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比时移事往更悲凉?

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因为冷,更因为他寒冷的语气与面孔。

傅希境敛了敛怒气,转身将车门打开,将她强推进副驾驶,他上车,将车载空调打开。

南风没有再反抗,她知道自己逃不开,索性乖乖地坐着。车内渐渐暖和的温度令她僵硬的身体得到些微放松,随即便是浓浓疲惫感袭来,她靠着椅背,眼睛直视前方,静静等待傅希境发问。

到了这个时候,她知道避无可避,也不打算再逃避。

她欠他一个解释。

“为什么?”简短三个字,包含了太多疑问,压在他心底五年了。

南风知道他言下之意,可她却说:“你问哪一点?”

“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换了名字?为什么……离开我?”他偏头望着她,声音哑哑的,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她还是没有回头看他,车内没有开灯,只有停车场的路灯从挡风玻璃照进来,隐隐绰绰的,他看见她似乎牵了牵嘴角,毫不在意地回答道:“因为不想再在一起。”

平静淡定的七个字,吐纳间多么轻松,就像在说今晚吃什么一般,将傅希境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再次被挑起,他一把拽过她身体,另一只手捏着她下巴逼迫她面对着他。“你当我三岁孩子,很好糊弄,是吗?”

他盛怒时下手没轻没重,捏得她下巴生疼,整张脸都扭曲了。她忍着痛,说:“信不信随便你。”

车内陷入沉默,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俱是急促而粗重。傅希境慢慢松开她的下巴,一股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涌上心头,人人都说他心狠手辣,可对她,他却毫无办法。

他颓丧地靠在椅背上。

手机铃声在这个僵持的时刻响起来,突兀而尖锐,将南风吓了一大跳,但接着,她松了一口气,无比感谢来电的人。

屏幕上显示谢飞飞来电,电话里却是个陌生女声,大嗓门地喊着:“喂,你是这个手机主人的朋友吧?她喝醉了,在这里瞎胡闹,赶紧过来把她弄走!”接着说了个地址,就把电话给挂了。

南风再打过去,响了很久,也没人接。反复拨打几遍都是如此。

“怎么了?”傅希境问。

“我朋友喝醉了,我得过去接她。”说着去开车门,却被傅希境按住,“我送你。”

南风本想拒绝,但低头看到自己光着的双脚,到底还是妥协了。

一路上,南风生怕傅希境再问起什么,索性闭眼假寐。车子忽然停下,她以为到了,睁开眼,准备下车,却发现车子停在了一个商场外面。

“等我一下。”说完,傅希境就下车了。

十分钟后,他拎着几个纸袋回来,打开副驾的门,将东西递给她:“就在车里换吧。”他将门又关上,转过身去。

纸袋里是一件T,一件大衣,一条牛仔裤,以及一双平底短靴。T与大衣是S码,裤子26,靴子5码。全是她的码。明明没有烟雾,也没有风沙吹进眼睛,南风却忽然觉得眼眶发涩,胸口也涩涩的,某种情愫在那一刻汹涌而至,让她毫无招架之力,她这些年来竭尽全力筑起的心防差一点就被这种来势汹汹的情绪冲垮。她用力咬了咬嘴唇,将那种情绪逼退。

傅希境再上车时,她已淡定,对他说:“谢谢。”

他没接腔,望了眼她,然后专注地开车。

晚上八点多的车流不算多,傅希境见南风不停拨打着电话,极为担心的样子,他将速度提到最快,还闯了两个红灯,十五分钟后,终于抵达目的地。

谢飞飞所在的小酒馆在一个小巷子里,路面狭窄,车子开不进去,傅希境将车停在路口,望了眼小巷,说:“我跟你一起去吧,再送你们回家。”

南风赶紧拒绝:“不用了,我朋友开车过来的,我得将她的车开回去。再见!”说完急忙下车,怕他跟过去似的,一路小跑着往巷子里去。

傅希境没有追过去,视线却始终跟着她的身影,巷子里路灯明亮,两旁有许多摆摊的,人来人往,喧嚣热闹。他却仿佛只看得见她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慢慢消失。

