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声带着惊慌,又急又乱。

四个太监连忙回头,这一回头,他们便看到两匹马疯了一般地直朝自己的方向冲来!

一个太监最先反应过来,他尖声叫道:“不好,莫冲撞了娘娘!”

喝声中,另一个太监已尖着嗓子叫道:“快,快退退到一侧。”

这事实在是突然,那驭夫饶是个人高手,也是猝不及防。他急得满头大汗地想把马车挪到一侧时,那两匹冲得路人尖的尖叫,躲的躲闪,直是兵荒马乱的疯马已是一撞而来。

只是一个转眼,两匹疯马已生生地撞上了最后一个太监的坐骑,就在那太监尖叫着嘶喊着时,只见其中一个骑士突然间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他凌空一翻,恰到好处地落在了马车上。

那人跳上马车,闪入车厢中,再出来时,怀里已抱着一个美人,可不正是张绮?正好这时,那人的坐骑已经一冲而出,远远掠过张绮的马车,眼看就要冲出了巷道。那抱着张绮的黑衣人纵声一啸,竟是从马车上纵掠而出准确地跳到了马背上!

这人的动作,兔起鹘落,中间没有半点拖泥带水,优美流畅之极,那马在主人纵啸之时,也是身形一缓。等到主人跳到了身上,这才鸣啸一声,加速冲出,转眼之间,这配合巧妙-的一人一马已冲出了众人的视野!

就在那骑士把张绮一掳走,四个太监想要尖叫时,那个撞上了其中一人的骑士低喝一声“闭嘴——”

喝声沉沉,煞气十足。那太监尖声叫戛然而止中,那人手指一弹,一块小小的布帛便落到了当头的那个太监手中。

然后那人跳上坐骑,马鞭一甩,也是一驰而去。

当头的太监连忙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借李妃一叙一个时辰后于清河巷归还!”

匆匆把纸条看完那太监喝住尖叫着另外一个,挥手召他们上前把纸条给他们看了一遍后,一边抹着额头的冷汗一边尖着嗓子小声说道:“我们护着娘娘上街游玩,却把娘娘弄丢了,闹上去,说不定死路一条!”

这话一出,不管是四个太监,还是那个驭夫,都打了一个哆嗦。

白着脸,那当头的太监说道:“如今,我们也只能听信这纸条所言,到清河巷等着娘娘了。”他朝前后看了一眼,见没有几个路人注意这里,不由松了一口气。不过出于保险,他还是朝其中一个太监吩咐道:“你去一趟,想法子让看到了情况的人闭嘴!”

“是。”

张绮猝不及防之下,便被一人抓入怀中,给强行跳离马车,落到了马背上。

她惊慌之下,原是想要尖叫的,可一闻到对方身上那熟悉的体息,那尖叫声便给哽在了咽中。

她安安静静地僵在那人怀中,匆匆回头看时,正好看到几个太监拿着纸条商量的情景。

不由自主的,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来人搂着她,奔行了不到三百米,便跳下马背,搂着她跳入了一个巷道中。

一连翻过几个巷道后,张绮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酒楼中。

吱呀一声,来人踢开一个房门,搂着她卷了进去。

把她朝地上一放,来人关上房门。

张绮匆匆稳住身形,头一转,向那人看去。

那人也在直直地看着她。

一袭玄裳上,已灰尘遍染,俊美无畴的脸上,削瘦得很,显得鼻梁更高挺,眼睛更明亮。

只是那眼神中,沧桑,空洞,仿佛隐藏着无穷无尽的失落和悲凉。

正是兰陵王。

兰陵王一瞬不瞬地看着张绮,在看到她一袭的宫妃装扮,还有挽得高高的宫妃发髻时,他垂下眸来。

只是看了一眼,张绮也侧过了头。她正要开口,兰陵王朝她扔来一物,同时他低哑的声音也传来,“去那里坐好。”

张绮反射性地接过那物,低头一看,却是一把玉梳。

她怔怔地转头看去,原来他指的,是一个放着铜镜,胭脂,白粉还有钗子等物的梳妆几。

就在张绮发愣时,听劂他低哑的声音再次传来,“去坐好。”

这是命令。

张绮怔了怔,慢慢上前,慢慢在那几前跪坐好。

这时,她又听到他低哑的声音传来,“解下头发。”

张绮傻了一会,依言把秀发解散。

“继续!”

