有慢慢相熟的同学和她开玩笑。“周,你这样的手,不会有男孩子喜欢你的。”
她当时在手指涂了药膏淡淡一笑,继续用尚好的那只手去抓琴杆。
现在的她,对于身边的一切,都能平静处之。
至于感情,她一点也不想再碰了。
伤过一次,牵扯筋骨,伤过第二次,就是粉身碎骨。
在大学时期与原野相爱的那个周嘉鱼,她清高,孤独,自命不凡,有一种可笑的骄傲。那个时候她只知道爱情是两个人的合拍,是在一起时的舒服和自在,她也并不知道两个人相爱是需要彼此共同的付出,是一方对一方的忍让和迁就。
后来和原野分开,重新认识了王谨骞的周嘉鱼,她受过伤害打击也变的温和柔软,她知道在一段感情中要给予对方同等的关心和专注,她走下神坛,收起了身上所有的尖锐冷漠,她打算勇敢的好好爱一个人,可是这段感情仍然以分道扬镳告终,于是她开始质疑自己爱一个人的方式,质疑自己对待感情的观念。
偶有喜欢她的英国男孩,也会对周嘉鱼发起猛烈直白的追求攻势,可是周嘉鱼变的对身边一切男性都保持着疏远距离,甚少敞开心扉去和人交谈,她用她的礼貌而冷漠的态度,拒绝了很多可能会开始一段好恋情的机会。
上午只有一堂课,趁着午休,周嘉鱼打算去餐厅买午饭,最近隐隐有感冒的趋势,得对自己好一点儿。
刚走出教学楼,乐团一位风琴手叫住她。
“周,外面有人找你。”
来了三个月周嘉鱼额外的时间也会学习英语,因地制宜,对于这些日常的交流她已经能够掌握的差不多了。
“你知道是谁吗?”
对方耸了耸肩,比着手势。“不知道,是一位很年轻很高的先生。”他看着周嘉鱼善意的微笑,“和你一样,来自中国。”
周嘉鱼心跳倏的漏了两拍,她攥紧了包。
“d?”黑人男孩询问道。
周嘉鱼匆匆往学校门口跑,连话都来不及回答,因为她也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外面有细细密密的小雨,那个男人穿着棕色的皮夹克,举着一把黑色的大伞,站在门口那棵无数人曾经留念过的樱桃树下。
他背对着周嘉鱼。
周嘉鱼越走越近,甚至连呼吸都来不及平复。因为跑步一直苍白的脸色难得带了抹红晕,她抓着衣角,指甲都泛白了。
“王…”
“周小姐?”
男人闻声恶劣笑着转过头来,那是对周嘉鱼来说,完全陌生的脸。
卓阳举着伞,神情戏谑。“很遗憾吗?”
那种空欢喜的感觉让人好似一下踏入深渊,周嘉鱼戒备的看着卓阳。
“你是谁。”
男人抽.出放在上衣口袋的手,大大方方自我介绍。“威尔投行现任投行风险顾问,卓阳。”
目光在周嘉鱼身上逡巡一圈,卓阳感慨王谨骞果然好眼光。
还真衬的起那句话。
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周嘉鱼一身清冷站在他不远的地方,听到他的名字没有任何的惊讶和无措,没用任何脂粉修饰过的脸庞干净纯粹,眉黑眸亮,不用任何表情,自有一种矜持坦荡的气质在。
卓阳把伞罩在周嘉鱼头顶,微微一笑。“这个时间这个天气实在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不介意的话,我请周小姐吃午餐可以吗?”
……
卓阳不是一个太细致的人,对于英国下午茶那套繁琐的程序确实不太感冒,但是对方是周嘉鱼,是王谨骞的人。卓阳为了表达充分对她的尊重,特地去了英国很著名的克拉里奇酒店。
光蛋糕甜点,就上了三层。待侍者把煮好的花茶倒入两个人的杯里,卓阳被那股甜腻的味道弄的皱了皱眉。
“开门见山吧,我是来英国出差的,来见你这个主意也算是临时起意,和王谨骞没半点关系。”
卓阳说完话有一瞬间的停顿,似乎想看看周嘉鱼的反应。
周嘉鱼规矩的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安安静静的。“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
卓阳挫败,来时准备一箩筐的话这个时候看着周嘉鱼又怎么都不好开口,他是个局外人,实在不能对此做太多介入。
他干脆换了话题,寻常一样和周嘉鱼聊起天来。“哎,你知道王谨骞为什么回国吗?”
