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双双顺手关了电视,侧脸看看周彦,问他:“说说吧?”
周彦苦笑,“说什么?”
何双双一蹙眉,“人家怀孕了,都找上门了!”
周彦看何双双脸色不快,忙拉着她往自己的怀里拽,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倒是非常自然,仿若很多疙瘩一下子在管道里被贯通了一般。他现在可以确定何双双就是他一直想要的那个人。
认识了这么久,她从未在自己身上要求过根多。她总是笑盈盈地带着一股子愉快的气息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她因为自己受过很多委屈,可是从不在自己的面前露出一丝半分。
这段日子,自己是任性的,甚至以前在华梅那里受到的气,他都无形中反着来,他给自己一千个理由来拒绝这样好的女孩子。他怎么能这样傻?!
长相漂亮有用吗?她会主动去医院陪着自己吗?温柔似水有用吗?她会光着脚丫子,为了一张照片而爬一整座高山吗?她对自己的好是没有任何要求的,只是好,就像自己以前一样。
想到这里,周彦拥抱的力度更加强烈了。
何双双倒是有些慌乱,挣扎了一会儿,周彦越搂越紧,一边搂住她-边忙着解释,“你先别发脾气,这事儿跟我半点儿关系都没有。你就是要判我死刑,也好歹看看证据再说,我冤枉啊!”
何双双听了之后,便安静地趴在周彦的怀里,伴着心跳听周彦解释。她脑袋是炸开的,有好多礼花在脑袋里燃放,一茬一茬的。好半天她才找到自己的神智,喃喃地说:“你哪只眼睛看我发脾气了?”说完大概觉得不对,又加了—句:“她是你什么人,你跟我解释一下?”何双双嘀咕了一句,可是舍不得从这个怀抱里挣扎出来。
周彦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华梅是我以前的女明友…”周彦没看到,何双双笑得很诡异。没错,华梅跟他结束的那日,何双双就在隔壁的包间里,听得真真的,所有的事情她都听到了。只是此刻,她也不能做出,我什么都知道,我理解你那般的大度模样,呸!这事儿吧,作为新任女友,她必须拿出一个在意的态度。闹肯定是要闹一闹的,因为周彦现在可是她的。
周彦说了很多,没有从华梅讲起,而是从自己父亲那一辈开始讲起。他的童年,少年、靑年,他的姐姐、父亲、母亲…
世界上总有一个人,你必须要令他对自己知根知底。周彦憋了一肚子的话,总想跟谁说说。很久以前他就想找个依靠,找个可以倾诉的对象,找个可以理解他的人,来说说自己这二十来年的岁月。他觉得自己是个很有故事的人,并且他的故事还是世界上最传奇的。
其实在何双双听来,周彦的故事也就是一部粗制滥造的小成本电视剧。
便是如此,何双双依旧听得很专注,她能从周彦寡淡的叙述方式里看到乡下那两个无依无靠的孩子,站在家门口,看着别人合家团圆,而他们只有冷坑冷灶。
冬天,姐姐偷了别人家的玉米秆子烧了取暖,夏天,穿着他们爸爸的雨鞋,一个村一个村地在泥地里挖别人挖剩下的红薯。后来,跌跌撞撞长大了,他们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姐姐是幸福的,能看得出来,而周彦依旧在这个城市里徘徊着。他敏感,不自信,也不相信他人。他迟疑得犹如一个孩童在城市里一个人待着一般,后来他遇到了华梅,他全心全意地去维护这份情感,结果,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般不如意。
何双双蛮心疼的,不过她倒是蛮感激这份不如意的,没有华梅的离开,周彦也不会给她留下。
陈述当中的周彦,并没有因为那些不公平,那些艰难而偏执。甚至在回忆起小时候的艰难时,他的脸上都带着一股子释然。那些都过去了。
周彦说了很多很多,有时候他自己都快被自己给说哭了,不过何双双会在他眼泪掉出来之前,轻轻地拍拍他的头,对他笑笑,那一霎,他又觉得也没什么,毕竟都过去了。
梟后说到华梅,他更是半点儿不敢隐瞒。他说:“我觉得我没这个义务帮平梅。做不做是我的事情,她没权利要求我做这些。可是你没去过她家,那是一家子的老实人,若是他们知道了,那老爷子怕是活不成了。前年,我还穿过华梅她娘亲手给我做的鞋呢,一针一线都是老太太亲手纳的底子。现在谁还穿这个啊,但是我就喜欢这个,老太太在夏天给我做了五双,你看,我觉得我现在跟你在一起了,有些事儿要听你的意见,你说这钱借不借?”
