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死板的声音中似乎划过些许嘲讽:“宿主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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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房院里,慕容檐阖目躺在床上。黑暗中他的眼睛蓦地睁大,双目清濯,目光如剑。

门外,传来极小声极小声的扣门声:“狐狸精,你睡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自从墙上开了道门后,果然夜袭方便了很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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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夜袭

“狐狸精,你睡了吗?”

来人的说话声小心翼翼,敲门的声音像是小老鼠一般,慕容檐没想到是她,气的复又闭上眼睛,置之不理。

虞清嘉趴在门边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里面静悄悄的,可是她总觉得自己听岔了错过了什么,于是将耳朵贴的更近。她正努力伸脖子,面前的门猛不防打开,虞清嘉身体一下子失去支撑,整个人都往前扑去。

她刚摔了一半就被一只手扶住,这只手修长白皙,指节匀称,漂亮极了,就是虞清嘉这个女子见了都自惭形秽。可是这双手却极其有力,慕容檐一手将虞清嘉提起来,他身上已经穿好了外衣,整理的极其妥帖。他脸色冷冷清清:“你又做什么?”

虞清嘉却没有回答慕容檐的问题,她惊讶地上下看了看,忍不住问:“你方才在睡觉吗?”

慕容檐眉梢跳了跳,气不打一处来。他摁住眉心,再次问:“你到底来做什么?”

虞清嘉抱着枕头,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我睡不着。”

慕容檐真是奇了怪了,她从哪里惯出来的毛病。慕容檐沉着脸,单手使力就要关门:“睡不着回去躺着,管我什么事。”

虞清嘉赶紧伸手拦门,她葱白一样的手指扶在门缝上,若是用力肯定会夹到手。说来也奇怪,虞清嘉多大点力气,竟然还真的拦住了门。虞清嘉一手撑着门,另一只手抱着枕头就十分吃力,她站的歪歪扭扭,慕容檐眼睛朝下扫了扫,面无表情地将她的枕头扶正。

“谢谢…”瓷枕被摆正,虞清嘉单手抱着舒服了很多,她抬头望着慕容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小丫鬟累的睡着了,屋里没人守夜,我一个人不敢睡。”

往常虞清嘉想和爹娘要什么,她就是这样仰着头眼巴巴地盯着,虞文竣立刻就变得有求必应,就连俞氏,即使开始不同意,最后也拗不过去。虞清嘉猜测长辈对这样的眼神都没有抵抗力,狐狸精虽然是个女子,但勉强也算是她的长辈,这样做…应当是有效的吧?

慕容檐居高临下冷冷清清,神情看着没有丝毫动容:“你一个女儿家,晚上跑到外面像什么话?回去睡觉。”

虞清嘉没有料到自己无往不利的撒娇武器竟然失效了,她眼看慕容檐当真要关门,赶紧扒住门:“那屋里两年没住人了,白芷也不在,谁知道那几个小丫鬟是谁的人。万一她们趁我睡着了,暗地里加害我怎么办?”

慕容檐愣了愣,他没想到虞清嘉在担心这些。之前在商队时,除了第一夜实在没办法,后面慕容檐和虞清嘉都是订两间房,即便在客栈里虞清嘉都好吃好睡,为什么回到自己的家,反倒不敢睡觉了呢?慕容檐眼睛微眯,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没有。”虞清嘉低头看着自己的绣鞋,然后抬头,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慕容檐,“我只睡一夜好不好?等明天我就适应好了。”

慕容檐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可是这种事…慕容檐正在为难,就听到虞清嘉低低地,抱怨般地嘟囔:“明明以前我们也一起睡过…”

“虞清嘉!”

虞清嘉不明所以地抬头,愣愣地看着他。慕容檐眉心不断地跳,最后没好气地转身,铁青着脸朝里去了。

他没说不可以,那就是可以的意思吧?虞清嘉试探地进了门,见慕容檐并无反应,她立刻甜甜地笑了,转身将门合上,然后哒哒哒抱着枕头跑到内室:“狐狸精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闭嘴。”

慕容檐翻箱倒柜,终于在一个柜橱里找到一床新被褥。他将犹带着自己体温的寝具从塌上撤下来,铺在帷帐外的地面上。他把新锦被扔给虞清嘉,指着床铺,毫不留情地说:“你睡在这里,不许说话,不许翻身,更不许往我这个方向探。”

“哦…”虞清嘉知道狐狸精脾气怪,现在被当贼一样防着也不恼。她将自己被褥铺好,然后把瓷枕端端正正地摆在床榻中间,放好的时候她甚至还拍了拍。虞清嘉躺在全新的锦被中,耳中听着另一个人清浅节制的呼吸,内心里变得极其安宁。

虞清嘉被慕容檐警告过,倒确实没有聒噪,也没有拉着他谈心,可是慕容檐却睡不着了。他们在广陵郡时水火不容,可是自从那次在客栈夜谈过后,虞清嘉对慕容檐亲近许多,他们两人也不再剑拔弩张。慕容檐慢慢接受了虞清嘉的亲近,心想就当带着一个伴读累赘好了。可是即便给皇子当伴读,也不必夜晚睡在一起吧?

少女的鼻息又轻又浅,呼吸间仿佛都带着馨香。慕容檐又往外挪了挪,可是那股若有若无的体香依然在他鼻尖缭绕,伴读和少女,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因为虞清嘉突发奇想,慕容檐前半夜基本没合眼,等后面好容易能睡着了,突然鼻尖闻到一股血腥气,而隔壁塌上的虞清嘉也痛呼了一声。

慕容檐立刻就醒了,他霍地坐起来,目光锐利清明,因为没睡好,眼睛里还带着些许血丝,越发显得杀气凛然。虞清嘉已经醒了,她正抱着被子不知该怎么办,就看到床帐被掀开,随即慕容檐冰寒凛凛的脸出现在后:“怎么了?”