周嘉鱼迟疑,卓阳抓住机会。“你不是真的信了他骗你说犯错误被发配回去的那套说辞吧?”
卓阳敛了笑意,“周小姐,王谨骞是曾经被华尔街日报评为国际最具影响力的青年金融家之一,这样的人,你觉得在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老威尔怎么可能放他回自己的国家?”
“是他自己主动提出的卸职,还记得一年前他在英国的事情吗?”
周嘉鱼怎么可能忘。
卓阳摊了摊手,“我不知道你们在英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他从英国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动回国的心思。”
“本来那次他是代表投行参加英国普达纳峰会的,那是投行非常好的一次发展契机,也是他本人一次非常好的发挥平台,投行在那次峰会上接了很多大单子如果他可以接手这些业务,所创造出来的收益将是整个北美地区从来没有过的一个数字。”
周嘉鱼诧异抬眼,觉得这事情好似天方夜谭。
卓阳讥笑,“很不可思议是吗?在你眼里一个普通而多金的执行人,一个和你住了很多年的对门邻居,一个你可以随便误会质疑的男人,竟然可以在别的地方产生这么大的效用?”
“周小姐。”
“王谨骞的年薪在他回国之后,缩减了一半还要多。除了必要的对合伙公司的赔偿以外,他要对雇佣他的老布鲁士负责,要对美国这边的团队负责,他扛着一切后果和压力,就为了回国和你有一个开始。”
“而你呢,在这个男人向自己的野心和抱负妥协以后,打算安稳与你度过一生之后,你用最可笑的理由和误会,和他分开了。”
周嘉鱼脸色苍白,原本温热的手指也变的发凉。指腹上有厚厚的茧子,指甲抠进去,麻木到感觉不到疼。
卓阳适可而止,“我和他认识七年,虽然不抵你们一起长大的情谊,但是我敢保证,你了解他,一定没有我了解的多。”
“你看到的只是这个男人在面对你时的样子,你看不到他在面对除你以外世界时候的面孔,他可能让你觉得陌生,可怕,但是你必须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全都是为了保护你。”
他招呼服务生买单,起身欲走。“说这些完全是出于我和他的朋友关系,是想让你对他有一个更全面的了解,要不然这样对他,太不公平了。”
周嘉鱼仓皇回头,“来不及了啊。”
卓阳脚步一停。他往回走了几步,把手按在周嘉鱼清瘦的肩膀上,低头用仅有两个人的声音说。
“我跟你保证,只要你回头。”
周嘉鱼坐在原地,沉默细细斟酌起这句话。
她对待感情从来是被动的,自卑的,她不知道如果现在回头,王谨骞还会不会在原地等她。
她做了错事,让他失望,亦不敢期待在经历这样的失望以后,他依然怀着一颗赤子之心来接纳自己,周嘉鱼自己这关,就过不去。
她太要强,太骄傲。
卓阳出了酒店大门,伸手拦出租。
他把手机翻到走时偷着拍到的周嘉鱼的背影想要献宝似的发给王谨骞,找到他的名字,卓阳又决定还是先不发了,凭他对自己的自信和对周嘉鱼的判断,他相信,不久王谨骞会感谢他的。
第二天卓阳启程返回纽约,投行派人来接,接的人是王谨骞的首席特助莫妮卡。
卓阳喜气洋洋,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他回来了吗?”
莫妮卡匆匆跟在他身后,飞快的答道。“一个小时前给他预定了飞伦敦的行程,这个时候…应该正在转机。”
卓阳一口血差点没吐出来,连英语都忘了说。“干啥去了?!”
王谨骞!!!!你丫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亏他还多管闲事去找周嘉鱼,这个时候需要他装深沉最后逆袭的紧要关头,他怎么能,就这么束手就擒先打了白旗呢!!
