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累,想睡一会儿。”她躺下来,拉过被子蒙住头,悄悄地叹了口气。也许,还需要一点时间吧。只有这样安慰自己,心里才能好受一点。
通话后,阮荣升找人把阮阮的手机还给了她,禁足算是解除了。
过了两天,阮阮的脚伤终于彻底痊愈。
她选的新蜜月地点,就在宁城郊外的一片竹林里,竹林深处有一座千年古刹,还有一个瀑布。
山上没有住宿的地方,傅西洲听到他们要搭帐篷露营时,有些震惊,她的蜜月方式,也太独特了吧!但既然他说过了,一切由她做主,便也没有反对。
车子开了快两个小时,终于抵达山脚,他们需要步行一段路上山。攀过一段弯弯曲曲的石阶,便进入了竹林,这是一片辽阔而稠密的竹林,清晨的阳光从树叶间丝丝缕缕地洒下来,光影斑驳,空气里弥漫着竹叶淡淡的清香,微风一吹,阮阮忍不住闭眼,深深呼吸。
她转头,对身后的傅西洲说:“我第一次陪教授来的时候,就特别喜欢这里。”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跟教授一起来过,她也不知道在繁华喧闹的宁城还有这样一个宁静美妙的地方。她上一次来是去年盛夏,教授与竹林寺庙里的住持是老朋友了,因此得以在寺庙里留宿了一晚。那个夜晚,她在竹林间,看到了有生以来最美的夜色。
他们找了个地方扎营,傅西洲与阮阮都是第一次户外露营,帐篷是临时租的,虽然在户外店看着店员演示了一遍,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手忙脚乱的,折腾了许久才终于弄好。
阮阮疲惫地往软垫上一躺,打了个滚儿,开心道:“哇哦!终于实现了野外露营的心愿!我求了风菱好多次,她就是不肯陪我一起。”她坐起来,望着看她打滚而神色怪异的傅西洲,嘻嘻笑说:“十二,还是你好,走,我请你去喝最好喝的茶。”
竹林深处的那座古刹里,除了大殿壁上刻着的年代久远的珍贵华美的壁画,最令阮阮念念不忘的,就是住持师父煮的茶了。上一次离开的时候,住持师父对她说过,小姑娘,你任何时候来,我都煮茶给你喝。事后教授说她有福,要知道住持师父的这杯茶,不是谁都能喝到的。
第一次见面时,她还是跟在教授身边的小女孩儿。时隔数月,再次见面,她已嫁为人妇。
廊檐下,阮阮静静坐在石凳上,看着住持师父手起手落,缓慢地从陶罐里拿出茶叶,缓慢地将水注入陶杯中,水是山涧的泉水,清澈冰凉。她看了一眼站在回廊尽头的傅西洲,轻轻问住持:“师父,您可以帮我抽一支签吗?”
