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圆叹道:“我只得戴这个能使人长寿,倒不知还有这层意思,孙大娘也别太难过,听说仗打得已差不多了郎年底许就能回来。”孙氏抚着长命偻,求道:“少夫人,过完重五节,能否许我一日的假,我想去庙里拜拜。”小圆点头道:“这有何难,过完节我们都陪你去散散。”孙氏谢过她,想起几个节都未能与儿子同过,还是忍不住潸然泪下忙叫阿云扶她下去好生安慰着。
采莲将长命缕重新装进子,问道:“少夫人娘子做的这三样长命偻共九个,给家里众位主子一人送一个去?”小圆忙摇头:“哪里有那么些功夫,我和少爷、午哥各留一根,剩下的都送去夫人那里,随她怎样分发。”采莲领命自去钱夫人那里送长命偻。
程三娘从袖里另掏了一根出来给小圆系上,抿着嘴笑:“这是我格外费了心思打的只给嫂嫂。”小圆抬腕一看,果然比先前那几根还精致,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但让继母瞧见,怕是又有话说。”程三娘愕然:“继母还会留意这样的小物件?怪不得你要将长命缕送去给继母自己分发。”小圆拨弄着手上的长命缕,道:“那是一我挑的她不喜欢,或她不愿给丁姨娘而我又给了是与自个儿找麻烦么。”
程三娘低头轻声道:“方我还笑话你亲力亲为,原来里头这么多门道要向你多学学才是。”小圆笑道:“你至少还能快活三年,再说又是个心思玲珑的甚么。”
说话管事娘子又来回事,程三娘忙辞了去。
小圆抬头看。原来是采办媳妇。捧了个大盘子来给她瞧:“少夫人。这是应节气地百索、艾花、银样鼓儿花、花巧画扇、香糖、果子、粽子、白团…”小圆直觉着又被念叨得晕起来。忙命她把盘子里头地物件都摆出来再说。
采办妇不好意思笑了笑。先取了一样出来:“这是百索。”小圆抬眼看了看。原来是长命缕。微微点头:“外头战火不断。给下人们都发上一个保平安。”采办媳妇把剩下地几样都摆到桌子上。小圆看了看。艾花共两样。一样是绸子剪地。一样是纸剪地。吩咐道:“绸子地送一匣子到夫人房里。纸地留几个花样到针线房。想簪地丫头婆子自己照着样子剪去。”
采办媳妇点头应了。她接着往下看。银样鼓儿花、画扇、香糖、果子倒还罢了。只问粽子是甚么馅。采办媳妇回道:“这是分发给下人们地白粽。主子们吃地厨房另做着。”小圆细看了看。果然端午果子并白团都只是一般成色。便道:“过节呢。加些糖水。”采办媳妇笑道:“还是少夫人体恤下人。”说完见小圆无甚吩咐。便端了盘子退下。另去做糖水粽。
采办娘子才走。阿绣领着几个丫头抬了个张天师像来。以艾为头。以蒜为拳。瞧得小圆捂着嘴笑。阿竹嗔怪她对天师不敬。又拿出好些五色桃印。挂到幔帐屏风之上,称能辟恶怯邪。
小圆正被端午地众多习俗闹得晕头晕脑。见来了个懂行地。心中窃喜。袖手躲到一旁。把一摊子全交给了她。
阿绣果然能替主分忧,忙完初四,初五一早又来,不待小圆吩咐,就带着采莲几个翻出一抽屉旧药材,堆到院中焚烧,称这般可辟疫气。
小圆被一院子的药味烟味熏了个够,忙抱着午哥躲进屋里,程幕天掏出个赤白两色的绸布小口袋,递给她道:“这是道理袋,挂上罢,能避口舌是非之灾。”午哥抢先抓了过来,却不晓得如何打开,急得咿咿呀呀乱叫了一气,喊出一声“娘”来,小圆又惊又喜,忙把道理袋从他小手里掏出来,哄他再叫一声娘,但午哥极其狡猾,不开袋子就是不叫。
