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心中十分不愿意,纵使隐隐有恨,她也无法阻止自己去思念那个男人。

喜欢上一个人,也许只有一瞬,可忘记一个人,真要一生他喜欢她,便只用了一瞬……

好一会,张绮才回过神来,她抬起头,坚定地看向苏威,说道:“阿威,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到他们手里。”落到萧莫手里,只要他不离开北齐,迟早便会被兰陵王发觉。

她凄然一笑,低语道:“那样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愿意再过了。”

爱又怎么样?如果爱中夹了恨,爱中有着更多的不甘,更多的痛苦,那么果断抽身,才是对自己的宽恕。

苏威知道,她这是在表明她的立场,也是在向他求援。

点了点头,苏威道:“我知。”他温柔地伸出手按上她的手,低语道:“阿绮,不要想了。”

张绮朝着苏威笑了笑,缩回了手。没有注意到他又痴了傻了,低下头寻思了一会,喃喃说道:“阿威,要是我们是在长安,那可多好?”

刚说到这里,她马上悔了。苏威已经尽了力,自己再说这话,不是让他愧疚么?当下她伸出手去,轻轻覆在他的大掌上,连忙说道:“阿威,我不是怪你,我就是心有点慌。”

“我知,我知。”苏威十指收拢,把她的小手轻轻地握在掌心。而张绮又陷入了恍惚沉思中,这一次,便没有发现他一直在握着自己的手。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卫士在台阶下唤道:“有事相禀郎君。”

苏威提步走了出去。

那卫士的声音从外面清楚地传来,“郎君,兰陵王在各城门贴下告示,说是无论乞丐英豪,还是有罪之人,凡有提供张姬所在的,赏金二百,过往罪孽,兰陵王将替其向陛下求免。另外,城门各处,都有黑甲卫出现,现城内群情激沸”

赏金二百,他倒是好大手笔

第158章 我们和离……

苏威温和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知道了,你去吧。”

“是。”

苏威一入房,便看到张绮仰着小脸,楚楚可怜地看着自己。苏威三步并两步走到她面前,扶着她的手说道:“别急。”

“恩。”

张绮吁了一口气,冲他努力一笑,“我不急。”

只是这样一来,整个城中的乞丐恶霸,都是兰陵王的人了。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没有死的?莫非是萧莫那里露了马脚?

见张绮嘴时说着不急,脸上笑容尽去,苏威温柔地凝视了张绮一眼,转过身,大步走出了房门。

街道中,铺上了厚厚一层积雪,道路旁,偶尔可以看到冻得瑟瑟发抖的乞丐和衣裳单薄的流浪儿。

朝灰蒙蒙的天空看了一眼,苏威一边寻思着,一边走入了一个巷道中。

他这一转,便是一整天,去时大雪纷飞,来时,大雪还在纷飞。

苏威叹了一口气,提步跨入了院落。

他一跨入偏房,刚抖去一身的雪,却见张绮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过来。她看着又呆成了木鸡的苏威,低声道:“刚刚进来,洗洗吧。”

苏威这一行人中,没有婢女,现在阿绿又不在,张绮不忍,只能自己动手了。

因此,她走到他身后,帮他脱下身上的外袍,然后按着他坐下,解去他沾满了雪花的长发,一边胡乱梳理几下,一边说道:“愣着干什么?洗个手脸暖暖啊。”声音又软又酥,让人醉倒了心底里。

苏威低着头。

他看着热气腾腾的水盆中。自己的倒影,低低地说道:“阿绮,你现在,好似一个小妻子。”

张绮正在给他梳理头发的手一僵,转眼她垂下眸。轻声说道:“快洗吧。”

见她敛襟一福,准备退下,苏威连忙说道:“这雪下得大也有好处。便是强如黑甲卫,这下子也扛不住了,四处城门。都空荡着呢。”