继续?什么继续?

张绮怔怔地回头向他看来。

他这次没有看向她,只是侧头看着左侧的墙壁·哑声道:“继续。”

张绮回过头来。

她看了看手中的梳子,顿了顿后,慢慢拿过那铜镜,把那铜镜缓慢地摆在自己面前后,她又回过头来。

他已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了。见她回头,他嘶哑地命令道:“继续。”

这时,张绮明白过来。

他是要她梳妆。

当下,她一一摘下头上的发钗饰物,拿起那玉梳·慢慢的,就着铜镜,梳起自己长达腰间的墨发来。

随着一缕缕墨发在她的动作间飘散开来,陡然的,房中变得明亮而沉静起来。

那一日一日,她从他怀中清醒,总是这样坐在几旁,笑靥如花地梳妆着。那时侯,她是微笑的,他也是微笑的。

墨发一缕一缕梳顺·一缕一缕卷起,一缕一缕像穿花一般,在她的指间穿梭,然后用一根钗子便可固定。

梳完发后,张绮静静地站起,如往常任何一个清晨一样,她走到一模一样的角落处,就着水盆把脸净干。

然后,她又回到几前,把白粉看了看后·放到一侧——她还年轻美貌,这些白粉会掩去她青春的明透和白润粉红。

拿起胭指,她一点一点按在唇上。

她的动作仔细而优雅·因宁静和专注,她的眉眼间,闪耀着隐隐的愉悦幸福。她细细的,均匀地把那胭指一点点按上去,直到她嫣红的小嘴变得红透。

以往做完这个动作后,她兴致来时,会悄悄潜到他身边,把涂得红红的唇印在他的颈项上·锁骨上·甚至,在他没有注意的耳后·也会悄悄印上一个。让他洗也洗不去,总是被身边的将士笑话。

不过·此时此刻,自是没有这么洗妆的必要,垂下眸,张绮从另一侧几上,拿出一块干净的布帛,一点又一点,把唇上涂得太红的胭脂拭淡。

张绮的身后,已传来低低的哽咽声。

把胭脂放下,张绮拿起了额黄,这额黄,她给剪成了梅花状,高兴时,她会把它贴在额心。不过张绮一向懒得过份,大多数时候,她是不贴额黄的。

把妆化好后,见到兰陵王还没有开口,张绮走到一侧,拿起放在塌旁的,她以往惯常穿的粉红裳服。

她一直是一个很俗很俗的人,她不喜欢那种高贵的大红,金黄和紫色,也不喜欢代表风雅脱俗的白色,更不喜欢凛冽的黑色,不喜欢很少有人穿是出来的青色。

她喜欢的,其实只是这种粉嫩粉嫩,既带着黄,又透着一点红的橘色。便如那枝头的桃花,她喜欢这种平平常常,热热闹闹的颜色。

把粉红裳服穿好,张绮低下头,从床塌的另一个角落,拿出一双擦洗得干干净净,她才穿了三次便因离开而废弃的靴子后,张绮已打扮妥当。

她回过头向他看去。

堪堪回头,后面终于传来他沙哑的声音,“重来!”

重来?

什么意思?

张绮怔怔地站在那里。

这时,他沙哑的声音又传来,“重做一遍。”

重做一遍么?

张绮垂下眸,她慢慢解下身上的衣裳,慢慢穿上自己来时的裳服,慢慢地走回刚才的塌几旁,慢慢地,重新拿起玉梳。

重新解去墨发,重新挽起云鬓,重新洗去铅华,重新抹上胭粉。

当一切妥当时,她又听到他命令道:“再来,再做一遍。”

便这样,在这么宁静的时刻,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宁静的,美如春花的张绮,一遍一遍地梳妆着。每每她在红唇上涂上胭脂,又轻轻拭淡一些时,隐隐间,总是有那么一两声哽咽传来。

