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出警的派出所民警似乎对这个时间工作习以为常,来的两个人神情专注的绕着屋里屋外仔细盘查,认真的样子像要抓住每一个可能的细节,表情未见丁点倦懈。
蓝色的人影不住在眼前晃动,沙发里的柴焰喝了口温水,心神终于略略安定下来。眼神一晃,刚刚还在浴室取证的警员不知什么时候竟站在了她面前,他曲着膝盖,半蹲在玻璃茶几旁,握着镊子的手探向地毯,随即捻起什么,放进随身的物证袋。
他如此往复的动作让柴焰看不出个所以然,只看着银亮的肩章在眼前晃来晃去。看得太专注,以至于意识到对方是在叫她时,小警员已经叫了她三声了。
“什么?”她张张嘴,表情略微尴尬。
“我说物证什么的我们取的差不多了,接下去就是排查。”年轻的警员似乎想到什么让他犯难的问题,挠了几下头,“单从镜面的字迹上暂时没发现指纹,不过你们确定这不是你们某位家人或朋友搞出来的恶作剧吗?”
“我们没那么无聊。”房间另一侧,同样再次接受问话的陈未南闻声望来,答话里带着隐隐的怒意。
警员耸耸肩,不置可否,显然,从警年头不多的他也没少遇到报假警捣乱的。
可紧接着,柴焰的一句话却让他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无聊人士捏造出来的假案。
“这个C之前也留过几次字条,我们觉得他可能是我的一位朋友。”为了增强自己话的可信度,柴焰好像一个正在自我剖析的洋葱,声音低沉,带着略略的湿意,“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或者说过节更合适。”
“感情纠葛吗?”年轻警官的探究精神发挥出色,一针见血的给了柴焰一刀。
不想面对的事终究要面对,柴焰凝起支离的心神,说起了最近的事,包括从天而降的花盆,包括表情阴郁的迟杨,包括那场火灾。
“火灾?”这个词汇顿时处罚了警员敏感的神经,他抬头与同事对望一眼,随手在本子上刷刷记录着什么,“关于这个迟杨,负责纵火案的人怎么说?”
“没怎么说。”顿了顿,柴焰微微红了脸,“这个情况我们没和负责案子的警官说。”
“胡闹嘛!”生气的呵斥来自警员的搭档,那是个年纪略长的老民警,国字脸,鼻梁挺立,额头上三道横纹随着情绪被触动显得越发深刻。
见他要朝柴焰发火,陈未南一步站在了老警员面前,角度刚好挡住柴焰。
“我们是准备去说的,可一是字条不知怎么就找不到了,二是家里最近出了点事。”
这话勾起了老警员的某些记忆,他手指着陈未南,半晌才说了句:“是你啊。”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经过几家非主流媒体的报道,陈未南成了一个名声不好的“公众人物”。
好在警察并不八卦,也比普通百姓多了几分明辨是非的能力,几句话的解释下,他们理清了几家人的关系。
感叹的拍了拍陈未南的肩,老警员对他们多了丝不辨真假的同情。
几近午夜,就连窗外的风声也渐渐歇了,带着一堆说不出哪个有用的物证袋,两名警员一前一后出了大门,似乎想起什么,老警员回头,“明天让你的家人来所里一趟。”
“干嘛?”
“干嘛?”加重语气的重复后,老警员指指口袋,那里装着近半的取证,“当然是排查哪些是你们家人的啊。”
陈未南“哦”了一声作答,可转念一想,这样家人不就知道迟杨的事了吗?
“知道也没什么关系。”柴焰劝慰道。
原来善良的人不知去了哪里,现在的迟杨只让她感到深深的恐惧和懊悔,人总是会变的吧。
“人当然会变。”
电话里,何子铭的声音遥远而虚弱,在他为柴焰的事唏嘘时,他的语气同样引起了柴焰的注意。
换了只手拿电话,再用脖子夹住,她歪着头,眼睛盯住手中的糖包,一点点撕开,“何大医生,我们是因为生活不如意长吁短叹,譬如你这种事业有成,衣食无忧的人,怎么也学起我们来了?”
“是人就会有烦恼。你们病了有医生治疗,医生自己病了却无法自救,这就是医生这个行业的尴尬所在。”
低沉的声音带着压抑,与平日里谈笑做派一贯云淡风轻的何子铭大相径庭。柴焰收起调侃,一本正经的发问:“不会真遇到什么麻烦了吧?”