她拿这个小人儿无法,只得先研究道理袋,原来袋子口边上用彩色丝线贯穿,可以抽拉丝线使袋口或放或缩,她拉开袋子,里头装着几颗稻谷和两个李子。午哥见了圆溜溜的李子,流着口水又响亮地唤了一声娘,乐得小圆忙忙把李子递过去,却被程幕天半路拦劫:“光叫娘可不成,唤声爹才给。”
他一手举李子,手抱儿子,哄了好半天,可惜午哥就是不给面子,冲着爹爹直叫“娘”,小圆哈哈大笑,他只能垂头丧气。
过了一时程三娘夫妻过,甘十二送了个用蒲根刻的小葫芦给午哥避邪,逗得他又管这个新姑父叫娘,惹得众人都乐。
两房人聚全,齐上第二进院子去请安过端午。程老爷早就在盼孙子过来,自己走到门口将午哥一把抱进怀里,眼里再没了旁人。他的丫头槐花正将一块写了“赤口”两字的木板贴在墙壁上,再拿绣钉插在“口”字中央。钱夫人见小圆前来,指着那块木板不悦道:“这是做甚么?”小圆答道:“此乃‘钉赤口’,可以避免口舌是非之灾。”
钱夫人面无表情不作,唬得四人面面相觑,不知该站该坐。小铜钱有几分偏小圆,忙解释道:“咱们泉州不兴这样‘钉赤口’的,是把‘官符上天’和‘口舌入地’两句,颠倒了贴在墙壁之间。”
甘十二夸张地擦了擦额上的汗,道:“我还道犯了甚么禁忌,原来是这个,我乃地道的泉州人都未想起来。”钱夫人笑脸对他,道:“你是男人,不晓得家务事实属正常。”
这话的后就是,儿媳是女人,不晓得此等习俗就该打?小圆心中委屈,脸上却不敢露出来,只道自己疏忽,请婆母责罚,又忙唤跟来的丫头们帮槐花把赤口牌子换掉。
程幕经意地皱了皱眉,自程老爷手里抱过午哥,道:“还请爹过去看看,我娘子不懂得泉州习俗,免得又钉错了。”
程老爷这才留意到厅上的波涛暗涌,他急着把孙子抱过来,十分不耐烦地责怪钱夫人多事,道:“你既进了程家门,就该当入乡随俗,怎么还心心念念娘家的习俗?”
几个丫头刚把“赤口”牌子换下来,要贴“官符上天、口舌入地”,忽听得程老爷如此说,就愣在了原地,举着牌子不知钉哪一个好,都拿眼瞧小圆。
程老爷本是好意,却不晓得儿媳夹在他和钱夫人之间更加为难,小圆看了看钱夫人越来越冷的脸色,除了金蝉脱壳,想不出第二招。她悄悄给采莲递了个眼色,采莲就走出去晃了几步又进来,回道:“少夫人,厨房粽子和白团都熟了,请你去瞧瞧。”
小圆作恍然大悟状:“亏得你提醒,端午果子都还未备得。”说完不等钱夫人出声,忙忙地提了裙子躲出门去。
程幕天晓得她心里不好受,忙把午哥递给程老爷,跟了出去,果然见她正躲在间空屋子里抹眼泪。小圆见他跟进来,连忙掏出帕子往脸上擦:“我无事,你快些进去,免得他们误会。”采莲在外头守着门,程幕天就放心大胆握了她的手,把她揽进怀里,重重叹了口气。
媳妇贤惠,婆母却处处刁难,他为娘子抱屈,却无奈身为继子,使不出甚么妙招,便觉着委屈了娘子;小圆想的却是,婆媳矛盾,家家户户都有,她的官人却晓得偏着她,就是受些委屈又如何。
第一百零九章通房丫头(上)
铜钱看着钱夫人为难小圆,很是不解,她命中注定子安插妾室又以失败告终,若还不趁早把儿媳哄着些,不怕老来无依?她心中惑,便趁着伺候钱夫人更衣,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钱夫人已是一脸的悔意,道:“我见二郎平日里对媳妇不是吼就是给脸子瞧,还道他们夫妻不和,哪里晓得他如此偏疼娘子。我此番本想敲打媳妇,却把二郎伤着了,这可怎生是好?”小铜钱成了亲有正常小家庭的人,便觉得钱夫人所想简直匪夷所思,夫妻俱是一体的道理难道她不懂得,就是程老爷一个废人,在丁姨娘那里得了乐趣,还时不时偏一偏她呢。