住持师父手中动作不停,也没有抬头看她,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语调波澜不惊:“既然一开始就信你自己,那么,就继续信自己的心吧。”
第一次来的时候,教授问她,要不要抽一支签,这里的签,很灵的。她想也没想,就婉拒了,她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她说,不用了,相由心生。
阮阮微微一笑:“是,您说得对。”
住持师父泡好了茶,站起来,对她说:“小姑娘,这壶茶,就当贺你结婚了。”
“谢谢师父。”
古刹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力量,令人不由沉静、安宁,时光变得缓慢悠长,傅西洲站在回廊下,静静地望着远处的密林。
“十二。”她软软糯糯的声音从身后轻柔地传来。
他回过头,看到廊檐下,石桌旁,袅袅升起的茶雾中,那个女孩儿正朝自己望过来,亮若星辰的眸中盛着盈盈笑意,温柔地看着他。空中有清风拂过,吹动廊檐上的铜铃,叮当!叮当!一下一下,清脆而曼妙。
他的心,在那一刻,忽然被一种陌生的情绪击中,变得轻盈、柔软。那些缠绕在他心里纷纷扰扰的事情,仿佛都变得不重要了。
他微微笑着,朝她走过去。
来之前,阮阮就说过,竹林里有大惊喜。他追问,她神秘兮兮地不肯告诉他。
晚餐他们是在古刹里吃的素食,一份豆腐、一份蔬菜、两碗米饭,简简单单。阮阮吃得很香,傅西洲却没什么胃口,他是肉食动物,口味也重,不太习惯这样的清淡。
夜色愈深,古刹里没有通电,还保留着原始的照明方式,灯笼映照出的灯火影影绰绰,山峦寂静,才八点钟,仿佛已是夜深人静。
阮阮从背包里掏出一只大照明灯,在傅西洲面前晃了晃:“走喽,带你去探竹林夜色里的秘密。”
她打着手电筒,照着脚下的小路,他跟在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走着。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在暮云古镇的树林里,他们一起去为风声捉野兔。
“风声的病好了吗?”他忽然问道。
阮阮愣了下,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说起那段记忆里的人与事,她轻快地答道:“嗯,好许多了,后来他做了手术。”
他“嗯”了声,又沉默了。
“他一直记得你,还总问我你的消息呢。”阮阮说。
沉默了片刻,他说:“有时间去看看风妈与他。”
“真的啊?”阮阮惊喜地转头望着他。
他点点头。那段记忆,随着她的出现,已经不可能被抛弃、被忘却。
“嘘!”她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密林,欣喜低声喊道:“十二,你快看!”
他抬眸望去,瞬间一呆。
只见高耸茂密的竹林间,成群结队的萤火虫飞舞其间,发出星星点点的光亮,轻盈地舞动着,划出一条条宛如银河的光带,在这夜色里,美得如梦似幻。
阮阮关掉手电,又打开,朝夜空中晃了晃,如此反复。片刻,大片大片的萤火虫循光而来,聚集在他们的上方,飞舞着、盘旋着、闪光着。
他见过世界各地的璀璨夜色,却从不知道,有一种夜色,可以美得如此寂静、轻盈、曼妙,令人心思一点点沉静。
他侧头去看她,只见她仰着头,嘴角的弧度微微扬起,眉眼弯弯,视线随着那些飞舞的精灵轻轻转动。仿佛感觉到他的视线,她偏头望向他,轻声似呢喃自语般地说:“十二,你知道吗,当我去年第一次在竹林里看到这么美的画面时,我就在想,将来我一定要跟我爱的人一起来看萤火虫,这是我觉得最最美的夜色,我想跟他一起分享。十二,谢谢你。真的。”她牵过他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不等他回答,已偏过头去,仰望着夜空。
是在这一刻吧,傅西洲侧头久久凝视着她,将她恬静的微笑收入眼底,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他不能把她拉进他的世界里来,那个世界里,有阴谋、争夺、背叛、冷酷、虚情假意、尔虞我诈,甚至鲜血横流,唯独没有温情,更容不了简单的一颗心。
他自以为是对她的保护,却不知道,这恰恰是他残忍的地方,他从来没有问过阮阮,她是否愿意走进他的世界里。
因为在他心里,他始终没有把她当做患难与共的妻子。他们的婚姻,是她的执著,是他的顺势而为。
同一时间,莲城,傅家老宅。
灯火通明的宅子里,唯有最边上那栋房子的三楼书房里,灯光昏暗,只开了一盏落地台灯,光影下,散乱着一摞照片。最上面那张,场景是酒店餐厅,流光溢彩的水晶灯下,照片里的女孩子笑容比灯光更璀璨,正抬起手,拿着纸巾帮对面的男人擦拭残留在嘴角的东西,男人似是不习惯这样的接触,头微微一偏。
书桌后的男人静静地看着桌上那摞照片,面无表情。许久,他拿起最上面那张,又看了看,忽然笑起来,那笑却是极冷的。他伸手,轻轻弹了弹照片上那张面孔,玩味地低喃:“顾阮阮,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呢?是真傻呢,还是装傻呢?”
