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圆暗道,方才你自个儿都没反应过来,还好意思怪我没背过身去,但她如今是理亏的人,哪敢将这话讲出口,只能抱着官人的胳膊耍赖道:“婆子们见我们吵架,早就躲出去了,丫头们是背着身子的,无人看见,就算不得数,你还说我,先前一屋子的丫头婆子,连郎中都在,你还不是扑上来就抓我的手。”
程幕天将手伸进她衣裳里捏了一把:“我不是人?抓你地手那是急着了,哪里还顾得了那么些。”小圆见他动手动脚起来,忙道:“我可是才动了胎气的人,要耍,自找你的绿娘去。”
程幕天紧紧搂她在怀,把头埋进她脖子里,闷声道:“连个伎男都笑话我分不清行头行首,就为着我不解风情,不知被多少人嘲讽,偏你还不信我。”小圆听他语气甚是失落,忽然了悟,他所谓嫉妾如仇,并不全是为了枉死的娘亲,还有几分是不愿让自家娘子伤心难过。她心中涌上七分感动三分惭愧,紧紧回拥着他,喃喃道:“二郎,从今往后,在你身边一天,我就信你一天。”
他二人和好如初,亲亲热热说着贴心话儿,正讲到晚饭叫个甚么新鲜菜来吃,就听见小丫头在外头回话,说是程老爷亲自寻了来。
程幕天多少有些怕父亲的,忙忙地理过衣衫就要出去,小圆笑着拦住他道:“莫慌,爹定是为了绿娘来的,他老人家担心绿娘是奸人故意送来要害我们和离的。”
“爹真是如此说地?”程幕天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起来。
小圆将他神色瞧在眼里,眉头微微一皱:“莫非爹料中了?方才就忘了问你,那绿娘又不是自由身,怎能自个儿上咱们家来,到底是谁指使的?还有,你若是谈正经生意,又怎会摸到花月楼那样的地方去?”
程幕天重新坐下,握了她的手道:“你不是才说要信我的,若真信我,就莫要再问,你只记得养胎就成,外头有我呢。”
小圆点头,放了他出去,可心里又是疑惑又是好奇,若不是郎中嘱咐她要卧床静养,早就起身听墙角去了。她揣着一肚子的问号过了几天,好容易熬到郎中宣布静养期过,马上借着耽误了几天没请安,走到前头去见程老爷。
程老爷见了她慌得直摆手:“媳妇,你快些回去安胎,乱走甚么。”小圆笑着行过礼,道:“因被那个伎男气着了,耽误了这些日子没来给爹请安已是罪过,如今已大好,哪里还敢倦怠。”程老爷叹气道:“你是个好的,只可惜…”小圆见程老爷自己挑起话头,心中一喜,紧紧追问。程老爷却摇着头道:“媳妇,这事你若知晓又得动胎气,还是好生养着。”
小圆脑中转眼闪过好几个念头,故意急问:“可是我三哥有事?”程老爷捋着胡子一笑,“直言不讳”道:“若是何三郎有事,我还能安坐在这里?”小圆暗笑,公爹口称甚么都不说,其实都说了。
她一脸轻松地自程老爷房中出来,哼着小调扶着采莲的手逛到园子里看子花,跟丫头们念叨这临安城最贵重地花儿能换得几多钱。饶是采莲心思玲珑,也没能明白她为何跟程老爷讲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就将心中惑全解开了。
中午程幕天回来,见饭菜摆在园子里,笑道:“在房里闷了几天,才得了允许就出来逛了?”小圆正忙着挑拣子花,头也不抬:“那个绿娘可还在临安府?”程幕天刚拿起的筷子顿了顿,皱着眉头问:“你问这个作甚么?”小圆将一朵花簪到发间,望着他似笑非笑:“也没甚么,我看那伎男生得还不错,想给大哥二哥送过去,可惜哥哥有两个,伎男只有一个,你说送给谁好呢?”
程幕天将一双筷子狠狠摔到地上,怒问几个丫头:“谁讲出去的?”小圆见不惯他迁怒,故意道:“除了爹还有谁晓得这事儿,我竟是不知。”一提程老爷,程幕天的气焰就黯了下去,犹犹豫豫地问:“真是爹讲的?”小圆白了他一眼:“不妨碍你做孝子,是我自个儿从爹的话里猜出来地,你也是太多虑,我那两个哥哥是甚么德性我会不晓得,若是跟他们置气,早就生生气死了。”
采莲见她不生气,忙把心中惑问了出来:“夫人,方才老爷也没讲甚么,你怎地就晓得了绿娘的事儿不是大少爷就是二少爷?”