“小事,人生走到岔路口,在想面向哪条道去走。”
一句顺口溜将何子铭的心事一笔带过,他不愿说,柴焰也不便多问。
又嘱咐了柴焰要注意身体,何子铭准备挂电话。
“等等。”出声叫住何子铭,柴焰摸了摸座椅上的包,没记错,里面的药瓶已经空了有一阵了。犹豫了片刻,她开口,却不想立刻得到了拒绝的答复。
“那个药你没必要再吃了。”顿了顿,电话那边传来咕咚一声,何子铭呷了一口水咽下,“药又不是糖,吃多了伤身。”
“可我睡不好……”
“你和陈未南那小子不是挺好的吗?”
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句话让柴焰脸当即红了,可她仍强装着镇定,“他倒是什么都和你说。”
“闲聊罢了。”何子铭打着哈哈,本来要挂的电话因为这尴尬的结束语而不知该怎么收尾。想到案子,何子铭问,“你们那个案子怎么样了?”
看着面前空空的红色座椅,柴焰默然摇了摇头,警方的搜查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迟杨藏得实在太好,竟然没留下一点线索。如同幽灵般,他悄无声息的潜进柴焰的公寓,留下那行用肥皂水写成的字,再悄无声息的离开。
迟杨,你究竟想怎么样?默默叹息的柴焰余光扫过远处,冲着踟蹰门外的人招了招手,“这里。”
“何子铭,我等的人来了,什么时候你回来,我去诊所找你。”
“好。”何子铭低低应着,电话最终终止于一段均匀而漫长的嘟嘟声。
姗姗来迟的沈晓脸上涂了厚厚的粉底,即便是进口的高档货也难于遮掩她难看的脸色。脱掉身上的羊毛外套,才落座的沈晓发现柴焰在看她,便奇怪地问了句:“怎么了,我看上去很奇怪吗?”
“你……”筹措了半天措辞,柴焰终于找到了一个,“你怎么这么憔悴。”
“很奇怪吗?”沈晓轻笑着耸了耸肩,“我失业了。”
“失业?”柴焰不敢置信地看着沈晓。对方也看着她。
“怎么?很奇怪吗?”扬手叫来waiter,沈晓手在餐单上点了两点,叫了杯咖啡,搭配着一块松露甜点。Waiter收起餐单,人在桌旁还未离开,沈晓便开了口,“陈未南因为涉嫌拐卖儿童,连牙诊都开不下去了,我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又怎么会幸免呢?”
咖啡机运作的声音嗡郁的从吧台方向传来,百无聊赖的沈晓拿起桌上的方巾,随意折叠着形状,“客户知道了我的事,都转投去了别家律所,安捷原本也是我耍手段偷来的,我不想看它就这么完了,就把它交给了一个同事。”
“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沈晓微微歪着头,眼眸沉寂,人似乎陷入某些回忆里,“办好交接时,我看到同事们都松了口气。柴焰,对不起。”
柴焰懂得这句道歉是因为什么,她摇着头,却说不出“我那时候还好”这类的话来。
人走茶凉这句话适应于每一个即将离开职场的人,无论是她,还是沈晓。
随着轻快的脚步声,咖啡香徐徐从远处飘近,透过waiter插在两人之间的手臂,柴焰看着沈晓,“沈晓,你能找到迟杨吗?”
“迟杨?”才从一个悲伤话题里走出来的沈晓转眼又伸手接住了另外一个,她眉毛微微蹙了下,随即端起咖啡杯。袅袅热气遮住她脸上的尴尬,连同她的声音都有些飘渺了。
“他心里的人始终是你,我已经很久没和他联系了。找他有事?还是……”沈晓抬起头,眼里遮不住的讶异,“他真准备报复你们了?”
“沈晓说迟杨的目标不止我,还有你。”
又是新的一天,柴焰坐在车里,同陈未南说话。
去法院的路原本平坦宽广,却因为即将而来的官司显得死寂压抑。不是对官司没把握,而是对手是让他们不舒服的人。
陈未南轻哼一声,“这有什么奇怪?男人的嫉妒不比女人少,何况我们中意的对象又是这么优秀的你。”
调侃换来柴焰一声轻笑,车内的气氛顿时轻松不少,柴焰回头看眼后车,心想陈爸一把年纪,车开得不赖。
一首节奏轻快的流行乐曲伴随着车行,飘过一条又一条街,最终停在法院门口。
台阶下方聚集了不少记者,却被法警拦截着,远离了主道。
看到这幕,陈未南看了一眼柴焰。
“法院也理解,毕竟有孩子在。”柴焰微笑着,闭口不提是她拜托的关系。
“走吧。”说着,众目睽睽之下,陈未南牵起了柴焰的手。
一刻钟后,随着一声重锤,法官宣布开庭。
按照流程,检方陈述完毕后,被告律师可以对证人进行提问。这个柴焰一早就有准备,她知道圆脸要提问的是当初那家医院的医生护士。
可出人意料的,圆脸律师指了指陈父。
他打算最先提问陈父。
一种不安的情绪在柴焰心底悄然滋长。
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相信沈晓是好的吗?
