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羽余光一掠,主帐的帘卷赫然已经掀开了一角。只是背逆着帘卷的萧承轩,看不见。他狡黠的一笑,原不过要她远离,竟是这般简单。

待穆羽走后,萧承轩方才从幽思中回过神来。迈着微重的步子,掀起帐帘。靡丽的少女,依旧如方才一般,低着头认真的描摹着那一方丝绢。

见他进来,方才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淡淡道:“轩哥哥…宁国可是生了事端?”

“无事,不过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萧承轩清淡的敷衍,只是这敷衍中,隐含了一丝黯淡。

萧承轩不懂,他为何不敢向她开口直言。或许,他心中已是早有了论断,认为她,便是那个“她”。

“原是这样啊。”碧笙浅浅一笑,未有言语。又一次低下了眼帘,细密地绣着。

帐内,有片刻的宁静。许久后,萧承轩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触动了少女稚嫩的心弦:“碧笙…对宁国可有些许感情?”

碧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笑了笑道:“自然是有的。故土毕竟是故土,再难掩饰,亦是掩饰不了那一番感情的。”

“也是。待战胜后,我们还要回一趟宁国,拜谒你兄长呢。”萧承轩附在她身畔,伸出臂膀,轻柔的搂住她。清冽的紫檀香,霎时贪婪地周身。

“是啊。”倚靠在萧承轩身畔的她,攥紧了指节,深怕自己难以抑制的颤抖惊动了他。

兄长受难,身重剧毒,要她如何苟且偷安。

顿了顿,她自萧承轩的臂弯里起身,拢了拢微乱的鬓发,神色真挚地朝他道:“轩哥哥…我离开桑青已有一月余了,想必王婶他们自然担心。我想…”

“回去看看他们。”

萧承轩英眉微拧,过了会,又似乎释然地松开了,坦然道:“也好,明日便要出战西执了。放你一人在这里,我还真不放心。”

语毕,他幽幽起身,环住少女的肩膀,容不得她半点挣扎。贪恋似得汲取她怀中的温度,极尽缠绵。

“既然如此,那便早些睡罢。明日晨间的整兵之声,怕是又要扰你清梦了。”萧承轩温和抚了抚碧笙的发顶,眼底的柔情,仿佛能流出水来。

床榻间的帘幕缓缓垂下,绝世的男子,不动声色地和衣抱着女子,极尽温柔。他一直紧盯着少女的背影,从未阖过眼。而他亦未发觉,背向他浅睡的女子,亦是一夜无眠。

仿若,同床异梦。

翌日,天色朦朦,朝露浸染。

萧承轩徒手支起身子,俯首轻吻了吻少女面颊,蹑手蹑脚地掀起被角,窸窣下榻。

碧笙本就是醒着的,担忧兄长近况,她自然是彻夜难寐。当他轻柔的吻,拂过她的脸颊时,她虽是装的若无其事,但心底却早已波澜涌动。

眼下,她兄长中毒,今日一别,日后怕是一切都由不得她了。

佯装初醒地揉了揉眼角,提步下床。

屏帘外,身形昂扬的男子,一袭明光铠甲,贵胄天成。平日里的束发的玉冠,已被一枚曜人的紫金冠所代替。周身散发着宛若神祗的气息,有睥睨一切的气魄。

“碧笙。”

简短的音调,却是含带了难以言喻的情愫。

“嗯。”她只是浅笑,连她都没有意识到,笑颜里的苦涩,居然那样的浓郁。

她缓步上前,为他拢了拢微皱的衣襟,以及略有褶子的袖口。待她为他整好衣衫,泪水已不自觉的浸湿了面庞。男子光耀的铠甲上,滑下了两滴珠泪,顺着银甲边缘,一直垂落到地上。

“轩哥哥,一路小心。”

听出了碧笙隐隐的担心,他不禁无奈地笑了笑。欺手抚上她浸泪的双颊,心疼道:“傻姑娘,不过就是上一趟战场,又不是不回来了。”

她没有回话,只是泪珠止不住地掉落。断线的珍珠,一滴滴不疏不落地,都落到了萧承轩的心底,激起涟漪一片。

“别哭了可好…你这般哭下去,我怕是都要临阵脱逃了。”萧承轩想要搂住她,可又怕一身铠甲硌到她,只得作罢。

“那你定要答应我——活着回来。”碧笙哽咽。

“定会。”

听得男子许诺以后,碧笙方才止住了呜咽之声。她话音淡淡,却是在萧承轩心伤,砸下了无数个窟窿:“我会等你,即便穷尽一生,都会等你。你不许骗我!”