小圆笑道:“这有甚么难猜的,除了我那不争气的娘家哥哥,再想不出还有谁能让我动胎气。”说着把一筷子莲藕塞进程幕天口里,努嘴道:“可惜这位少爷太不明白他娘子,竟不晓得这世间除了他一个,其他人都是不值得我动怒的。”
程幕天嚼着莲藕,嘴里甜蜜,听了娘子地话,心里也甜滋滋起来,就自个儿把筷子拣起来丢给一旁的丫头,又偷偷看了她一眼,:“我不是为着这个才瞒你。”
第六十八章以牙还牙(上)
小圆咬着筷头偏了偏脑袋:“那你为甚么瞒我,且让我猜猜,难道是我二哥又缠着你要做生意,你不想答应,却又觉得拂了我的面子?”程幕天将头埋进饭碗里,支吾着点了点头。小圆见他如此,料想是她哪个哥哥有甚么不能叫人听见的龌龊事,便将问暂且按下,直到吃罢饭回房,遣走下人,这才悄悄地拉他的袖子:“二郎,你再不与我说,觉都睡不着。”
程幕天先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再三叮嘱她不许动怒,方开口道:“你大哥这段日子,隔三差五请我到花月楼,想再要咱们海上生意的三分股。”小圆在他怀里猛地一扭:“三分?当初你去提亲,嫡母已是趁机要了三分,再拿三分去,他们想占大头?”程幕天忙使了点力按住她,悔道:“就说不该跟你讲,还不如让你误会着我和绿娘呢。”
小圆气道:“为着这三分股,我在程家已是抬不起头,若他们厚着脸皮再要去三分,我还做人呢?”程幕天忙安慰她道:“甚么抬不起头,哪个小瞧你,我去骂他。”
小圆前后慢慢想了一想,突然笑起来:“让我再来猜一猜,大哥定是没要到股份,所以弄了个绿娘来闹咱们?只是那绿娘说买他花了一千贯呢,好大的手笔。”
程幕天在她肉乎乎的腰上轻轻摸了一把:“你又在打甚么鬼主意?”小圆笑着摸回去:“也没甚么妙招,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说着就要推开他唤人来布置,程幕天却还是不肯撒手,道:“既然你已想开,我就全告诉你,免得你不晓得实情吃了亏——你大哥叫绿娘上门,不止是想闹呢,他已给你另寻了户人家,想着把咱们离间成功,就要将你嫁过去…听说连给你堕胎的药都备好了。”
“他要将我另嫁?还要给我堕胎?”小圆不自觉的双手护上肚子,浑身止不住地战栗。程幕天见她情形不对,摸了摸她的手,一片冰凉,悔得自扇了个耳光,高声叫采莲。小圆忙拦他道:“我无事,莫叫她们又跟着担惊受怕一回。所谓出嫁从夫,我再嫁不嫁地,与他何大少爷甚么相干?不过是乍听到这消息,有些心凉罢了。”说完又自嘲:“亏我还自诩了解他的品性,却不知他更胜一筹,总能出人意料。”
程幕天慢慢搓着她的手,待得暖起来,问道:“你方才说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是要把绿娘送还给你大哥?”
小圆拍了他一下儿。道:“你真当我怀了孩子就变傻了?给大哥送男伎是好名声呢。不是人人都似他那般不要脸皮。”
程幕天深恨何老大要拆散他和他地亲亲娘子。道:“你有甚么妙计尽管使来。出了漏子我来补。”小圆冲他一笑:“衙门里都是青天大老爷。怎会出漏子?”程幕天记了起来。有官职在身地人。狎妓是要打板子地。虽说这条规矩早就形同虚设。但若他们真要计较。官老爷是不介意收点外快。替他们出这口气地。他脸上带了笑。却又犹豫:“会不会碍着你三哥?毕竟他如今是有差遣地人。”
小圆点头:“是该听听他们如何说。”说着走到窗边唤采莲:“使人去请三嫂。就说咱们园子开了好子花。请她来赏呢。”
李五娘上回求教小姑子得了甜头。正想着要再寻机会亲近亲近。突然见她主动来邀。欢喜得饭都顾不得吃。抬上早就备好地礼。匆匆往程家赶。
小圆听说她是饿着肚子来地。连忙叫人就在园子地子花下摆了一桌酒。只命几个陪嫁丫头服侍。李五娘走到桌边瞧了瞧。见几株花已是盛开。惋惜道:“可惜了。子花须得还是花苞时就采下来。不然运到花市上都烂了。哪里还卖得起价。”