虽然空荡。必有人时刻盯着,一有异常的人出入,他们还是会出现的。这点,苏威知道,张绮也知道。

见张绮不再后退,而是抬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苏威腰身挺得笔直,姿态优雅气派天成地向她微笑道:“家父是西魏重臣。我幼时又顽劣胡闹惯了,晋阳这附近的一些城镇,都有我的熟人。真说起来。他高长恭算不得地头蛇。”

对上张绮,他眨了眨眼。调皮地说道:“我刚才已请求我的朋友们帮忙了。接下来的日子,这附近的城池,每隔十来日,便会隐约出现一个大美人的行踪……她会帮我们把那些游浪儿和豪杰乞丐都吸引了去。”这么冰天雪地的,那些人去得一个地方,要离开,可不像平时那么容易。

听到这里,张绮笑了,在苏威痴痴地凝视中,她秋波流转,“那,他赏了二百金,这院子里的人,不会说出去吧?”

“他们都是跟我多年,经过无数风雨,共过生死的老人,忠贞着呢。阿绮大可放心。”

“恩,知道了。”

连续的大雪纷飞中,公元561年过去了。

随着立春节气的到来,天空一下子放晴了。到得正月时,已晴好了几日,街道中大半的积雪已经溶化。

这一个多月中,张绮过得有惊无险,这普通之极的院落虽然被乞丐和流浪汉偷窥了好几次,也曾有豪杰硬闯而入。可那些人在看到衣冠华贵,气质卓然的苏威,以及护在苏威身后的彪悍护卫们时,便连忙打了退堂鼓。

接着,苏威找到城中的几个大头目。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自那日后,他们的院落便变得清净异常。虽然老是听到某某民宅被豪杰冲入,强掳了一个什么妇人送到黑甲卫那里又被放回的消息,对于张绮来说,她的世界一直是清净的。

这一日,苏威从外面走来。抬头看着西边红艳艳的天空,他连续下达几个命令后,步入了正院中。

吱呀一声房门推开时,果然,张绮急急向他看来,绝美的脸上,她双眼亮晶晶的。

这种明亮和期待,令得苏威有点愣神。眼前这个小妇人,有多么思念兰陵王,他是一清二楚的,有时他还真的想不明白,明明相思刻骨,怎么还是能够做到说走就走,哪怕断了肠,碎了心,哪怕一生再无欢颜,也绝不回头。

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情,在这种荒唐动荡之世,还真由不得人不去佩服。

苏威走近张绮,说道:“据悉,齐主已返邺城,就在这几日,他会祀南郊,享太庙,立后。界时,文臣武将,都不得擅离。阿绮,我们可以抓紧这几日布置好,一旦寻得机会,马上离开!”

他看着张绮,温言相勉,“兰陵王的告示贴得太早,那些乞丐流浪儿寻了你一冬都没有结果,现在锐气已消。再说,北恒州是大城,这一个冬天,不知有多少商旅客贩羁留于此,他们要走,也就在这几天。我们也在这几天动身吧。”

张绮点头,说道:“好。”

“我初见你时,那妆你可会化?你再化一次让我看看。”

听到苏威这话,张绮水灵灵的眸子便朝他瞅去。他知道她是在问,你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妆有必要化么?

迎上张绮的眸光,苏威腼腆的笑了笑,他看着她,轻轻说道:“阿绮,到了长安,我就退去婚事,然后送你去南地……有我在,你总能衣食无忧。”

什么意思?

张绮眨了眨眼,他是说,他会一直守在她的身边么?

