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好危险。”程西西以前没见过他犯病,咽咽嗓子,小声问,“哮喘治不好吗?”
“理论上来说,早期是可以的。”熊恪看她一眼,低声解释,“但小少爷错过了治疗的黄金期,只能靠药物控制。”
姜竹沥没有说话,像一个柔软的人形支架,撑着段白焰,默不作声地帮他按摩后背。
然而程西西的关注点已经开始跑偏:“你为什么总是叫段导‘小少爷’?”
“……”
他无法接话,她却很认真:“我跟你说,你可能不知道,这个称呼很封建的。”
“……”
程西西想了又想,又壮着胆子,好奇地问:“你是不是还管段爷爷叫‘老爷’……?”
熊恪:“……”
他僵硬地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头顶冒出一个巨大的感叹号。
但气氛却突然轻松下来。
段白焰短暂地休息了一阵,带姜竹沥返回宴会厅。
婚礼前一晚新郎新娘不能住一起,欢迎晚宴结束之后,姜竹沥要跟父母下榻另一家酒店。
车停在门口,明叔叔和母亲已经在车上等候。
姜竹沥走出去几步,又不放心地跑回来,敲敲段白焰的车窗。
司机降下车窗。
“小白。”
段白焰每次犯病都耗尽精力,拼命呼吸比做.爱累得多,现在他坐在后座,有些昏昏欲睡。
然而一听到她的声音,他立刻清醒过来,抬起眼:“怎么了?”
“我跟你一起走吧。”姜竹沥两只手扣在门上,小声提议,“等到清晨,再偷偷从你的住处离开。”
他的父母都太过于不靠谱,熊恪现在又不在身边,她担心他半夜犯病,身边连一个能照顾的人都没有。
段白焰微怔,觉得她像是举起加农炮,往他心脏的地方开了一炮。
他捂着自己软乎乎稀巴烂的小心心,打开车门,让她坐上来:“你坐下说。”
“我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姜竹沥钻进车后座,担忧地摸摸他的额头,“万一你晚上犯病,身边有个人会好很多。”
段白焰看着她,心情有些微妙又有些复杂,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你是不是喝了太多酒……”她低着头,捏着他的手碎碎念,像个唠叨的小老太婆,“还是因为在海边吹了冷风?……也可能是穿得太少了,等回到酒店,我给你煮一点热热的东……”
段白焰垂眼看着她,下一秒,毫无征兆地吻了上来。
她的眼睛蹭地睁大。
——浅尝辄止的一个吻。
他的唇像一片羽毛,从她唇上离开,又在唇角碰了碰。
“你太好看了。”段白焰离她很近,唇角苍白,解释道,“我忍不住。”
姜竹沥的眼睛睁得圆滚滚。
“比起父母……果然还是这个病更折磨人。”他叹息,“疾病才是最消磨人意志的东西。”
少年时代大量的检查与药物治疗,把他骨子里的温情都消磨掉了。
“……但我还是很幸运。”他像是自言自语,前半句话声音很轻。
微顿,转过来轻拍她的手:“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脆弱,如果半夜发病,我会第一时间叫前台服务。”
姜竹沥还想说什么。
“竹沥。”他低头,唇在她手背上碰一碰,“给我一个机会吧。”
——“让我给你一个完整的,完美的婚礼。”
***
姜竹沥难得地失眠了。
回去之后,她给段白焰发消息,如果身体状况不佳,婚礼时间再往后推一推也可以的。
然而他在这件事情上意外地固执。
她昏昏沉沉的,这晚几乎没怎么睡,一大早就被捞起来化妆、换衣服。
——礼服是定制的,来自一位很难预约到的设计师,白色的大裙摆,大刀阔斧的剪裁,细节处精致又可爱,穿起来大方漂亮,是她和他都喜欢的那个类型。
然而婚礼的过程太过于繁琐,踩吉时、敬茶,姜竹沥按照流程走过一遍,最担心的还是段白焰的身体状况。
一直到车上,只剩他们两个人,她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段先生。”姜竹沥像模像样地压低声音,不安分地去拽他的手指,“你今天的身体还好吗?”
段白焰眼里浮起笑意:“你说呢?”
他穿着高定的正装,西装挺括,看起来很精神,其实前一晚也一宿没睡。
说不清是兴奋还是别的什么,他靠在床上翻自己搬家换婚房时找到的、以前的旧信封,不知不觉就看了一夜。
“我觉得我很好。”段白焰说着,指尖落到她眼角,“但你看起来有些困。”
眼睛外围能靠化妆补救,眼睛里面却不能。
她的眼神泄露疲惫,有些不自在地将视线转移开,小声嘟囔:“结婚太麻烦了……”
“嗯。”段白焰赞成,“这辈子就这一次,以后再也不结了。”
举办婚礼的地方也靠近海边,姜竹沥和段白焰亲手定制了婚礼的每一个部分,整体风格偏森系,选用的糖盒是卡通造型,一只陶瓷松鼠和一只陶瓷大尾巴狼。
请柬和签到台的方案拗不过段爷爷,最后还是选定了他之前的设计之一,段白焰不死心地在内页加了两个浅浅的手绘动物影子,封面下方写着一排小字:关于一只松鼠和一匹狼的故事。
程西西拿到请柬时,曾经发出大笑:“太可爱了!”