总共才三株子花。她就想着要卖钱。真是个走到哪里都打算盘地人。小圆见几个丫头苦忍着。生怕她们笑出声来叫李五娘难堪。忙道:“又不是甚么好东西。早上起来簪几朵图个香气罢了。”李五娘犹自摇头:“子花比苿莉还贵呢。真真是可惜。”
小圆自己也待要忍不住笑,只得道:“三嫂掌着家,怎还把这样的小钱放在眼里。”李五娘叹气道:“咱们那个大哥,在账上支了一千贯,到现上,我要不多想些法子挣钱,到年底家里又是亏。
小圆替她斟上一杯西瓜榨地汁,奇道:“原来你是知道的,那怎还由着他去买男宠?”李五娘却是头一回听见这个说法,呼地起身:“怪不得死活也不肯讲那笔钱的去处,原来是拿去买男宠了。”小圆忙劝她消气,道:“钱是小事,只不知与三哥做官有无妨碍,毕竟朝廷是不许官吏狎妓的,何况还是明令禁止的男伎。”
李五娘大乐:“我怎忘了这条规矩,这就上衙门告他去,至于你三哥,那差遣本就是拿钱买来的,能有甚么妨碍。”小圆听说牵连不到何耀弘,放下心来,笑着替她出主意:“我本来是要自己去告地,但毕竟和他不是一家人了,没得让人说我多管闲事。三嫂你也莫要大张旗鼓地去,到底辱没门风呢,你使人给官老爷塞个红包儿,让衙门把他拖去悄悄儿地打几板子也就罢了。”
李五娘笑道:“这等事哪消你去做,替我出出主意就很好,若是这几板子能叫那个祸害老实些,我再来谢你。”她性子急,等不得吃完酒就告辞,坐了轿子也不回家,先到娘家借了个面生的下人,命他去衙门塞钱。衙门的官老爷见惯了这档子事,缘由都不问,点了几个熊背虎腰的衙门,叫他们换了便装,到烟花地寻着正搂着行头乐的何老大,架回衙门一顿好打。
何老大在家跋扈惯了的人,疼得呲牙裂齿还不忘破口大骂:“少爷我可是有官职在身地人,瞎了你们的狗眼,竟然敢打我。”官老爷是只管收钱的,面儿都不肯露,一个师爷出来笑道:“不是个官咱们还打不起呢。”几个抡板子的衙役起哄:“是呀,是呀,朝廷只打狎妓的官员,不打狎妓地白丁,不如把你身上的官职换与我们做,免了你这顿板子。”
等到板子打完,何老大已是被气得七窍生烟,想要骂回去,却无奈身上火辣辣地疼,只得忍了气,许了衙役一吊钱,央他们抬个门板送自己回去。
此等丢人地事,他不敢叫姜夫人晓得,只让衙役们自后门进去,直径到他一个最受宠的妾房里。这个妾名唤俏姐,是在勾栏院里住过几天地,虽是没开苞就让何老大买了回来,但到底学过的技艺还在,见了那几个衙役不但不慌张,还能在安顿何老大地间隙里忙里偷闲抛几个媚眼。
那几个衙役,平日里无钱逛窑子,此刻见有这等不要钱的秋波,就不急着讨钱,都站在门口看得津津有味。他们不急,何老大却急了,奋力在俏姐的腰间狠捣了一拳,叫她去取钱来打发几个衙役。
俏姐腰间吃痛,见他在几个得趣的人面前给自己没脸,气道:“我无钱,你自找正头娘子拿去。”何老大骂道:“那钱又不是你的私房,乃是我卖了绿娘的钱,亏得我宠你,尽数藏到你房里,早知道伎女都是这般无情无义,我还不如把给我娘子。”俏姐最恨别人道明她出路,咬牙道:“绿娘是你一千贯买来的,转手卖掉也该一千贯,为何只拿了八百来我这里,还有两百怕是在你娘子那里罢。”说完走到衙役们跟前,把柳七娘的正房一指:“你们只要一吊钱够作甚么,那边的正房夫人手里有两百贯呢”
衙役们都笑起来,领头的一个大胡子在她脸上掐了一把,也学她抛媚眼儿道:“小姐出得主意,咱们去要一半儿。”伎女才被唤作“小姐”呢,正经人家的女儿那都是小娘子,俏姐听得他们如此称呼,又是气得吐血,将个身上稀烂的何老大丢在床上不管,自取了钱出门耍子。
且说那几个衙役,大摇大摆走到正房门首,到底敬柳七娘是个正经娘子,就不进去,只叫个丫头通传,说是何老大在外欠了他们一百贯。柳七娘是姜夫人娘家拐了弯的远房亲戚,向来只顾着两件事,一是把婆母哄好,二是给李五娘找茬,她听得何老大欠钱一百贯,居然不嫌多只嫌少,叫人请了几位衙役大人进去,隔着帘儿同他们商量:“几位官人,一百贯够作甚么,不如你们一口咬定是三百贯,待得我要来了钱,二一添作五。”