钱夫人见陪嫁丫头都不作声,更悔自己方才行事鲁莽,再出来时就换了笑脸,叫人去请儿媳回屋过节。婆母低头示好,小圆也不好纠缠不放,便先把程幕天赶进去,再亲自领着丫头们端上大盘的粽子、白团和端午果子来。午哥见了满桌子的吃食,拍着小手又唤娘,钱夫人就坐在程老爷旁边,便拣了个五彩线缠的角粽递给他,小圆忙道:“午哥还小,吃不得那个,爹把酿梅喂他一点子。”粽子是江米做的,才几个月的娃娃如何吃得,程老爷瞪了钱夫人一眼,亲自取了糖蜜渍的梅皮,撕碎了喂午哥。
向来低眉顺眼的儿媳开始反击,钱夫人颇有些不习惯闷坐了一会子,讪讪地问坐在她另一边的程三娘那白瓷碟儿里盛的是甚么,程三娘看了小圆一眼,摇头说不知,甘十二却怕岳母跟为难儿媳一样为难他娘子道:“那是百草头,以蒲、生姜、杏、梅、李和紫苏切成丝,入盐曝干制得的。”
钱夫人哪里是不晓得百草头,不过是见众人都不理睬她,寻了个话头来而已,她的尴尬被甘十二无意解除,就把他当作了知心人,拉着他从桌上果子谈到泉州的风俗,恨不得同程三娘换个位置。
甘十二暗暗叫,可谁叫他也是个泉州人岳母讲起故乡还不能推诿不知,他忙着应付钱夫人,连桌上摆了哪些吃食都不清楚,更别提填饱肚子。好容易熬到宴罢一路奔回第三进院子,瘫倒在椅子上大呼:“我只吃了几杯蒲酒,腹中空空直叫。”
程幕天笑话他道:“你这是岳母跟前尽孝,饿着些是该的。”甘十二换了个挨着程三娘的位子,驳道:“我是怕岳母挑我娘子的错儿。程幕天的两排牙又被他酸倒,高声叫丫头们上汤送客,小圆笑着拍了他一下人端上几个色泽金黄的粽子来,向甘十二道:“这是艾灰煮的汁水淋过的里头包了松栗和胡桃,你尝尝。”
程三娘十分惠待丫头们动手,亲自剥了粽叶粽子装到小碟子里,第一碟先奉给程幕天,第二碟给小圆,第三碟是甘十二,她还要剥第四个,甘十二拦住她,自剥了一个喂到她嘴边。程三娘还没来得及羞红脸,程幕天已暴起,亲自端了送客的汤来,朝甘十二面前重重一顿,毫不客气将他两口子赶了出去。
小圆笑到腹痛,端起小儿也喂到他嘴边,程幕天亦毫不客气瞪了她一眼,掀了帘子进屋去,还丢下一句:“休要学甘十二不知羞”。小圆深知他脾性,也不同他理论,笑着唤来丫头们,把艾灰粽子与甘十二送到住处去。
端过后没几日,任家担了聘礼来,向小圆求娶采莲。他们一家是签了卖身契的,小圆反倒不好明着还采莲自由身,便照着阿绣的先例,将卖身契悄悄还给她,对外还称是程家的丫头。
孙氏来告假。去庙中上香。小圆本是打算带她去地。但采莲是她身前最得意地一个人儿。她要亲自准备嫁妆。便唤来阿云。叫她陪着一同去。
转眼半月去。采莲按部就班地出嫁。除了改作妇人打扮。一切悉如往常。钱夫人得知她嫁人。亲自来送贺礼。关心小圆道:“媳妇。你少了个丫头服侍。定是不方便。不如我送你一个。”小圆笑道:“她嫁地任青松。也是咱们程家人呢。所以还在我身边侍候。并不曾少人。”钱夫人如今没了与儿媳作对地资本。听她这般说。虽不甘心。也只得作罢。
甘十二地新居收拾妥当。来请哥嫂去做客。程幕天不愿去瞧他奉承娘子地酸模样。推辞说有事。甘十二就笑嘻嘻地搂了他地肩。请他去外头吃酒。小圆笑着摇头。备齐贺礼。独自去看程三娘。
程三娘出来接着。见她身边还是那三个丫头。笑道:“采莲嫁得好。嫂并不曾少了臂膀。”小圆忙道:“也是他合。剩下地两个小地。若她们看中地是外头人。我。”
程三娘携着她的手看新宅,小小的三进院子,除了没有后园,倒和陈姨娘现住着的那座差不多。小圆随着她从第一进院子直走到最后一进,实在忍不住,笑道:“到底有甚么话,赶紧说来,好让我进屋去歇一歇。”程三娘不好意思起来,忙请她进房看茶,遣退了下人方道:“嫂嫂,我那个大丫头翠绣,你可记得?”
