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胜男一时愣在那里。

钟子岩也是一愣,目光扫过她那像是哭过的、红通通的眼眶:“你…”

钟子岩顿了顿,若无其事地别开视线,终究是什么也没问,只是微笑道:“我说这车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原来真是你在这儿。”

顾胜男急忙把纸巾藏到身后。

再看一眼钟子岩——对方似乎没发现她有什么异样——顾胜男这才尽力笑了笑:“那个…我、我来这儿探望了个朋友,正准备走。”

“真巧,我也刚下班。”钟子岩嘴上挂着再自然不过的笑。

恰逢此时,顾胜男的手机再度震动了起来,顾胜男赶紧从包里拿出手机。

一接听,听筒里就传来了徐招娣的声音:“姑奶奶,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

徐招娣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兴奋,顾胜男的情绪却始终在谷底徘徊,有点提不起兴致:“怎么了?”

“额…”徐招娣却突然迟疑起来,支吾了片刻,将声音中的那一丝兴奋强压下去,只是说,“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到家?我在你家等你,你赶紧回来。”

顾胜男看一眼手表,竟然已经晚上1o点多了。

这令顾胜男倍感无力,捏一捏眉心,“哦”了一声,便把电话挂了。

徐招娣这么晚跑去她家找她,肯定是说怀孕的事——想到这一点,顾胜男越发的烦乱,无意识地一抬眸,却正对上了钟子岩的目光——

他正审视着她,隐秘而仔细。

显然他早已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只是绅士地不去点破。就好像最难以启齿的秘密正被人窥伺着,顾胜男对此相当排斥,只草草丢下一句:“钟医生,我先走了。”下一瞬便发动了车子,猛踩油门离去。

她这一脚油门踩得太急,钟子岩站在原地,是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车“哐当”一声撞到了刚从角落拐过来的另一辆车的车尾。

顾胜男看到朝自己这边拐过来的车时,慌忙之中猛踩刹车,却为时已晚,根本止不住车子前冲的势头,就这样结结实实地撞了过去。

车子猛地一停,顾胜男的身体因惯性猛地前倾,又被安全带狠狠勒回来。

老天爷总算让她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

顾胜男看见对方车主气哄哄地从车里下来,走向她这边。

而她现在唯一能做的,或许就只剩下:躲在车里做缩头乌龟,闭上眼睛,坐以待毙地等着对方车主找自己算账。

可是时间安静地过去了一分钟…两分钟…

对方车主竟然没有如她所预想的那样,冲过来打开她的车门,把她拎出去理论。顾胜男慢慢地睁开眼睛,疑惑地看过去,竟看见钟子岩替她拦住了对方车主。

对方车主似乎和钟子岩认识,原本气势汹汹,却在看见钟子岩之后,表情都温和了不少。

不出5分钟事情就摆平了,不知钟子岩和对方车主说了些什么,最终,对方车主只是越过钟子岩的肩膀看了还坐在车里的她一眼,骂都没骂她,就这么开车走了。

顾胜男还有点不敢置信,赶紧降下车窗探出脑袋,看对方车主是不是真的走了。

钟子岩回到她的车旁,揉了揉她的脑袋:“别这样探头探脑,这样更像只缩头乌龟了。”

她仰头看看他,十分的抱歉。钟子岩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下意识地揉了她的脑袋,这动作未免有些过于亲昵,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顾胜男却并未察觉到异样,只是问他:“你…认识那车主?”

“他是我同事。”

“哦…还得麻烦你帮我转告下你那同事,他车的修理费我会赔的。”

“这我已经和他谈妥了,他的车撞的不严重,保险公司会赔的。”钟子岩顿了顿,看她一眼,随后竟拉开了车门,接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下车。”

“啊?”

“我替你开,免得你待会儿心不在焉的又闹出什么事故来。”钟子岩的表情带着点不容人拒绝的意味。

顾胜男的车暂时放在医院的停车场,钟子岩开车送她回家。

一路上就只有车载广播里的声音在车厢里回荡。

钟子岩也始终保持沉默,顶多是偶尔透过后照镜看坐在他旁边的这女人一眼:她到底在想些什么?落寞的侧影落在车窗上,与车窗另一面上倒映着璀璨夜景仿佛融为一体,又仿佛格格不入。

其实,整个车程中的顾胜男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一直萦绕:她该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前所未有的迷茫与无力。

车子到达目的时,导航发出“滴”的一声略显刺耳的提示音,将顾胜男猛地惊醒。看一眼窗外,已经到达她住的小区了。

钟子岩终于打破了沉默:“你家在几号楼?”