几个衙役大乐,这一家子有趣得很,个个都嫌他们将钱要少了。这年头人人精似猴儿,好容易掉下个傻子要送钱,何乐而不为?大胡子当即代表衙役们和她讨价还价,最后商定,他们二百贯,柳七娘只拿一百。
第六十九章以牙还牙(中)
柳七娘还晓得让几个大男人站在房里不好看,便要他们去后门口等,那几个衙役怕她赖账,哪里肯挪窝,几人争执一番,大胡子提议道:“不如打个欠条罢。”柳七娘不肯,推说不会写字,大宋人都好文,连大户人家的丫头都会画个名儿呢,大胡子自是不信,想了想道:“的确不是你欠的钱,叫你画押不公平,咱们还是去找你官人。”说着招呼几个衙役,重回俏姐房里,却翻来翻去寻不到写欠条的家伙,只得又回转,问柳七娘借了笔墨,写了一张足有四五个别字的欠条,再去强压着何老大按了手印,这才得意洋洋地去后门口守着。
大好的找李五娘要钱的机会,柳七娘一刻也不愿耽搁,提了裙儿挪着小脚就朝三房的院子里跑,可惜却扑了个空,下人们说三夫人出去走亲戚还未回转,叫她过几个时辰再来。
那几个衙役还在后门口候着,她哪里有那么些时候来等,便赖在房里不肯走,李五娘的一个陪嫁丫头见不是事儿,便道:“大夫人若是急用,我这里有三夫人压箱底儿的几个钱,先借与你使罢,不过到底不是公帐,须得写个条儿才好。”家里人的借条柳七娘才不放在心上,反正有何老大外头的借条在那里,到时候推给他,把自己撇干净便是,于是高高兴兴地签了名儿,两百贯抬去后门口,一百贯藏进自家房里。
她虽领到了钱,却没找着李五娘的茬,心里有些不满足,就嘟囓着嘴走到姜夫人面前抱怨:“三弟妹也太不像话,成日里只晓得躲懒。”
她这话可是冤枉了李五娘,她这会儿可没偷懒,正忙着寻人哩。要说这李五娘,虽说处事不够圆滑,但论起整人来,谁也比不过她。
她自离了程家,使人去官衙塞过钱,又命人去打听何老大买的男宠的下落,临安府有名号的男伎本就不多,寻起来极是容易,不多时就有人来回:“夫人,那男宠名唤绿娘,现下在个花茶楼接客。”李五娘疑道:“不是大少爷买下了么,怎地还在外头?”那人又道:“就是大少爷将他买下,又转手卖出去的呢,不过听说没赚到钱,还是一千贯的原价卖出去地。”李五娘闻言将何老大又恨上了几分:“既钱已回笼,居然不报帐,起地是藏私房的心呢。”
她本只想将绿娘带到姜夫人面前叫何老大难堪,此刻却改了主意,叫人去街上寻到常混饭吃的万三儿,如此这般教导了他一番,临走塞给他一把钱,又许他事成后再给一百文。
那万三儿有一顿没一顿的人,听说只要去寻个人,引个路,就能凭空赚百来文钱,欢喜得一路狂奔到那花茶楼,找到绿娘问:“想不想赚一注钱。”绿娘前些日子被程幕天踹了一脚,身上正疼呢,病蔫蔫地摆手道:“客都接不动,哪里也不去。”万三儿说不动他就没得钱拿,自是不肯放弃,但苦劝了几回都不得法,只得叹自己与何家没缘分,赚不到他们地钱。
不料绿娘听得是何家。忽地来了精神。叫住他问是哪个何家。万三儿见他起了兴趣。忙道:“何大少爷何耀齐家。你可肯去?”绿娘冷笑道:“若是别个家也就罢了。何耀齐说好许我那张卖身契。转头却就反悔。就是没钱得我也愿去耍耍他。”
万三儿大喜。连忙把良策讲出来。绿娘听后二话不说。起身就到照台前涂粉抹脂。笑道:“若是得了钱。分你几个。”
他风月场混迹久了。晓得大户人家都好抖狠。若只身前去。怕是要被人打出来。便待上好妆。走到老鸨房里求道:“昨日有位客人。睡了我却不给钱。妈妈且借我几个好打手。上门去催帐。”无良地嫖客白吃白喝是常事。老鸨也不多问。当即就指了几个凶神恶煞地打手给她。
万三儿把他们带到何府门首。指着看门地小厮道:“你们只管去。老夫人在正房呢。”绿娘一笑。看来何老大得罪地人还不止他一个。