他将车窗打开,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一口,他对自己说,别急,来日方长。关于她离开的原因,她不肯说,没关系,那就由他慢慢去找,他有的是时间。也不是没有愤怒过,可当他再次遇见她,那些愤怒与质问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而她从他生命中缺席的五年时光,他会全部要回来。

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放开她。

绝不。

Chapter 09 没有你,我依旧能活下去,但我不会再

看到谢飞飞那一刻,南风真想直接掉头跑出去,简直太丢人了啊!

喧闹的小酒馆里,醉眼朦胧的谢飞飞同学此刻正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桌脚,脸颊贴在上面,喃喃自语,一边说一边哭,引得周遭食客频频回头看热闹,不时笑几声。

南风无语望天花板,这么多年了,谢飞飞只要一喝醉就逮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抱着哭诉的毛病,真是一点也没变。大学时,她陪她喝过一次酒,她喝酒的架势又凶又急,自然就醉了。她去个洗手间,回来就看见谢飞飞坐到地上去了,抱着个垃圾桶在那大哭呢。

她叹口气,让酒馆老板娘帮忙把谢飞飞架到肩膀上,半拖着走出去。巷子狭窄,谢飞飞的车没开进来,醉成这样,别指望问出停车地点,南风扶着她到大马路上去打车。

在外面被冷风一吹,谢飞飞清醒了一些,出租车上,她抱着南风的腰,仰着头,哭着一遍又一遍地问她:“我真的很差劲吗?真的很差劲吗……我爱了他那么多年,我对他那么好,为什么他就是不喜欢我呢……”

又是为了周扬!

南风咬牙,当年她醉酒抱着垃圾桶痛哭,也是为了这个男人!她真的很想痛骂谢飞飞,可见她哭得这么伤心,像个不知所措绝望的傻孩子,她心疼已大过生气。伸手揽紧谢飞飞,轻轻拍她的背,“不是的,你很好,你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姑娘。”

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是他不懂得欣赏。

谢飞飞又晕乎乎地睡了过去,脸颊上还挂着泪痕,南风伸手轻轻帮她拭去,凉凉的,她的指尖似乎都感觉到苦涩的味道。

如果爱情以味道划分,单恋,大概是最苦涩的那一种。

给谢飞飞脱掉外套时,发觉她长款大衣里面只穿了一件礼服裙,火红色,衬着她似雪肌肤,艳丽而性感。南风愣了愣,想起下午她差人送礼服给自己时的那个电话,她充满期待地说,我挑了件好Sex的礼服,他会不会被我迷得立即对我告白哇!说着自己先笑起来。

南风摇了摇头,轻喃,真傻啊你!伸手帮谢飞飞盖好被子,关灯,出门。

这一天,折腾得够累,很疲惫,南风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想着,谢飞飞跟周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她买醉痛哭。随即又想到了傅希境,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该怎么办?

天快亮时,她终于迷迷糊糊地睡过去,脑海里想着:明天就去辞职!

第二天起床,谢飞飞已经走了。餐桌上摆着现磨豆浆、吐司与果酱,杯子下压着一张便签条,谢飞飞潦草狂野的字迹:南风,宿醉难受没胃口,你一个人也要乖乖吃早餐喔。P.S.这几天我外地出差,不用等我。

南风微笑,这就是谢飞飞,再难过,也总不忘照顾到她。

到公司第一件事,南风就开始写辞职报告,打印出来去找人事经理,经理像是早已预料到似的,半点惊讶也没有,只说,总裁助理的辞职报告得总裁亲批。

南风恶狠狠地瞪着空荡荡的总裁室,傅希境一定是故意的!