何双双愣了一下。别呀,你把这个皮球踢给我,那多不仁义啊!不过难免的,她的心里动了一些小心眼,这事儿不好管。虽然她听着周彦就是个冤大头,搁在她身上,这钱打死她也不借。可是这样说,周彦会不会认为她不善良啊?
可是若是借了呢?作为女人,她非常了解一个女人在绝望的时候,抓救命稻草的那股子力量。那不会溺死的人,捞到着力点的劲儿小。
她坐在那里想了很久很久,然后抬头看看周彦,说:“周彦,你想帮她吗?”
周彦赶紧解释,“她那个人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幼稚。而且,她家人也没能力帮她,我要是不管她就真是死路一条了。 ”说到这事儿,周彦忽然想起了自己那个傻爹周德凡。
那时候家里常来常往的,大多都是借钱的,不能说是借饯,其实他们就是来要钱的。他们像约好了一般,只要周彦家有人,便三五成群拿着医院的B超片子或者大学通知书上门来求援。
周彦那时候看不上他老爸,明明知道那是个有去无回的事情,他还给钱!因为这个,他们父子俩没少怄气。但那个时候,他爹总是笑笑说:“你也不等这几个钱花,人能吃多少啊,能花多少啊?别人拿去是救命的,乡里乡亲的,我们总要帮一下,难不成看他们去死啊?”
是呀,世界上总有你不愿意做,却不得不做的事情。
“喂!”何双双挥挥手,将周彦从他自己的思绪里给拽出来,“想什么呢?”
周彦心里酸楚,“也没想什么?嗯,你说吧,我听你的。我也不知道我该不该帮她。”
双双笑了,翻身又回到了沙发那边,这会儿她倒是自在了很多。最起码,他们认识了这么久,她从未在周彦家里这样自在过。
“以我的意见为主?”何双双问了一句。
周彦点头,“嗯,都听你的。”
“唔…帮吧!我想,如果华梅出了事,大概这辈子这件事都会成为你心里的疙瘩,其实吧,周彦,我挺不愿意的。也就是为你,我还不清楚你这个人,你就是个小心眼。”
“我哪有小心眼?”周彦辩解了一句。
“难道不是吗?因为路志青,你到现在都睡不好。你就觉得你被背叛了,你必须要有个结果。可是世界上的这些事情,往往都是没结果的。你这人心眼小,就因为他,每天都跟自己过不去。现在又是华梅,我想,这钱你就是出了,你也会憋屈很多天吧,你就是喜欢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算了,你帮吧,其实你都想好了。不过,我要跟你一起去。”说到这里,何双双想起了什么来,忙道:“你先等等,我要给我小姨夫打电话,他在交警队当小队长呢,我要看看有这事儿没?”
周彦笑了,“她是个老实人,不会骗我的。”
何双双眼睛一瞪,“你就这么了解她?”
周彦立刻蔫了。讪讪的,也不说话,站在那里看何双双给交警队的亲戚打电话,打完电话,她又记了几个号码,接着又给医院的亲戚打电话。
自小生活在一个城市就是有这点儿好处。你有事情了,总能想起谁可以帮你。这一点儿周彦是羡慕的,因为他就没有。
自小因为家庭、社会关系浅薄,如今在这个城市,他认识的都是路志青圈里的亲戚关系。如今跟路志青散伙了,就又只剩下他自己了。
想来想去,甚至如今可以去的,可以溜达的地方竟然只剩下亮亮两口子那边了。可亮亮是双双的亲戚,这么算来,他自己还是什么都没有的。
何双双打了好多电话,甚至将她爸爸的关系都用上了,总算是把华梅讲的事情给搞清楚了,不但搞清楚,甚至那个官司需要多少钱她都弄清楚了。
能确定的是,那事儿是真的。但是,有关赔偿的问题,华梅竟说多了,她多说了最少五万块钱。
周彦听完就有些生气,他十分颓丧地坐在沙发上,魂魄出窍一般地说道:“别管她了!”
