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困守在这座孤城里,变成了一个矜贵却又孤单的老太太。
她想他离开的时候一定没有想过…没有了他的世界,是多么可怕。
她的情绪太躁动,所以镇定剂注射过后,不到几个小时,她就又惊醒过来。
那时候不过还是当地时间的凌晨,天色刚微微亮,在经历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后,岛国的黎明依然如约而至。
苏季睁开眼时,看到的是那个被她不小心“占用”过办公室的年轻外事官员,他记得后来他自我介绍说叫孙翔,因为姓氏和孙管家一样,加上名字又简短,她一次就记住了。
现在他正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小心地斟酌着词汇:“苏小姐,你觉得好点没有?”
她定定地看了他一阵,突然问:“我丈夫呢?”
孙翔顿了顿,他仿佛是挑选了下词汇,才开口说:“苏小姐,关于墨先生的遗体,在运往警局停尸间的路上遗失了。”
苏季木然地听着,她的理智告诉她,也许这个人已经很小心地去遣词造句了,想要尽量不去触动她的情绪,而他的说法,也的确挑不出什么大错。
可她依然觉得刺耳,觉得他一定是说错了什么?那些关于“遗体”,“停尸间”什么的词汇,一定是错的,她拒绝接受。
所以她就冷冷地笑了下:“连个人都能弄丢,看来当地警方的确没什么作为。”
孙翔想提醒她,不是弄丢了人,而是遗失了尸体…这样的事情,的确是警方的漏洞,但现场的尸体那么多,到处又都是开枪的痕迹,经验缺乏的当地警方,能保证没有其他大的疏漏,也是不容易了。
可他也知道,死者家属的情绪是最不能触动的,痛失挚爱的心情,足以让任何人变得偏激和不通情理。
于是他只是轻轻叹息了声:“苏小姐,请您节哀,保重身体。”
苏季冰冷地看着他,而后她突然笑了下,那笑容太冷漠,所以显得有些让人心惊:“我的丈夫不见了,我还被打了镇定剂困在医院,我怎么保重身体?”
苏季当即就通过孙翔,向当地警方提出了抗议,而当地警方正为这个死伤无数的大案焦头烂额。
再加上死者多数都持有美国护照,所以CIA派来的特工也参与了其中,让事态更加复杂。
偏偏和其中一具死者遗体一起消失的,还有现场的另一位目击证人,也就是Lin。
所以当地警方不但没有理会她的抗议,还提出身为唯一的目击证人,要求她配合调查。
苏季当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不是涉案人员,任何枪械上都没有她的指纹,她也在绝大部分枪响过后,才进入了那个房子,这点街道上的视频监视系统可以证明。
她的理由也足够充分:她丈夫被人绑架,所以她冲进去救人。
至于为什么没有先报警,那就更好解释:对当地警方不信任,而且对方威胁说报警了就会伤害人质。
假如能够证明她的丈夫是涉案人员,那倒也是好办,可他的遗体又在这个节骨眼上丢失了,无法对照枪械上的指纹,也无法验证尸体手指上是否有火药的痕迹。
所以无论是苏季的抗议,还是案件的调查,都陷入了僵局。
苏季等身体恢复一些,就从医院离开,她应该回领事馆,但却对领事馆的人冷笑着说:“看来你们也不能对我进行什么庇护。”
她是自己跑出领事馆的,但她的丈夫,的确是在领事馆监视下失去了踪迹,后来又被她声称遭人绑架。
即使领事馆方面觉得此事有蹊跷之处,也无法推卸责任,只能一再道歉。
她于是联系上了卓言派来的那架飞机上的人,让他们安排自己住进了一家酒店。
好在卓言知道这边事态复杂,派了一个很得力的秘书过来,那个中年人就飞快安排妥当了一切,并且负责苏季和外界的沟通。
苏季也知道她的精神状态不大好,从医院醒过来后,又过去了几个小时了,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到了第二天的夜晚,她却再未合过一次眼睛。
