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里透着虚弱和疲惫,她亲手检查过他的状况,所以知道他是真的快要筋疲力尽。
胃疼和呕吐或许不能在短时间内致命,却可以让一个人迅速虚弱下来,他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
接下来就是一阵沉默和微弱的窸窣声,她猜想他的妻子正躺在床上拥抱着他,安抚他疲累的身心。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觉得有些嫉妒他的妻子。
她听说他们已经结婚六年,那么在这六年间,这个女人都拥有着他,拥有着那个传说一样,曾被无数上流社会女人追逐过的梦幻情人。
坐在她旁边的杨医生,听到自己身侧这个一直沉默着的年轻女医生突然叹了口气。
他转头看了看她,发现她一向干练冷静的面容上,意外地带上了一抹无法描述的轻愁,好像一尊光洁无瑕的瓷器,裂开了那么一道显而易见的缝隙。
Lua在回到医院后,就向杨医生请了假。
她本来也是被国外的友好医院派来做短期交流的医生,所以杨医生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准了她的假。
离开医院回到自己的住所,她就将自己的电脑打开,窃听信号不仅传送到了她带着的耳麦里,同样传送到了和她一起来中国的那两个意大利人那里。
他们是她父亲的旧部,在几个月前找到她,告诉她当年那个杀害她父亲的“LX”组织已经崩溃,成员都在美国公开受审,所以他们报仇的机会来了。
她知道所谓的报仇,不过是无稽之谈,这两个人只是想借这个机会扬名立万,然后接手她父亲当年的生意。
这些人对于利益,总像闻到腐肉的鬣狗一样敏锐和贪婪。
她带着厌弃的神情,打开了和他们的通讯器:“窃听设备已经安置好了,还有没有需要我做的事情?”
那边立刻传来得意兼兴奋的声音:“很好,我们可以掌握他的一部分行踪了。”
在墨远宁身边安置窃听器,乃至逐步安置好监视装置,都是他们的主意。
理由是面对昔日的王牌杀手,做多么充分的准备再行动都不为过。
Lua却十分清楚,那不过是他们的胆怯罢了。
和他们的联络并不是视频,Lua就毫不掩饰地露出轻蔑的神情:“那我先休息下了,工作太累。”
说完一秒钟也没有停留,就终止了通讯。
在洗了一个热水淋浴后,Lua就躺下来,听着监听设备中传出的各种声音。
他应该是和妻子躺了一阵后才又起身,他们间或用中文低声地谈着一些琐事。
诸如公司里的事,家里的事,她甚至听他们提到了前几天订做的一对戒指。
那对戒指还没有拿到他们手中,于是他们猜测着再过多少天可以拿到成品,语气中是满满的憧憬和甜蜜。
她躺在自己公寓的沙发上听着,心中并没有多大的感触。
午后开始下起了雨,于是在雨声和那种空泛的卧室日常中,她渐渐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过来时,是被器材中传出的惊呼声吵醒的。
她听到里面传出有些零碎的咳喘,还有他妻子惊慌的声音:“…远宁!看着我远宁!”
他却没有回应,仿佛已经无力说话,只是喘息声中还带着其他来自喉间的碎响。
她是消化科的医生,于是她能分辨出来,那是正在呕吐着什么。
他妻子又唤了声:“远宁…你再坚持一下!”这次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哭腔。
听这个语气,似乎他的不适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
就在这时,Lua的手机也响了起来,她先把窃听器暂时静音,拿起来接了电话,里面传来杨医生的焦急的声音:“Lua,你快到医院来,我们一起去苏家,墨先生又出了状况,雨下太大,去那里的山道上出了个车祸,救护车开不过去,我们尽量带上器械去现场急救。”
她想到窃听器中传来的声音,就问:“墨先生上午不是还好?现在又发生了什么状况?”
杨医生有些着急,听她还是慢条斯理地追问具体情况,就急着说:“我也没到,不是很清楚,听苏小姐说到晚饭时一直都还算好,可夜里就开始发烧,吐了不少胃液出来,接着就开始吐血,现在人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
怪不得杨医生会这么焦急,墨远宁毕竟是曾经有过癌症病史的病人,就算身体的检查数据还算正常,可谁都不能保证那些数据是百分百准确的,也就不能排除癌细胞没有再次悄悄蔓延。
现在他突然发烧,又在吐血,都是肿瘤复发的症状,偏偏救护车又开不过去,急救得不够及时,的确可能直接导致死亡。
她沉默了有一阵,杨医生可能以为她在思考救治的方式,忙又说了句:“我在病房楼等你,麻烦你了,尽快过来!”
