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床其实很大,可少爷一个人霸道地张开手臂,这就占了三分之二。
于是怂唧唧的土拨鼠只能蜷在小角落里,委屈巴巴地不敢乱动,又怕随时吵醒他。
黑暗里,她的眼睛骨碌骨碌转。
随时要担心自己滚下床。
这还不如睡在宽阔的沙发上……
姜竹沥漫无边际地瞎想。
下一秒,睡梦中的段白焰微微动了动。他似乎不太舒服,突然收起一条手臂,转了一个背对着她的方向。
这个动作一下子空出小半张床,姜竹沥乐坏了,赶紧往里面挪,生怕他卷土重来。
段白焰闭着眼,哭笑不得。
他算错了距离,从躺下开始装睡,也从躺下那一刻,开始担心姜竹沥会一着不慎滚下床。
只是转身的动作牵引右肩,他疼得差点儿呻吟出来。
也还好他忍住了。
黑暗里,姜竹沥一动不动,安静地望着他。
秋天还未过完,屋子里也不冷,段白焰的被子只盖到腰。他有一对漂亮的蝴蝶骨,她有好几次甚至生发错觉,以为那里要长出一对翅膀,带他去往永无岛。
她想摸一摸,手抬到半空,又迟疑着缩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现出一个恶俗的新媒体标题:“他有多久没在做完之后,搂着你睡了?”
噫……
姜竹沥暗搓搓地想。
他可能只是不想看见她的脸吧。
身体往下滑,她安安静静,将整张脸都埋进被子。
***
在姜竹沥的印象里,段白焰第一次犯病,是在高二军训时。
男生女生分开成两个队列,一起顶着大太阳站军姿。
其他女生都在感慨好热好累,只有姜竹沥,注意力从始至终都不在自己身上,一直黏着段白焰跑。
那时他虽然还没犯过病,可班主任的形容实在太夸张,她真的很担心,怕他一不小心就英年早逝。
糟糕的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姜竹沥一个不注意,男生队伍那边就传来教官训斥的声音:“出列!”
哮喘犯病来势汹汹,段白焰脸色发白,嘴唇迅速变紫。短短几分钟,就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
而教官还在等他报告情况。
“报……报告教官……”他磕磕绊绊,断句细碎不成章,嗓子里已经开始出现隐隐的哮鸣音。
“报告教官!这位同学是哮喘病犯,需要立即治疗,我这就带他离开!报告完毕!“姜竹沥一咬牙,出队小跑过来,也不管教官同不同意,拽住段白焰就跑。
果不其然,她都跑出去一段路了,教官才迟迟反应过来,怒不可遏:“目无尊长!你给我回来!”
回去是小狗!
姜竹沥只想赶紧想办法给段白焰续命。
“竹沥!”何筱筱细声细气,在她身后佯作焦急地大喊,“你现在走的话,就没有军训学分了!”
姜竹沥连头都没有回。
段白焰却越跑越慢。
“离你宿舍不远了!”她鼓励他,“我们马上就有药了,你再坚持一下!”
段白焰猛烈地呼吸着,却无暇顾及她在说什么。缺氧减慢了他的思考速度,他无能为力。
姜竹沥突然反应过来。
“对啊,你连呼吸都困难,又怎么走得动?”
说着,她若无其事地伸出双臂揽住他,就将他背上了背:“但你别怕,我跑得够快,不会耽误你。”
段白焰:“……”
时年一米七八的段白焰:“……??”
他的理智终于艰难地回流了一些,“你放我下来……”
“你别说话了,留点儿力气吧,你信我一次。”
段白焰主要是觉得丢脸。
他一个一米七几的男生,被一个身高尚且不足一米六的矮子背着到处跑,像什么话。
于是他继续挣扎:“放……放我下来……”
“你怕被人看见是不是?”姜竹沥竟然猜透了他的心思。
大少爷的脸怎么比命还金贵,“你等等啊。”
说着,她扒下他的迷彩外套,二话不说,包住他的头,盖住他的脸。
被遮得宛如一个面纱妇女的段白焰:“……”
“他们认不出你的,你放心吧。”
段白焰伏在她的肩头,句子断断续续:“等我拿……拿到药了,就把你灭、灭口……”
“那也等你恢复健康再说吧。”她一点儿都不害怕,“喘得像风箱一样的段先生。”
***
长夜寂静,窗玻璃上落着水波光影,不断轻轻浮动。
几乎是姜竹沥闭上眼的同一时间,段白焰缓缓睁开眼。
竹沥,性味甘寒,能清肺火。
清热化痰,息风定惊,止咳平喘。
他抚上心口。
他的甜药,他的姑娘,他的……
心之所系。
他望着她安静熟睡的脸,许久,眼神慢慢转深。
他再也不要让她从自己身边逃跑了。
——哪怕他下地狱。
第18章 皮蛋瘦肉
清晨, 天角渐渐破开一束光,薄雾在竹林间缓慢散开。阳光一路蔓延着, 从屋外跳跃进来。
姜竹沥睡得不太安稳。
她躺在故人的床上,原本梦见高中军训,太阳毒辣得吓人,段白焰凶巴巴地威胁,说要把她灭口。
可之后画风一转,变成他埋在她的颈窝, 两臂像铁锁一样不依不饶地紧箍在她腰上,灼热的气息从身后打下来:“不准走。”
她动弹不得,难受极了。
颤巍巍地低下头, 果不其然, 又看见那副手铐。
箍在细白的手腕上,像是要一生一世将他们绑定在一起。
“……!”