小圆笑道:“别忘了我是管家婆,家里哪个丫头我不记得,你原先房里的几个小丫头,我都与你送了来的。”程三娘扭了一会儿裙带子,轻声道:“嫂嫂,我去泉州成亲的时候,甘家亲戚们都说,大户人家的娘子成亲,要带几个通房丫头过去才体面呢。我看我这几个丫头,就翠竹模样强些,又与我贴心,我想替她开了脸放到房里。”
小圆问她道:“我的蛋糕铺子门前,站着两个蛋糕西施,你可曾见过?”程三娘点了点头:“虽不曾亲见,但也听人说过,临安城的一景呢。”小圆道:“那是我生母替我挑的通房丫头,在我还未嫁时就偷偷托人给你哥哥传香囊,被我晓得了详细,打发到铺子门口站着去了。”
程三娘笑了起来,拉着她的手道:“就晓得嫂嫂是明白人,且替我出出主意。”原来她想做做纳通房的样子,堵住泉州甘家亲戚的嘴,又怕假戏真作,倒给自己添堵,便问小圆可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小圆拍了拍胸,道:“还以为你犯糊涂,要收个通房来,既然不是,我就放心了。只是甘家亲戚都远在泉州,你做样子能给谁看?”程三娘道:“虽见不到人,家书月月有,说担心我年幼不会服侍人,要我替官人收两个年纪大些的通房。”小圆拍了拍她的手,乐道:“傻妹子,你就扯个慌,称已给甘十二收了房里人,横竖他们也见不着。”
程三娘扭捏道:“家书都是人回的,我不愿给他收通房已是不贤,哪里还好意思叫他扯谎。”甘十二胆子大似天,娶的娘子却这般胆小,小圆一通好笑,问道:“那你打算如何行事?”程三娘低头道:“我看继母要给你们房里塞妾,都是哥哥百般不愿意,我就想把翠绣送到官人面前去,只要他自己开口说不要,甘家亲戚们就不好说得我了。”
她说是要嫂替她出主意,其实心里早有了谱,看来这位小姑子只是胆子小些,暗地里把自家官人琢磨地十分透彻呢,小圆笑着起身看她桌上的像生花,问道:“这是你自己做的?真是一双巧手。”程三娘向来很信服嫂子,见她未出言反对,便知此计能成,心下大定,将花儿取出来给她细瞧,道:“这是我将通草染了色编的牡丹花和苿莉花,若嫂嫂喜欢,我改日编了新的给你送去。”
小圆笑道:“我如今有了,房里只有小老虎小兔子,竟寻不出一朵花儿来。”程三娘也笑了,丢了像生花道:“那我另染了色编老虎,送与侄子顽。”
二闲话一阵便到午时,程三娘留小圆吃中饭,小圆本欲辞去,但见她一人在家,就打发了人回去报信,说她要陪小姑子吃饭,叫管事娘子们午后再来回事。
程三娘将一野鸡熬的锦丝头羹放到她面前,道:“泉州人只爱吃海鲜,我在那里住了个把月,日日受煎熬。”小圆尝了一口羹,火候正好,笑道:“个把月你都受不了,待过完三年回泉州怎生是好?”程三娘替她布了一筷子菜,道:“官人已是举人,中不中进士都能做官,给他买个不临海的差遣便是。”
听她这口,竟是不晓得甘十二的打算,小圆装作无意问了一句:“甘十二这些日子忙甚么呢?”程三娘浅浅一笑:“成日里邀约同年,寻幽静的园子苦读呢。”小圆的一口菜险些笑喷出来,她虽不晓得甘十二为何瞒着程三娘,但却明白这样的实情,还是留给他本人讲比较合适,便用帕子捂了嘴来掩饰。
程三娘见嫂子面带笑意,还以为她也为甘十二勤奋读书感到欣慰,忙又给她夹了几筷子菜。小圆生怕自己不小心吐露了真言,不敢久坐,吃罢饭便辞了出来。
第一百零十章通房丫头(中)
三娘送走嫂子,唤来翠绣细细打量,十七八岁的女的,未施粉黛越发显得肤白唇红,嫩的似朵鲜花。主意是她自己定的,临头心中却犹豫,生怕甘十二真看上了翠竹去,便小心眼儿地挑了一件半旧不新的背子,一条绿色的裙子,再取了一顶插满像生花儿的花冠,把个翠绣打扮得似个村姑。
翠竹早已到了知晓男女之事的年龄,见程三娘如此行事,猜她是怕自己勾引甘十二,便忙忙地表心迹,不料程三娘却道:“把你送与少爷作屋里人可好?”翠绣吓了一跳,忙道自己没那么大的心,只想配个小厮就好,说完还怕程三娘不信,趴下就磕头。
程三娘见她态度如此坚决,心里是高兴的,嘴上却故意道:“少爷是举人,待得高中进士,同我嫂子的娘家三哥一般也买个差遣,你就是官户家的通房,多么荣耀的事。”翠绣把她的话当了真,心下一急,这才吐露心思,原来她早已同程家一小厮私定了终身,只待寻时机禀明主子求婚配。
