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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光义眼中闪过一丝奇怪地神色,他仔细地思考着事情的全部,赵匡胤竟然能够转变心意杀了太子。这话面前的人如今说来风轻云淡,可背后的险恶自是不必说,纵然他久居寺庙中也能知晓太子李弘冀可不是简单得角色,稍有不留意,那人的狠毒可远不似这皇室众人一贯的仁厚作风。

大哥他,杀了李弘冀。

一定有什么缘故,言出必行,赵匡胤不是会妄赌的人,可也不是会轻易冒险的人。

“为什么?”他不是那年的孩子了,不会再一双眼迷惑犹豫着看着赵匡胤,现在的他完全成熟般的口气,认真而冷静地问他,为什么,杀了太子又有何好处。

赵匡胤不知道他该为如今长大的光义感到高兴还是不习惯。摆摆手,“没有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安定公不应该死。”

第六十一章 深黄一点入烟流

赵光义皱起眉,他看着自己的那个木镯子,突然抬起头问他,“大哥,那镯子你也戴上吧,从此便是我们两个人天下闯荡。”

赵匡胤神情一滞,略一迟疑,想想又觉得这没什么可隐瞒的,他是自己的弟弟。“它现在不在我身上。”

赵光义更加奇怪,“你把它给别人了?”

“我给李从嘉了。”说得再自然不过。

“李从嘉。”赵光义缓缓地念着这名字,一路随他走出寺后的幽暗树林,他会是怎样的人?一个李从嘉,竟然能让他的大哥改变杀他的计划,甚至还能够让他甘愿冒险转而杀死太子。

更何况,那木镯的意义纵使别人不明白,他还不明白么,那是他们手足相见的凭证,赵光义相信那是他兄长最重要的东西。

起码曾经是。

安定公李重光,这盛名之下究竟是何许人也,竟然能够真的能够动摇人心。

赵光义以为他们会连夜赶出城去,可是竟然没有。

他带着赵光义从寺庙的后门绕至前端,看准了那排客房所在的围墙,两个人一起翻身跃入。

赵光义满目欣赏,果然,赵匡胤就是赵匡胤,此时不论去往哪里都危险,就算连夜出得了城也不能保证是否会有各方势力前来追杀,知情者都知道赵匡胤要来安东寺救他的胞弟,一定会四处寻找,可是谁也不会想到他竟然不急着出城,他和赵光义悄无声息地再此回到那间自己借宿的客房里。

桌上孤灯一盏,在桌面上投射出一圈暗色的影子,赵匡胤笑着一个噤声的动作,手指猛地扣在那影子里。

灯下黑,纵然有什么人对太子的死有疑义,也不会想到他们还留在安东寺里。

赵光义点头表示赞同。

“今夜留在这里是最好的办法。”

赵匡胤摘下佩剑,慢慢地放在床的一侧,口气轻松不经意地说道,“其实我明日还与人有约,如此堪称一举两得。”

“何人?”他实在不知道如此危险的境况下大哥还会赶着去见谁。

“李从嘉。”

他今夜第二次听见这个名字,不是安定公,不是李重光,他唤李从嘉。

自然而轻易,好像知己,却不过数日。

倒戈,送镯,相约。

这李从嘉究竟有何值得如此?

心底的担忧愈盛,赵匡胤不能被任何束缚住,而此时此刻,他却好像凭空有了牵念,除了天下,是否他心里已经有更重要的东西?

钟声渐止,安东寺地势略高,推开木窗能够远远看见一片入了夜的金陵城。

夜染繁华处,梅雨压殊途,灯挑三四股,酒暖六五壶,桃花飘落哪瓣,却是一溪秋波媚眼。

待到明日晨光遍野,是否这里便已是你的天下?

愿这礼物,你还满意。

赵匡胤突然心情甚佳。。

夜晚,李从嘉忽然梦见年少。

他本是极少做梦的人,这一夜许是收到了白日诸多思绪的侵扰,竟然深深地陷入梦境里不可自拔。说是梦,却又比现实还要真切,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微熹。

李从嘉回过神来,见得娥皇还睡得安稳,他轻轻地起来倒一杯茶,闭上眼睛慢慢地品。是不是梦,它竟然像是一段不能再回望的往事录。

临摹勾勒出的,还是少年心性,读书写字,总有个人相伴,自己还带着些年幼的稚气,却咿咿呀呀地能够出口成章,于是轻而易举地得到所有人的赞颂。独独见得弘冀哥哥面色阴沉,他不一定是嫉妒,而仅仅只是觉得失望,为什么李从嘉和自己不一样,为什么李从嘉总能置身事外还让人徒留牵念。

于是自己也曾经真的想要得到哥哥的欣赏,却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整个南国皇室,不过也只有一个李弘冀,他的心性自幼就张扬刚严,就连父皇都无可奈何。