何双双笑嘻嘻地说:“管不管的,总要见见,你要当面问问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彦觉得当面质问很尴尬,坐在沙发上不动弹。
何双双气得牙根痒痒,一伸手拉起他的胳膊,生拉硬拽地带着他走。
凭什么不能问,又不是他们做错了。
就这样,他们两人又出了门,不过没去找华梅。何双双拉着周彦去了美容厅,先是做了个美发,接着指甲也做了,甚至她还花了五十块钱化了一个淡妆。
打美容厅出来还不算晚,他们又一起去了精品街。何双双又买了一条新裙子,新鞋,这才算完。
路过商厦的时候,正赶上皮具打折,何双双给周彦买了一个新钱包。棕色的,可以折叠三次。周彦拿着钱包,连声说谢谢,跟她出来到现在,何双双都在花她自己的钱。周彦想付钱来着,而且也没多少,却被何双双给瞪了回去。这姑娘就这一点儿好处,给自己买东西,砍价能砍得要跟店家红眼,可给周彦买东西,虽是打折的,一个新钱包,一千四,眼睛都不眨就买了。
何双双买完在那里后悔,一直喊:“哎呀,好贵呀,好贵呀!”看得周彦又气又心疼,心里酸酸甜甜的,各种味道在一起。
华梅坐在以前常跟周彦去的小茶室里,从中午一直等到晚上。以前周彦是从不迟到的,都是他在等自己。那时候,她迟到迟得理直气壮,不像今天,华梅发现周彦是有威严的,是可怕的。
没错,就是可怕,为了留一丝好印象,她甚至来回看着桌子上的茶单,却发现她一点儿都不清楚,周彦喜欢喝哪一种茶叶,吃哪一种干果。
自己以前是傻子吧?怎么就把这么好的人给推出去了呢?那些情爱。那些所谓的真爱,难道竟这样经不起一点儿颠簸?
华梅流泪不止,她觉得这是报应!这一次,大概是她欠周彦等候的时间一次性地补回来了,从中午坐在这里,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是颤颤巍巍的。
自己也曾被那么好地对待过。被宠着,被呵护着,被关心着,被当成宝贝一般珍惜过。
华梅想起了一本小说,是她喜欢的作家匡匡写的。
“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处流离,免我无枝可依。”她有过那样的好日子,一直被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保存着。她不必担心吃穿花用,每天都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安排生活。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她跟一切人处在同等的地位上,除了她所谓的爱,那时候是那么安静、安逸、安然、安心…
周大哥曾是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周大哥的爱不强烈,却温和如春雨,一滴一滴地渗透在她的生活中。
华梅感到困惑,却无法怨恨自己。她要喻夏鸿,她得到了,她想要一份有面子的爱情,她也有过,那么如今,她该怨恨谁呢?
再回头去想周彥,那是个不太会说话的人,他的身上不管穿了什么品牌,却总有一股子洗不去的土腥气。以前,华梅一直觉得自己被那样的人那般对待,实在委屈。她都从老家出来了,怎么还能爱上那样的人呢?
也说不上是哪里委屈。记得小时候,镇上的老师常对学生们说,知识改变命运。华梅自小聪明。她肯学,愿意学,她不愿意再回到老家,对着家乡那些甩不脱的泥巴过自己的一辈子。
于是,命运眷顾,她考上了大学,一帆风顺地认识了周彦。周彦给她打开了一扇不属于她的世界之门,在这扇门里,她有了自己的光彩,她越发觉得,周彦不是自己的真爱。
她总认为,前面会有更好的,虽然她不承认自己那般想过,可是她就是这么做的。
如今,她的真爱不见了。回过头,再去看本质,她这才发现,其实一男一女的爱,有时候很简单,就看你是怎么去想的,怎么去对待,怎么去培养的。
天色漆黑,茶室嫩黄的灯光照耀着,华梅心底越来越绝望。她想打电话催一下,却没脸去催。她害怕这个电话打出去,一切的期望都幻灭了。
于是,她只好继续等待着。这种等待是煎熬的。她不时地取出小镜子。对着镜子给自己反复地上着唇膏,不停地跟自己的头发鬓角纠结着。
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上,红唇如血,就如吸血鬼一般。
“世界上所有的美女,原都是一样的胚胎,在成为美女的过程中,她们必须经历特殊的环境,在外部力量的推动下,逐渐滋养而成。”