这一刻,外面春光灿烂,暖洋洋的太阳照耀在天地间,无数的少年男女,正嬉笑着游玩在春河之畔,凉亭之上。

这一刻,美丽的宫妃一次又一次脱下她的宫装,解去她的云鬓,一次又一次的,如以往那无数个日夜一般,为君妆点容颜,为君染上铅华…···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低低地说道:“可以了。”

如来时一样,他匆忙地抱着她,在寂寂春风中,把她送到了清河巷。

清河巷中,当张绮的马车启动时,她忍不住回过头去。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高大的,一袭玄衣的寂寞身影,一步一步地走出她的视野。

直到她泪流满面,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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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情况

四个太监等得太久,见张绮归来,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当下,他们二话不说,筹拥着她便向皇宫驶去,那急急逃离的样子,直是恨不得下一刻便入了宫。

不一会,马车驶入了宫门。

正在这时,张绮瞟到了一行人,纵使她精神恍惚,这时也不由轻咦一声,向一个太监轻问道:“他们是?”

那太监正在拭汗,闻言恭敬地回道:“回娘娘,那是陈国安成王陈顼,他在我们周地旅多时,陈帝前几日派人前来,说是想要迎回这个安成王。”

果然是陈人!

看他们这架式,宇文护估计是允了,这安成王,马上就可以回程了!

张绮的心里翻起了巨大的浪涛。

如果要离开周地回到陈国,现在是个好机会。

可是,真跟在这安成王身边归陈,那也太引人瞩目了,便是掩去了容颜,也难免有人猜测。要跟的话,得思个两全之策。

一时之间,张绮有点心乱,很想找个人商量一下。

隐隐中,张绮不愿意深思,她是不是因为现在这种安宁平稳又舒服的日子过上瘾了,并不是那么急着回陈。

在她的胡思乱想中,马车停了下来。

张绮急急回到处,在宫婢地服侍下梳洗过后,一边琢磨着回陈的事,一边准备赴今晚这场替齐使接风的宴会。

也不知过了多久,宇文邕温缓有力的声音传来。“李妃呢?”

在外面宫婢地应答声中,张绮缓步走出,她朝着宇文邕福了福,“臣妾在此。”

宇文邕点了点头,微微眯起双眼,朝着张绮打量而来。

过了一会,他微笑道:“李妃若有所思。不知思者何事?”

感觉到他语气中异于常时的认真,张绮一凛。

是了,她怎么忘记了。眼前这个男人,骨子里是个极喜掌控一切的强大君王。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对自己温和。自己怎么就忘记了他的强势了?

当下,张绮朝他福了福,轻声说道:“妾不敢,妾只是想知道,与妾一道来到长安的那几人的消息。”

亏她性急之下,还找到这么一个妥贴的借口。

宇文邕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问道:“不是因为高长恭之事?”

这话一出,张绮交错在腹前的手指,不由绞了绞,她垂下眸。好一会才说道:“也有一些。”

“哦?”

他在等着她说下去。

张绮暗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妾心甚乱。然,不是妾的,虽痛亦舍!”

倒是说得斩钉截铁!

宇文邕哈哈一笑,他突然说道:“他走了。”

见张绮怔怔抬头。宇文邕说道:“高长恭刚才向朕请辞,想来现在已出了长安城。”

他微笑道:“这齐国郡王,倒不愧是个硬骨男儿,知道事不可为,马上放弃离开。”

知道事不可为,马上放弃离开?

他放弃她了么?

她现在都是与齐国对峙的周国的皇妃了。他便是再有通天之能,也没有办法把自己弄到他身边去。不然,等来的只能是两国烽火,和永无止境的混战和逃亡。

他是得放弃,他不能不放弃!

从此后,他便是他,我便是我,永远永远,都再无交际了吧。

张绮抿了抿唇,好一会,才低低说道:“是,知道事不可为,自当放弃……”

这时,宇文邕走到她身边,他伸手抚上她的肩膀,手指有意无意地拂上她的脸颊,声音低地说道:“阿绮。”

“妾在。”

“朕现在希望,你能永远都是朕的李妃!”

在张绮身躯一僵时,宇文邕笑了笑,转过身道:“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更衣吧。”

“是。”

“……是。”

换过衣裳后,张绮亦步亦趋地走在宇文邕的身后。

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不停地扑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