☆、Chapter 17影子(4)
证人席上的陈爸表情肃静安然,鼻翼两侧的法令纹因为多肉的面颊少了几分戾气,反而让人觉得他和善亲近。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把人们的目光重新投注向那名走路有些跛脚的圆脸律师身上,只见他拿着块白色方巾,撕心裂肺的好像要把肺咳出来一样。
闻者不免受了情绪影响,法官顺了顺胸,随口问着,“被告律师,还能继续吗?”
“能。”律师答着,收起手帕,只是脸色仍然不好看。
抿抿唇,他朝陈爸看去,“我要问你几个问题,请如实回答。”
“你问。”
“你从事什么工作?”
陈爸微微一愣后,如实回答,“经商。”
“经商多久?”
“十多年。”
“经商之前是做什么的?”
“这……”陈爸迟疑地看向前方,希望有人能把他从这个不明所以的情境里解救出去。
圆脸踱着步子解释:“放心,这个问题保证与案情有关。”
“好吧。”陈爸认命的点头,“我在机关干过一段时间。”
“职位如何?”
“一个小科长。”想了想,陈爸补充道:“没什么发展空间的职位。”
“是吗?”证人的回答显然没能被问话人采信,圆脸从手里那沓纸里抽出一张,随即读起了上面的内容,“20xx年7月,拟任信息技术部二科科长陈正平为部门副处,主理技术工作。这是云都某局当年的7月内部通报,可就在当月,你却意外辞职,而你唾手可得的职位由你之前的副手接替,这是为什么?”
“没为什么。”
之前还一脸病态的律师此刻却咄咄逼人,声音也提高了不少,“你说谎。”
他又抽出一张纸,“因为一场车祸,安b50803这个车牌的车撞了你副手的老婆,对方是个孕妇,孩子因此小产了。安b50803的车主是你,陈正平,为了平息这件事,你辞职了,是不是?”
陈爸默默不语。
不知道还有这段经历的柴焰望向陈妈,却发现陈未南的脸色竟比陈妈还难看,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底慢慢滋长,还来不及细想,甚至伸出去的手都还没拉到陈未南,圆脸律师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可是这并不是事实的全部真相。当年开车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儿子陈未南。”
柴焰张着嘴,满眼止不住的惊愕。
“虽然有你顶罪,不过还未成年的他却在心里有了阴影,他觉得他杀了一条小生命,所以当他看到陈诗忆时,本能的把她当成了他害死的那个小生命,所以他才会在没弄清她是否有家人时,就把她带回了家,而你们也默认了这种行为。没记错,我的询问笔录里有令郎对陈诗忆过分的紧张和溺爱,这个也就有了解释——愧疚。”
连串话语过后,法庭一片寂静,窗外风声呜咽。突然,从旁听席传来一声:“你放屁。”
陈未南怒了。
兜了好大个圈子,不过是要证明陈未南偷孩子的动机,这番周章虽然兜得有些大,而且在其他证人的证词下显得十分无力,效果却十分显著。
脚都还没跨出法院大门,沉心思考的陈未南便被迎面而来的那群记者弄得一愣。一只只话筒远远地朝他奔来,它们身后的人脸穷凶极恶,气势汹汹。渐退的气闷情绪再次冲回了脑顶,他眼睛通红,牙关咬紧,不知在和谁叫着劲。
“快走。”
袖子被人一扯,他回头,发现是柴焰。
“快走,看什么呢?”她用力一搡,大力地把比她高大不少的身躯推出了去。
陈未南紧咬牙关,想说干嘛要我躲,却在对上柴焰眼神的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早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他不会不懂这个时候他出头比柴焰出面会带来一个更加糟糕的境况。又看了一眼柴焰,见她回给自己一个ok的手势,陈未南转身奔向了相反的方向。
可这些记者却远比柴焰想像的难对付,一个比一个棘手的问题不停朝她抛来,甚至直接有记者问她这么维护陈未南,是不是撞人的时候也在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