所以小时候是不是自己也曾经有过难过,不记得了,却清楚地在那梦里看见。

其实他从来没有故作姿态,这便是真的李从嘉,他本就是这样,不故意也不恣意。

一杯茶饮毕,他不想惊动下人随意地披了件碧色的长衣走到窗前微微推开一些,嗅着清晨空气里的花香,接下来的一切更加不可预知,此时此刻,李弘冀早该知道自己还死。

他还会怎么做。

勾起一丝轻笑,罢了。

你总说我要纵情,如何纵情,野心也不是谁都能有的,更加不是谁都控制得住野心,弘冀哥哥,你被野心骗了,你被它操纵寻不回自己。

几只黄鹂鸣翠柳,身后的床上响动,李从嘉回过身,淡淡地倚着窗子冲她笑,“尚早。”

“不睡了,今日还有事。”娥皇慵懒地斜着做起,看见他站在那里,同样笑得一如往日,看见他,便好。“不是说今日让女英过来,谁知道这丫头什么时候便跑了过来,我还是早些起来为好。”

李从嘉一听便心下一沉,他想说傍晚的时候要出去一趟,又觉得应予下来的事情此时再改怕她多心。

于是一时无话。

娥皇起身看着他随意地披着袍子,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我那件天水碧呢?”

李从嘉拉了拉外衣的袖口,“我怎知夫人是否染好,哪里敢催。”

她过来推他一下,“这样心急,好了好了,可是比不上山河锦,安定公不要嫌弃。”一转念,“山河锦昨日几番变故沾上了血渍和灰尘,我让流珠去找人想办法清洗,可是府里的人都不敢下手,生怕有了偏差,我便说让她想法子去外面寻些巧匠来,这袍子可是御赐。”她说到这里又想起红袖,叹口气摇头,“红袖也真是……何苦。”

李从嘉拉过她的手,“这便是帝王家,我们纵然看着,却也无能为力。”娥皇仰首看他,想说什么却有些犹豫,“从嘉,我不是想要多问,只是……。你……。。千万不要冒险,不论何事。”

李从嘉知她忧心自己与太子的事情,关于他们兄弟之间不和睦的传闻早已不是一日两日,虽然他不想争,可是这隔阂毕竟一直都在,娥皇嫁过来的时候他已和李弘冀不似少年时候,她虽不知前尘旧事但也知道李从嘉是无可奈何。这朝堂的事情她不想多干涉,更加也干涉不得,只是担忧不可避免。

“我曾经的确放弃过……可是娥皇,如今不同,你放心,我们不是说好了,要拿到霓裳羽衣舞,盛唐风光一定会在我们手上重现。”李从嘉并不想故作姿态掩藏什么,他确实放弃过,可是事到如今他必须回到原有轨迹上,这是唯一的办法。

千万不要等到,一切覆水难收。

娥皇突然抽回手,李从嘉看她,“怎么了?”

她急匆匆地背过身,想去唤人进来梳洗,“没事,我去叫流珠。”淡淡粉色中衣兀自而去,再不敢回过头了,李从嘉一时想不到究竟如何,也就作罢。

娥皇只是突然被他一句曾经放弃而触及记忆,梦里的记忆,那是她一直告诉自己的。前日的那一切都是平白无故的一场梦魇,触不及的李从嘉和气焰嚣张的赵匡胤。

本来自己应该理所应当名正言顺,可是赵匡胤那自信满满锐利的眼神简直就要生生杀死她,绝了她的念想。

何况她撞破的,是永远也不能提起的秘密。

必须要忘记,才能安然无恙地为他亲手染碧。娥皇说着要亲手为他染一件袍子,便真的做到。

细细密密地都是她的心思,通透间,却是李从嘉再也不得偿还。

她用过早膳,命人取来晒晾干净的长衣,拉过他满心欢喜,多爱看他穿着天水碧把酒言欢的样子,秀雅清淡,他便是她一直期盼的一片天。

“二小姐来了。”流珠眼见得廊下有人引着上来,娥皇快些推他到后面,“把这穿好了再出来。”自己先迎过去。

远远地一个绿色衣裳人影一路跑进来,近前只见得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尚还带些稚气,一身翠绿色的长长纱群,腰间还系得一块石头,随着她跑动的步子上下颠簸起来,恰能看见那石头一半鲜红似血另一半洁白如玉,很是稀奇,娥皇说这是女英出生身子弱总是哭闹,据说戴着这个能平心静气,便将这块娘的传家之石配在她身上。一直待到如今。

后面跟着流珠一路气喘吁吁,直怕这二小姐这样的跑法摔了跤,女英却自己乐得高兴,难得获得恩准进姐姐家里来,看见了什么都是稀奇。一路伸出手去抚弄那些花柳,嘴里还笑着唱些什么。

娥皇远远地迎着她,向她笑着招手,这是她家里最不省心的小丫头,一天到晚想些古怪念头,却又聪明至极,娥皇虽长她七八岁,但仍是与她最好。

第六十二章 柳翠扰天雨(上)