“14号。”

钟子岩依她所言驶向14号楼,车子刚一停下,顾胜男就拉开门把手,回头看一眼钟子岩:“再见。”

钟子岩一愣——

“等等…”

钟子岩还没说完,就被“砰”的一声关门声给打断了。

她就这么走了?钟子岩看一眼顾胜男那越走越远的背影,再低头看一眼还插在车上的钥匙:这女人连车都不要了?

顾胜□本就没听见钟子岩让她等等,她脑子里想着别的事情,特别的心烦意乱,全然忘了钟子岩开的是她的车,只顾着一边往楼道里走,一边尽力挥去脑中的烦思。

可越是要挥去那些烦思,就越是被它们紧紧缠住,无法呼吸。

她该怎么办?

路晋该怎么办?

未来…该怎么办?

顾胜男游魂一般地走进电梯,按下楼层数,走出电梯——家门外的走廊上一片宁谧,这一切都似乎和她早上离家时一模一样,可实际上,她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顾胜男取出钥匙开了门,握住门把手,却迟迟推不开这扇门。一想到徐招娣在家里等着她,一想到要从徐招娣口中无数次听到“怀孕”这两个字——每说一次,就等于在她心口插上一刀——顾胜男握住门把的手就止不住地僵硬。

可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顾胜男给自己打着气,咬着牙,猛地推开门。

徐招娣不是说在家里等她么,怎么家里竟然一盏灯都没亮?顾胜男的脚步不由得停在了玄关。

顾胜男正愣在那里,突然,家门外走廊上传来略显急切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那脚步声就停在了她身后,顾胜男回头,看见钟子岩。

背光的缘故,他的眼睛里淬着暗光。

“你的车钥匙,还有…”他递给她一份文件,“这个,你落在车上的。”

顾胜男借着走廊上透进来的光,看见那份文件,正是她的化验报告…

她的表情…是苍凉吗?

钟子岩有些不忍直视,联想到她落在车上的这份文件——这样的文件袋,医院常用来装病例或化验报告的。他就算不拆开来看,也大概猜到了,这里头装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回,钟子岩终究是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有些事,别憋在心里。”

“…”

“…”

顾胜男用力地抿了抿唇,摇了摇头,却终究是抑制不住,捂住嘴,低下头哭了出来。钟子岩看着她颤抖的肩膀:应该是在哭吧?

钟子岩无声地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将她的头扣到自己肩上,捋着她的头发——她无声地哭泣,他无声地安慰。

却在这时,屋里响起“砰”地一声——拳头砸在什么硬物上发出的闷响。

钟子岩动作一滞。却不等他反应,紧接着“咔嚓”一声——

整个屋子的灯都亮了。

钟子岩的双眼在适应了骤亮的光线后,正对上客厅里投来的两道冷酷的目光。当然,他所面对的,还不止是这两道目光。——正对着玄关的客厅里坐着一伙人,有顾建忠、徐招娣、薇薇安、顾胜男的母亲、母亲的现任丈夫、以及…路晋。

他们全都震惊地看着这对正在玄关处拥抱的男女。

而他们的身后,挂在落地窗上的那张写着“marry me”字样的横幅,在一室的安静之中,显得像个华丽的笑话。

第67章

一屋子等候多时的人全都看傻了眼,张着嘴无比诧异,唯独路晋坐在那儿一声不吭,死死抿着唇,把整个气氛衬托的更像是暴风雨的前兆。

顾胜男回过头去一瞧,也彻底呆了。

全部人中,只有薇薇安最先反应过来,撤去惊诧万分的表情,笑着迎向顾胜男:“胜男,你竟然带了朋友回家做客?那正好,让你朋友也跟我们一起见证这么有意义的时刻。”说着已来到顾胜男和钟子岩面前。

顾胜男刚把化验报告藏进自己包里,薇薇安已一手挽起一个,就这样把各怀心事的顾胜男和钟子岩一道领进了屋。

顾胜男被领到路晋跟前,她犹豫着停下脚步,路晋坐那儿抬头仰视了她片刻,阴着脸站了起来。这两人间的气氛非常的不对劲,薇薇安忙递了个眼色给徐招娣,徐招娣这才醒过神来,“噌”地站了起来,把路晋身旁的座位让出来:“愣着干嘛?还不快坐下?”徐招娣不由分说地就把顾胜男拉过去坐下,自己则插到了钟子岩身前,把钟子岩隔离出路晋的视野中。

客厅的气氛却并没有因此缓和,路晋偏头看了看默不作声的顾胜男,后者也不只是因为心虚或是其他,只盯着地板某处,看都不看他——路晋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不由得紧握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