他几个一路畅通无阻到得堂上。将姜夫人和柳七娘吓了个结结实实。姜夫人见为首是个伎女打扮地妇人。后头跟地却有几个男地。忙叫柳七娘躲起来。又高声问是哪个作死地下人放了他们进来。
绿娘自寻了张椅子坐下,笑道:“老夫人莫急,等把欠我的钱还了,再骂下人也不迟。”何耀齐被勾栏院的人追帐是常事,
恨这个儿子不争气,没奈何却只有这个是亲生,少他兜着,便问:“欠了你几多钱?”绿娘实在没料到姜夫人竟如此爽快,愣了愣才回答:“一千贯。”
“甚么?”姜夫人只觉得血气朝上直翻,眼一黑差点昏过去,“休要狮子大开口,何家可是官户。”
绿娘把胸前的衣襟一拉,露了他那白花花平坦坦的胸来,笑道:“可没有讹你家,实是因着城里地行头涨了价。
姜夫人见他是男人,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叠声地叫人去找何老大。何老大此刻正趴在俏姐的床上,水也没得一口,见几个姜夫人房里地下人来寻他,魂儿先飞了一半,待得被抬到堂上见了那绿娘,更是吓得闭眼装死。
姜夫人见他满身是伤,又是心疼又是恼怒,还道是眼前这几个打手打的,就对绿娘地话信了一半,怒道:“你跟这个行头到底有甚么首尾,为何他上门来讨一千贯?”
何老大听说绿娘是来讨钱的,也生起气来,睁眼骂绿娘道:“那一千贯是我卖了你,老鸨给我地,与你有何相干?”
柳七娘一直以为他只将绿娘卖了两百贯,此刻躲在屏风后听得足有一千贯,那心头的火就蹭蹭蹭地直往上窜,再顾不得婆母外人在场,冲出去揪住何老大就打:“叫你瞒我,叫你瞒我,那钱是不是你送给那作死的小娼妇了?”
姜夫人再恨这个儿,也见不得别个来打他,忙不迭送地冲上去扯住柳七娘的头发往外拽,柳七娘不敢还手,只将捶到何老大身上的拳头抡得更圆,一时间何老大的惨叫声,姜夫人的怒骂声混作一团,引得站在门口看了半日戏的李五娘乐的合不拢嘴。
她在门外站了好些时,待得两个女人都没了力气,才走进去将绿娘一指:“娘,大哥有官职在身,狎妓的名头传出去不好听呢,还是给这个行头几个钱,叫他们把嘴闭严些罢。”姜夫人眉头一竖:“一千贯呢,你出?”李五娘走到绿娘跟前骂道:“临安城最有名的行头,睡一夜也没那么贵,你这里自抬身价,不要脸呢。”说着悄悄儿自袖子里伸出三根指头去。
绿娘常作戏的人,一瞧就明白,当即掩了衣裳委委屈屈哭道:“非是我要讹人,实在是何少爷钱欠得狠了,累我日日被妈妈责骂。”
李五娘和小圆打了几回交道,很是学了些本事,待问过了价钱,就故作大方道:“娘,这钱我替大哥出罢,没得为几个钱坏了大哥的名声。”说着就叫人去她房里抬钱。
姜夫人头一回见李五娘如此大方,忙唤了几个贴身的人跟了去。不料他们却是空着手回来,回道:“三夫人房里的丫头说,钱全被大夫人借走了。”
李五娘刚回来已从丫头那里知道柳七娘借了钱,却确是不晓得她借钱去做了甚么,因此将惊讶的模样装了个十足:“这个月的月钱可是才发过,大嫂借钱作甚么?”
姜夫人又觉得太阳**突突地疼,强忍着问:“为甚么借钱?借了多少?”柳七娘忙把衙役们的借条递过去:“娘,可不关我事,是官人在外欠了别个的钱,我好心替他补漏呢。”姜夫人接过去一看,足有三百贯,她眼前一黑,几欲倒下,柳七娘到底是亲儿媳,忙上前扶住她出主意:“娘,不用急,不是还有八百贯在俏姐那里么,取来还了三弟妹的钱,还有多的。”
姜夫人见不用在庶子媳妇面前失体面,心下一宽,稍稍缓过气来,吩咐人去俏姐房里翻钱。
李五娘笑吟吟地站在那里,等着收了那三百贯,又大大方方地当着众人的面数了两贯钱替大伯打发走行头。
她既破费,何老大少不得要装了样儿谢她两句,李五娘笑道:“一家人谢甚么,只是既然大哥的一千贯已取了回来,就趁早把公帐上的亏空补齐罢。”何老大方才就想问柳七娘,为何一吊钱变作了三百贯,此刻见李五娘要账,更是忍不住,朝柳七娘骂道:“贱妇,我明明只许了官差们一吊钱,为何经了你的手就变作了三百贯?”
