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出门，南风又转头朝里间看去。
她隐约还记得当年周煜认真学习的模样,却从未见过他工作的样子。
曾经让她熟悉的玩世不恭，早不见了影踪。表情仍旧有些冷峻，但整个人看起来严肃而专注，竟有些说不出的魅力。
南风知道他长得好看，不然从前也不会被人戏称头牌。
但直到这一刻，当她意识到这个男人，完全脱去了当年的青涩，和叛逆时期的颓废，原来真得是卓尔不凡。
不知为何，她有点与有荣焉的喜悦。
她嘴角带笑，隔窗默默看了会儿他，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忙完，不想打扰他，干脆坐在沙发上自己自己找乐子。
正在这时，她目光落在沙发一角，一个圆滚滚，造型颇为有趣的小玩意，看起来像是个小机器人。
她好奇地将那玩意儿拿过来打量了一下，也不知碰到了什么开关，那机器人忽然动起来，发出声音：“你好！”
南风吓了一跳，赶紧放在茶几上。
那机器人又道：“你好！”
南风反应过来，觉得好玩，笑道：“你好，你是谁？”
机器人左右摆动了下圆滚滚的身子：“我是周小煜。”
声音听起来有点稚气。
南风噗嗤笑出来，还没开口，周小煜便生气道：“很好笑吗？”
南风眨了眨眼睛，真机器人啊！这么智能？
她忍住笑：“好，我不笑，那你和周煜是什么关系啊？”
周小煜道：“周煜是我爸爸。”
南风真得不想笑，但还是再一次噗嗤笑了出声。周煜这家伙也忒有意思，竟然给自己设计出个机器人儿子。
难道真得是读PHD打光棍太久的缘故？
不是应该设计出个女朋友么？充气娃娃那种！
周小煜不知道南风脑子里在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明显生气了：“你为什么要笑？”
还真不是一般的机器人，竟然连人的喜怒哀乐都分辨得出。
南风觉得有趣，想知道这小玩意儿到底有多智能，便笑着随口问：“那你妈妈是谁？”
周小煜又摆了摆身子，语气有点傲娇：“我妈妈是……”
可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里间的门打开，周煜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周小煜，不要乱说话！”
周小煜哇哇叫了两声：“好的，爸爸。”
南风笑得不行，转头看他：“你到底给你的机器人写得什么乱七八糟的程序？”
周煜勾了勾唇，走过来将周小煜的开关关掉：“这个是设计出来自己好玩儿的，以前读PHD时，经常一个人做科研，从早到晚都待在实验室，苦闷又枯燥，就设计了出了这个小玩意解闷。累得时候，也算有人陪着说话。”
南风知道他只用了四年便读完了博士，在斯坦福实验室工作不到两年就破格成了教授。
就算他天赋再好，想来也是付出了常人想象不到的艰辛。
她笑了笑，颇有些感叹：“有点难以想象，你能忍受那种生活。”
周煜在她旁边坐下，轻描淡写道：“斯坦福人才济济，我也不是天才，想做出点成绩，不努力不行。”
南风歪头看了看他，由衷感叹道：“我真是觉得你变化好大啊！简直有点想不起刚刚认识你时的模样。”
周煜轻笑：“人总是要成长的，年少不懂事，现在自己想来也有些可笑。”
南风想起什么似的道：“其实我一直有些好奇，当年你怎么就忽然浪子回头的？真的是忽然就想通了？”
周煜轻飘飘看了她一眼：“因为你啊！”
“啊？”南风没反应过来。
周煜继续道：“你啊别想多了，就是自己忽然想通了。”
南风还记得当年他和他父亲的剑拔弩张，隐约知道那些纷争，但他们的关系远没到可以去打听隐私的地步，于是笑着点头：“反正看到你现在这样，我真的替你高兴。想想当年要是你没转过弯来，指不定现在在哪里胡混呢！世间的事，还真是很奇妙。”
周煜看着她：“确实很奇妙。”
比如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相遇。
南风这才想起把包里的文件袋拿出来：“这是小东的病例和资料，包括截肢的情况和创口的状况，都有详细记录。”