虞清嘉揪着被子的手越发紧了,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慕容檐看她的神情越发起疑,他俯身就要来拽虞清嘉的被子。虞清嘉吓了一跳,赶紧揪紧被子,和慕容檐角力:“不是…是我小日子到了。”

慕容檐愣了一下:“什么日子到了?”

虞清嘉脸更红了,她这一路上风餐露宿,担惊受怕,小日子推迟了许多,没想到在今夜突然造访。她对此毫无准备,本来以为隐晦地和同龄人提一提,对方就懂了。可是慕容檐目光依然狐疑,他一手攥在被子上并没有放松,而且看目光,很是怀疑她被子下面有什么。

虞清嘉脸都憋红了,她细若蚊蝇,低低说:“是葵水…我之前受了凉,这次就来得格外凶…”

葵水?慕容檐脑子里将这两个字过了一遍,蹭的松开手,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他握拳掩在唇边,偏头咳嗽,连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他年少未经人事,当然不懂女子口中的小日子代称什么,可是葵水他却是懂得。慕容檐真是尴尬到无所适从,而虞清嘉揉了揉肚子,还嫌弃地偏头瞪他:“你傻站着干什么?去取月事带啊。”

慕容檐红意从耳尖蔓延到脖颈,他几乎是一字一顿,从牙缝里蹦出来几个字:“我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你这里没备着吗?”虞清嘉讶异地看着他,随即自己给对方找到了理由,“也对,你才刚回来,屋里东西还没备齐全。那你去我的屋里,去取我的月事带吧。它在床边藤柜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

慕容檐站着不动,他脸上的热意好容易消退下去些许,现在又漫上来了。虞清嘉见他不动,以为他是大晚上了不愿意出去吹风,于是撒娇卖泼,可怜兮兮地抱着肚子说:“狐狸精,我之前淋了雨,又是着凉又是奔波的,现在肚子好痛。”

虞清嘉自小在长辈的宠爱下长大,和白芷、娘亲等人撒娇手到擒来,现在对着其他人一样娇娇悄悄,尾音带旋。慕容檐从来不知道女子竟然连雨都淋不得,他见虞清嘉虽然架势泼皮,可是脸色确实苍白,手也一直按在小腹上。慕容檐猛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赶紧将视线收回,偏头低咳了一声,飞快转身朝外走去。

虞清嘉都被他破釜沉舟般的架势吓了一跳,她单手撑起身体,从床幔上探出半个脑袋:“你记得月事带放在那里吗?”

“安静待着。”慕容檐的语气相当之恶劣,他走出屋子,被秋夜里的风一吹,发热的脑子才终于清净些了。别说去帮一个女子取这种私密之物,他连月事带该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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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檐站在门外,努力忽略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如果他真的什么都不懂倒还好了,偏偏他长于皇室,该有的启蒙早早就明白了。他的手僵硬到没法曲张,他一想到方才经过自己手的东西,现在要触碰到虞清嘉的哪里,他就觉得浑身血液逆流,头晕目眩。

虞清嘉终于将自己收拾好,她推开门,微红着脸,低声对慕容檐说:“好了。”

这种事情,即便被同龄女孩子撞到,也还是觉得尴尬。

然而看起来狐狸精比她更介意方才的事情,从进屋后慕容檐一直绕着她走,床铺更是挪到墙边,两人连视线交流都没有。虞清嘉也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好意思,她躺在收拾好的被子里,合眼睡了一会,还是觉得狐狸精是个好人:“狐狸精,刚才谢谢你了。”

黑暗里安安静静的,虞清嘉没有等到回应,她内心里叹喟一声,闭上眼睡了。

第二日虞清嘉醒来时,屋子里早已没有慕容檐的影子。虞清嘉知道慕容檐的作息比她严苛许多,对此她并不意外,而是坐了一会,就自己起身。

这次月事来得气势汹汹,虞清嘉脸色苍白,腹部隐隐抽痛。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去给虞老君请安时,虞老君说:“四娘倒提醒了我,我上次供奉佛祖,如今还没还愿呢。你们回去准备一二,明日一起去无量寺听佛。”

虞老君在虞家向来都是出口成旨,没人敢提异议,虞清嘉即使身体不舒服也只能低头应下。第二日,虞清嘉和慕容檐戴了幕篱,相继登车。

虞清嘉刚刚踩在矮凳上,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六妹且慢。”

虞清嘉讶异回头,发现虞清雅急急忙忙走了过来。她脸上的笑热络得虚假,看着让人很不舒服,偏偏她还要故作亲昵,亲热地缠上了虞清嘉的胳膊:“我好久没见六妹妹了,有好些话想和六妹说。今日我和妹妹同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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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账房

虞清雅亲热地挽着虞清嘉的手臂,虞清嘉忍了又忍,好容易才忍住没有将她甩开。

慕容檐作为明面上二房的女眷,现在靠后一步站在虞清嘉身后,他的视线慢慢下移,放到虞清雅那双手上。

虞清嘉内心嫌弃,可是表面功夫却没有落下。她也摆出笑意,看着就像一个再软糯不过的妹妹:“我也思念姐姐,只是听说老君一刻都离不得四姐,老君的车还在前面,这…”

“无妨,我已经和老君请示过了。”虞清雅打定了主意今日要寸步不离地跟着虞清嘉,她本也没打算征求虞清嘉的同意,直接提裙朝车上走去,“上次在老君屋外匆匆一见,此后我一直不得空,竟然现在才有机会好好和六妹说说话。”

虞清嘉看着虞清雅自顾自的动作,眼中笑意变淡,道:“我比不得四姐忙,四姐想来找我说话,当然什么时候都行。反倒是老君那里,有劳四姐代我等晚辈尽孝心了。”

“不妨事,侥幸得老君看中是我的福分,老君不嫌弃我笨手笨脚,我就很满足了,不敢居功。”虞清雅虽然说着谦虚的话,可是脸上的神情却并不是这一回事。现在虞家众人皆知四小姐极得虞老君倚重,频频当着众人面夸赞,更甚者见不着虞清雅就喝不下药。大房对此扬眉吐气,连着李氏也颇有面子,人人都羡慕李氏生了个好女儿。