以前周彦不懂得总结,不过现在他忽然觉得他明白了这个道理。这种顿悟的感觉是瞬间的,一刹那的。当他再次看到华梅,周彦便一下子悟了。真难得,如今他也学会了总结。
何双双的胳膊挎在周彦的臂弯里,进入茶室的小包间。这一路,何双双走得无比艰难,因为这家茶室的每个人都熟悉她,如今看到她跟着一位男士进来,有话没话的,都要上前跟她打个招呼。
生活总是在跟她开玩笑,
见周彦与何双双进了包间,华梅连忙站了起来。她没想到周彦会带着一个女人来,而这个女人竟然挽着周彦的胳膊,从高空俯视地。顿时,华梅的心由愧疚,竟生出其他的东西来。
何双双倒是不觉得。她总觉得这个女人,她是见过的。不过不是在这家茶室里,那时候她只是听到跑出去的声音而已。没错,这个女人地见过,只不过她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何双双先开了口。
周彦一愣,看看何双双,又看看华梅。
华梅也忘记了,只是尴尬地笑笑,回忆了一下,摇摇头。
趁着她们回忆,周彦反复地打依起华梅,她怎么一下子老成了这样?周彦有些诧异。以前的华梅,犹如六月的莲花,身上总是带着露水。她是美丽的,便是什么都不做,坐在那里,在周彦看来,地也永远是一幅价格昂贵的油画,自己只能小心翼翼地供着她。
可如今,华梅变了,只在一年的时间里,她的一切产生了变化。那次在超市见到她,她是无奈的,这次却平添了沧桑感。
她身上穿着的,还是去年自己给她在香港千挑万选的套裙。那裙子的质地是真丝的,最不耐揉搓,如今因为长时间坐着,她站起来的时候,能清晰地看到裙子上有很多皱褶。
大概是看到周彦在打量着自己,华梅伸手不自然地展了一下裙子,顺手用指甲撩了一下发丝,苦笑了一下。
这下子,周彦能清晰地看到华梅的脸,也不是那般漂亮,略微有些浮肿,还因为怀孕,她的鼻翼生出了一些细小的斑点。她的嘴巴,怎么可以抹这么红?那颜色衬得华梅那一张不大的脸上,仿佛只剩下一张嘴了。
“周大哥,您来了。”华梅喃喃地说道。本来她是想哭的,她想好了,见到周大哥就扑进他的怀里痛快地哭一场。如今这个计划破灭了,因为周大哥的身边站着一位,光是看就知道他们关系不一般的女生。
华梅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鬓角,苦笑着问:“这位是?”她当然知道她是谁,可她还是要确定一下。问这话的时候,她的心底无比绝望,就如漆黑的深井一般看不到底。
周彦亲昵地拍拍何双双的手,笑着跟华梅介绍,“这是双双,你未来的嫂子。双双,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华梅。”
何双双放开周彦的手,伸出去,笑眯眯地跟华梅握了一下手。何双双忽然不想计较了,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总之,她觉得她有些胜之不武。“周彦跟我说起过你,你好。”
华梅苦笑着说:“你…您好,您快、快坐。”她让着座位。
何双双坐了过去,周彦一伸手就接过了她手里的小包包,帮她挂在一边的衣架上。然后,周彦又坐在了何双双的身边。
华梅看着他们坐在自己的面前,心里酸楚得不行。她的眼睛里灌满了泪水,却依旧强忍着。华梅执起茶壶,帮他们倒了两杯茶,“周大哥,这是… 喝茶。”
她本想说这是你喜欢的茶,可又不确定。
何双双道了谢,顺嘴来了句:“他不爱喝茶,这么热,喝白水吧!”说完,又取了空茶杯,喊了服务员要了新壶,帮周彦在一边的茶座上煮了一壶白水。
没错,周彦不爱喝茶,甚至咖啡、饮料他也不喜欢。不过这一点,他从未跟人说过,可何双双就注意到了。
两边虚伪地应付了一会儿,周彦也不说话,他只是坐着,默默地等华梅说。
华梅如今也安静了下来,这个本就聪慧的女子,一刹那就知道她该把自己摆在什么样的位置。以前她是不懂的,但是这一年,生活每时每刻都在教育她,都在给予她,而她学会了,也终于明白,任何好都不会是平白无故的。甚至,周彦完全可以拒绝她,不给她两巴掌就不错了。
可如今,周彦还是来了。他还是世上最善良,最有风度的周大哥。
现在再去端详周彦,他也不是那么土的,最起码,他的眼神是深邃的,鼻梁也是很高的,他那张总是带着淡淡笑意的脸,竟然是这么英俊。
何双双来回看了一会儿,忽然笑着说道:“哟,这是怎么了?电话里哭成那样,来了倒是没话了。”
华梅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就是有些尴尬,觉得挺愧疚的。”
华梅说出这话的时候,何双双能敏感地从周彦身上感觉到一丝释然。他更加自在了,他甚至随即笑笑说:“谁没遇到过为难的事?”