通话被杨医生匆忙挂断,Lua还没把手机放下来,她放在桌上的通讯器里已经传出了另外的声音:“小姐,那边出了什么事?”
Lua一直没有把通讯器关闭,他们两个人都不懂中文,不过先是从窃听器里听到了苏宅的动静,又听到她接了电话,也猜得出来情况有些不对劲。
Lua顿了下,就对他们说:“你们的目标发病了,可能会死。”
“墨”在这些人严重始终是个值得敬畏的存在,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如此小心策划,还要靠她去先行试探接近,步步为营。
听到这个消息,他们先是发出了一声叹词,Lua听的处理,其中有惊喜的成分。
但当他们回过神来,立刻又换了有些急迫的腔调:“如果我们来不及杀死他,他就自己病死了,那怎么办?”
只是为了给她父亲报仇的话,目标是病死还是被他们杀死,又有多大的区别?
Lua心里在冷笑,并不拆穿他们:“这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我马上要出发去苏家对他进行急救了。”
通讯器那边诡异地沉默了一阵,Lua猜测他们关掉麦克风商量了些什么,然后当声音再度传来,他们说:“小姐,我们还是希望能亲手杀死‘墨’,这样才能展示您的英勇和果断,也可以震慑其他不服从您的人,可是时间紧迫…我们不如今晚就动手怎样?您只需将我们带到宅子里就可以!”
说来说去,他们也不过就是不想放过这个能够轻松杀死“墨”的良机罢了,唯一忌惮的对手重病昏迷,那所宅子里除了寥寥几个的私家保镖外,剩下的也不过是些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对他们来说,正好是可以肆意杀戮的屠宰场。
Lua知道,她一旦答应下来这个计划,那么今夜的苏宅,很有可能会变成一个被血洗的地狱:这么多年来,她也早知道父亲那些昔日手下,是怎样的一群暴徒。
她只犹豫了一秒钟,就说:“好,你们开车,跟上医院的车,我会告诉杨医生,你们是我的同事,恰巧来中国旅游正在这座城市,我就叫了你们来帮忙。”
第115章
H市的这场秋雨,的确下得有些气势惊人。
中午过后先是开始淋漓地落下雨滴,到了黄昏时分,反而越下越大,变成了瓢泼大雨。
前往苏宅所在的那片豪宅区的必经之路上,又出了个车祸,三辆车撞在一起,虽说车祸并不严重,也没有人员伤亡,可也堵住了大半马路。
加上那里颇有些坡度,道路湿滑,疏通道路的吊车开不上去,于是道路就变成了只能容许一个小轿车通过的宽度。
好在这片区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家富豪出入,也不算对交通造成了太大的影响,所以在这种天气下,市政和警察也没有优先集中力量来疏通这里。
只不过医院的救护车,就无法再通过那个狭小的地方。
Lua带着急救器械,坐在苏家安排的轿车上,绕过被堵在半路的救护车,赶向苏家的时候,心里有些漠然地想:假如没有这一连串的巧合,那个人也许就不会躺在自己家的卧室里奄奄一息。
绕过了堵车的地点,两辆车很快就开进了苏家的院子。
Lua和杨医生先下车,接着就是后车里的四个穿着黑西服的高大白人男子。
站在门口迎接他们的管家显然也被这突然多出来的四个男人震惊住了,有些惊疑地说:“这几位是?”
