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白焰的手顿了顿:“嗯。”
姜竹沥见他信誓旦旦,突然间有些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失了忆。
她有些犹豫:“就……我们两个,这个发展过程中,是不是漏掉了什么关键点?”
“没有,你没记错,事实如此。”他看着前方,脸庞被夕阳的光影切割成两部分,淡淡地道,“我们分手了很多年了,一直没有正式复合,你也没有答应做我女朋友。”
姜竹沥眨眨眼。
“所以我想,”他波澜不惊地大喘气,“那就先把婚结了,再慢慢培养感情吧。”
姜竹沥:“……”
世界上哪有这种好事:)
其实这些时日以来,她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某种程度上,段白焰对她而言是一艘贼船,可她仍然像一个心理病患,病态地依附于这段结果未知的关系,纠结犹豫,拖泥带水,拿不起放不下。
所以她小心斟酌:“我只是觉得,我现在的生活状态,实在是……”
还有太多事情没有做好。
“说实话,”段白焰坦言,“我根本不觉得,会有你解决了所有问题的那一天。”
现在站在他的角度,他能看得很透彻。
姜竹沥被压抑太久了,始终像一个没有好好度过青春期的小孩子,因为没有机会像他一样张扬地来一场盛大的叛逆,所以也没能完全建立起独立人格。
所以在她畸形地成年之后,她仍然停留在那个叛逆的阶段,对“我要独立解决问题”这件事念念不忘、耿耿于怀。
然而要命的是,同龄的人到了这个年纪,都已经开始学着向外界寻求帮助、进行资源互换。她与他人错位,身处其中,茫然无措,一路被推着跑,一路逃避问题。
所以段白焰根本不觉得,她有独自解决问题的能力。
他总是被人说幼稚,然而姜竹沥同样不成熟。过去他乐于利用她这种软弱的性格,但是现在,他愿意把他所看到的事实告诉她。
姜竹沥非常纠结。
她没有道理一直让段白焰等等等,可她确实有很多事亟待解决。她务必迫切地希望,她能把自己整理好,再去见他。
“我们……”她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从恋爱开始,重新谈?”
段白焰特别想问她,我们现在除了名义上没有正式确认,做的难道不都是恋爱的事吗?
“嗡——”
下一秒,她的手机突然震起来。姜竹沥手忙脚乱,指指屏幕上跳出的“程西西”:“我能接吗?”
段白焰别开眼,默认。
“西西?”
程西西在电话另一头鬼哭狼嚎。
姜竹沥说话的声音很低,但车内太安静,程西西的每一个字都被段白焰听见了。
他什么也没说,默不作声地转动方向盘,送她去程西西家。
结束通话,姜竹沥摸摸他的手:“对不起。”
他没有看她,唇抿成一条线。
“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抱着那捆扎着白色蝴蝶结缎带的芹菜,她认真地说。
***
在程西西自己的叙述里,她又失恋了一次。
缘由是她向熊恪告白,他又拒绝了。
“我原本想约你去酒吧的。”程西西哼哼唧唧,“我总觉得我跑偏了,需要一个NPC才能解锁正确剧情,比如我在酒吧买醉,被身上有盘龙纹身的大哥挡住去路,他就从天而降英雄救美;再比如我受尽情伤出门找鸭,他怒气冲冲地追、我梨花带雨地逃,出门就被大卡车轰地一声撞上天,我像仙女一样七百二十度在空中旋转,熊恪在底下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
姜竹沥:“……”
她不知道这都是什么电视剧的桥段,但她严肃地迷信:“别胡说。”
小闺蜜哼哼唧唧,姜竹沥给她热了牛奶,哄她去睡觉。
等程西西安安稳稳地睡下,不再作妖,她回到书房打开电脑,一点一点地重新研读大学时的文献。
综艺录制结束后,她恢复了在西餐厅的工作。最初是因为逃避现实才来做甜食,可现在这份工作,让她感到安全。
不过另一方面,她也的确想在自己的专业方面再试一试。
在波士顿时,老师很看好她。心理学领域似乎不存在所谓的“医者不自医”,知痛的人更懂得暖,可她害怕被期待。
时钟分针一格一格地跳。
过了凌晨,姜竹沥开始泛起困意,她飞快地洗漱完,然后收拾东西爬上床。缩在暖洋洋的被子里,她翻出手机,给段白焰雷打不动的“晚安”回消息。
她开开心心:“你也是,晚安。”
然后她点开谢妈妈的消息框,向她确认周末心理咨询的时间。
等了五分钟,谢妈妈没有回。
她以为她是睡了,刚打算放下手机,手机一震,她的消息回了过来。
隔着屏幕,是虽然礼貌、但感受不到语气的一句话——
“周末暂时不用来了。”
姜竹沥不明白:“可心理咨询要长期做才有用……是团队的问题吗?发生什么了?”