见张绮怔住,苏威的右手,轻轻地,小心地拂过她的脸颊。不等张绮反应过来,那手又飞快地垂了下去。

他看着她,俊脸有点红,声音也有点紧张,“阿绮。我会对你好的,会一直一直对你好的。”

说出这种表白式的话,苏威腾地转身。像个做错事的毛头少年一样快速地溜了出去,都不等张绮的回答。

望着他的背影一会,阿绿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看到张绮。她笑弯了眼。

笑弯了眼也就罢了,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围着张绮胡乱转圈,转着转着,便傻笑起来。

张绮被她转得头晕,忍不住笑问道:“到底有什么高兴的事,快说吧。”

阿绿杏眼一转,脸孔红了红。“阿仄说,他会随我在陈地居住下来。”

见张绮如水的眸子定定地看着自己,阿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扭着衣角道:“他说,我们一到陈地就成亲……”

说到这里。阿绿抬起头,红着脸,向往地说道:“阿绮,到时我们建一个大院子,种上百来亩田地。还有,我和阿仄会在你的院子前种满野菊花,到了秋天,你就在菊花上荡秋千,那一定很美。”

秋天?今年秋天便有那般美景么?张绮也转过头,望着天边出了神。

过了元正,兰陵王便与文武百官一道,随着新帝到了邺城。

再过几天,陛下便要忙着祀南郊,享太庙,众人都不得离席。

随着陛下一句退朝,众臣都散了开来。

出了大殿,聚在一起议论着的众臣,在看到兰陵王和萧莫,以及郑瑜的父亲,与萧莫一样同为三品尚书的郑文成时,众臣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

郑文成看着兰陵王高大的身影,几次提步准备上前,一想到眼前这人的性情,便又迟疑了。

在他迟疑间,兰陵王走出了皇宫。

这时,格支格支的马车声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一个斯文的嘲讽声,“郡王好雅兴,到了邺城,怎地不归家,却在这酒楼落住了?”

正是萧莫的声音。

兰陵王冷冷回眸。

见到他森寒地盯着自己,萧莫悠然一笑,正准备再说一句,目光瞟到一人,不由嘲讽地说道:“雪后初晴,正是逃跑的好时节,郡王如果还想得到美人儿,此时可不能松懈了。”

说到这里,他大笑道:“我们走。”

说罢扬长而去。

兰陵王回过头来。他迎上了端坐在马车上,正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的兰陵王妃——郑瑜。

看到兰陵王策马就要离开,郑瑜连忙唤道:“长恭。”马车靠近兰陵王,郑瑜含着泪,痴痴地看着他,抽噎着说道:“长恭,回府吧……都到了邺城了。”

她极为维持优雅的姿势,可那流泪的表情,却有着难以掩藏的脆弱。

兰陵王回头看向她。

见他终于看向自己,郑瑜破颜一笑,脸上还含着泪,再这么灿烂一笑,真真说不出的让人心疼。

兰陵王却是眼神有着恍惚。

他看着她,突然的,低低地说道:“阿瑜。”

“恩,长恭。”声音温柔而软,又透着贤淑。

“阿绮哄骗我时,最喜欢露出你此刻的表情。我看得多了,一眼便可知是真是假。”

他徐徐说道:“便如你此刻,是对我怨恨的吧?既然怨恨,便不用笑得如此堪怜!”

郑瑜脸上的笑容一僵。

兰陵王点了点头,道:“正是这样,你现在的表情才是对的。”他低叹一声,轻轻说道:“阿瑜,你应该听到了,阿绮没死,她只是逃离了,我马上就可以找她回来。有些事,一错不能再错,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我们和离……”

堪堪说到“和离”两字,郑瑜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那刺破长空的嘶厉声,直是惊得街道中的众人齐刷刷向这边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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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那用户图上,广东的占了不少,湖南江苏的也有很多,也在想着,现在总算知道我的读者分布范围了。

第159章 疑惑

迎上众人的目光,兰陵王眉头一蹙,而这时,郑瑜已喘息着开了口,“高长恭,你莫逼我”

她脸颊的肉扭曲着,因为痛恨,泪水更是止也止不住,她睁大流泪的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兰陵王,嘶哑着,却放低了声音地说道:“高长恭,你以王妃之礼葬她,这样的事放在别人身上,只怕是亲家成了仇家吧?而我呢,我辛辛苦苦阻拦族人向你问罪,我告诉他们,不要紧,长恭只是心里太难受了,要是这样能让他舒服些,就由着他吧。”