周煜接过来，又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正好可以吃晚饭了，咱们去吃火锅，如何？”
南风笑眯眯点头：“好啊！”
去的火锅店是明珠广场那家。
城市日新月异，这家火锅店却跟几年前一样，没什么太大变化，客流依旧火爆。
好在周煜提前订了位子。
点的是鸳鸯火锅，上得很快，
南风喜欢吃辣，直接在红锅里面涮菜。
她记得周煜是不能吃辣的，但是如今竟然也涮红锅，而且吃了一会儿，也没发出呲溜吸气的声音。
她有点好奇地看着他。
周煜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问：“怎么了？”
南风道：“你不是不吃辣的么？”
周煜轻笑了笑：“美帝的中餐馆味道都很糟糕，也就火锅差强人意，吃多了就习惯了。”
南风笑问：“是不是觉得吃辣之后，人生变得更美好了？”
周煜点头：“好像是有那么点。”
南风又随口道：“那以后咱们一起吃饭就方便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自然而然。
周煜知道，无论是六年前还是现在，他对她来说，就是一个没有任何遐想的朋友。
他其实是有点失落的，但或许也该庆幸，隔了六年未曾相见的时光，她仍旧把他当成一个朋友。
从火锅店出来，已经华灯初上。
广场上已经没了六年前的露天游戏城。
两人正要去停车场，忽然看到前方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裴云吗？”南风咦了一声道。
还真是巧，六年前和周煜来这里，也是遇到他。
不过今天和那次显然不同。
那时他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对着那些需要应酬的人，便有些小心翼翼的谦逊。
而如今，他站在一堆西装革履的人群中，被簇拥着，如同鹤立鸡群。
周煜也看到了他，眼睛微微眯起，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电话几声之后，不远处的裴云接了起来。
周煜道：“转身看后面。”
广场上因为没了游戏城，虽然来来往往人还是很多，但很少拥挤驻足，周煜和南风站在原处，在夜灯下就一目了然。
裴云回头，遥遥看到了两人，然后跟同行的几人不知说了句什么，就直接回身走了过来。
“周煜，南风，你们怎么在这里？”
南风道：“周煜的研究所和我们康复中心最近在合作，今天见了面就一起吃个饭。”
裴云点头哦了一声。
周煜看他，问：“应酬？”
裴云轻笑，脸上有明显的倦色，他揉了揉额头：“可不是么？”
他身上有浓浓的酒气，但人倒是清明。大概是几年历练下来，酒量已经今时不同往日。
周煜问：“度完蜜月了？”
裴云脸上闪过一丝僵硬，继而有笑道：“是啊！工作太忙，只出去了几天。”
南风想到什么似的问：“顾涵还好吧？”
裴云怔了下，笑着点头：“挺好的。”顿了顿，道，“你们俩是要回去么？我送你们吧！”
周煜道：“我开了车过来。”
裴云点头，似乎是真得有些累：“那我们什么时候找个时间聚一聚，你回来两个月，咱们都没坐下来一起吃个饭，正好给你接风洗尘，到时候南风也一块来。”
周煜笑：“不是怕你太忙么？一直没敢打扰你。”
裴云重重叹了口气：“是啊！确实是忙，整天脚不沾地的。”
南风道：“工作固然重要，但学长也要注意身体啊！”
裴云面露苦笑，目光落在她脸上，默了片刻才点点头：“我会的，你也要保重。”
几个人又闲聊了几句，见裴云满脸倦色，便告了别。
上了车后，南风有些感叹道：“裴云现在是有钱了，但我怎么觉得他不是很开心！”
周煜微微蹙眉，神色沉沉，目视前方边发动车子，叹道：“有得必然有失，而且他一向是一个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人。”
“但愿如此吧。”南风点头，继而又笑道，“希望他和顾涵好好的，生个漂亮的宝宝，一定会的，毕竟他们郎才女貌。”
周煜看了她一眼。
她脸上的笑容再真诚不过。
……