原不过,世间幸福,便是有人等你。

等到海枯石烂,等到至死方休,等到穷尽一生。

“好。”

笃定的语气,无懈的一字。

连声的号角,喧天的战鼓,在沉寂的山林中响彻。

萧承轩以一袭织锦狐裘的披风,将碧笙包裹住。容不得她有半点犹豫,道:“战事凌乱,你一人在此,我放心不下。”

微顿后,他补充道:“帐外我已备好了人马,即刻会将你送回荀阳别院。”

“轩哥哥,我想回桑青!”碧笙急急打断他。

她本意是回桑青,并非回荀阳。若是回了荀阳,看守重重,她怕是再回宁国无望。

“碧笙,先回荀阳可好?待我归来,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

“嗯。”她只得无奈应下,但其实心底已有了打算。融阳至荀阳,路途遥远,她定有机会全身而退。

萧承轩拥着她,出了主帐。

一行黑衣骑兵早已整装待发,齐整的队伍,凌然有序。

碧笙跨步上马,但神色依旧在萧承轩脸上,犹豫彷徨。许久之后,她方才轻轻附在萧承轩的耳边,以旁人难以听闻的声响,道:“轩哥哥…我会在荀阳城等你,等你回来,我们便成亲可好?”

萧承轩的神色间,迸射出无与伦比的光华。昔日深邃的黑眸,被满溢的坚定所取代:“好——自此以后,我愿与你不问世事,一生长伴。”

“嗯!”

碧笙深信不疑,淡然地回以他一抹莞尔浅笑,而后翻身上马。

铁蹄骏马,马穗优雅地翩飞,划出绚烂的弧度。马背上的少女,时不时回身凝望着营地中的男子。直到男子的身影,消失到难以寻觅,她方才眼角滑下一滴清泪。

似是自言自语地,回首朝向北方,喃喃道:“轩哥哥,保重。”

一行黑衣铁骑,混沌驶向南方。铁蹄翻飞,激起一阵扬尘。

山南海北的两人,从未想过,命运的齿轮早已定型,只待轮轴转动,一步步走向分离。

咫尺天涯相思长,已是人各一方。

回忆分割线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连接第三章。。如果忘记内容的童鞋~~~

可以考虑重看1 2 3章啊。。哈哈

ps:芸生君拜托潜水的童鞋都吱一声啊。。如果能有十个人吱一声。。

那我明天双更啊~~双更啊!!

就是能看回忆之后的内容了噢~~~碧笙与轩哥哥缠绵悱恻噢~~嗷呜~~

顺便。。我很不要脸的。。求读者们骂骂男主女主

第二十七章 乱世浮生(一)

殿宇内满溢的酒香,充盈着旖旎的气息。

轻纱帷幔重重,南碧笙自酸疼中醒来。纤弱的肩头布满了青紫的痕迹,疏疏落落地点缀在凝脂般的肌肤上,美艳到不可方物。

幽幽然回眸,身畔不着寸缕的男子,正笑意清浅地凝着她,黑眸中极尽温柔。

一夜缠绵,晨间醒来之时,她却羞赧的没了动作。轻轻地回转过身,背对着他。将已是红晕朵朵的粉颊,埋入衾被之间。

萧承轩会意地笑了笑,之后,不顾她的含羞,将她重新扳入怀中。少女柔嫩的肌肤,紧贴他硬硕的胸膛,他抱的心猿意马。

“碧笙…”

他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仄平二字,已是镂刻心间。

“嗯。”南碧笙埋首在他的胸膛中,话音沉沉,穿越隔阂而来。

她的应答,让萧承轩一时没了动作。一切仿佛回到了半年前,彼时情深意浓,不觉分离将至。

南碧笙自衾被间探出了头,以肘撑起酸疼的身子,几欲下榻。

“怎么了?”萧承轩关切。

她望着他绝世的眉眼,狡黠地一笑:“轩哥哥…我有些口渴。”

萧承轩笑了笑,神色中颇含了些无可奈何。翻身下榻,径自披了件衣衫,为她斟起水来。温热的茶水,浸入杯盏,扬起一阵温和的波澜。倒完了水,他方才缓缓回身,启步走向榻上的她。