当实,真正的事实是,那个墓葬仅仅只是规划,完整的墓地还没有开工修建,张姬的尸骨所放,是东是西是南是北,还得等墓地修好了才能说得好。所以,只要她郑瑜百年后举办一场更加盛大的葬礼,或修建好墓地时,在真正的东侧留下位置,那日高长恭的行为,也就是年少胡闹了。

可不管如何,这事对她来说,是奇耻大辱,对她的家族,都是彻骨的羞辱。要不是正值朝权更替之时,郑氏一族,断断不会这么轻易放过高长恭。

郑瑜泪水横流,因为痛苦,她的指甲把掌心都刺破了。

睁大眼直视着兰陵王,她终于在拭去几把眼泪鼻涕后,郑瑜终于平静下来。

她垂下眼,尽量温柔地说道:“长恭,既然张姬没死,你就别伤心了,回到王府中吧……等找到张姬,我一定向太后请旨把她封为平妻。到时我们姐妹两个相亲相爱,一起服侍你,让你再无任何烦恼,可好?”

说这话时,郑瑜流着泪,看着他的表情岂止是哀求?

见兰陵王不开口,郑瑜又温温柔柔地说道:“如果张姬还是不愿,长恭,我愿让出这王妃之位。”她痴情无限地看着他,柔柔地又道:“只要能伴随在长恭身侧,便是为妾,阿瑜也欢喜的。”

这是一种低到了尘埃中的让步。

说出这话,郑瑜屏住了呼吸。

她等着他欣喜,等着他同意

她想,他一定会欣喜,一定会感激的。天下的男人,任何一个男人听到她这话都会欣喜,都会感激。

温柔痴慕地看着兰陵王时,郑瑜的眼角可以看到四周围观的众人,已齐刷刷地对她流露出同情叹息之色。

娄太后当年,也是让出了妻位。可她那一让,却赢了一生。

她也会是如此

便是她真心愿意让,齐国的贵女,还有这满街传唱她美德的丈夫,真会容得一个卑贱的姬妾爬到她的头上,成为她的主母么?

因此这话,郑瑜说出来时,是没有负担的。

兰陵王也察觉到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他瞟了郑瑜一眼,冷着脸徐徐说道:“阿瑜有话,非要在这大庭广众当中说吗?”蹙着眉,兰陵王有点不耐,觉得她说这些话时,声音也太响亮了些。

见到郑瑜再次僵住,他转过头沉喝一声,“散开——”喝声中,他已策马冲出了人群眼看兰陵王就要离开,郑瑜悄悄捅了捅身边的婢女。

那婢女反应过来,当下她扯着嗓子,朝着兰陵王的背影唤道:“郡王,你还没有回答王妃的话呢。”

人群发出小小的鼓躁声。

兰陵王停下脚步。看着四周的人群,他眉头暗蹙,恼怒暗生。

在那婢女喊出第二遍时,兰陵王回过头来。

他瞟了那婢女一眼,转过头,定定地直视着郑瑜。他一直盯着她,一直盯得郑瑜有点承受不了,不安地低下头时,才缓缓摇了摇头,低哑地说道:“我已不能……阿瑜,我已不能。”

说罢,他一声长喝,驱着马奔驰而去。

哒哒哒的马蹄声中,一袭玄袍的兰陵王匆匆离去。

灿烂的*光中,他的身影那么挺拔,那么高大轩昂,那么的,让她心醉神迷。

她一直知道,他都是一个重情的男儿。这么华贵威严,俊美无畴的男儿,放眼齐国,实实独一无二如果不是那个张姬,他所有的温情所有的张扬,都是她的,都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可恨那张姬……

在郑瑜泪光盈盈的目送着兰陵王的背影时,四下议论纷纷。

“真是一个节义之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