柳七娘才不怕他,将借条自姜夫人手中接过来递到他面前:“自己瞧瞧,上头还有你的手印哩。”
姜夫人听得“官差”两个字,顿时觉得脑子里混乱起来,扶着个小丫头揉了半晌太阳穴,骂何老大道:“你狎妓也就罢了,怎地还欠了官差的钱?”
第七十章以牙还牙(下)
何老大心想绿娘的事已人尽皆知,就死猪不怕开水烫,道:“我狎妓的事不知怎地被官府晓得了,将我拖去打了板子,吃痛走不动,才出钱央几个衙役抬了回来,不过我只许了他们一吊钱,多出来的,你找那个贱妇要去。”
柳七娘好歹是姜夫人的远房亲戚,亲手挑的儿媳,他当着李五娘这个“外人”的面一口一个贱妇,姜夫人面儿上就有些挂不住,沉着脸不说话。
李五娘心知只要自己在场,他们就不会敞开了讲话,便识趣地先告辞:“大哥既损失了三百贯,我也不做恶人,就先将剩的七百贯抬回去。”
柳七娘自然不肯把自己的那两百贯拿出来,还要再辩,却被姜夫人一眼瞪回,逼着她去取了钱,凑足七百贯,交由李五娘抬了去。柳七娘犹自抱怨不该把钱交出来,姜夫人一盏子茶摔到她身上,骂道:“蠢货,这些钱将来都是你们的,有李五娘帮你们守着不好么,非要猴急地取出来乱花掉。”
柳七娘听说这钱都是他们的,突然想起衙役们抬走的那两百贯,肉疼道:“早知道娘是要把家产尽数留给我们的,就多给衙役们一百贯了。”
何老大听地分明,马上问她为何要多给一百贯,柳七娘一面心疼,一面把衙役来要钱的事讲了出来:“他们本只要一百贯,我想从李五娘那里多掏些钱出来,便许了他们一百贯,叫他们写了这个三百贯的条子。”
姜夫人听了详细,只觉得胸中一口气吐不出来,取了笤帚追着她就打。那头鸡飞狗跳,何老大却琢磨,明明是一吊钱,怎地到了柳七娘那里就成了一百贯,定是俏姐那个娼妇使地鬼。他有心爬起来去寻她,无奈动不了身,又见柳七娘已被姜夫人打了好几下为他出了气,待得回房就转头哄她道:“今儿的事怨不得你,都是俏姐那个小娼妇起的头,不如你去寻她打几下,替我出口气。”
何老大平日里对几个妾都护得紧,柳七娘早恨下不了手,如今见他主动要打,哪有不肯出力地,还怕自己手劲小扇不疼她,特意挑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媳妇子,一群人浩浩荡荡冲到西厢,把刚从外头回来的俏姐逮个正着,不分由说先将她打作了个猪头。
俏姐最是在意自己地一张脸。此刻眼也肿脸也肿。恨不得一头将柳七娘撞死在地。骂道:“自己哄不住男人。只晓得打我。”
柳七娘洋洋得意:“此话差矣。我多给了衙役一百贯。自己还瞒下一百。官人反倒夸我。你也是许了他们一百贯。官人却叫我来打你。到底是谁哄不住男人?”
俏姐自然是不信。讥笑道:“长得似个倭瓜。官人会偏着你?”柳七娘冲上去亲自扇了她一掌。骂道:“老夫人开了口。将来这家业都是我地。趁早招子放亮。不然提出去就卖。”
她打完骂完犹觉得不解气。又带着几个媳妇子将俏姐房里地箱笼柜屉全翻了个遍。把稍值钱地物件尽数搂走。连照盒里地几个琉璃簪子都没放过。
俏姐哪里是个肯忍气地。赶着跑到三房院里寻李五娘:“三夫人。亏得你成日里勤勤俭俭只想着如何替大夫人补亏空。却不知是替他人作嫁衣裳。老夫人都发了话。说这份家产只留给大房呢。你连口汤都喝不着。”
何耀弘到底是做着官地人。老夫人会不平分家产?李五娘不信。使人去一打听。却居然是真地。立时气得直磨牙。回房就叫贴身丫头小桃红把当年地嫁妆单子翻出来。小桃红奇道:“夫人。你地嫁妆早被老夫人夺去给大少爷买官使了。寻个空单子出来还有何用?”