然而眼下真的置身场内,姜竹沥又有些紧张。所有目光凝聚在她一个人身上,她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
——直到段白焰牵住她的手。
他的气息很热,姜竹沥耳尖发烫,突然听不到司仪在说什么了。
像之前安排好的那样,他们逐一进行婚礼环节。
唯一被缩短的部分是父母致辞,姜家父母无话可说,而段白焰的母亲从头到尾没有出现,仿佛没有生过他这个儿子。
所以司仪还给段白焰预留了一个小小的发言环节,他看起来心情很好,春风得意,仪表堂堂,似乎还是少年模样。
段白焰接过麦克风,朋友们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下去,屏住呼吸,听他说。
“我原本准备了很多话,很长的腹稿,但是现在……”他拿着麦克风,目光若有似无地在姜竹沥身上扫来扫去,她安静地望着他,腰肢被礼服掐得很细,眉眼弯成月牙。
“你站到我身边的时候,我背的稿子全忘了,想先讲一件旧事。”
即使拿着麦克风,他的声音也不大,声线低沉,像一位诉诸心事的少年。
席间传出低而细碎的笑声,笑完之后,又被小段导二十五年来从未有过的真诚感动。
“我高中的时候,有一年,你过生日。当时我们流行在班上传那个信纸……传着写祝福语,最后一个传到我,但是我不在。”
姜竹沥眨眨眼,立刻想起来了。
就是那天她气鼓鼓地发消息威胁他要去告老师,他回了一句,“我跑着来追。”
“其实我当时……”段白焰微微顿了一下,“是给你写了祝福语的。”
姜竹沥的眼睛蹭地一亮。
“我单独找了张信纸,没跟其他人写在一起。”他说着,还真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信纸,“但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能给你,拖到现在。”
姜竹沥小声接话:“因为你是个超级别扭的人。”
段白焰含笑睨她一眼:“我现在读给你听。”
满座宾客屏住呼吸,四周落针可闻。
“姜竹沥。”他声线清和,“没想到你这么快也要十八岁了,这两年我看你喝了很多牛奶,偶尔还偷偷吃木瓜,但是多么遗憾,你依然没有胸。”
程西西还是没憋住,捂着脸笑了起来。
姜竹沥好气又好笑,很想当着这么多人踢他一脚。
然而下一秒,他说:“但没有胸也是好的,你的可爱值并不会因此减少,何况你的青春期已经快要过去了,不必频频为此烦恼。胸小能减少很多疾病——说到疾病,我被顽疾困扰了很多年,你大概也了解一些,疾病令人痛苦不堪,希望你永远没有机会与那些毫无人性的机器打交道。”
姜竹沥不知道他写起信来竟然是这么个调调,觉得有趣极了。
他高中时是个文艺青年,现在依然是。这些句子看起来很幼稚,但如今读起来也并不违和。
姜竹沥抱着捧花,心慢慢安静下来。那是少年的心意,也是迟到十年之后,种在纯白年代里、终于结果的红豆。
“我猜你过去十八年过得并不算太好——当然这也只是猜测,我并没有无意间撞见什么不该看见的画面与情境,也没有冷漠无情地走开。请你相信,我由衷地祝愿你平安喜乐、福寿双全,我的朋友。”
他还在叨叨叨地读,“但是我也希望你能记住,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给人写信,我想它的意义应该不啻于人生的第一封情书,希望你好好保存。接下来每隔十年,我都会去找你检查,看你还有没有留着它——如果你弄丢了,我们就绝交。”
宴会厅内的气氛愈发愉悦,程西西已经笑瘫在熊恪肩头。
姜竹沥也想笑,她忍不住:“你闭嘴吧,把麦克风还给司仪好吗?”
段白焰将信重新折起来,他一动不动,安静地看着她。
“我当时想给你。”他说,“但是在送出去之前,突然后悔了。”
“为什么?”
“因为怕你弄丢。”他的眼睛深沉得像一片海,声音低而认真,“我不想跟你绝交。”
宾客们慢慢又安静下去。
姜竹沥知道,这就是他此前说的,婚礼上才能送的礼物了。
她有些感动,眼睛眨啊眨:“你读完了吗?”