Lua扫了一眼过去,再一次在心底冷笑着:这几个人果然对她还是有保留,一直以来她都以为他们只有两个人,原来还有两个。看来为了今晚的“盛宴”,他们这次是真的倾巢出动了。
她随意点了前面的两个人说:“这是我的同事,都是内科医生,后面两位是他们的助手,他们来中国度假,正好刚跟我吃过晚饭,我就一起带来了。”
突然多出来四个身形魁梧面色也不算友善的“医生”,管家和杨医生都觉得有些尴尬和不自在,不过病人情况紧急,他们也顾不上纠缠这些细节,管家侧身就把他们往里面请,嘴里说着:“快请…我家先生方才已经没有意识了。”
走进苏宅的大厅,那四个男人就悄然散开成阵型,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雇佣兵,四下打量后几个眼神交换,就判断出这所房子内部并没有保镖。
原本苏宅也就不是那种戒备森严的黑手党老巢,只是一所普通的富豪宅邸,就算有保镖和电子设施,也都在房子外部。
Lua在随着管家走上二楼的台阶时,已经感受到了身后那些人的蠢蠢欲动和肆无忌惮。
她丝毫不怀疑,当这些人确认到卧室床上的人就是“墨”时,他们会瞬间拔枪出来,一口气射杀掉射程范围内的所有人。
和那些欧洲古堡比起来,苏宅并不算大,不过短短的时间内,他们就来到了卧室门口。
管家先是礼节性地轻敲了下门,然后不等里面的人出声,就替他们推开了那扇木门。
就在十几个小时之前,Lua才刚从这扇门里出来,那时她还用手指触摸过他的肌肤,问他是否想过他的爱是否真如他想象般真挚。
那时她还没有想到,仅仅十几个小时后,他发病垂危,上帝也在冥冥中也将他的四个危险敌人直接送到了他的床前。
这时的他…据说已经陷入了昏迷,是否预见到了这样的绝路和结局。
也不过就在她念头一转之间,木门已经打开了,她看到了卧室里的情景。
可能是为了让他能够安睡,里面只开了昏黄的壁灯,他的妻子坐在大床距离他们较远的一侧。
她披散着长长的头发,双手紧紧抱着倾倒在她身上的那个人的身体。
他全身似乎都已经失去力气,只是靠在她的身体上,垂下的头抵她的颈窝上,碎发遮住了眼睛,灯光太昏暗,她甚至都无法看清他的脸色。
Lua的呼吸停顿了半刻,她注意到了卧室里有一种诡异的安静,他们曾从窃听器里听到的那种吵闹已经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
杨医生率先走了进去:“墨先生…”
Lua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走了几步,在她身后,迫不及待的四个男人早就鱼贯而入,手已经摸向腰间的武器。
就在那四个男人完全进入这个卧室后,天花板顶部突然照射过来极其强烈的白光。
强烈的光线直接照射进他们的瞳孔,Lua有几秒钟完全看不清其他东西,她只听到了卧室里传来一个冰冷威严的嗓音:“把武器放下,举起双手。”说完后,又用英文说了一遍。
然后她才逐渐看清了面前的人影,她看到的是整整一队,穿着全套制服和防弹衣的特警。
他们分散地站在卧室的各个位置里,举着枪,从各个方向里瞄准了他们。
Lua缓慢地把手中的药箱放下来,又缓慢地举起双手,从眼睛的余光里,她看到那四个雇佣兵也都识相地高举起双手,连不明所以的杨医生都跟着做了,他举手时还说了句:“我只是个医生。”
坐在床上紧抱着怀里的人,已经维持了一分钟以上这一个造型的苏季终于长舒了口气,再继续扮雕像下去,她都怀疑自己不能做其他动作了。
她还不怕死地在这种肃穆的气氛下,又嘤嘤假哭了一声:“远宁…你看要害你的坏人被警察叔叔抓到了…”
墨远宁也终于动了下,将头从她的肩膀上抬起来,轻叹了声:“你是想又把我气胃疼啊。”
他的脸色虽然还是有些苍白,却已经比上午的时候好了一些,完全不像是发病严重的情况,更别提是窃听器还有杨医生嘴里那种发烧吐血、濒临垂危的状态了。
在苏季卖乖的时候,特警们早就上前,将那四个男人按倒在地,卸除武器反剪双手,带上了手铐。
他们对没武器的Lua要略微客气一些,但也让她转身,给她带上了手铐。
Lua被带上手铐后,转头看了床上的墨远宁一眼,她开口唤:“冉…”
墨远宁撑起身体坐好,对她微微笑了下:“我很好,你们在窃听器里听到的发病,是伪造的录音。”
Lua还想再问什么,特警却示意她跟随被押走的那些人一起走出去。