一连三天,傅希境都没有来公司。

周五,他终于出现了。

南风抓起化妆包,走进洗手间。

镜子中的人哪怕化了淡妆,脸色看起来依旧不太好,尤其是眼周围,淡淡的乌青,失眠的代价,这几天她一直睡不好。

掏出蜜粉,轻扫眼周,扫了三遍,才将那乌青遮得淡去许多,又补了遍唇膏,她特意带了支复古红口红,衬得嘴唇红艳艳的,气色总算显得精神一点。

她深深呼吸一口气,拍了拍脸颊,在心里对自己说:别怕,南风。

转身,出洗手间,径直朝总裁室走去。

抬手敲门时,她发觉自己的手颤了颤,她用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闭了闭眼,片刻,她敲门,里面传来一句“请进”。

推开门,傅希境正在讲电话,见了她,抬了抬手,示意她稍等。他讲着电话,眼神却放在她身上,审视般扫了她一圈,眉头微蹙。

一分钟后,他挂掉电话,看着她的嘴唇说:“这个颜色不适合你。”

啥?

南风原本紧绷的神经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咔嚓”一下割断,要等好一会才明白他指的是口红的颜色。

她忽然生出深深的无力感。

还是将手中信封递了过去,毕恭毕敬的模样:“傅总,我打算辞职。这是我的辞职报告。”

傅希境没接,身体靠向椅背,双手交握,神色未变,轻飘飘地说:“理由。”

南风睁眼说瞎话:“我觉得自己能力有限,不足以胜任这个职位,压力太大。”

“哦。”傅希境神色还是淡淡的,交握的双手分开,右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每叩一下南风的心就紧一下。

片刻他才又开口:“季小姐,你想清楚了?”

南风郑重点头。

傅希境直起身子,伸手取过座机拨内线:“林特助,帮我联系秦律师,让他马上过来。”

“好的。”电话开的免提,南风听到林小柔清脆的声音传过来。

挂掉电话,傅希境抬头望着她:“你是在这里等秦律师过来,还是回你自己位置等?”

南风蹙眉:“傅总,我只是辞职,等他干吗?”秦律师是公司法律顾问,负责处理一切法律纠纷。

傅希境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季小姐,看来你的记性不太好啊。如果你不记得,我可以提醒下你,你跟恒盛的合约上白纸黑字写着这样一条:合同期内无故辞职,将赔偿公司十万元损失。”望着南风在瞬间变得煞白的脸色,他顿了顿,接着说完:“你说,我们是不是需要等秦律师来拟份赔偿书呢?”

南风只觉得脑袋里“嗡”一声巨响,像是被人用重锤狠狠敲了一击,天旋地转,差点就站不稳,然后,愤怒如激流,从脚底猛窜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是真的忘记合约里有这么一条了,明明当初为这个事情还特意打了个电话给谢飞飞。

当初签合约时,人事部经理说由于她是公司内部特别推荐,所以跳过试用期,直接签三年合约。她还喜不自禁。那份合约很长,洋洋洒洒几张A4纸,她看得很仔细,大多是些套话,她目光忽然在一行字迹上凝住:若合同期间,乙方无故单方解约,将赔偿公司十万元人民币。她觉得这条很霸王,当即对经理提出来,经理说,这是行业规则。总裁助理这个职位十分特殊,接触的都是公司一些机要资料文件。同样,在合同期间,若公司无故解雇你,也将赔偿你同等金额。这是为了彼此的长久合作。诚然如此,她还是有点不放心,便打了个电话给谢飞飞,她记得飞飞有个朋友是做律师的。询问过后,得到答案同经理所说差不多,她便放心地签了合约。

南风气得浑身发抖,思维在这一刻却反常地清晰,她将重逢他后的所有事情前前后后倒带似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真够狠的,挖了一个好大的坑给她跳,也怪自己愚蠢。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她扬起手中的辞职信,恶狠狠地砸向挂着“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淡然神情的傅希境的脸上。