李五娘冷笑道:“正是成了空,才要讨回来呢。”小桃红跟了她多年,一听就明白:“夫人要挪公帐补嫁妆?这笔帐咱们早该讨回来地,只是账上有了亏空,终究是说不过去。”李五娘笑看她一眼:“太小看我手段,铺子里都是我们的人,你且去把管事请来。”
何家公中地铺子共有大小七个,小桃红依言把七个管事全都请了来,这些都是自己人,李五娘直截了当地问:“可会做假账?”做生意的管事,哪有不会这个地,当即全都直点头,李五娘便吩咐他们各做一本,合力凑齐十万贯,又拿着这些着嫁妆单子将当年的陪嫁一一补足。
她做了这样一笔“大生意”,心中正自得,却听见隔壁那个大肚子地妾生孩子,叫得她心烦意乱,便收拾了银盆和鸭蛋,躲出去给小圆送催生礼。
虽说这催生礼送得也太早了些,但娘家嫂子能亲自来,小圆脸上还是有光,就欢欢喜喜把她接到正厅上看茶,李五娘见她如此郑重,叹道:“只有你把我当个人呢。”小圆嗔道:“三嫂这是甚么话,你是正房夫人,又不是妾,哪个敢不敬重你。”李五娘听了这话更觉得窝心,就将她作假帐补嫁妆的事讲了出来。
小圆先是一惊,想了一想却生了几分佩服:“三嫂果真好手段,我自叹不如,十万贯不是小数目,假账一事迟早要败露,但那些钱你是用来补嫁妆的,他们就算知道有亏空,也不敢闹将起来,不然你把当年嫡母霸占儿媳嫁妆的事拿出来抖一抖,就够他们喝一壶。”
李五娘苦笑一声,叹道:“都道我李五娘霸道跋扈,就是这样我又讨到了甚么好处?一进门嫁妆就被占;辛辛苦苦管家,婆母一丝谢意都无,还不愿分家产。”
小圆见她难过,忙将何老大挨打丢脸的事拿来问她,逗得她笑了几声。二人闲话一阵,李五娘有些心神不定起来,小圆看在眼里,遣退了下人一问,原来是家里那个妾正在生产,不知是男是女。
自家这个三嫂,还真是外头风光,内里苦似黄连,小圆在心里狠狠替她叹了几口气,劝道:“三嫂,我虽是三哥的亲妹妹,也替你抱不平,没奈何日子还要往下过,那个妾再怎么碍眼,怀的也是三哥的亲骨肉,你正房夫人不回去照看着,等三哥从泉州回来,怕就要给你脸子瞧。”
这番话恰中李五娘心事,她人前人后都要强,这回却再也忍不住,伏在小姑子身上哭得似个泪人儿。可怜她千般伤心万般难过,哭过之后还得将痕迹细细掩饰,扮作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回去替那个妾忙前忙后。
小圆送走李五娘,叹道:“三嫂那时候要夺我的铺子,怕也是被嫡母气急了,她实在是个可怜人呢。”采莲如今大了,对这样的事情很是关心,问道:“三夫人有娘家撑腰,连老夫人都不怕的人,怎地却要委屈自己去给一个妾张罗,她就算不理睬又如何?”