程三娘仔细瞧了瞧她的神色不似作伪,心里彻底欢喜起来,将自己的打算讲与她听,又道:“你不过到少爷面前做个样子,事毕后我亲自去和嫂说,把你许配给她家小厮。”
原来不是真去做通房,翠竹松了口气,又听得她说要成全自己的婚事,便又磕了个头谢过她,照着她的吩咐去照台前涂粉抹脂。
程三娘唤来梳的小丫头,把翠竹的鸦髻换作妇人发式,又命厨房备酒席,要给少爷收通房。
晚饭时分,甘十二才醉醺回来,嘴里犹自嘀咕,说大舅子不许他在旁人面前讨好娘子是不对的。他脚下已然打晃里还吃得下酒,好在程三娘也不是真心要他吃,只端了杯薄薄的米酒在他嘴边挨了挨,问道:“官人你收个屋里人好不好?”甘十二在酒上就搂过她来,喷着酒气往她脸上香了一口,反问:“娘子不生气?”他遇事先问娘子她料想的一模一样,便放心大胆地笑道:“既是我做的主,自然不生气。”甘十二闻言十分干脆地答:“为博娘子一笑,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罢。”
三娘以为他是玩笑,真个儿把穿红戴绿的翠绣送到他们夫妻自己的卧房去,不料甘十二脚跟着脚也进去了,还反手把门哐当一声带上。程三娘愣在了门外,不知如何是好头们都道:“少夫人,这是少爷与你玩笑呢。”她暂且听信了丫头们的话,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往小厅里去,拿着几根通草有一下没一下地编午哥的小老虎。
通老虎收尾的时候,卧房的门还是紧闭着,程三娘紧紧攥着未完工的活计,跌跌跄跄奔到小圆房中,抱住她哇地哭出声来。
小圆忙问她出了何事哄了半日她也只是哭,还是跟来的小丫头回道:“我们少爷和新收的通房丫头占着少夫人的卧房,到现在还未出来。”
假戏真做了?小圆也震惊得讲不出话。好一时才回神。安慰程三娘道:“甘十二不是那样地人怎舍得你难过?你赶紧回去看看。说不定就是他哄你顽地。”
程三娘也是心不下才是一时急着了才跑了出来。闻言忙抹了泪着小丫头地手重回家里去。
她一路上都在期许。官人是在逗她顽事实让她再一次失望了。她与甘十二地卧房门。还是紧闭着。一个不知情地小丫头问她道:“少夫人。去书房将就一夜?”程三娘地眼泪又止不住流下来。哭着穿过巷子。走过程家地夹道。扑倒在小圆怀里:“嫂嫂。我搬起石头砸自己地脚。”
小圆也慌了神。拍着她地背道:“都怪我。听了你地主意不该不作声。当提醒你一番地。”程三娘地哭声愈发大了起来。程幕天从里屋走出来。斥她道:“你自己出地主意。怎能怪你嫂嫂?再说男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你替甘十二收通房。是你地贤惠。哭个甚么?赶紧家去。该做甚么做甚么。莫要烦着你嫂子”
程三娘不敢与哥哥顶嘴。只拉着小圆地袖子抽泣道:“嫂嫂。我地卧房他们占着。我到哪里去睡?”小圆与她相处两年多。见她难过。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便命小丫头收拾客房。留她住下。又央程幕天去打探详细。
程幕天直道她多管闲事,小圆自责道:“我也是太相信了甘十二,所以三娘子问我那主意如何时,我没有答话;她定是以为我十分地赞成,才真把翠竹推到了甘十二跟
”程幕天道:“她与咱们已是两家人,哪怕你明着<甘家的少爷纳妾能怪到程家少夫人头上来?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小圆知他讲得有理,但还是闷闷不乐,帮着奶娘给午哥洗过澡,当日的帐也不算,爬上床就睡。程幕天挨着她躺下,道:“这样的事,我去打听还得拐弯抹角,你叫三娘子自己去问一声岂不更便宜?”小圆翻过身来:“你那个妹子,同你一样面皮薄,她但凡胆子大一些,在家书上做些手脚,也不会落到如今这般尴尬的田地。”
程幕天也被娘子定位成面皮薄的一类人,他很是不服气,第二日一大早,生意都不做就去寻甘十二,问他是不是真收了人。
甘十二见大舅子上门,十分高兴,不答他的问题先带他去寻酒家,找了个门首挂着草葫芦的小店,道:“就是这里,咱们吃两杯。”程幕天虽不大爱酒,却是应酬上常喝的,打量了一番店内脏兮兮的桌椅,皱眉道:“上回说吃酒,请我去脚店,今儿更是不如,只寻个‘打碗头’,我可是有正经话要问你,不是跟穷汉一般吃三二碗就走。”