时间的流逝仿佛已经对她失去了意义,她躺在酒店的床上,就这么看着黑暗的天花板,过了整整一夜。
一整夜的时间,她没有睡过一秒钟,只是像一具行尸走肉般,沉默不语地呼吸着。
她身边是受了卓言嘱托,24小时轮班照顾着她的机组人员,外界有什么新的消息,就会由其他人先知道,再去通知她。
第二天清晨,陪她熬了一整夜的那个空姐离开后,卓言派来的秘书就走进来,对着还躺在床上的她悄声说:“他们找到了…墨先生的遗体,和失踪的那位小姐一起,在机场。”
他说完,又连忙补了一句:“墨先生的遗体没有遭到什么损坏…只不过那位小姐,试图将他带上自己的私人飞机。”
苏季翻身坐了起来,她看着他,满脸不解:“那还等什么?我们走啊。”
她是穿着昨晚洗澡后换上的衣服躺下的,虽然不是正装的衣裙,却也是可以穿出去见人的衣服,只是经过了一整晚的辗转反侧,早就凌乱不堪。
自从出事后,她就没有再注意过自己的仪表,连昨晚那次洗澡,也是被机组的空姐劝进去的,现在更是这样,那位秘书打量了一下她,却并没有提醒,而是体谅地点头说:“好,我们马上就去。”
这个海岛城市本来就不大,他们住的也距离机场不远,因此不过二十分钟后,他们就到了机场的停机坪上。
这里旅游业发达,私家飞机的停机坪也豪华巨大,他们借着自己飞机机长的便利,才能驱车进去,而后就在停机坪中央,看到了正在对峙的两方。
一方是已经站在登机舷梯下的Lin,另一方则是荷枪实弹的当地特警。
Lin换了一套黑色的套装,虽然身躯娇小,却并不掩凛冽气质。仿佛在一夜之间成长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女子。
她身后是一辆加长的轿车,车门开了一半,即使远远看过去,也能看到里面放着的黑色棺木。
苏季他们走进,才看到特警们还簇拥着两个穿着西服的高大白人。
Lin转头看到她,突然就笑了笑:“季,你也来了?”
苏季一步步走进,她觉得也许她还是心存侥幸,即使他在她怀中停止了呼吸,并且一点点变得冰冷。
但她在内心深处,还是觉得,也许他还在的,他还活着,只是暂时没有呼吸和心跳,也没了温度,却不是真正死去,再也无可挽回。
Lin今天却分外残忍,她如同是洞悉了她的意图,也了解面前的这些特警和CIA,到底是什么居心。
于是她笑了下,开口用英文说:“我知道,你们只是想验证一下罢了。”
她回头嘱咐身后的人:“打开棺木。”
那是两个高大健壮的保镖,他们退开来,俯身到车里,将扣得严丝合缝的黑色棺木打开。
那应该是一具附带了制冷系统的棺材,棺盖打开时,有丝丝的雾状冷气透到空气中来。
然后苏季就再一次看到了他的脸,Lin显然已经找人整理过他的易容,于是当时汗湿的碎发和脸上的血痕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张苍白却安详的面容。
Lin对他显然也有诸多怀念,替他换上了洁白的衬衣和黑色的西服,棺木的缝隙中,还装满了白色的玫瑰花朵。
Lin看着他,仿佛也怕惊动他的灵魂一样,压低了声音说:“我只是不想让他被放在冰冷的解剖台上,接受毒理检查。”
苏季没有回答,她走了过去,犹豫了一阵,才抬起手,将指尖贴在他的面颊上。
她从未如此直接地触碰过完全失去生命的**,但她仍旧被那种冰冷的温度寒彻了身体。
她愣愣地看了他一阵,才笑着低声说:“远宁,你一定是在惩罚我,别这么狠心。”
她说着,眼中的泪水却悄然滴落下去,落在棺木中的白色花朵上,仿佛是凝结的露珠。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到这里,上卷就完了。
空镜MM扔了一颗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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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3╰)╮