看,这就是男人,傻瓜一般,不,傻猪一般。何双双的心里愤怒着,踹了他一下。
周彦赶忙补充了一句:“可是,我没想到你会找我,你不是有男朋友吗?”
华梅流下泪来。她说过了,也解释过了啊,以前周大哥从来不会忘记她说的每一句话,怎么那么重要的事情,他竟不记得了呢?
何双双抿了一下嘴,取了桌子上预备好的一叠面巾纸递给了华梅,说道:“先别哭了,妹子,要是哭能解决问题,你也不会找你周大哥了,对吗?”
华梅接过面巾纸,擦擦眼泪,“嗯,是这样,我…”她哽咽道,“那个,我这也是没办法,要是能求别人,我根本不敢,也没脸求周大哥。周大哥也许跟您说过,我就是…唉,反正以前是我对不起周大哥的。”
何双双笑笑,“嗯,我倒是很感激你的,要不是你不要他,我也跟他走不到一起。他这个人吧,向来不会说话,心里就是有什么也不会说,你要慢慢发现,引着他向自己交代。其实,你该比我清楚的,他就是话少。要说心地,那是软得不行。有时候我也生气,别人找对象,好歹甜言蜜语也要来上几句。就算别人家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让人生气,我们家的这个吧,恩,那是十棍子你也别想打出来一个屁。”
周彦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侧过脸端详何双双。何双双理直气壮地问他:“怎么,我说得不对?”
“对,你说的都对!”周彦捏捏鼻子,讪讪地笑了。
华梅有些羡慕地看着面前的这两个人,与其说羡慕人家,不如说是羡慕这些被自己推出去的曾经的日子。在那些日子里,她从未这般自在地调侃过周彦,也没有在周彦的脸上看到过这般新鲜而又可爱的表情。如果自己那时候肯放下骄傲,跟周大哥好好相处,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呢?
想到这里,华梅伸手摸了一下鬓角。
何双双看华梅不说话,就看看放在一边的手机,看了下时间后,对华梅说:“华梅,你看,时间也不早了。我是个夜猫子,很多工作要晚上做。这个月我接了两个单子,可耽误不起。你把事情说一下,我们看看,该怎么解决?”
华梅点点头。虽然此刻的气氛不利于她,但她还是得说。华梅的述说很坦白,甚至,周彦一直想知道的事情,她都做出了解释,如何认识喻夏鸿的,他是如何追求自己的。
或许对华梅来说,那曾是她这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粉红色美梦,可是如今她说出来,语气是那般自我厌恶。她不再虚荣,甚至不介意在周彦的面前暴露自己。
这是她第二次暴露心里的伤疤,可她不介意了。如今她已经学着长大,这是周彦带来的人,她必须再交代一下自己,这样才是坦荡。
如何借车,如何出车祸,如何被拘留,如何发现怀孕,如何被喻夏鸿的妈妈那样对待,如何举目无亲…
华梅叹息道:“…其实,这事儿也不怪喻夏鸿,凭什么怪他呢?他就是他妈妈的乖宝宝,他没有自己的立场,也不会处理问题。他唯一会的就是躲起来,等他妈妈帮他处理问题。而我只能怪老天爷,他看我不懂得珍惜生活,在罚我呢。”
何双双没办法去讥讽一个孕妇,我们的双双姑娘就是这般善良。到了最后,她甚至很没立场地来了句:“孩子你会留下吗?”
周彦无奈,只能轻轻地踢了何双双一脚。
华梅摇头,苦笑道:“又不是演电视剧,生出来我能给他什么呢?我养不起他,最后他会怨恨我的,对吗?”