甘十二抓了抓脑袋,道:“这里不是很好么,隔壁还有豆腐羹和熬螺可供下酒,我欠了你们好几千贯,总要节省些才能早日还清。”说完抢先一步入内,叫了两碗酒,两碟熬螺蛳,用根竹签子挑出螺蛳肉,送到程幕天面前。程幕天嫌弃地摆了摆手,吃了口酒,也觉得难以入喉,便搁了酒碗再一次问他收通房的事是真是假。
甘十二一口气下一大碗,偷偷看了他一眼:“若是真的,你不会就在这里朝我挥拳罢?”程幕天暗道,你这般行事,我家娘子再不会拿你作我的榜样,我欢喜还来不及,哪里会打你?他开开心心地也喝了一口酒,竟觉得原本苦涩的味变甜起来,拍着甘十二的肩膀道:“男人收个把屋里人算得了甚么,只切莫偏宠太过,别忘了三娘子才是你的正妻。”说完又笑:“你不是总不知羞,人前人后奉承娘子的么,怎么这回舍得惹她难过了?”甘十二正色道:“这个通房,可是我娘子给我的,若她当时皱了眉头,我绝不会收的。”
程幕天打听到通房丫头真假,只想着赶紧回去交差,哪里管他这许多,除了小圆,别个的喜怒哀乐都不在他眼里,就是方才最后问的那句话,也不过是讲来嘲讽甘十二的。
他将酒碗一站起身来,丢了句“下回哥哥请你去正店吃好酒”就朝家里赶,到得娘子跟前,先把甘十二奚落了一番,摆足世间男子只有我表里如一的架势,最后才轻飘飘讲出一句:“甘十二是真把那丫头收房了,还道是不想驳三娘子的面子才收下的。”
三娘颤巍巍地扶着门框,一双眼睛肿得似红桃,抖着嘴唇问道:“哥哥,你讲的可是真的?”程幕天看不惯她这副样子,皱眉道:“就是收了又如何,越不过你去的,再说那个通房不是你的贴身丫头么,自己人,怕甚么。”
小劝她道:“世上夫妻不和,多由误会生起,你也不过是听你哥哥讲了一番而已,并不曾亲口问过甘十二,更不曾问过翠竹,事情还未弄清楚就伤心,不嫌早了点?”
程三娘觉着嫂子讲得在理,就将脸上痕擦去,又借了她的妆盒,细细扑了一层粉掩盖红肿的眼睛,这才回家去问详情。
甘十二同程天吃过酒直接去了玩具店,并不在家,屋里只有一个翠绣,正坐在照台前梳头发,左一盘,又一盘,梳的是时下最流行的妇人发式,她从镜子里瞧见程三娘静静站在门口,忙丢了梳子来磕头,埋怨道:“少夫人害我。”
程三娘这才想起,这个丫头是情有所属的,甘十二这番假戏真做,却是断了人家的姻缘,她心中悔恨翻江倒海,道:“主子赏屋里人给下人,是荣耀哩,我替你多多备嫁妆,还把你嫁他。”
翠竹看了她一眼:“少夫人哪里来的钱与我备嫁妆,你自己的陪嫁,还是东拼西凑来的呢。”
嫁妆是程三娘心中的痛,她被这话噎得喘不过气来,胸口一闷,脚下一软,挨着门边就朝地下滑去。
第一百一十章通房丫头
房夫人气出病来可是大罪过,翠竹慌了神,忙招呼们来扶人。程三娘拼着力气抓住她的胳膊,问道:“你不是信誓旦旦要嫁那个小厮的么?”翠竹低头瞧了瞧身上的新衣裳,答非所问:“少爷体贴人哩,说只要我生个一男半女,就把我抬作妾。”
程三娘的身子又开始朝下溜,一个小丫头名唤翠花的看不惯翠竹那副嚣张样儿,啐道:“你同少爷睡过,床上却一丝落红也无,定是早就让那个小厮受用过了,残花败柳一个,还抬作妾哩。”
翠竹脸色一变,急急忙忙辨道:“谁说我没得落红,不过是早早把那块白布收起了,难道非要让你瞧见?
程三娘不惯与人斗嘴,看着她们吵了几句,翠竹与翠花愈斗愈勇,她的头反倒疼起来,正要回房细细想对策,忽然听见甘十二的高呼声从前头传来:“了不得,了不得,娘子,快些来帮我搬书。”程三娘愣了愣,扶着小丫头走到二门一看,门口摆了满满四箩筐的书,甘礼正在掏钱与挑夫结工钱,掏来掏去却凑不齐数目,埋怨甘十二道:“少爷忒惧内,身上连十个钱都无。”甘十二摸了摸脑袋:“瞎说,是这些书太贵,将钱都花光了。”摸完脑袋一抬头看见程三娘,连忙走去向她借钱,又道:“娘子,快叫人把这些书摆到我的书房去,爹从泉州来了,正同岳丈叙旧呢,想必不多时就要往咱们这里来。”
程三娘听说公爹来了,忙指挥小丫头们打水擦洗那间爬了蜘蛛网的书房书码放整齐。甘十二走到正房拎起茶壶灌了一气,感叹道:“平日里不买书不觉得,原来纸张这样贵,一页书要四文钱呢。”程三娘不解:“官人些书怎地还要现买平日里和同年在一起时,没得书看的么?”