放下照片,他拨了通电话,沉声吩咐道:“让乔嘉乐明天上午到公司来见我。”
第二天,他们又走了很远的路,去寻找瀑布。在山上露营到底很多不便,她是无所谓,但她担心傅西洲不习惯,所以行程只安排了两天一夜,看完瀑布就回市区。
上次来的时候,因为时间关系,她没有去过瀑布,找住持师父问了大致路线,他分明说不远的,可他们走了整整两个小时才找到!
但浑身的疲惫在看到阳光下澄澈的水花飞舞时,她又瞬间元气满满了。她蹲下身,掬了一捧水就喝起来。
“这个水能喝吗?”傅西洲皱眉问。
“很甜呀!你要不要喝一点?”
他赶紧摇头,他的肠胃不太好,几乎不能喝生水。
她哈哈笑,说:“你帮我拍一张照片吧!”
她掏出手机,正准备递给他时,一条彩信跳进来,她顺势打开,是一张照片。
“啪嗒”一声,手机从她手中跌落,径直掉进了水里面,沉入水底。
“阮阮?”他正等着她递手机给他,没想到转眼她的手机就掉进了水里,而她,却仿佛没有意识到一样,整个人呆怔地蹲在那里,脸色苍白无比。
“阮阮?”他又叫了她一句,走到她身边,将她拉起来。“怎么了?”
“啊…”她终于回过神来,看着他,一脸的失魂落魄。
“发生什么事了?”
“哦…没、没什么啊…”她呆呆地说,试图露出一个笑容,可没有成功。她不太懂得掩饰情绪,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他自然不信,但他知道,大概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回头看了眼手机跌落的地方,说:“手机就算捞起来,也不能用了。回头买个新的吧。”
“嗯。”她点点头,“我忽然有点不舒服,我们回去吧。”
说完,她转身就往回走,她步子迈得飞快,他在身后喊她的名字,她不理会,只是拼命走,拼命走。
她不敢回头,她不能回头,她不想让他看到她此刻满脸的泪痕。
她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在她刚刚感觉到一点幸福时,就总有意外跳出来,击碎她的心,张着血盆大口嘲弄着她,你看,你看,你感觉到的幸福,压根就是不真实的,就是一场梦,虽美,却脆弱。
莲城,凌天日化集团。
乔嘉乐站在二十九楼的副总办公室里,举起手机,对着三分钟前发送出去的一张照片,按下Delete键。
她抬起头,对临窗而坐背对着她的男人说:“傅总,我可以走了吧?”
片刻,傅云深才淡淡出声:“明天就来凌天设计部报到吧。”
乔嘉乐转身,走到门口时,忽又折回,她仰起妆容精致的脸庞,说:“别以为一个小小设计师的职位就能让我为你办事,我说过的,我做这一切,全是为了我姐姐。”说着,她咬紧嘴唇,眸色渐深。
傅云深没接腔,只挥了挥手。
乔嘉乐瞪了眼他,转身出去。
屋子里静了下来,只有他的手指轻轻叩着椅子边缘的声音,一下一下,耐心而有节奏。
过了许久,他终于转身,缓缓移动着轮椅,滑到办公桌后,轻轻敲了下电脑键盘,待机的屏幕亮起来,一张照片赫然映入他眼帘。
他看着那张照片,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顾阮阮,这一次,你又将做出什么决定呢?你还会再次原谅他吗?
我忽然好期待呢!