“还有最后一句。”
风声穿庭,空气中花香四散。
窗外阳光正好,光影清斜,大片的日光倾泻在他肩头,模糊而温暖。
他放下麦克风,上前一步,在宾客们低低的呼声中,俯身低头,对着她吻下去——
“时光无法永驻,但你我生生不息。”
——婚礼篇·完——
第86章 山事①
“竹沥?……竹沥!”
咖啡屋里音乐低回,阳光穿户, 温暖地洒在窗边的多肉植物上。窗外车水马龙, 窗内的植物们欣欣向荣。
姜竹沥撑着下巴, 猛然回过神:“什么?”
“你怎么又走神了。”程西西伸出手,在她脑袋上弹一下,“怎么啦?没睡好吗?我们这没说几句话呢, 你走神三次了。”
姜竹沥感到抱歉,愧疚地敲敲脑袋:“对不起。”
临近毕业,室友们该实习的实习, 该考研的考研, 宿舍一天比一天空, 她反而越来越焦虑,越来越睡不好。
难得有空跟程西西小聚一次, 也频繁地走神。
“原谅你。”程西西轻轻松松原谅了不走心的小闺蜜,低头咬住吸管, “那我再重复一遍刚刚的问题——你出国的文件都办好了吗?”
“还没有, 我正打算去寄成绩单。”姜竹沥用吸管搅杯子里的果汁, 浮在表面上的冰块哗啦哗啦响, “学校收到之后,应该很快就会给我回复。”
“那你办签证、出国,不就是这几个月的事了?”程西西期待地亮起星星眼,转而又有些疑惑, “但我看你朋友圈发的动态, 上周还在实习?”
“是这样……不过, 这一期实习也马上要结束了。”姜竹沥微顿,“结束之后,我就把工作辞掉。”
大四这一年,她像大多数同学一样,也给自己选定了一份实习,在一家心理咨询机构。
不过……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下。
“这样啊,总觉得有点可惜……”程西西想了想,又笑眯眯,“不过等你回来,肯定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姜竹沥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停了一下,才笑:“借你吉言。”
微顿,她问:“你呢?”
程西西笑吟吟:“我留在国内当一个小网红,感觉也很好。”
她现在的粉丝数量,在整个JC直播都数一数二。毕业之后全职做主播,收入比上班要高得多。
姜竹沥捏捏她的手:“这样很好。”
两个人在咖啡屋聊了一下午,快要结束的时候,程西西才迟迟想起:“对了竹沥,你毕业旅行打算去哪里?”
“我打算跟小白去山上住一段时间,他的病最近好像变严重了。”说到这个,姜竹沥又开始走神。
她想了很久都没想清楚,要怎么告诉段白焰……
她打算出国,并且已经拿到了有条件offer的事。
“你又虐狗!”程西西“噫”了一声,嫌弃兮兮,“你们这种狗男女,出国读书旅行治病,一个走哪儿另一个就要跟到哪儿,我才不会羡慕!”
姜竹沥微微一怔,知道她误会了,赶紧澄清:“不不不,我们不是一起出国。”
程西西飞快眨眨眼,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可她更加惊讶,几乎叫起来:“那你们岂不是要分开很多年?异国恋?不是吧姐姐?”
她把最近令自己失眠的事情这样不加掩饰地摆到面前,姜竹沥愈发不知道该说什么,嗓子里好像含了一块炭,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她舌根发苦:“我想过,有没有可能,让他跟我一起走……”
她是真的很想离开,但也是真的不想放开他。
可他真的很容易被激怒,所以哪怕是问他有没有留学意向,她也小心翼翼,旁敲侧击。
“那他什么反应?”
两个人边说边走,离开咖啡屋,夜色已经降临。
浮云浅动,姜竹沥沉默了很久,低声说——
“……他拒绝了。”
***
第二天天气不太好,一大清早,乌云翻滚,风里裹着热气。
姜竹沥拿着文件夹从学校教务处走出来,把成绩单盖章寄出去,然后慢吞吞地在路边扫码开了辆自行车,骑着车往回走。
大四最后一个学期的考试很少,但必须要补齐这一份资料、让英国的学校确认过成绩,她才能拿到最终确认的录取通知书。
有一门选修的成绩比她想象中低很多,姜竹沥心情坏得像天气,这一科活生生将她的平均分拉下来0.3,虽然没有低到影响录取的程度,但她郁闷极了。
她明明好好听课,也好好做作业了……
心塞地走到宿舍区门口,她还没靠近自己的宿舍楼,就听到从那边走过来的女生们,一个个面红耳赤地低声交头接耳:
“刚刚那个男生长得好帅啊,是我们学校的吗?怎么以前好像没见过……”
“噗,他不是我们学校的,你当然没见过。隔壁戏剧学院的校草,应该是来找女朋友的。”
“咦?有女朋友了吗?我们学院的?!快快,下次上公共课的时候指给我看看,让我看看是个什么仙女!”
“哈哈哈没机会了,是我们大四的学姐,今年已经毕业了……”
……
两个人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