甘十二被茶水了一口,咳了半日方道:“等爹走后,我还要去同年那里读书的哩,搬来搬去的实在麻烦如另买一套。”他见程三娘不大信的样子,忙借着要去接父亲着甘礼溜了出去。
程三娘心里装着翠绣的,呆呆地把他的背影望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吩咐厨房备醒酒汤。不多时程府来人,请甘家少夫人去赴宴,往常这种场合,她都是带着翠竹去的今贴身的丫头成了贴身的仇人,再无人可作臂膀不住又落了几点泪,抬举了方才同翠竹拌嘴的翠花作大丫头着她上轿往娘家去。
她的小宅离府总共也没几步路,进门时晚宴还未开场到长辈们面前打了个照面,还是到第三进院子去寻嫂子。小圆一眼就瞧出她身边的大丫头换了人,心中替她酸涩了一阵,轻声问道:“问过甘十二了?”程三娘垂泪摇头:“只问了翠竹,她说官人要她生儿育女,还要抬举她做妾呢。”
小圆直为她发急,道:“就官老爷审案,也得双方的口供对得上,你为何只问翠绣不问甘十二?”
程往前头的院子望了一眼,道:“公爹是主张给官人收通房的,不如先用翠竹把他混过去再作打算。”
小圆暗道了一声糊涂。问道:“甘十二是真收了她。你作何打算?”程三娘将手帕子用力绞成了麻花。嘴上却道:“还能怎办。连哥哥都说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地。我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小一面心疼那方竹工精良地帕子。一面暗叹。姑嫂两年多。她还是不愿在自己面前讲全话。甚么都是露一半藏一半;她未嫁时已在娘家委屈了这些年。好容易当家作主。真还会让自己接着委屈下去么?
她正不知如何将这对话继续下去。采莲来报。称酒宴上地菜已齐备。请少夫人去查看。她暗谢了一声。忙让阿彩送程三娘到前头坐席。自带了人往厨房去。甘老爷既是亲家又是故交。因此厨房里热火朝天。备了好些菜。阿云递过一颗丸子请小圆尝味道。撅嘴道:“三娘子太软弱。该叫绣姐姐教她使棒槌。”小圆咬了一口丸子。叹道:“我这个小姑子。心里比谁都明白。就是吃了面皮薄和不善言辞地亏。两口子过日子。总猜来猜去怎么得了。”
阿云笑道:“叫大姐来教她甚么叫爽利。”一句话引得厨娘们都笑。采莲忙瞪了她一眼。按着小圆地吩咐往席上流水似地上菜。
说是请程三娘来赴宴。其实男人们都在前头吃酒。里头只有钱夫人和小圆陪她。她前后好几回哭着往娘家跑。程家上下都晓得她家新收了个通房。钱夫人朝背后伺候着地丁姨娘努了努嘴。安慰她道:“家里有个妾。方能显你地你嫂子就是吃了这个亏。”
如今不论谁提这个事,程三娘都是要落泪的,但钱夫人的话里夹带了小圆,她就不知如何回话,连哭都忘了,愣愣地看看继母,又看看嫂子。
小圆根本不接钱夫人的话茬,转头问程三娘:“你公爹住的屋子可收拾好了?”程三娘正不晓得如何应付,忙点头道:“三进院子,我们只住了一进呢,多得是空屋子,我出来时已叫他们收拾着了。”
小圆又道:“你们才成家,想必家什不齐全,差什么只管来拿。”程三娘偷偷看了一眼钱夫人,见她脸上神色无甚大变化,才起身谢过,又亲手给她们各斟一杯酒。
她们吃罢饭,前头的酒还未吃完,小圆陪着程三娘候了一会子不见甘老爷出来,便拉她还回第三进院子小坐。程三娘抚着胸口道:“嫂嫂,你如今胆子见长,继母在跟前就敢明着说要贴补我。”小圆笑她道:“我看是你出了嫁胆子变小了,当初你可是哭着求我莫要把账本交给继母的,我听了你的话管了家,能做主贴补你,你怎反倒畏首畏脚起来?”
程三娘在闺中上头有嫂子顶着,她只需跟在后头帮着些就万事大吉,如今出了嫁才发现,家里家外处处是要自己出头的,她过惯了幕后的生活,乍一上台自然不习惯;她今儿见识了小圆的处事手段,想起家里的翠绣,恨不得把嫂子原样搬回去,替她处理完了家事再送还回来,但她晓样的话不好意思讲出口,便低了头不作声。不多时前头丫头来报,说甘老爷吃醉了酒,叫儿媳派人去伺候,她忙带了翠花赶往前院,小圆也跟了去,借了她两个小厮,把甘老爷扶上了轿子。
甘老爷本是吃得大醉,在子上颠了几下,路上全吐了出来,反倒清醒了,进了门就奔儿子的书房,见过架子上满满当当的书,满意点头,道:“十二,书要读,身子也不能垮,我信中说要你收个屋里人,可曾照办?”