撩起重重帷幔,榻间的女子,已是支起了身。只是手指却依旧紧攥着被角,不愿松开。如瀑的青丝垂落在纤白的锁骨上,缱绻撩人。白皙的脖颈中,尽是些暧昧的红痕。

此情此景,缠绵悱恻。

将茶盏递于她,她温和的吞咽了几口,还未等喝完。男子火烫的身躯,已欺身向前,抽手夺走她手掌中的茶盏,抛掷到殿外,咚的一声触地,碎裂成片。

萧承轩俯身吻了吻她的唇瓣,道:“如今,这茶也喝完了。你我…也该干点正事了。”

女子懵懂地听着他的一席话,惺忪开口:“轩哥哥…我…”

拒绝还未出口,萧承轩已将她扑倒在床榻上,以吻封缄。双手利落地除去碍手的衣衫,掀起衾被,霸道又不失温柔地欺上女子柔肤。

晨间朝阳还未醒来,榻上的男子已是一遍遍的索取,毫无节制。待到她累到动弹不能,他甫才放弃了动作,轻柔地将她拢入怀抱,宛若珍宝般的小心翼翼。

月夜清寂,洒了凌王府一阵寒凉。

西边战事繁忙,白日里,萧承轩不得处理堆积如山的事务。如今,好不容易抽身出来,自然是要好好陪伴他的碧笙。

他带着浅浅的笑意,蹑手蹑脚地开启殿门,不愿吵醒可能还在睡梦中的人儿。

门轴吱呀一声,在暗夜里幽然作响。

殿门洞开,清冷的微风拂进殿内,床榻上的帷幔随风晃动,只是原本应该酣睡的女子,却早已不知去向。

萧承轩面色紧绷,酝酿着滔天的怒意,厉声道:“来人!去将秦将军请来!”

凌王府澹沙阁:

萧承轩倚立在锦桌旁,无言无语。只是黑眸中翻涌的怒火,已暴露了他的平静:“人呢?!”

“回禀殿下,属下已派人将长公主,安全送回了国邸。”秦逸之死气沉沉地汇报,低头不敢再有其他心思。

他自认与萧承轩自幼相识,亦从未见过他如此雷霆怒目的模样。即便旧时大战月厥,被太子手下暗地里断了粮草也未震怒如斯。

“谁让你这么做的?!”上好的黄花梨锦桌应声而断。

殿外一阵推门声传来,两鬓微白的穆羽,提步跨入殿内,开口道:“是我。”

萧承轩一时没了动作。

自小,穆羽便是他崇尚而又尊敬的长辈。他从未想过,如今阻止他的人,会是他。

踏进殿内的穆羽,忽而淡淡道:“殿下,老臣本意,是想让长公主将您带出醉生梦死的日子。殊不知,会成就了这番局面——老臣有罪。”

顿了顿,穆羽抬起黯淡的眸子,眼神直逼萧承轩:“皇帝虽在重病,但也须忌惮几分。殿下,切不可轻举妄动…”

“哦?穆叔认为,隐忍便是解决的途径吗?”萧承轩勾唇,自嘲似的笑了笑,道:“囊日我隐忍,结果呢——我母妃惨死皇宫,一生不见欢愉。如今,我再忍,怕是我的女人就要嫁作人妇。难道这,便是所谓的隐忍之道?”

萧承轩的话,令穆羽微微怔忪,一时没了话语。

许久后,萧承轩语气冷冽地,朝秦逸之道:“替我通知宫里的暗线,可以动手了。”

“殿下!三思!”穆羽与秦逸之同时单膝跪地,声线迫切。

“三思?!此计已是筹谋数十载,何须三思。”萧承轩侧颜深邃,唇角勾起的那一抹弧度,冷到惊心。

穆羽谨慎道:“殿下,昔日我们埋下这些暗线,只为自保。难道,您要为了她,一搏天下?”

萧承轩蹙眉,轻蔑开口道:“是又如何?如今这天下,我坐拥半壁,另一半亦是我为他父子二人苦苦守着的,要那个位子——轻而易举。”

“殿下,为了她…当真值得?”穆羽声线微颤。

“穆叔,筹谋十载。此刻的我,却护不了她,是否很可笑…”

穆羽没有回答,而紧绷在三人之间的一根弦,似乎断了。

倏然间,跪立于一旁的秦逸之,答非所问的开口,道:“殿下,属下只问一句。您是否——只为了她?”