她退出去,点进群里检查了一下,确认里面一片太平,没有人说要散伙。
“跟团队无关。”谢妈妈说得非常委婉,“虽然只是志愿活动,但咨询师本人争议太大,会给我们的活动带来额外的困扰。”
“我不懂……”姜竹沥艰难地理解,“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家长们认为,家庭环境会塑造人的三观,有你母亲和妹妹的事情在前……没有人能为你的三观导向做担保,他们不希望你再接触他们的孩子。”顿了顿,谢妈妈含蓄地道,“不过姜小姐,我的个人意见是,如果你不打算出面为你的妹妹作辩护,那么不要频繁地出现在公众视野里,也是好的。一旦你被人记住了,那些做过的事,就很难不被发现。”
姜竹沥怔怔的,还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她被移出了咨询师的群。
第54章 斯文败类
姜竹沥不知道谢妈妈听说了什么, 她茫然地愣了几秒, 觉得必须立刻辩解:“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如果我的家人做错了事, 那与我无关。我现在的工作也与我的家庭没有关系,您不应该殃及到我。”
谢妈妈很快回复:“晚安,姜小姐。”
她跳过了这个问题。
同时也意味着, 没有商量的余地。
姜竹沥更加茫然了。
她下意识点进微博热搜, 可热搜一片祥和,连一条与她沾边的内容都没有。
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段白焰……
可她下一秒就立刻想到,发完晚安之后,他没有再回消息,那他应该是睡了吧……
姜竹沥忐忑不安, 躺在床上也没有困意。
她睁着眼看天花板,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突然震起来。
黑暗里白色的灯光刺得人眼睛疼, 倪歌在另一头, 急得不行:“竹沥姐竹沥姐, 你有看到明里附中论坛里的帖子吗?”
“什么……”
姜竹沥愣了一下,几乎是弹起来开灯开电脑,然后登陆学校论坛。
高中的论坛已经被屠了版。
首页一片飘红, 有人一边发新帖一边顶旧贴, 回复量大得惊人, 每一个标题末尾都飘着小小的红色“hot”, 也……每一篇都直指明含。
姜竹沥攥着鼠标的手慢慢收紧。
姜竹沥最近人气飙升很快, 有人顺着她,扒到了她同母异父的妹妹,扒到当时闹得轰轰烈烈的自杀事件,也“顺理成章”地扒她二婚的母亲。
她心跳得飞快,快速向下滚动滑轮。
她难以置信,竟然会有人去顶那些陈年的旧贴。明含从小学舞,之前得过很多奖,曾经被学校用于招生宣传。可与之相对的,她后来在舞台上自杀,事情闹得那么大,也对学校产生了负面影响。
因此那段时间,即使论坛时不时就要跳出几个“明含为什么自杀?”这类的帖子,也无一例外,全都被学校压下去了。他们没有删帖,而是修改了算法,凡是有关“明含”、“自杀”关键词的帖子,一律置后。
可是如今,这些帖子竟然全都被顶了起来。
新的旧的混在一起,最近的发布时间就在这几天,最远的追溯到四年前,
最火的一个帖子,叫“扒一扒我们学校那对跳舞的小姐妹”。帖子以姜竹沥为切入点,添加了许多关于明含的爆料,说她是因为吸毒,才在演出时出现幻觉。
那些照片,真的里面混着假的,看起来竟然很像回事。
十几页的回复浩浩荡荡,姜竹沥脑子发热,看到后面已经无法分辨,那些究竟都是水军,还是货真价实的高中生:
【我的天呐,那时候她才几岁?这些照片是认真的?】
【难怪当初学校把所有的帖子都压下去了……这也太难看了……】
【等一下,所以姐姐现在还在混圈?总觉得她也不怎么干净emmm】
……
姜竹沥强迫自己冷静。
出了学校,没几个人知道明含是她妹妹,两个人连姓都不一样,她也从没在公开场合提过,可竟然在这个档口被人挖出来。
她妈妈是在父亲去世后才改嫁的,退一万步说,哪怕离婚之后带着女儿改嫁,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没有道理,要被他们放在这里口诛笔伐。
姜竹沥的心突突跳,她第一反应,是找高中的教务处电话。
这种情况十分异常,高中时教导主任对论坛内容管得很严,那多多少少,关系到一个学校的脸面。
可她试探着打了几个,没有人接。
姜竹沥在电话的忙音里愣了半晌才迟迟想起,现在是深夜。
周遭一片寂静,她将目光重新投向电脑屏幕,只能听见自己加快的心跳声。
姜竹沥不知道,那些帖子为什么会再一次被挖出来。然而更重要的是……
她看着帖子里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仔细辨认场景里模糊的人影。
那绝对不是明含。
她浑身发抖。
——绝对不是。
***
姜竹沥离开以后,段白焰开始发烧。
他的感冒来势汹汹,这场病从南半球病到北半球,到后半夜,他难受得厉害,爬起来吃药,昏昏沉沉的,看到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点开看,是姜竹沥发来的。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你也是,晚安。”
后面缀了一个傻不拉几,但特别特别乖的颜文字。
段白焰唇角微勾,极轻极轻地笑了笑。
他有种冲动,想打个电话回去。
高中时,他就很想坏兮兮地在半夜给她打电话。他知道她家教很严,所以总是在想象,她藏在房间里,想要高声心里又怂,小心翼翼地跟他说话的样子。
以此为铺垫,他做了一个舒爽漂亮的春梦。
是江连阙小黄剧本里的内容,漂亮女学生和斯文败类教授,他戴着禽兽标配的细金边眼镜,斜斜地扯着嘴角,一边扯领带,一边把她按在办公室门上,声音低沉,热气落在她脖颈间:“还跑?还想跑哪去?嗯?”