第六十九章
当你越讨厌越淡漠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在两个人分开以后格外鄙视曾经的自己,你痛恨自己的愚昧无知,悔恨自己当年付之一炬的热烈情感,你对这个人的一切退避三舍,只要提起他,你想到的,全都是他在你生命中干的那些恶心事,随着时间流逝,最终这个人会在你生命中变成渺小的不能再渺小的一粒灰尘。
当你越爱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在两个人分开以后不断的反省和自责,你觉得这中间一定是出了什么纰漏和疏忽,你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你觉得你格外歉疚。只要提起他,不管之前对错与否,你沉淀下来以后,都会认为自己是对当初抱有遗憾和不足的。
你可以在众人面前傲慢到身披盔甲无人能敌,也可以在四下无人处手无寸铁不堪一击。
王谨骞,就是周嘉鱼的不堪一击。
听完卓阳的话,她有感动,有惊讶,有失落,还有,来自女孩天性中的被动和听天由命。
她也并没有去找他。
有些事情主动过一次,第二次就显得毫无意义了。
最近天气降温,周嘉鱼终于没熬住的患上了流行感冒。她跟学校请了两天假,在租的公寓里冻的瑟瑟发抖。
周嘉鱼含着体温计躺在床上,甚至很矫情的想,如果自己就在这里病死了,王谨骞会不会觉得后悔。
但是也就是想想。
周嘉鱼慢吞吞的从床上起来,找出厚厚的棉衣和绒线帽子,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总之什么暖和穿什么,她记得以前感冒的时候,只要熬上一大锅姜水吃两颗维生素c,蒙头睡上一夜,第二天就跟没事儿人一样。
附近有一个超市,周嘉鱼决定去那里看看,买点生姜。
当地时间上午十点,从澳大利亚珀斯的班机准时降落在伦敦。
王谨骞从闸口匆匆而出,风尘仆仆。
他都不记得这三十几个小时是怎么过来的,用了一天时间和对方看船运公司,出海,联系团队做风险预算,全程王谨骞的心思好像并不是太专注于这桩业务。
行程本来是第三天回纽约的,可是中间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他硬是为难自己把行程改到了第二天傍晚连飞伦敦。
如果他不知道这件事的话,或许王谨骞觉得,他可以等的更久一点。
他在决策的重要关头向来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所以他可以在面对周嘉鱼的眼泪中和她越来越崩溃的状态下果断提出分手。
不是为了解脱自己,而是为了解脱她。
他不太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他总觉得在一段恋情里一个男人应该承担的角色是无声的,在不言不语中给一个女孩安全感,让她百分之百的依赖你,不是物质上,是那种她最需要一个人倾诉和依靠的仰仗。
可是这种出于男人与生俱来的大男子主义,放到周嘉鱼那里,王谨骞发现似乎行不通。
她独立,坚硬,懒怠,对待他热切的示好往往要好久之后才能给予回应,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两个人就走到了这样的死角。
王谨骞习惯了要什么得到什么,也习惯于被女孩追求和示好,当他放下脸皮放下外界所赋予他的优越感和骄傲感之后,当他一次次面对周嘉鱼的不信任之后,他有点累了。那感觉就像是两个浑身触角的人拥抱在一起,在慢慢适应了对方之后,在要不惜一切拔掉身上的坚硬以后,对方忽然竖起了更厉害的刺在你拥抱的最紧的时候,给了你致命的伤害。
于是王谨骞决定他要和她分开,他开始反思起自己做的这一切究竟值不值得,他以为美国熟悉紧张的生活能让他回到之前心无旁骛的状态。
可是回来以后才发现,他根本做不到。
那是他回美国之后的一个星期,江衡把他留在北京的行李整理好了两个大箱子发过来。
晚上他一个人回在长岛的房子,箱子被司机规规矩矩的堆在门口。
里面不外乎是些应季的皮鞋和衣服,王谨骞换了衣服,赤脚在衣帽间和客厅之间来回行走。以前这些东西都有莫妮卡在做,后来回了北京虽然一个人囫囵的生活了一段时间,但是很快周嘉鱼就搬进来。
这个时候没人在旁边,连房子都是响声电话铃能有三秒回声的空荡,王谨骞觉得烦躁,渐渐失去了整理的耐性,很多东西都是粗粗的拿出来找个地方扔进去,收拾到最后的时候,王谨骞有一瞬间的迟疑。
在最后一个箱子的底层,安安静静的放了一只白色纸袋。
纸袋上印着的是某个奢侈男装的logo,从上面的丝带上能看出是全新的。
王谨骞以为是什么时候买了忘记拆封的,他拆开,放到最上面的是一张白色的生日卡,没有任何署名和品牌,他把那件黑色的大衣展开,袖口两颗银色的扣子上,用古老的花体英文端端正正的印着他的名字。
mr.wang
这件衣服王谨骞没有一点印象,他甚至想不起来它的来历。可是尺寸穿在身上,却又一切正好。
他打给江衡,以为是他送给自己的。
江衡在那边惶恐解释,是我那天去您公寓的时候就放在您衣柜里的。我以为是您买了忘记带过去的,衣服出了什么问题吗?