第67章
就在Lin和苏季走进那栋房子后不久,听到报警赶来的特警就已经将那栋房屋团团围住。
只是他们分不清里面有多少暴徒,又有多少人质,有得到消息说有两个没有武器的女性刚刚走进去,所以只能通过围困和喊话,试图掌握里面的情况。
可无论是Michelle和墨远宁,还是苏季和Lin,都没有分心去关注窗外的警察喊话。
所以当最后那三声枪响传出去,他们才终于下定决心冲了进去,却只在沿途看到数具尸体。
里面的一切早就尘埃落定,无论是CIA苦苦追寻的通缉名录上的要犯,还是暗地里调查着的杀手集团头目,都已经变成了尸体。
尸体实在太多,于是不得不送入几辆救护车中,分批运走。
混乱中所有人都没有关注到,其中一辆本应开往警局验尸房的救护车,在经过一条预订的线路后,直接转上了另一条。
司机悄然关上了一路长明的警灯和警笛声,于是这辆救护车就顺利地融入车流中,不再被过往的车辆所关注。
然后在一条十字路口,它蓦然转入一条私家小路,彻底离开了监控设备的镜头。
开车的司机这才抬起头,露出棒球帽下的脸,她意外的是个身材分外娇小的女性,穿了医院的救护服,头顶一路也压得低低的。
将救护车熄火后,Lin就飞快离开驾驶座,小步跑到后面的车厢中。
那里面的担架车上,只停放着一个被封装在黑色塑胶袋中的“尸体”。
她连忙打开拉链,露出躺在里面的人,而后她就又飞快地从药品架上取出一支肾上腺素注射液,将其抽入针管中,对着躺着的那个人的胸膛,毫不犹豫地将针管全部插入进去,然后注射。
药物被直接注射到了心内,强烈的刺激下他的胸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却依然没有进一步的反应。
Lin重新注射了一次,接着双手重叠,借着胸腔收缩的力度,用力按压他的心脏。
这次她却用力太大,他猛地吸了口气,接着就蜷起身体,咳嗽起来,咳出了几口血。
反应太大也好过没有反应,Lin略微松了口气,抬手去拍他的脸颊:“墨?”
他只有力气将眼睛微微张开一些,其他的力量,都用来咳出堵在气管中的血,隔了好一阵,才将还罩着迷雾的目光投向她。
他好像还是没有完全恢复意识,迷茫地看了她好几眼,才微微将薄唇张合了几下,只是他发出的声音实在太微弱,Lin根本无法分辨他说了什么。
将人从死神那里拽回来,Lin才吐出口气,也不管他是否能听明白,就开始抱怨:“你知道让你假死一次有多不容易吗?你那个妻子再多抱你一会儿,你就真死透了!”
她当然没有能力抢救一个服下足够瞬间致死剂量氰化物的人,只是她负责监控组织的所有通讯工具。
所以当Michelle嘱咐人准备致死毒剂的时候,她已经找到机会,将胶囊里的氰化物换成了可以让人陷入重度昏迷,并让呼吸和心跳在一段时间内变得极度缓慢的药剂。
这种药剂的症状和氰化物中毒并不完全相同,但也能在慌乱的情况下骗过大多数人的眼睛。
她不确定Michelle会给他吃哪一粒药丸,就把所有的全部都换成了假死药。
可惜Michelle机关算尽,在最后关头反悔不肯吃药丸,不然的话,她现在也能顺利活下来。
只不过墨远宁在服下药剂时就已经失血过多,再加上药剂中克制呼吸和心跳的成分,稍有不慎,也足够致命。
这点Lin事先没有考虑到,所以当他被苏季抱在怀里,体温开始变得过于低的时候,她才惊觉,连忙和急救人员一起,将苏季拉开。
当按照原定计划,把他的“尸体”偷运到这里的时候,Lin也不敢确定药效过去后他还真的能恢复呼吸和心跳,于是就连忙用肾上腺素,强行将他唤醒。
他显然还在胃出血,而且之前“死去”的时候,有些血液流入到了气管中,所以他仍然侧着身体不停咳出那些血花。
Lin听到他终于发出了声音,却低哑到几乎分辨不清字眼。
她以为他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就连忙俯身把耳朵贴过去仔细倾听。
他把那句话又重复了一边,她才听清,他是在说:“小月有没有安全?”