现在虞清雅当着虞清嘉的面,明为自谦实为炫耀地说出这番话,说完之后虞清雅仔细盯着虞清嘉的神情,可惜透过幕篱,只能看到虞清嘉抿嘴笑了笑,道:“四姐得老君看重是好事,恭祝四姐了。”

虞清雅没看到虞清嘉脸上露出失落、愤懑等神色,深感遗憾。可是她随即又想,虞老君是虞家老祖宗,内眷女子衣食住行、吃穿待遇乃至婚事,哪一件不是虞老君随口一句话就能决定。内宅媳妇、姑娘、丫鬟个个削尖了脑袋想讨虞老君欢心,虞清嘉必然是嫉妒自己得了老君倚重,这才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虞清雅心中嗤笑,她已经上了车,车厢隔绝了外面的视线,虞清雅也懒得继续装姐妹和睦。她侧着身子撩开车帘往外望,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虞清嘉心道正好,她提着裙子上车,坐好后默不作声地将手压在小腹上。

慕容檐上车后,一转眼就看到虞清嘉的动作。他手指动了动,眼角瞟到虞清雅,只能按捺住。

虞家众女眷坐好后,悠长的车队慢慢启动。马车轻轻摇晃,虞清雅朝车内扫了一眼,眉峰挑起:“她怎么也在这辆车上?而且当着主家小姐的面还不摘幕篱,好大的架子。”

“这本就是二房的马车,二房只有我和景桓两个人,我们当然要一起出行。也怪我,没能预料到四姐要来,要不然该给四姐另外准备一辆车才是。”

虞清嘉不轻不重地顶回去,本来就是虞清雅死皮赖脸要上二房的马车,现在有什么脸面挑剔他们二房的人?虞清雅讨了个没趣,轻嗤了一声,转过头继续盯着车窗外,不再说话。

既然虞清嘉乐于和妾室乐姬混为一流,自堕身份,那自然随她去,虞清雅清楚自己今日上街另有要事,哪里有工夫和虞清嘉攀缠。虞清雅甚至恶意地想,果然什么娘生什么女儿,俞氏之前像个姬妾一样陪虞文竣弹琴唱歌,哪里有正室的模样,没想到她的女儿一样如此,竟然乐于和歌姬之流厮混。虞清雅在心底恶意地笑了,她巴不得虞清嘉一直如此,最好以后也沦为歌舞娱人的姬妾。

北朝礼佛之风极盛,城中处处可见佛塔寺院。无量寺是高平郡最负盛名的佛寺,达官贵人络绎不绝,这才只到无量寺一条街外,马车就已经堵得走不了了。

随着越来越靠近无量寺,虞清雅明显紧绷起来,她嘴唇紧紧抿着,不断地掀开帘子往外看,最后甚至直接撩开车帘,一双眼睛像是寻找什么一般巡视着。虞清嘉皱眉,身为世家女子,出行尚且要用长及膝盖的幕篱遮住身形面容,更别说坐在马车里却往外撩帘子这种行为了。虞清嘉感到被冒犯的不悦,同时还生出一种浓浓的怪异感,虞清雅今日为何如此反常?她在找什么?

正好这时马车压过一块石头,车厢摇晃,虞清嘉借着晃动的车帘,正好看到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撞到他们的马车上,车夫给虞家赶车,最会看人下菜。他本就因为人多难行而烦躁,看到有人撞了上来,他心中大怒,扬起鞭子就要往对方身上抽。

虞清嘉的脸色马上变了,她立刻斥道:“住手!”可是还是晚了一步,车夫的马鞭已经甩到那个留着山羊胡的干瘦男子身上,男子似是被吓住,脚下一滑,刚巧避开了鞭子,但饶是如此都被鞭尾扫到。车夫还在骂骂咧咧的,虞清嘉大怒,忍无可忍地沉下声音,冷冰冰说道:“谁给你的胆子当街伤人?今日我们本是陪着老君来还愿,你在佛祖面前做这种事,就不怕传到老君耳中,惹怒了老君吗?”

车夫本来也只是个仗势欺人的小人,一听到车厢里面虞家小姐的呵斥,立刻就怂了。他赶紧低头,唯唯诺诺道:“是小的不对,六小姐息怒,千万不要告诉老君。”

虞清嘉气得不轻,可是当着街上众多行人的面,她不可能当街教训家奴,于是暂时忍住,打算等回府再做发落。她看向身边的小丫鬟,正打算让丫鬟拿银钱出来给对方治伤,猛不防听到虞清雅尖声喊了一句:“六妹妹。”

虞清嘉被吓了一跳,错愕地抬头:“怎么了?”

虞清雅脸色的神情极其复杂,似悔恨似恼怒,最后化成浓浓的敌意飞快从眼中闪过,又被她赶快掩饰过去。虞清雅气得在心里和系统破口大骂:“我在街上看了一路,为什么最后还是被虞清嘉抢先了?难道这就是女主光环,无论她做什么,最后都能莫名其妙地吸引住男人?”

电子音这次却没有附和她,而是冷冷地提醒:“宿主,先办正事。支线任务发布:当街救人(一),倒计时60秒,一旦失败扣除积分500。”

“慢着!”虞清雅连忙大喊,她看到虞清嘉几人的目光都投注过来,才知道自己情急之下竟然喊出来了。她顾不得其他人奇怪的目光,赶紧从荷包里取出几颗金豆子,胡乱塞给丫鬟,斥道:“我们虞家立身清正严格治家,怎么能容得恶仆仗势欺人?回府后立即将这个车夫赶出去,免得被他侮辱了我们虞家的门楣。红鸾,你去将这些钱塞给那个被撞到的苦主,若是他受了伤就带他去看郎中,医药费全由我来支付。”

虞清嘉身边的丫头都已经要下车,却被虞清雅强行叫住,然后给红鸾打眼色。红鸾虽然不明白四小姐为什么突然在意起一个贱民的命,可是四小姐发话,她不敢质疑,立刻猫着腰下车了。