她的背死死抵着门,两只手臂挡在脸前,气喘吁吁,两颊通红,被欺负得眼泪汪汪。
“你不准……不准再亲我了……”她小声嗫嚅。
他置若罔闻,舔舔唇,低下头,正要继续啃。
被床头的手机震醒。
……妈的。
段白焰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人。
他皱着眉头,被陈塘魔音穿脑:“段白焰!”
他哑着嗓子,按捺火气:“……干什么。”
陈塘噼里啪啦,像一只豌豆射手:“你现在能联系上姜竹沥吗!倪歌有没有给你打电话?她告诉我,她昨晚通知完姜竹沥,竹沥就消失了!”
段白焰被他吵得头疼,眉头皱得更深:“……你在说什么。”
“段白焰。”陈塘深吸一口气,“明含的旧帖子被人翻出来,姜竹沥失踪了。你快点,快点来见我。”
***
姜竹沥站在一中的教务处门口,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清晨时,她打电话给教务处,得到的回复是,“论坛被黑了,这几天都在抢修服务器。”
没有理由……
没有理由这么巧,刚刚好就撞在这个枪口上。所有的帖子都被翻出来,有人刻意通过明含和姜妈妈来黑她,还一并攻击学校的服务器,就为让这些帖子留存的时间更长更久。
跟微博热搜不同,学校论坛的服务器大多没有专人抢修,一旦崩塌,厉害时能垮半个多月。而且这些东西,根本无法像热搜一样,人工取消置顶。
“请进。”办公室内响起一道清冷的女音。
姜竹沥推开门,眼睛被光线晃了一下。和她遥远的记忆一样,教务处内部的格局没有变,办公桌置于窗前,窗外种着一棵高大的忍冬树,枝叶繁茂,阳光透过其间,光柱游移于窗下。
“您好。”姜竹沥上前一步,打招呼。
教导主任换了人,是个胡琴一样细瘦的女人。姜竹沥简明地说清事情经过,希望学校删帖。
“现在不行。”胡琴小姐不假思索,“你今天早上给我打过电话,对不对?学校的服务器被黑了,我们还在修复。”
“可是那些帖子,对我造成的影响很恶劣。”
“恕我直言,那是你的事。”胡琴小姐波澜不惊,“学校没有义务,去帮一个名声败坏的校友做公关。”
姜竹沥简直要被气笑。
“名声败坏?我毕业时,拿过校长亲授的校友旗。”那是一道徽章,只有综合排名在前三的学生才有资格被授予,“那些帖子留在学校论坛,败坏的也是学校的名声——帖子已经发出来三天了,就算高中的学校论坛流量远不如微博和其他平台,可是连一个修复服务器的人都没有吗?需不需要我找一个程序员,来帮你们修复服务器?”
胡琴小姐语速飞快:“不需要。”
“明里一中再怎么说,也是排名前三的省重点。教务处敷衍了事,对这种明显的恶意诽谤无动于衷——”姜竹沥语气加重,“你们是不是觉得,校友一定不会给学校发律师函?”
“理论上来说,学校教务处只管本校学生的事。”胡琴小姐推推眼镜,淡淡道,“帮一位人设崩坏的校友做公关,不在我们的职责范围内。”
“我——”
在来之前,姜竹沥打了很长的腹稿,想要跟学校的人讲道理。以前教务处主任很照顾她,他的抽屉里总是有很多五彩斑斓、花花绿绿的糖果,准备给那些去找他帮忙的学生。
可如今的教务处主任固若金汤,油盐不进,她的拳头拳拳打在棉花里。
姜竹沥犹豫一阵,决定再试试。
如果仍然不行,她出门一定立刻报警。
然而不等她开口。
下一刻,一个高大的人影快步走进来,用力拽住她的手腕,低沉的声音里隐含怒意:“不要讲道理了。”
姜竹沥被他拽着往外走,稍稍愣了一秒,很快反应过来。
“校园暴力,名誉侵害。”段白焰拉着她,走到门口,脚步微顿,冷声道,“最迟今晚,律师函就会发到教务处邮箱。你们记得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