在客厅昏暗的壁灯下,王谨骞渐渐认出了那一行印在内衬边缘的字。
rtalbeloved,永恒的爱人。
周嘉鱼是在用这种隐晦羞.涩的方式告诉自己,他是她,永恒的爱人。
只可惜,他错过了。
就在他生日的那天夜里,他亲口跟她提出了分手。
如果说因为那一件大衣,王谨骞的天枰就已经在自己的骄傲和周嘉鱼之间倾斜了,那么听到王源那番话之后,王谨骞的所有砝码,忽然重重的压在了周嘉鱼的那一端。
王谨骞步入珀斯机场。
北京正是吃晚饭的时间,纪珩东最近经了一场大劫,和他的小竹马也终于修成了正果,最近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他拿手机走到包厢外面去接,声音愉悦。
“怎么着,找我报修车费啊?”
王谨骞把行李放到出租车的后备箱里,单手扣上盖子,冷声冷气。“周嘉鱼怎么去的英国。”
纪珩东被问懵了,脑抽的回答。“坐飞机啊!”
王谨骞被他气的倒抽一口冷气,“谁他.妈问你这个了!”
纪珩东这才清醒过来,“哦你是问她为什么去英国?”
王谨骞拽车门的手一停,阴森森的。“纪珩东,你故意的吧。”
纪珩东搂着褚唯愿指了指话筒,用口型跟她比着“王谨骞生气了”,走到无人处去接电话。
“我一直以为你知道。”
纪珩东把声音放低。“那个时候你俩闹的正僵,嘉鱼她亲妈从英国回来了,一开始就是打算带她走的,只不过嘉鱼怎么都不愿意,后来她出了那档子事儿虽然也打了招呼,但是学校也没法再念下去了,再往后的事儿…是你俩之间的,我就不清楚了,我就知道你走了以后嘉鱼住了几天院,等出院了就跟她妈走了,走的那天大家伙本来都说着要送她的,但是圈子里剩的人不多,而且人家一家子的事儿有外人在怎么都不合适,打了电话吃顿饭也就算了。”
王谨骞沉默听着,纪珩东犹豫了下。“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没在,但是听江三说挺不好的,饭桌上谁也没敢提你,嘉鱼一直不怎么说话,人瘦了一大圈,楚晗去洗手间碰上她,俩人能有半个小时才回来,那眼睛哭的……”
王谨骞电话那边有广播的背景音,纪珩东警觉。“你在哪?”
王谨骞淡淡的应了一句,“去找她。”
去找她,拴在身边再也不撒手了。不管她愿不愿意。
……
周嘉鱼从超市回来,买了三大块又肥又嫩的生姜,在出口处又给自己添了一杯热的柠檬茶,她捧着杯,冻的畏畏缩缩往公寓走。
福思太太和她丈夫去冰岛旅行了,公寓楼里静悄悄的,周嘉鱼从兜里拿钥匙,踏上木楼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三阶,两阶,一阶。
周嘉鱼用嘴咬着纸杯,一只手拎着买回来的生姜,一只手找到那把钥匙,因为纸杯里的热气蒸腾,她眯着眼,脸色红润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