何双双没话了,她其实就是电视剧看多了的娃,脑袋里懂的道理比谁都多,在网上那是一把的道理,满屏幕的思想,十个八个的那都说不过她。可要是在现实里,事情放在她面前,她就是个傻子。于是,她只好看看周彦,张张嘴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自打何双双开始说,周彦就在玩桌子上的打火机。他很想吸一根烟,可是何双双就在他身边呢,又在他的上风口坐着,他就只能忍着。
“想抽就抽呗!”何双双瞥了他一眼。
周彦笑笑,摇摇头。他对华梅说道:“华梅,其实我不是很想帮你,这话不好听,可是,我有钱去帮助孤寡老人,去帮助灾民,这些我都愿意,最起码,真心实意的谢谢总有一句的!可是对你,我是真的真的不想帮。”
华梅急了,哀求道:“周大哥,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可是我是真的没活路了。您知道我父母身体不好,他们要知道,我家就完了!周大哥…”
“不是看着你父母的份儿上,我今天就不来了!”周彦冲华梅吼了一句,把何双双吓了一跳。
“喂,你刚什么呢?这是公共场合!”何双双一瞪眼,周彦又把一肚子的火给憋了回去。
华梅低头不说话。
“华梅,你到现在还骗我?你叫我怎么同请你?”周彦气愤地质问她。
华梅立刻抬头,高声说:“没有,没有,周大哥,我怎么敢骗你!我发誓我没骗你!你能去交警队,去医院,你随便查,这事儿是真的。我不会骗你的,真的!”
周彦无奈地摇下头,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折起来的纸,丢到华梅的面前,叫她自己看。
何双双很惊讶,自己写的那张纸,周彦什么时候揣在身上了?
“我问你,多出来的那五万块钱,是怎么回事?”周彦问华梅 。
华梅打开那张纸,看着上面她熟悉无比的那串数字,她的尊严,她的脸皮,最后一次被剥落了。
周彦不说话,只想立刻离开,何双双却拉住了他的手。她感觉到周彦在颤抖,紧握的拳头上青筋都暴了出来。
“周大哥,你别走,我说实话!”华梅抬起头,猛地喊了一句。
何双双拉住周彦,尴尬地笑了下,又去门口跟茶庄的人解释了几句。
华梅苦笑,“周大哥,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是在卖酸奶,您还记得吗?”
周彦点点头。
华梅吸吸气,有些光彩忽然露在她的脸上。她取了桌面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握着杯子说道:“我只会卖酸奶,其他的什么都不懂。这些年,读书都读傻了,一点儿人情世故,好坏人也不分,可是,就是这样,周大哥也一定认为,我今天其实是来找您要钱的吧?不是来借的吧?”
周彦没回答,只是点点头。
华梅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我没想赖账不还,我爸爸是个农民,不太识字,唯一教会我的,就是不能随便欠人钱。三十万呢,我家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说到这里,华梅打开一边的包包,取出一个信封递给周彦。
周彦接过去,疑惑地与回来的何双双对望一眼后打开信封,信封里是华梅的身份证复印件,还有一张写好的三十万欠条。
“我要还的三十万,一分不少的我都还,不管多受罪,多为难,我都还!”华梅确定地说,“要还的。我想好了,书我不准备念了,也念不起了。周大哥,您知道,我只会卖酸奶,我也只懂这个。我去打听了,如果在超市里包两个专柜,一年下来是三万五,加上进货一共是四万五。一箱酸奶其实就是块儿八毛的利,所以我想雇个服务员在超市看柜台,我自己再买个电动三轮走批发。这是四千五,最后剩下的五百,我要拿去医院做手术…”
周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何双双也尴尬着,觉得自己不好,逼着人家把伤口割裂了再流一次血。
华梅说完再也不吭气,她没了力气,所有的一切属于那个美丽华梅的东西,就在这一块都死去了。她的钱包里,如今还有三百四十五块钱,花去今天请客的费用,大概她还能剩余几十块,她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何双双看看华梅,又看看借条。她知道周彦已经动摇了,于是,她轻轻地推了周彦一把。
周彦咳嗽了一声,说道:“嗯,其实学还是能上的,你都考上了。”
何双双仰天翻白眼。
华梅苦笑,“我等不起了,也没那么多时间去浪费,以前…以前我都是白活了。”
周彦此刻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借吧,他也不缺那几个钱,大概是他上辈子欠了这个女人的。
“明天吧,明天你打我电话,我叫人把钱给你送过来。钱,你慢慢还。当务之急还是把你自己的问题给解决了,你跟你爸商议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