虞清雅压抑着激动,将车窗撩开一条缝往外看,只见红鸾不耐烦地站在那个干瘦男子身前,将银钱扔到对方怀里,之后还嫌恶般地擦了擦手。干瘦男子不知和红鸾说了什么,红鸾先是呵斥,随后纠结了一下,带着干瘦男子朝马车走来。

“娘子,这个庶民想亲自来道谢。”

车门被推开半扇,张贤半耷拉的眼皮朝上掀了掀,只看到里面人影幢幢,幕篱遮住了对方身影面容,如罩山雾中。簸箕坐被认为不雅,故而世家女子即使在车上依然跪坐,宽大的幕篱搭在地上,连裙角都不会露出来。张贤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他拱了拱手,十分感激地说道:“草民多谢娘子搭救,草民别无所长,唯独在算账上还算有些天分,若小娘子不嫌弃,草民愿意…”

张贤都没说完,就被虞清雅急不可耐地打断:“你倒是个知恩图报之人,既然你这样有心,那我收留你未尝不可。”

张贤愣了愣,忍不住抬起眼睛。虞清雅生怕对方误会,赶紧补充:“方才是我救了你,我是虞家四小姐。”虞清雅斜着眼睛看向虞清嘉,语音中带着细密的钩子:“六妹,你说是不是?”

虞清雅将“六妹”两个字咬得格外用力,生怕不能提醒虞清嘉长幼有序。虞清嘉觉得可笑,这种举手之劳她无意与虞清雅争,她正要说话,突然心里轻轻“咦”了一声。

虞清雅今日自从上车后就一直坐立不安,四处张望,莫非,她等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虞清嘉这才仔细地看向对方,这个男子看着四十上下,身材干瘦,留着一撮山羊胡,一双眼睛虽然总是半睁不睁,可是偶然间泄露的精光却展示了这个人的精明算计。虞清嘉此时再想他方才说的话,他说他擅长算账,这个年代擅算的人可谓可遇不可求。

虞清嘉眼睛滴溜溜一转,抿唇笑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四姐缺人,那妹妹让给四姐未尝不可。只不过这位先生乃是自由身,并非家奴,恐怕小妹我说了不算,还得看先生的意思。”

虞清雅气得牙痒,瞪大眼睛怒道:“本就是我救了人。”

虞清嘉但笑不语,一副懒得争辩的模样:“对,四姐说的是。”

车夫看着眼前这一幕都有些懵,一个庶民而已,何德何能,竟然值得两位小姐起口角?虞清嘉将选择权交回张贤身上,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过来。张贤暗暗皱眉,不动声色地朝车里看了一眼。

撩开车帘时除了婢女,其余女子都戴上幕篱,而慕容檐的幕篱自从上车便没有摘过。他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过虞清雅,随意搭在膝上的手无声地抬起食指,先是摆出一个停止的手势,随后朝另一边轻轻弹了弹。

张贤便明白了,他低头,恭敬道:“草民感谢两位娘子高义,承蒙四娘子不嫌弃,草民愿为四娘子效犬马之劳。”

虞清雅立刻露出胜利般的笑容,挑衅般冲虞清嘉笑了笑。虞清嘉淡淡一笑,并不言语,说道:“我们耽搁了太久,恐怕老君的车已经要进无量寺了。关门,先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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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病发

等虞清嘉两人的马车赶到无量寺,果然其他人早就到了。虞老君由丫鬟扶着站在门口,看到虞清嘉和虞清雅两人姗姗来迟,十分埋怨:“你们怎么才来?”

虞清雅目的达成,心情正好,也不在乎虞老君的冷脸。她熟门熟路地扶住虞老君的手臂,愉悦笑道:“儿在路上救了一个人,这才耽误了,请老君赎罪。”

一听说是救人,虞老君脸色好看很多,其他人见机纷纷插话赞虞清雅心善,虞老君功德深厚。虞老君心情大好,便也不追究虞清嘉两人的迟到了,一手握着虞清雅,一手拉着李氏朝无量寺佛堂走去。

虞清嘉被扔在后面,她也不觉得被怠慢,反而乐得自在。她慢慢和虞家众人拉开距离,悄悄问身边的慕容檐:“狐狸精,你说虞清雅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慕容檐轻轻瞥了虞清嘉一眼,不答反问:“你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她今日很不对劲。我们俩从出生起就谁也看不上谁,寻常在家里吃饭她都要另坐一席,显摆自己大房嫡女的台面,今日怎么可能主动要求和我同车呢。”

慕容檐不知为何生出些逗弄的心思,笑着问:“万一真是如她所说,她许久未见你十分思念,所以想过来和你说说话呢。”

虞清嘉不客气地冷笑一声,道:“可快别了,她若是真想找我说话,从前日我回家,这么长的时间,为什么偏偏在出行时想起我了呢?而且,昨日也是她故意在老君面前提起无量寺,今日她一上车就左右张望…”虞清嘉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凑近了和慕容檐说:“你说她像不像提前知道路上要发生什么,所以故意而为?”

慕容檐眼中的光动了动,提前知晓?此事非同小可,慕容檐心中思忖,但行动上依然十分有原则,他伸手抵住虞清嘉的脑袋将其推远:“你这个想法倒是大胆。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虞清嘉被推开,她咬牙切齿地瞪着慕容檐,愤愤地整理自己被压坏的头发:“你好烦啊,我和你好好说话呢。”

虞清嘉虽然这样说,但并没有真的生气。方才慕容檐推她是用的是手掌,要知道第一次见面时,这个人可是只用一根手指头十分嫌弃地将她推开,相比之下,如今实在进步许多。虞清嘉想到这里觉得很悲哀,她是不是被虐待的多了,脑子也出毛病了。

虞清嘉噘着嘴走在身边,慕容檐神情轻松,甚至含笑催了她一句:“快说,你为什么觉得虞清雅早就知道要发生什么?”