小圆更是叹气:“她心里只有一个三哥,一颦一笑都是为他呢。”程幕天今儿回来的早,走到门口正巧听见这话,笑道:“你三哥是她官人,不为他还能为谁?”小圆才见了李五娘哭得肝肠寸断,这会子见了男人就来气:“你们这起子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吃着碗里望着锅里,家里娘子辛苦持家,贴钱买官,没讨到好儿不说,还要替妾接生,替妾养儿子。”
程幕天不知她讲的是何耀弘,还以为又来了个绿娘,唬了一跳,“莫要瞎说,不然阿云那妮子又要拿凉水泼我。”小圆被这话逗笑,忙拉过阿云,叫她给少爷陪不是。
傍晚时分,何府派人来报喜信,说是何耀弘的那个妾,给他添了儿子,小圆接到消息,饭也不吃,坐在那里发呆。程幕天笑话她道:“叫别人看见你这模样,还以为是我的妾生了儿子。你三嫂正房位子坐的稳稳当当的,就算妾生再多的儿子又如何,等她自己有了儿,还是嫡子为大。”小圆愁道:“可不就是担心这个,三哥回京还没几天,又去了泉州,这夫妻俩隔着这么远,何时才能有儿,只怕是三哥再回京时,又带个大肚子妾来家的情形多些。”
程幕天也搁了筷子,道:“如今好容易你三嫂同你亲近,你在娘家才有了个说上话儿的人,照说她不如意,咱们是该帮着些,可自古以来男子纳妾天经地义,你又能如何,顶多劝她舍了家里去泉州任上陪着,早些生个儿子出来。”
小圆也正有此意,但听了这话却很是不快活,非逼着他解释那个“男子纳妾天经地义”,问他是不是也有意纳上一个,自她怀孕,这样的胡搅蛮缠就没少过,程幕天轻车熟路指天发誓赌咒,忙了个不亦乐乎。
第二日小圆使人去请了李五娘来,劝她放下管家大权去泉州寻何耀弘,李五娘已挪齐了十万贯嫁妆,还有甚么舍不下的,当即谢过小圆,回家就收拾行李,过了几日果真坐船上泉州去了。
第七十一章程二郎VS卫生巾(上)
李五娘去泉州前交出了管家权,何府的当家人易了主,李家又开始不卖账,姜夫人成日里为生意忙得焦头烂额,无暇旁顾其他;何老大则是上回拆散妹子与妹夫不成,反挨了打又破财,乖乖收敛着在家养伤,娘家几个爱闹事的都不冒头,小圆的日子就舒心起来,每日里在家翻书闲逛逗官人,好不自在。
这日吃过午饭睡罢午觉,她正躺在榻上叫程幕天听她肚子里的动静,突然听见外头有人唤,便要起身出去看,程幕天拦她道“还有十来天就生了,乱动甚么,我去瞧瞧便是。”她正觉得身子沉重不愿动弹,便依了他的话重新躺好,叫小丫头进来打扇。
程幕天推门出去一看,却是任五的儿子任青松。
这任青松半年前就开始帮着大管事任五打理小圆的两个陪嫁铺子,如今也算作个小管事,但此时不是月末亦非年尾,他来作甚么?程幕天也是生意人,料想十有**是铺子里出了事,他怕小圆知道了费神,忙先把他带到隔壁方问缘故。
任青松说是有事,却支支吾吾不肯讲一句全话,程幕天沉了脸道:“我知你忠心,只认夫人一个主子,可此刻她怀着身孕,难道要她挺着肚子来操心?”
原来外头传言说少爷万事以夫人为先竟是真的,任青松缩了缩头,道:“少爷,非是我不说,只是这事儿咱们男人不好管,不如你叫采莲姑娘来?”程幕天奇道:“你找一个丫头作甚么,难道不是铺子有事?”任青松道:“少爷没料错,正是棉花包铺子出了事。”
棉花包不就是家里女事房月月要做的物件么,程幕天闻言立时红了脸,连铺子具体是出了甚么事都不敢问,匆忙去寻采莲:“小任管事找你有事呢。”采莲正带着几个产婆准备小圆生产要用的事物,一时丢不开手,就先问了一句:“少爷,小任管事是管铺子的,寻我能有何事?”程幕天红着脸,偏还要装作若无其事:“谁晓得,那是夫人的陪嫁,我也不好多问。”
采莲只得搁下手头的事情,一脸莫名其妙地去问任青松。任青松虽还不到二十岁,却管了这个铺子足有半年多,早练就得讲起各种棉花包来面不改色心不跳:“采莲姑娘,咱们棉花包铺子出了点子事,本不想来劳烦你,无奈这女人地事体,我们大男人闹不清楚,所以来向你请教请教。”采莲听得“棉花包”一词从个男子口中轻飘飘地讲出来,脸顿时涨红得不比程幕天差多少但她一向晓得事分轻重缓急,因此虽害臊地不敢抬头,脚下却没挪动半步。
任青松见她很是晓事。暗赞了一声。继续道:“咱们地棉花包铺子开张两年多。向来口碑极好。临安府跟风卖这个地店少说也有上百家。可只有咱们家有药棉。且只有咱们家地棉花是用沸水煮过地。”
采莲轻轻点头。说来这棉花包地问世。她和采梅也出过一份力呢。就是药棉地配方。她都是晓得地。
任青松轻轻咳了一声。终于转入正题。竟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听闻程家地丫头媳妇子们都使过药棉包。我想问一声。可有谁用过后有过敏症状地?”
采莲本以为他要问铺子生意相关地事体。因此才一直忍着羞。不料他讲得却是这般隐秘地事。脸上就止不住地烫。含羞带怒道:“这样地小事。人家怎会讲给我听。你不如回家问你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