第四章 她唱着一支孤独的歌,在荒野听如风筝
这世间虽有千百种爱的诠释,可对她来说,爱一个人就是,明知爱他会令自己伤筋动骨,却依旧无法停止。爱是情不自禁,不由自主,他静静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说,你就想朝他走过去。
刚进酒店,大堂值班经理就朝他们走了过来,“顾小姐,傅先生,阮董来了,在等你们。”
阮阮一愣。外公怎么来了?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脸色微变。
经理领他们上去,进了电梯,阮阮按了他们住的楼层数,说:“我想先回房间去洗个脸,十二,你等我,我们一起上去。”
站在浴室里的镜子前,看着镜中人苍白的面孔,她从包里翻出一支口红。她是从不化妆的,这支口红是风菱去年圣诞节时送她的礼物,两人一人一支,一模一样的。她就在圣诞节那天用过一次。这支口红颜色很娇艳,她抹在毫无血色的嘴唇上,令她的气色瞬间好了许多。她伸手捏了捏脸颊,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然后转身走出去。
傅西洲看到她擦得娇艳的红唇,愣了愣,蹙眉说:“这个颜色太艳了,不适合你。”
阮阮低了低头,说:“走吧。”
阮荣升在酒店顶层有专门的休息室,阮阮推门进去,他正站在落地窗边,背对着他们,对他们的招呼声置若罔闻。
阮阮走到他身边,笑着问:“外公,您怎么突然来了啊?也不说一声。”
阮荣升没有接腔,转身拿起书桌上一摞东西,“啪嗒”一声,重重地砸在桌面上,他望向傅西洲,怒道:“你给我解释下,这些是什么?”
阮阮离书桌很近,一眼扫过去,散落在桌面的数张照片全数映入眼帘。其中一张照片,同她手机上收到的那条彩信,一模一样。
她身体忍不住微颤了下,咬紧嘴唇,如她所猜测的那样,外公果然也知道了,他是为此而来。
傅西洲走到桌边,拿起那摞照片。
他脸色瞬间就变了。
照片里的人物与场景,他一点也不陌生。医院的门口,他从救护车上抱下一个年轻女子,女子脸色惨白,紧闭着眼,长长的卷发垂落在他手臂。他抱着她匆匆走在医院大厅里。他在窗口办理住院手续、缴费。他低着头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他倚在手术室外的走廊窗台上抽烟…一张张照片,一帧帧连拍,将他一系列的表情都生动地抓拍了下来。
照片右下角有显示拍照时间,正是他们举行婚礼的那天。
房间里一时静得可怕。
阮荣升一掌拍在桌子上,吼道:“你说你没能出席婚礼,是因为你妈妈出事了。这照片里的人是你妈妈?傅西洲,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个比你还年轻的妈妈了!”他指着傅西洲,手指发抖,脸色因愤怒而微微潮红。
两个男人离得很近,阮荣升的手指都快扫到傅西洲的脸上。
阮阮走上前,挡在傅西洲身前,“外公,您先别生气,您身体才刚好呢,别气坏了身子。”
阮荣升瞪她:“你给我让开!”
她站着不动,侧身从傅西洲手里拿过那摞照片,一张一张看过去,然后抬起头冲阮荣升笑着说:“您就为这几张照片这么生气啊?我知道这件事呀,西洲已经跟我解释过了。”她的语气又轻松又随意。
傅西洲一怔。
阮荣升也是一怔:“你知道?”
她依旧笑着:“是啊,我知道。而且,也是我让他跟您说,他之所以没能出席婚礼,是因为他妈妈出了事。外公,您别怪他,要怪就怪我吧。”她低了低头,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
她背对着他,傅西洲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低头温顺的瘦削背影,令他心里忽然就有点难受。
阮荣升沉吟了下,厉声说:“丫头,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
阮阮握紧手指,抬起头来,直视着老人宛如豹子般的凌厉眼神,“扑哧”笑了。她靠过去拽着他的手臂:“外公,您干嘛呢,玩心理战呀?别说我啦,任何人在您的眼神下,都会主动投降的!”她其实很少对阮荣升撒娇,她也不擅长做这种事,但此时此刻,她顾不得了,也别无他法。
见她这样,阮荣升表情柔和了一点,外人都传他冷酷,就连对唯一的孙子都毫不手软,确实是这样,但对阮阮这个外孙女,却是个例外。
他望向沉默不语的傅西洲,哼道:“我不是小女孩儿,别以为三言两语就可以把我糊弄过去。”他指着照片,“你说,这女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