他“死去”之前,还能那么冷酷地说着那些即使她听了,都觉得有些残忍的话语,却又在刚从生死边缘回来后,就想着要先确认对方的安全。
Lin无奈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腕表,发现在等待前来接应的人之前,还有些时间,于是就从急救物品里找到和他血型符合的血袋,先给他输血。
她一边将输血的针头刺入他的静脉中,一边感慨般地说:“所以呢?你还要不要回到她身边?”
他现在似乎已经恢复了部分神智,目光却仍旧茫然,他已经能辨认出身边的人是谁,却只是问:“Lin,我们是不是在地狱里?”
Lin的手一抖,差点用针尖把他的静脉戳穿,好在她还足够处变不惊,还能一边用胶带固定输血的针头,一边磨着牙笑了下:“于是,你是以为我也会下地狱了?”
将氰化物替换成了别的药剂,她是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不过她真高估了他的反应能力。
一般人劫后余生的第一反应难道不是:我还活着?而不是:你怎么和我一起死了?
但不管Lin如何气愤,他仍旧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只是对着她,艰难地勾了下染血的唇角:“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在天堂…”
他说着,就将双眼重新合上,像是疲惫不堪一样,低声又说了句:“更何况…天堂里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痛苦…”
在Lin认识他的这么多年里,她从来没有听他说出过“痛苦”这个字眼,哪怕是当初被Michelle夜以继日的拷打折磨,他也不曾说过,这很痛苦,请停止下来。
他只会在脸上带着些漫不经心般的微笑,沉默地承受一切。
好像他所认知的人生,本来就该如此,所以无论遭受什么,都不必要大惊小怪,也没必要去强调这种遭遇。
可他现在却说:这么多痛苦。
她直觉地认为,他一定不是在说**上的痛苦。
她想了下,于是就歪了歪头问他:“那么墨,你认为什么是痛苦呢?”
这次他却不再回答了,Lin等了一阵,注意到他已经重新沉默了下去,除了微弱的呼吸外,再也没有发出其他声响。
她知道那是因为假死药的药效还没有消失,他又陷入了昏迷,所以也就不再说话。
她看了下腕表,发现预定的时间已经到了,于是就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略带惊喜的声音:“Lin!我们的计划成功了!”
她就笑了:“雷蒙,不要太兴奋…我们的计划当然会成功,‘LX’从现在开始,就是属于我们的组织了。”
她从几年前开始,就已经惊讶于Michelle虽然年纪不大,不管是思想还是行为,却都是老派的作风。
在这个年代,早已经不是那种依靠高压和残暴的统治,就能稳固权力的时候了。
可能Michelle到死,都以为她的背叛是受人指示,但Michelle却没有想过,为什么她身为一个技术员,就不能获得整个组织?
她可以任意监控组织里所有人的行踪,她的耳目能渗透到他们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大到电脑和通讯设备,小到埋植在皮层下的追踪芯片——她才是掌握着所有秘密的最大支配者。
车门外响起来接应的汽车那低沉的马达声,她打开后车门,看到车上走下来的高大保镖。
他们对她微微躬身,和之前面对Michelle时如出一辙:“大小姐。”
Lin不在意地挥挥手:“你们不用这么叫我,我不喜欢这种称呼,还是叫我Lin就好。”
他们暂时去了另一处私人别墅,几个小时后,Lin再去找墨远宁商量关于他们从岛国如何脱身的计划时,他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
虽然仍旧需要输血,也没有力气从床上坐起来,但他已经恢复了所有的神智,也大概明白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只是他的神情依然有些淡漠,目光中也透着些空茫。
Lin坐在床边,对他耸了下肩:“季和CIA,都对你的‘尸体’特别感兴趣,我想他们都是想确认一下你真的死亡了…我们该怎么办?”
她全都说完了,墨远宁才将目光移到他的脸上,他勾了下唇角,声音还是低弱:“你一定有计划了吧?”
Lin也不隐瞒:“我要再对你用一次假死药剂,然后把你装到加了冷气的棺材里,制造低体温,应该能骗过他们,把你当尸体运上飞机。”
她边说,还很恶劣地笑了笑:“这次我会控制用药的剂量,尽量不要再弄假成真。”
她说得开心,连墨远宁也忍不住跟着她笑了下:“没关系,我信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