她那双蓝色的眼眸暗了暗,终究是没再说什么,就抬步跟随特警的脚步离开。
全程都坐在卧室角落的软椅上的陆先生,这时才站起身走过来,唇边还带着点笑意:“多谢墨先生和墨太太配合,让我们又抓获了几名跨国犯罪分子。”
墨远宁已经侧身下床,对他笑了一笑:“哪里,还要感谢警方保护了我和我家人的安全。”
陆先生倒是挑了挑眉:“依照墨先生的个人能力,我觉得即使我们不出面,这几个人也吃不到好果子。”
墨远宁不打算否认,只是笑了下:“没有陆先生的计划,还有警方的安排,就算我要解决他们,也得费点时间和力气。”
他说着,又顿了顿勾唇:“更何况我现在是合法公民,能够依赖警方的时候,还是不想诉诸暴力。”
陆先生摸着下巴打量他,哈哈笑了起来:“这倒是。”
他对墨远宁刚才的表现还算满意——在行动中让一个武力值爆表的前杀手什么都不干,就躺着装死,成就感不是一般的强烈。
时间倒退到墨远宁刚用胶带贴住了窃听器时。
他就和苏季躺在床上,然后向她解释了这两天这些事的始末。
当昨天他在医院见到Lua,又和她聊过,确认她不是一个人来到了中国,他就联络了陆先生。
因为就他对Lua的了解,还有对她这些年生活轨迹的回顾来看,她不可能突然想要来中国找他复仇,并且主动积极策划。
那么很有可能是她父亲当年的下属找到并策动了她,想到这个可能,墨远宁在回到苏宅后就秘密联系了陆先生。
而陆先生也正得到消息说,有四个意大利籍,臭名昭著的暴力犯罪分子近期用假身份潜入了我国。
于是陆先生当即就决定,让墨远宁配合他,一举生擒这几个罪犯。
既然他们的目标是墨远宁,那么陆先生就建议墨远宁故意示弱,给那些人创造出一个在他们看来千载难逢的“最佳时机“。
所以从昨晚的“突然不适”,到后来的“进一步严重”,再到深夜的“病重垂危”,都是有预谋的安排。
就在他们躺在床上的时候,陆先生已经在紧急调集特警布局了。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计时4…O(∩_∩)O
第116章
当苏季躺在床上听完他的解释,眼睛上下打量了下他:“可是你明明就是胃疼和吃不下东西,不是假装的啊!”
墨远宁只得笑了:“Lua是医生,要让她相信,总得做得像一些。”
从昨晚开始,她心疼得快不行,因为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就突然这样,她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心疼中还有担忧和惶恐。
结果却只是他和陆先生老神在在的一个圈套。
她越想越委屈,就凑过去在他唇角轻咬了口:“你倒真舍得你自己!说胃疼就胃疼,说吐就吐!”
她想到这里,醋劲儿又开始泛滥:“远宁,你实话告诉我…你胃疼是不是因为看到那个Lua,说是假装的,你心里是不是真的难过!”
墨远宁看她在这个时候还颇有闲心关注这个,只能失笑,他的确还在胃疼,笑了后就轻喘了两下。
苏季摸着他的脸颊,眼泪巴巴地等他解释,他无奈低头下去吻了下她的额头:“为了让我自己顺利胃疼起来,我强迫自己想了很多我们刚离婚时候的事情…不得不说,当我催眠自己说你还是不爱我恨着我…那时候折磨过我的胃疼和厌食就顺利回来了。”
苏季顿时又心疼后悔起来,用鼻尖去蹭蹭他的下巴:“远宁…对不起。”
墨远宁半笑着抱住她,还叹息了声:“不过这一招有点太管用,我现在的确是没什么力气…没能力参与抓捕了。”
于是在那之后,所谓的病人情况危急,车祸堵塞道路,救护车开不进去需要医生现场急救等等,不过是为了让Lua和那几个意大利人进入包围圈的计策。
乃至后来窃听器里传过去的声音,都是陆先生带来的技术员伪造后按照时间顺序播放,用来掩盖在卧室里真正进行的活动。
当然那些音频,除了苏季那几声惊呼是由她本人现场录制的,音频里那些发病的喘息声和呕吐声,在墨远宁本人明确拒绝了自己不会提供喘息录音后,都是技术员找了其他素材拼凑的…反正所有人的喘息和呕吐听起来其实都没差多少。
苏季录那几声凄惨的呼唤时,正坐在隔壁房间的沙发上吃下午茶,她一边喝了口红茶,一面临场发挥。
她真的有几分演戏天赋,一声声抽泣听起来真心撕心裂肺,闻着伤心。
当她往嘴里丢了块乳酪蛋糕,喊出那句:“远宁!看着我远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