在过去的六年，南风虽然时常听到裴云的消息，但是遇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个城市太大，生活在其中的个体，便显得极其渺小。
但是没想到，这次她竟然一个星期，一连偶遇了他两次。
星期五下班，她和俞静约了去看话剧。
两人从剧场出来，俞静忽然拉着她道：“快看快看，那是不是裴云啊？”
南风循声看去，只见一辆黑色车子面前，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裴云。他手臂挽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孩，却不是顾涵。
她皱了皱，想起曾在网上看过的他那些八卦传闻。
俞静一脸兴奋道：“我听说他最近跟一个嫩模在一起，看样子是真的。”
南风沉声道：“你从哪里听说的？”
俞静道：“我一个做财经记者的朋友。”
南风道：“财经记者还管绯闻八卦啊？”
俞静笑：“那不是裴云绯闻韵事比较多么？以前上学的时候还真没看出来，果然是男人有钱就变坏，顾涵也是倒霉，之前跟周煜也就算了，换了裴云，哪想到还是一样。”
她语气里有点显而易见的不以为然。
南风抿了抿嘴：“都是些小道消息，怎么可以信？”
俞静拉了拉她：“我知道你和裴云认识，当初他还帮过你，但现实就摆在面前啊！”说着指了指裴云的方向，“一男一女挽着胳膊，你觉得能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听说顾涵是奉子成婚，现在还怀着孕吧。”
那边的男女已经坐进了车子，司机正在启动。
南风脑子有点乱，不愿多听，敷衍道：“咱们赶紧回去吧，太晚了不好打车。”
裴云本也不是俞静生活中的人，只是撞见了随口说说，没有注意到南风脸色的变化，笑嘻嘻和她告别，各自上了出租车。
南风所坐的出租车开了一段，路过一家五星酒店门口时，她忽然看到先前那辆车子停下，裴云和他的女伴，一同下车走进了旁边灯火辉煌的酒店。
网上看到的，和亲眼见所见，到底不同，南风没办法自欺欺人。
裴云真得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干净明朗的男孩。
南风发觉，裴云的面目，在自己脑海中忽然就变得模糊。
那些深藏在心中的美好记忆，也变得支离破碎。
她觉得有点恐惧。
顾涵呢？
她现在干什么？
是在家一无所知的等着丈夫回去，还是对枕边人的所作所为早就已经知悉？
顾涵一直是个聪慧而清醒的女人，既然小道消息都传了多时，今天肯定也不是第一次，她不可能不知道裴云的所作所为。
她想起顾涵已经怀有身孕。
愤怒忽然涌上来。
不知是因为顾涵，还是属于少年时代的美梦忽然被打碎。
南风让司机停下车，急匆匆往酒店跑去。
然而到了门口时，她又猛得停下来。
她有什么立场？
她和他们现在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连朋友都很难称得上。
她终于还是挫败地叹了口气，转身往路边走。
到底还是没忍住，拿出手机将裴云的号码调出来，拨了过去。
那头倒是很快接起：“南风？”
“学长！”南风的喉咙像是被人掐住，发出这两个字很有些艰难。
裴云道：“有事吗？”
南风深呼了口气，佯装轻松道：“没什么事，就是刚刚和朋友看话剧出来，好像看到了你，不知道有没有看错？”
她话音落下，那头也陷入沉默，良久之后，裴云才低声开口：“可能……看错了吧！”
其实两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这种刻意的心照不宣，让这个通话忽然尴尬起来。
南风默了片刻又道：“顾涵学姐还好吧？”
“嗯！”
“那你们要好好的。”
“嗯。”裴云沉默须臾，忽然低低唤了声她的名字，“南风！”
“我在。”
裴云道：“天色晚了，早点回家。”
“我知道的。”
“南风，我……”
“什么？”
“没什么，有时间再见。”
“好的，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