“并非。”

萧承轩打断他,声线沉敛漠然:“逸之,你我戎马数十载。可有见得,我们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变成了何种模样?民不聊生,饿殍遍野,这便是最好的解释。”

萧承轩躬身,亲手扶起跪地的二人。二人抬眸,神色间皆是汹涌澎湃的志气,波澜翻滚。他眼角微眯,话音中志气高昂,不可一世。

“北国辽域,总有一日会在他们父子二人手中覆灭,我——不甘。”

秦逸之鼓起满腹的抱负,凛声道:“今日得殿下一言,即便他日战死沙场,属下亦不会有半句怨言。”

“穆羽亦然。”

北国皇宫御华殿

“锦儿,距离大婚可还有几日?”一袭明黄龙袍的北帝萧誉,一手执着一杆羊毫,细细地描摹着一方山水墨画,另一手轻掩着咳嗽,朝身旁的萧承锦道。

“回父皇,仅有十日。”萧承锦淡淡地俯了俯身。

“如此…甚好。”

北帝还未说完,一阵猛烈的咳嗽打断了所有的话语。抬掌间,一口鲜血,颓然地躺在枯槁的手心。

萧承锦扶上北帝摇摇欲坠的身体,道“父皇,您没事罢,可需儿臣宣太医?”

“罢了,这咯血是常有的事,无伤大碍。”北帝放下羊毫,随着萧承锦的步子,一同缓步至榻上。

“锦儿啊,十日后你娶了那宁国的公主,朕也无需再操心了。得了宁国的支持,对付萧承轩,锦儿你自是稳操胜券的。”北帝老迈的神色中,透露出一丝危险的光泽。褶起的唇角,笑意冰凉。

萧承锦温和的眉眼,略微蹙起,疑惑出声:“父皇…儿臣不懂,您为何一定要让我娶那宁国端澜?”

“你可知,如今宁国的储君是何人?”北帝的目光悠远,不知停留于何处。

“南景尧。”

北帝起身,浑浊的瞳孔,凝着萧承锦:“那锦儿可知,那南景尧谋略如何?”

“世人言,北有萧承轩,宁有南景尧。”萧承锦声线僵硬,一双凤眸微眯,轻屑开口。他虽是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承认。

北帝踏着缓慢的步子,走出御华殿。声音悠远,似乎在回忆极其遥远的过去:“南景尧乃是前宁帝南铎琛之子,而南铎琛一生,仅有一子一女,子景尧女碧笙。昔日,宁国曾宣称南碧笙遇刺身亡,如今却她却活生生的又回去了宁国,锦儿可知为何?”

“不知。”

“宁国皇宫的暗线曾向朕禀报,南景尧中毒,才迫使南碧笙不得不归去。而那毒,正是当今宁帝南铎风所下。”

自内侍掌中接过披风,萧承锦上前一步,恭谨地递于北帝,犹疑道:“父皇,儿臣不懂,为何宁帝会下毒给自己的亲侄子?况且宁帝膝下无子,日后的皇位,必然是要落到南景尧手里的。否则落于旁人处,岂不可惜?!”

“哦?怕是南铎风…恨不得将皇位送于旁人手里呢。”

“父皇,此话怎讲?”萧承锦愈发听不懂了。

北帝接过披风,由内侍为他披覆在明黄的龙袍之上,轻咳道:“锦儿可记得…七年前,宁国藩王内乱,我北国出兵援宁。”

“记得!”提起此事,萧承锦似是踌躇满志,道:“此战,我北国为宁国驱逐了异姓藩王,最后还从中获利,得了五城!”

“是啊…表面看似如此,实则非也。当年,南铎风早与我结成联盟。他答应,若是能让南铎琛元气大伤。那么,他自然有方法割五城给朕。利字当头,朕当然是愿意。”

北帝僵硬的笑了笑,复又开口:“可惜,那南铎风委实是个窝囊废。他想出的办法,居然是给南铎琛下毒。不过,此计依旧奏效。南铎琛重病之下,南铎风偷出了宁军的布阵图。而后,我军乘风破浪,攻占宁军重地。于是乎,南铎琛不得不割了五城于朕。”

萧承锦迫不及待道:“父皇,儿臣困惑。不知此事,与迎娶端澜有何关联?”

北帝摇了摇头,幽幽叹道“如今的南铎风已是老朽枯木,比不得南景尧。当年之事,早在南碧笙假死的那一日起,便暴露了。如今,他们兄妹二人,自然奋起反抗,已将他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