“卑鄙!!!”牙咬切齿地低吼,南风转身走出去,门被她摔得震天响,她走得太急,高跟鞋差点就令她摔倒,眼神追随着她的傅希境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指下意识地伸过去,然后,望着她消失的地方与空中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指,他哑然失笑。

他坐下来,头仰靠在椅子上,微微阖眼,手指捏了捏眉心,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自此,她大概只会更恨他吧。可他不后悔这样做,说他卑鄙也好,自私也罢,他都无所谓了,只要能将她留在身边。她曾如烙印,那样深刻地存在于他的生命中,成为他的瘾,他此生都戒不掉了,也不想戒掉。

没有她,他依旧能活下去,可余生都不会再快乐。

没有她,他这一生,就算再快乐,也不会有多快乐了。

Chapter 10 没有你,我依旧能活下去,但我不会再

“砰”地一声,汪吉办公室的门被一脚踹开,他正坐在办公桌后面与下属谈话,听到声响刚想发火,侧头看见来人,愣了愣,表情由愤怒转为讶异:“南风?”抬了抬手,示意下属先出去。

南风双眼冒火,瞪着汪吉。

汪吉像是没看见她的怒意般,走过来,指着沙发让她坐,笑着问:“喝茶还是咖啡?”

南风依旧站着,冷冷说:“不用了,我怕被毒死!”

汪吉的笑容僵住。

南风的视线停留在他的领带上,那上面别着的领夹,正是当初她送给他的临别礼物,这一刻她觉得那领夹异常刺目,明晃晃的刺出她的愚蠢。

“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被人卖了还乐呵呵地帮着数钱的傻逼是吗?”南风咄咄质问道。

其实从她怒气冲冲闯进来时,汪吉就知道他背地里做的那些事被南风知道了,此刻被她□裸地挑明,他想维持表面的和睦都已经不能够,确实是他对不起她。当初顾恒止找到他,许他高位,唯一条件是,让他留下南风,以及由他出面介绍她去恒盛地产做总裁助理。他并不清楚其中缘由,但他十分明白这么做等同于设计与出卖,不是没有犹豫过,但到底还是自身利益战胜了那点情分。

汪吉讷讷地:“南风,我……”

南风厉声打断他:“我不想听你的解释,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汪吉,就当我们从没认识过。我说完了,不再见!”转身,她走出去,与来时高涨的怒意不同,离开时,她发现自己竟然连开门的力气都没有。

在走廊上碰到从洗手间出来的陶桃,被她惊喜叫住:“南风姐,你怎么在这里?”

她飞快看了她一眼,又低头,低声说:“桃子,我回头联系你。”然后快步走出去。

门外是冬日难得的好晴天,太阳明晃晃的照下来,刺得南风眼泪都要落下来,她咬了咬嘴唇,抱紧双臂,埋头疾走。

对汪吉,除了愤怒,更多的其实是难过。从她进经纬开始,他教导过她,帮衬过她,照顾过她,在她心里,他不仅仅是同事兼上司那么简单,他亦师亦父。她信任他,当他提出让她跟着他一起离开公司时,她都已经决定跟他走。后来他说留下来,她同样二话不说决定追随他。她不是没有想过,她在文职上没有半点经验,却得到这样好的机会,可是因为汪吉,她一点点的怀疑被对他的信任击败。可真相,却是这样□裸的难堪。

她想起当初汪吉那句“我也是公事公办,见不得埋没人才”,忍不住笑出声来,真讽刺啊。心里刀割般难受,原来被自己信任的人设计是这样一种感觉。

她没有回公司,直接坐车回家。

车上接到林小柔电话,质问她上班时间跑哪去了?

她没好气地回:“不舒服,翘班了。要开除赶紧的!”然后把电话给挂了。

回到家就蒙头大睡,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也不会更糟了,索性睡到天昏地暗吧。

南风是被电话铃声吵醒来的。

“琳琳,怎么了?”她迷糊地接起。

“季姐,你下班后方便来医院一趟吗?”琳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