虞清嘉支吾,当然是因为她知道虞清雅是重生的,再结合今日的反常,虞清嘉不难推断出来,按照原本的轨迹,应当是她救了那个山羊胡,山羊胡心怀感激遂在她的名下当账房先生。看虞清雅今日急不可耐的表现,想来这个账房先生还很有能耐。但是这些话她没法和慕容檐说,只能含糊道:“我随便猜的啊,佛法里不是有一则这样的故事,一个女子突然对父母说自己已经活过一次了,还能准确说出自己日后嫁了何人、父亲何时升官,乃至自己何年何月在何地死去。父母惊异,可是随后发生的事情无不印证了女子的话,后来女子意外去世,死因地点竟和曾经所言一丝不差。我觉得这个故事很有意思,也正好能解释虞清雅的动作,所以就随便猜猜。”

慕容檐倒也知道佛经里的这则故事,然而这个故事主要是印证佛家万物皆有定数的轮回理念,以此来说服信徒们捐钱布施。他倒没想到虞清嘉会从这个角度解释今日之事。

虞清嘉胡乱诌了半天,她见慕容檐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内心十分虚,于是揪着他的幕篱转移话题:“都进了无量寺,你为什么还戴着幕篱?一天到晚罩着它,你不觉得闷吗?”

自从来到兖州后慕容檐就和换了个人一样,只要出门必然罩着幕篱,安静端庄让虞清嘉这个世家小姐见了都惭愧。虞清嘉手脚不安分,慕容檐在她的手背上弹了一下,将她的手打开。虞清嘉心里哼了一声,越发不肯消停。慕容檐没办法,将她的两只手腕都困住:“在外面不许闹,站好。”

虞清嘉使劲挣了挣,发现自己两只手竟然还比不过慕容檐单手的力量。她不可思议,忍不住反省,她是不是太疏于运动了?

不过经过这样一打闹,虞清嘉和慕容檐这两天的生疏倒在无形中消散了。虽然虞清嘉本来也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得罪了这位祖宗,明明好好的,可是自从那日她半夜来了月事后,慕容檐就故意躲着她,即便遇见了也不说不笑。

虞清嘉心道一声怪胎,大度地放过了这件事,不和小心眼计较。此时虞家众人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虞清嘉也不急,索性慢悠悠地欣赏无量寺的风光。她想到方才的事,还是觉得很糟心,看样子那位账房先生本来是她的人,没想到却被重生的虞清雅盯上了。虞清嘉本来想着虞清雅强抢功劳,她的侍女送钱时态度也十分轻慢,但凡有能力的人都有傲骨,那位账房先生理应十分不喜虞清雅才是,所以虞清嘉才提出让账房先生自己决定。现在倒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人反而被虞清雅劫走了。

虞清嘉想到这里悲从中来:“狐狸精,今天路上遇到的那个男子目光精明,一看就是个能人,可是他被虞清雅抢走了。”

“无妨,你又不缺账房先生。”

“我缺!”虞清嘉抬高声音,眼睛也瞪得圆溜溜的,“虽然我现在还没有私产,可是再过几年我就要议亲了,正需要一个能干的账房给我打理嫁妆。现在倒好,嫁妆还没影,人已经被虞清雅抢走了。”

慕容檐忽的停下,虞清嘉没有防备,转眼间就超出慕容檐好几步。她奇怪地回头,见慕容檐站在原地,虽然看不到眼睛,可是她就是知道他正在一眼不错地看着她:“议亲?”

“对啊。”虞清嘉觉得这个问题很是奇怪,“我已经十四了,定亲不是迟早的事吗?”

是啊,这是迟早的事。若不是东宫生变,现在他也早到了选王妃的年纪。婚嫁一事避无可避,女子只会更早,他为什么会觉得意外?

慕容檐没法解释内心里涌动的暴虐是为了什么,暴躁在他的体内叫嚣,仿佛在迫切地寻找一个释放点,迫切地想见到鲜血和破坏。这种失控感慕容檐并不陌生,一如他的祖父、叔父,他从出生起就时常感受到这种难以自控、恨不得毁灭一切的冲动。随着慕容檐长大,他变得骄傲,冷血,也变得自律自控,病发也逐渐稳定住了。他上一次病发,还是在东宫事变那个时候。

可是现在,汹涌的暴戾比前几次来的都要强烈,这种失控感比杀人时更甚。虞清嘉本是开玩笑般和同龄人打闹,她往前跳了两步,转身看到慕容檐的表现,立刻吓住了。

“狐狸精?狐狸精你怎么了?”虞清嘉猛地扑到慕容檐身边,双手颤抖着握住他的胳膊。虞清嘉现在身边只有两个丫鬟,出门时她带了看着最机灵的那个出门,可是事实证明矬子里拔将军也终究是矬子,那个丫头才十二三岁,比虞清嘉还小,一进了寺庙看到新鲜,早跑没影儿了。而虞家人也已走远,导致现在只有虞清嘉和慕容檐两个人,她连找人来做帮手都不成。

慕容檐在一片暴动撕扯的黑暗中,感受到自己的手臂被一双手握住。那双手柔弱无骨,柔软又纤细,慕容檐总是疑心他稍微用力就能将其折断。他病发时六亲不认,连跟随多年的东宫侍卫都不敢靠近,可是现在,却有一个明明弱的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上前半抱着他,焦急地叫着他的名字。

慕容檐手臂上修长的肌肉紧绷,他现在迫切地渴望着鲜血,杀戮,和求饶。他用尽全身力气偏过头,声音紧绷:“走开!”