程三娘忙唤绣来磕头,叫她给老爷敬茶,甘老爷却不吃通房丫头敬的茶,另唤了个进来,向甘十二道:“与你个妾。”甘十二站到程三娘身旁,摇头笑道:“你媳妇如此贤惠,已然给我收了通房,这个还是爹留着自用罢。”
甘老爷脸上一红,竟不持,胡乱吃了两口茶就称困,扶了方才那个丫头走到给他准备好的院子里歇下。甘十二在他背后偷偷地笑,搂了程三娘进房,道:“我爹怕我娘怕得紧,泉州不好偷腥,特特跑到临安来,还要虚情假意让一让我,回头好在我娘跟前说:这个丫头是儿子孝敬我的哩。”甘老爷畏妻如虎,程三娘亦晓得,但公爹竟能为了偷腥千里迢迢跑到临安来,她真是无话可说。她抿着嘴也偷笑了一回,抬头见甘十二已在解腰带,故意道:“官人不去翠竹房里?”
甘二敛了笑意,仔细朝她脸上看了看,问道:“你想我去?”程三娘想起他刚在公爹面前赞了自己贤惠,那一声不愿意就跟鱼骨头似的卡在了喉咙里,硬是吐不出来。
甘十二听不到她的回答,竟把腰带系好,走去拉房门,回头又问:“真想我去?”程三娘眼里有了泪,偏不转身,默默点了点头,待得听到关门声回过头来时,甘十二已是头也不回地朝翠竹那边去了。
她自躺在床上哪里睡得着,眼泪浸湿了半边枕头,想连夜去和嫂子讨主意,又碍着公爹在家。辗转反侧辗转反侧,竟是一夜未眠,第二日她早早儿地起床,厚厚地扑粉盖住红眼圈黑眼圈,想去公爹面前继续博那声贤惠,不料昨夜伺候甘老爷的丫头却道:“老爷一大早就带着少爷出去了,说是要少爷带他去见识京都的酒楼。”
她慢慢地朝自己房里走,却远远地看见翠竹是要去正房请安的样子,她不知如何面对这个与自家官人共度了一夜的通房丫头,慌忙搭了翠花的手朝外头去,拦下一顶轿子,坐了来寻小圆。
第一百一十一章七嘴八舌
自家第三进院子正房中,小圆、陈姨娘、李五娘,三午哥,相谈甚欢,阿云掀起珠子帘儿,报了声三娘子来了小圆忙命人加椅子看茶,向程三娘介绍道:“这是我娘家三嫂,扑卖会上见过的;这是我生母,怕是头一回见罢。”
程三娘见有客在,不好向嫂子讲心事,上前默默行过礼,挨着小圆坐下。陈姨娘是长辈,又是头一回见程三娘,便取了块自己竹的好帕子送她作见面礼,又拿过午哥手边的一只通草老虎,笑道:“这是三娘子做的?真是一双巧手,我只会给外孙绣衣裳,这些个玩意却是做不来。
”程三娘一笑,正要谦虚两句,突然发现老虎的尾巴是散着的,这才想起昨儿她失魂落魄跑了来,还没给这玩意收尾呢,脸上顿时一红,忙接过老虎,接着编那条尾巴。
她将老虎完工递给午哥,还是不好意思,便唤翠花回去取染了色的通草,要多编几个玩意让陈姨娘和李五娘带回去给孩子顽。她家离得近,眨眼功夫就将东西取了来,她手指如飞编了个鸟雀,接着又编小兔子。陈姨娘和李五娘都觉着新奇,俱围上来瞧,陈姨娘指了李五娘道:“她家是两个小子,与她多编些,我讨一个回去给雨娘挂床头就成。”李五娘道:“又不是我亲生的,懒怠捎回去,全给雨娘罢。”
程三娘手下缓了缓“李三嫂家也有妾呢?”李五娘扯了扯唇角:“谁家没得几个,也就你嫂子命好。”陈姨娘笑道:“富贵人家的烦恼,像我们小门小户养不起妾,就不需操这个心。”
陈姨娘自己以就是个妾,却如此大大方方谈论李五娘家里也有妾,还生了儿子,程三娘心道,原来大家都一样,胆子就壮了些,将自己主动送通房试探官人真心的事讲了出来,请她们“见多识广”的人替自己拿个主意。
三妻四妾的烦心事家家有,果然无一人笑话她,个个都畅所欲言。
李五娘先是解:“我家有妾那是无可奈何,你有好福气人不纳妾,怎反要自己和自己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