“姐姐。”额角见得细细密密地汗,定是跑的高兴累着了,女英到她近前,分明极相似的眉眼,可是这绿衣的孩子脸上却多了些灵动,她并不像娥皇一般艳丽极致,但却自有一股清新可人的别致,一身的翠绿衣裳映着那繁花似锦格外玲珑动人,这个妹妹最爱这绿色的衣裳,倒也衬得一张白皙的脸好看至极。

“急什么,跑得这样,姐姐又不会寻不见。”娥皇拿起手中的牡丹锦帕慢慢地替她擦拭,她一双眼睛一转,只瞥得四下里很是安静,恐怕今日安定公也是出去了,也不见得娥皇身后跟着什么人,笑着说道,“姐姐自是不会不见,可是已经有一年多未曾见到安定公,上一次来他便进宫了。”娥皇戳她额头一下,“不想姐姐倒是只想姐夫,你这没良心的,你的安定公姐夫是不是许了你什么好玩意让你这般惦着。”女英撇着嘴有些失望,“去年便说了的,若是有了词便先送去给我看,谁知他倒是忙得很,几次不见。”

“那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安定公今日在府中。”娥皇故作神秘俯在她耳边说,说完了两姐妹笑得高兴。流珠那边派人去要了二小姐喜欢的糕点端来,她们便携手进去,女英还要比娥皇略略矮上一些,不曾穿得那华丽拖曳地绸缎衣服,只是轻快地穿着纱裙,更添灵俏。

李从嘉换好了衣服从内苑走出去,只听得前面一片笑声,还有流珠直说着,“二小姐可别闹我了,流珠下去了。”更惹一阵清丽却还带着稚嫩的笑声愈发大起来。

“二小姐真是长大了。”

女英正和姐姐坐在厅中一派的木椅上饮茶说着什么,忽然听见凭空清清淡淡地一句话,这才蓦然转过身,只见得安定公李从嘉从后面过来步子轻缓,手中拿一把金边的素雅折扇,他笑得云淡风轻还带着些赞扬的望过来。

女英明显绽开一个笑容。起身盈盈一礼,丝毫不见得扭捏,明显看得那扇子一摆示意她起来,抬起头来笑得灿烂,“女英见过安定公。”

“长大便学得见外了么。”李从嘉突然凑近细细地看,“年前的时候还记得你这头发短得多,这些日子不见果然出落得更清丽了。”

他俯下身子脸恰在她的面前,女英清晰地嗅见一缕清幽的紫檀香,李从嘉很是认真地看着自己的脸,一时女英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脸色微微红起来,眼睛更是不敢于那一目重瞳相对。

“女英这是新的眉粉?”李从嘉像是看出了什么,终于直起身来,展开扇子后退几步,细细地端详,“略显得深了,不过倒也衬得你的年岁。”说完一笑,如沐三月春风。

女英便真的愣愣地看着他,一时竟然看得痴了,直到姐姐唤着自己的名字,这才醒过来,只乖乖巧巧地改叫一声,“姐夫。”

那时候她才十二岁,一心一意唤他一声姐夫。

娥皇拉过她来,李从嘉坐在两一侧的椅子上抿茶,女英清丽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姐夫这衣裳是什么染料制成的,格外好看。”一语毕换得李从嘉轻笑,那茶杯还端在面前,一时以这样的姿势看向娥皇,眼里都是笑意,微微一挑眉。

换得娥皇瞪回去,回过身告诉妹妹,“不过就是天水碧。”

女英有些惊讶,她再一次看向李从嘉仔细地分辨着,“天水碧?”

娥皇颔首,“家里不是也有人染得好的,回去让她们给你做一件便是了。”

女英摇摇头,她只是觉得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碧色,极其通透,也说不上是衣裳衬得人,还是李从嘉凭空为这天水碧色添了绝色,只是一身夜雨的人及其风雅地坐在那里很是随意地喝杯茶,都能让女英不想错目。

也说不上来,只是这是完全不同的气质。“我……我只是从没见过有人着天水碧能衬得如姐夫这般好看。”

李从嘉笑意愈甚,放下被子看着娥皇,“不是我穿得好看,该感谢你姐姐染得好,废了几番心思才得这么一件。”若不是看着自己妹妹还在,平日的娥皇早就过去捶他,这一时厅里满是夫妻之间的小小情趣,眉来眼去说得娥皇颇不好意思。

女英在一旁咬紧了嘴唇。眼底都是艳羡,她也很想亲手触及那一身天水碧色,该是多美的风景。

小小女孩的心思一时清澈如许,还不曾有些旖旎的念头,只是孩子心性般地喜欢美好的事物,温柔秀雅的姐夫坐在那里都能让人心驰神往,举手投足便是与众不同,无论你曾见过多少的风姿绝佳,只要见得李从嘉,从此便再无第二人入眼。

她后来自己细细地回想,原来姐姐当初也是一样。痴痴念念地落纱一笑,便是一辈子。只不过自己也偏偏遇见了李从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