“不要。你怎么了?你看着我,我带你去找郎中。”

慕容檐本来想抬起手遮住眼睛,可是因为没有控制力道,竟然把虞清嘉掀倒了。虞清嘉趔趄了一下,扶住走廊边的柱子,眼睛中盈盈泛出水光。

慕容檐对这样的目光再熟悉不过,明武帝失控的时候连亲娘都砍,而他的病比明武帝还要严重。众人称他琅琊王,东宫失势后暗卫敬称他公子,可是慕容檐知道,在他们心中他一直都是一个危险的,需要小心应对的怪物。

虞清嘉亲近他,不过以为他是个女子,若她得知他的真实身份,一样会避之不及。慕容檐克制住大开杀戒的念头,转身朝后走,他刚走两步,突然感觉身后被人拽住。

那个力道轻之又轻,可是指尖却攥得极紧。她娇生惯养,天真跳脱,她被雨淋湿都会哭,可是现在她拽住慕容檐的衣袖,声音低哑又颤抖:“景桓你怎么了?你如果不舒服可以和我说,你不要丢下我。”

刚才引发慕容檐情绪失控的念头又清晰起来,慕容檐在这一刻突然想清楚一件事,她是他的。无论是玩伴,读书的伴读,或是其他,她都该属于他。

这个想法宛如一个信号,他狂躁的脑海骤然平静下来,墨汁般翻滚的情绪也如退潮一般消退,慕容檐的神志逐渐恢复清明。他眼珠动了动,慢慢转向虞清嘉的方向。

见慕容檐渐渐平息,虞清嘉长长松了口气,她仔细看着慕容檐,小声问:“你没事了?”

“嗯。”

“那就好。”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并没有注意到幕篱后,那双眼睛并没有恢复原状,依然沉如深渊,瞳孔中还泛着幽蓝的光。

虞清嘉想去探慕容檐的额头,却被他一手捉住。虞清嘉抽了一下没抽出来,也就由他去了。她现在心放回肚子里,才有心嗔怪同伴方才的举动:“你方才怎么了?以后不舒服要早说,你刚刚快将我吓死了。”

慕容檐没有应,他就这样握着虞清嘉的手走了一段路,他指尖在虞清嘉白皙细腻的手背上划了划,幽黑的眼中似有所思。两人“平安无事”地走了一会,走到转角时,迎面走来另一伙人。

虞清嘉感到自己的手突然一痛,她正要回头,就发现手上的力道又恢复如初。虞清嘉只以为慕容檐被突如其来的生人吓了一跳,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微垂了头让过,她毕竟是未出阁的女眷,不欲和外男牵扯。可是那道白锦长袍停在她面前倒不愿意走了,对方音色清脆悦耳,声音中还含着轻佻的笑意:“抬起头来。”

虞清嘉拉着慕容檐转身就走,可是没走两步就被一个面白无须的阴柔男人拦住,这个男子看着说不出的奇怪,连嗓音也是尖细尖细的:“没听到殿下的话?见了颍川王,还敢无礼?”

虞清嘉听到这里倒着实吃惊了,颍川王?当今皇帝的第三子慕容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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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白莲》

因杨妃之变,慕明棠从嫡女降成庶女,从此之后,慕家就多了一个盛世白莲。

她不择手段,两面三刀,她肆意打压同府姐妹,却在父亲面前哭的像朵白莲花,她挖空心思,不惜用名节捆绑也要嫁入显赫之家。

“有情郎给你,金龟婿归我。我慕明棠就是爱慕权贵,嫌贫爱富。我只想同富贵,不能共患难。”

“你这样做,岂会得到夫婿的真心?”

“要真心有何用。”慕明棠对着来人妩媚一笑,“谢大公子,我慕明棠要嫁天底下最有权势之人,你是吗?”

谢仪一片真心却被人弃如敝履,他绷着这口气,平叛乱,收长安,册立新帝,执掌天下半数兵权,只为了有朝一日,能看到当年真心爱慕过的女子对他怒目而视:“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只是见不得你好。”

纵使你使出千般手段,我看他们谁敢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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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颍川

虞清嘉意识到面前这位是皇子, 她也震惊了。颍川王不应该在邺城皇宫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兖州?

慕容栩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这位小娘子, 虽然年纪不大, 可是容貌已显绝色之姿,尤其勾人的是她眉目间若有若无的艳泽。慕容栩从小混迹宫闱, 不知见过多少歌姬嫔妃,其中不乏有因颜色而出头的, 但是她们的艳和媚无不流于表面,眼角眉梢都是算计好了的勾引。然而眼前这位女子却不,她神情坦然, 一双眼睛又明亮又水润, 里面明晃晃挂着不喜,可是她的眼角却似挑非挑, 清而艳,澄澈又柔弱,被她这样看着,慕容栩有一瞬间觉得神魂不属, 仿佛今日这一切都是他臆想, 等他回过神来, 就发现自己面前仅摆着一副美人图罢了。

慕容栩定了定神,发现眼前的小美人还在, 他并不是再做梦。慕容栩嘴边不由挂上笑, 他是颍川王,虽然不如长兄那样得父亲看重,可是他到底也是皇子, 身上的从容和掠夺与生俱来。不过来外地避避风头散散心,谁想竟然遇到这样一位绝色,慕容栩如果能轻易让美人走了,他就白姓慕容了。

慕容栩没有丝毫被落面子的不悦,依然风流笃定地笑着,眼睛也缓慢转动,毫不掩饰自己对美人的欣赏。也是因为慕容栩的注意力全被虞清嘉吸引走,他竟然完全忽略了后面那位罩着幕篱的女子。他粗略扫了一眼就将视线挪开,继续含笑看着虞清嘉,在他看来,这无非是小美人的姐妹或者侍女罢了,算不得什么要紧事。

慕容栩笑着问道:“我便是颍川王,单名一个栩字。不知小娘子如何称呼?”

虞清嘉惊讶过后就镇定下来了,她本来不想理会,可是前面的路被太监堵住,她只能没好气地瞪了慕容栩一眼,语气避之不及:“小女拜见颍川王。家中长辈有唤,小女不敢延误,先行告退。”

慕容栩笑了:“正好,本王送娘子过去,顺道拜见小娘子的长辈。本王正在好奇是何样的人家,竟能养出娘子这样的丽人儿。”

虞清嘉可一点都不想把这个看着就很麻烦的皇子带到虞家,而且,一旦被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岂不是越发没完没了。虞清嘉虎了脸,一双美目水光盈盈,满满都是谴责:“方才冲撞颍川王大驾是小女的不是,然即便是皇族,也没有光天化日之下拦人的道理。这里乃是无量寺,请颍川王自重。”

那个阴柔的内侍立刻尖着嗓子喝了句“大胆”,慕容栩笑容不变,听到内侍的话闪过一丝不悦,他目光不耐地瞥了内侍一眼,道:“谁让你说话了?还不给娘子道歉。”

太监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连忙上前用手扇了自己两巴掌,陪着笑脸说:“奴婢失礼,冒犯了娘子,请娘子责罚。”

虞清嘉一点都不想和宫里的人扯上关系,别看慕容栩说的好听,可是若她当真动了这些太监,日后才有的麻烦呢。虞清嘉不欲和他们攀扯,低低道了句“无妨”,拉着慕容檐就要绕过。两个小太监窜到走廊上,低着头往后退了退,虽然低眉顺目,可是却始终拦在路上。虞清嘉皱眉,回头看向慕容栩。

慕容栩手里把玩着折扇,笑的从容笃定:“小娘子,我的第一个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虞清嘉知道今日不报出名号恐怕是不行了,于是她后退一步,恭恭顺顺地压手行礼:“小女虞氏四女,名字恐污了颍川王的耳,不敢多言。”

女子的名字确实不能随意透露给外男,家风规整的人家,女子闺名唯有父兄和丈夫能知道。不过知道了眼前这位美人的姓氏排行,也和知道名字不差多少了,慕容栩没有纠缠,反而饶有兴致地问:“我隐约听说虞家有一位虞美人极其貌美,莫非便是你?”

虞清嘉一听气结,真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这种名声怎么还传到邺城这些人物耳朵里去了?虞清嘉装作迷茫的样子,茫然摇头:“不是。”

“不是?”慕容栩听着很是遗憾,他眼睛又在虞清嘉脸上停留了片刻,短促地轻笑一声,“此等殊色都无人识得,恐怕那位‘虞美人’也是虚名罢。要我看,若你都不能称一声美人,那天底下便没有美人了。”

说到这里慕容栩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哈哈大笑:“也未必,想来先前那位还是当得的。”

慕容栩忽然笑起来,虞清嘉不明所以,没猜到慕容栩口中的“那位”是哪位,唯独感到自己的手有点痛。狐狸精这又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手劲变大,都把她的骨头捏痛了。

慕容栩心情极好,虞清嘉偷偷溜走,他看到了也没有理会,任由她们去了。他脸上笑意未散,远远看着虞清嘉两人的背影,突然感到一丝怪异。

世家女子出门为了摆架子,故而好戴幕篱,慕容氏有一部分鲜卑血统,所以慕容栩一直看不上这些世家故作清高的姿态。但饶是邺城里最好显摆的家族,也没见哪家女眷在寺庙里也依然遮着身形面容。

虞清嘉身上并无遮掩,为何她身边之人却不摘?

慕容栩颇有心将这两人叫住,他正要说话,后面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颍川王,您可在此?”

慕容栩应了一声,也顾不得计较方才的疑惑了。他转过身,笑着对另一个人点头示意:“廖尚书。”

廖政从另一面转过来,追上慕容栩的步伐:“老臣只是片刻疏忽,回过神来就不见颍川王了。老臣该死。”

慕容栩当然不会应他这话,而笑着推辞。廖政方才去佛堂里上香,一转身就不见了慕容栩,他吓了一跳,赶紧循着足迹追,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追到了这位主。廖政刚才来的时候眼睛扫到女子的身影,廖政觉得无奈,到底是慕容家的人,即便刚在邺城触了霉头,出来避风头也不忘调戏女人。

这样想着,廖政难免从心里生出一种轻慢,他随意地朝另一个方向扫了一眼,本来以为又是两个仗着小有姿色而攀附权贵的女子,可是等他看到其中一人的身影,反倒怔住了。

慕容栩笑着和这位新鲜上任的工部尚书说话,他见廖政久久没有反应,顺着对方的目光望过去,发现廖政正在看已经走远的虞清嘉二人。慕容栩了然地笑笑,说:“廖尚书,我方才可见到一个了不得的人。没想到在一个小小佛寺,竟然也有这等绝色。”

廖政却没心思询问慕容栩口中的绝色佳人,他的目光久久凝在另一个背影上,眉峰不由皱起。这个人罩着宽大的幕篱,白纱一圈圈缠绕得尤其紧密,只能瞧到模模糊糊的轮廓。然而廖政身为废太子的老师,在东宫出入了许多年,即使只是一个影子,也让他产生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廖政犹疑地问:“这位是…”

慕容栩大大咧咧,浑不在意:“那是虞家的四娘,长得极美。”

是虞家的女子?廖政没想到自己和慕容栩已经说岔了人,他看到对方带着幕篱,便下意识地觉得这位才是虞家小姐。廖政朝那个方向望了又望,心里自嘲,他可能是这几日担惊受怕多了,这才看谁都像是琅琊王。那个少年被皇帝天罗地网地追捕,能活下来就已经该谢天谢地了,怎么可能重回朝堂报复他呢?何况,慕容檐虽然容貌昳丽,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少年郎,平生最恨别人拿他的容貌做文章,怎么可能甘心扮成女子?

廖政想起曾经那位琅琊王的脾气,笑了笑就没有再追问。廖政和慕容栩说话的工夫,虞清嘉和慕容檐已经走远了,他们转过回廊,身形被佛堂掩映,很快就看不见了。慕容檐走到拐角时,接着动作的掩饰,静静朝身后望了一眼。

廖政,现在的工部尚书,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再早两年,他是废太子的老师,整个东宫的座上宾。

举报太子对明武帝心怀不满,便是他办下的好事。

慕容檐在心中轻轻呵了一声,这就是权力的魅力。是储君如何,许诺日后以帝师相待又如何,只要太子一日没有坐上那把龙椅,那就终究是储不是君。寄希望于一个日后可能会登基的太子,何如投奔现在就大权在握的君王。

廖政因为举报了太子,后来又带头从东宫里搜出了太子亲笔所书的“敕”字,太子一家死的死逃的逃,廖政却平步青云。等明武帝驾崩,常山王登基,对这位“肱骨忠臣”越发优待,现在已经提拔成尚书了。

时隔两年,这是慕容檐第一次直面东宫那场惨案,他的仇人们纵情享乐步步高升,而他却连名字都无法诉诸于口。曾经见了他连头都不敢抬的堂兄弟,竟然也敢当面调侃他的容貌,而虞清嘉被拦下,他即便心中暴虐到恨不得杀人,却也知道不能冲动,不能意气用事。他和慕容栩算不得亲近,隔着幕篱看不清容貌,能将慕容栩蒙混过去,可是声音却一定会被辨认出来。

慕容檐借着转身的机会朝后冷冷一瞥,转瞬间视线被木窗墙壁挡住。慕容檐平静地收回视线,眼睛中一丝情绪也无,仿佛方才只是去外面走了一圈,并不是从生死边缘险险掠过。

等慕容檐的身影转过去后,廖政莫名其妙又朝后望了一眼,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不放心,似乎忽略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他从政多年,渐渐锻炼出一种奇异的对于危险的直觉,现在这股直觉告诉他,如果他没能搞清楚这件事,那前方等待他的很可能就是死亡。

“廖尚书?”慕容栩奇道,“你在看什么?”

廖政摇头不语,目光所及早已没有刚才那两个女子的身影,可是他向着二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会,突然下定决心一般:“没什么,只是总觉得心里不踏实。颍川王谅解,臣失陪片刻。”

慕容栩唤了一声,将人叫住,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他:“尚书要去做什么?”

廖政知道他不说明白,这位颍川王恐怕不会放他离去。颍川王虽然不得皇帝看重,在朝堂上影响力平平,但是这并不妨碍慕容栩照样是皇子龙孙,同样继承了帝王家的多疑。廖政只能叹了口气,坦言道:“臣总觉得心里搁着什么事一般,想去看看那位戴幕篱的女子究竟是何等模样。”

慕容栩着实没想到竟然是这种事,他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本王倒不知廖尚书还有这种癖好!”笑完之后慕容栩脸上还残留着笑意,眼中却透出些许幽深来:“廖尚书,那两位并不是邺城的那些女子,她们两人是兖州虞家的女眷。”

廖政被慕容栩意有所指的语气说的脸色一红,顿时气血上涌难堪万分。他努力绷着脸皮,十分正义又磊落地摸了摸胡子:“自然,老臣熟读圣贤书,这样的道理当然是知道的。”

慕容栩淡淡一笑并不深究,他听过那些不着调的传言,可是无论如何,眼前这位都是皇帝十分宠幸的新任尚书,慕容栩只是庶子,非嫡非长,生母也不受皇帝宠爱,他旁敲侧击提点一句可以,说深了就没意思了。慕容栩说:“廖尚书有数就好。不过我们刚来兖州,这一路嘴里都是沙子,还没好好松快松快。反正我们也不急,本王看这座寺庙还算有意趣,不如我们召人过来,先洗洗身上的风尘,然后廖尚书再去忙其他事。”

廖政一听就明白了,这位在邺城夜夜笙歌一刻都离不了女人,现在安顿下来,他又手痒痒了。廖政心道被这位拉走,那必然是一晚上都脱不了身,他现在心里惦记着事,实在不想陪着这些王爷浪荡风月。廖政推辞:“臣不通音律,于歌舞一道一窍不懂,就不去扰颍川王的兴致了。”

“这有什么,若是宾客精通音律,那还要那些歌姬做什么?廖尚书不必推辞,这一次有劳你陪着本王来兖州,本王心中记着呢,这一顿便是本王对你的谢礼。”

“臣还有正事在身,圣上有命…”

“你是说舆图的事?”慕容栩不以为意,“父亲虽然派了你来兖州修补冀青徐三州的舆图,可是测量舆图一事又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我们今夜暂且饮酒,等明日再去办正事不迟。”

这位终究是皇子,廖政不好再推辞,只能应下。这几日因为琅琊王的事,皇帝情绪十分偏激,其他朝代的圣上生气了不过摔东西骂人,可是他们的皇上心情不好是要杀人的。慕容栩前几日不大不小犯了件事,他不敢在这种关头留在邺城触霉头,于是随便担了个虚衔,跟着廖政到外面办差来了。慕容栩名为监工但其实只是凑数,此行真正的主事人,还是廖政。

廖政主动请外差未必没有避险的想法,他想起如今邺城风声鹤唳人心惶惶的局势,心头沉重。他因为是大红人,再加上前尘旧事,所以对琅琊王的事格外关注。听说前几日有人举报找到了琅琊王,皇帝派了大手笔去捕杀,结果发现只是捉风捕影。皇帝之前投注了多少期待现在就有多愤怒,这几日就连皇后和尚书令尹轶琨都不敢随意走动,别说其他臣子了。

廖政感到难言的忧心,他是太子太傅,曾经和东宫往来甚密,对东宫诸人的性情也知之甚详。前面那位太子性情和软,见不得杀人和苦难,但是东宫的小公子却完全相反。廖政有时候甚至在想,为什么逃出去的偏偏是慕容檐呢,如果换成太子的其他儿子,哪怕逃出去十个二十个,他也不会这样紧张。不光是廖政,皇帝花了这么大力气,宁愿顶着天下人的指指点点也要捕杀自己的侄子,恐怕也是因为知道危险和害怕吧。

廖政每每想到那位昳丽的不像话的小公子就觉得心惊肉跳,这几年他鲜有好眠,半夜总觉得有人在黑暗中盯着他。慕容檐的性情别人不知道,可是廖政却太清楚了。一旦得罪了慕容檐,如果不能一击而毙,那日后落到他手上连死都死不痛快。

廖政不寒而栗,方才的侥幸心一扫而空。不行,他还是得去看看那个女子。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戴幕篱?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了,明天18点还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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