姜竹沥从梦中惊醒。
旭日初升, 忍冬枝头胖鸟啁啾, 明亮的阳光穿透窗下高大的翠竹, 一寸一寸落进屋内, 筛开斑驳的光影。
睁眼的瞬间, 她正对上青年近在咫尺的胸膛。
心跳声扑通扑通, 一声一声落在耳畔。
震惊的姜竹沥:“……”
她难以置信,颤抖着轻轻动一动手,发现自己整个人被段白焰死死按在怀里, 连胳膊也抬不起来。
她迟疑地咽咽嗓子, 抬起眼。
他还没有醒。
淡色的唇崩成一条线, 睫毛平而微翘,仿佛栖着一只沉睡的蝶。
她眨眨眼,又看到了青色的小胡茬。
姜竹沥想,他应该是半夜一不小心滚过来,又一不小心把自己抱住了。
他肯定不是故意的。
病人的内心都很脆弱,说不定他神志不清,忘了他俩已经分手多年。她应该照顾他,让他多睡一会儿。
但是……
姜竹沥心里实在痒。
就碰一下,应该没关系的吧……
这样想着,她小心翼翼,伸出一只手指,试探性地碰碰段白焰的胡茬。
一触即离,又迅速收回手。
短短的,硬硬的,像刺猬未丰的羽翼。
静默三秒,他没有动静,呼吸仍然平稳。
姜竹沥搓搓手,莫名其妙地……有点爽。
圈子里那么多人把段白焰吹上天,小心翼翼又不敢靠太近,生怕他动怒发疯。
她现在在这儿暗搓搓地摸他……
有一种,在老虎身上拔毛的,快感。
她小心翼翼地,又伸出爪子。
慢慢靠近,慢慢靠近……
“你有完没完?”
他突然睁开眼,墨玉般的眼底光芒流转,目光定定落到她身上,生发出浓烈的不耐。
姜竹沥被吓得“哇”地一声,手掌落到他胸口,猛地推开他。
“唔。”段白焰猝不及防,摩擦到右肩,疼得闷哼一声。
“你怎么了?”她显然也注意到了,赶紧探身过去,“哪儿疼?还是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帮你叫医生?”
姜竹沥到现在都记得,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犯病时,只字不提难受,可她把他送回宿舍时,他整个背部都被汗浸透了。
她最开始以为只是天气热,很久之后才知道,他是疼。
段白焰抿着唇,没有说话。
“你别不说话呀。”姜竹沥急了,蹭蹭爬起来,“生气归生气,你别总拿老命开玩笑。”
段白焰绷着脸,太阳穴突突跳。
这大清早的。
他前夜太累,一开始,是真的没有醒。
可他迷迷糊糊,就感觉怀里的东西不安分,在慢吞吞地动。动就动吧,她还十分小心翼翼,以为他发现不了,壮着狗胆,敢来摸他下巴。
女生的手指软绵绵,他不睁眼都能想象到她认真又小心的表情,碰上来的瞬间,段白焰整个身体瞬间绷直。
这还能忍吗。
一股邪火冲进脑子,他整个人都发烫。
姜竹沥看他表情越来越难看,以为他病入膏肓,伸手就要去掀他被子:“你还能动吗?不能动的话,我叫大熊上来带你下去?”
他穿着家居服,她不担心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段白焰脑子轰地一声,厉声喝止:“出去!”
“啊?”姜竹沥的手停在半空。
“这是我家。”
他咬牙切齿地抬起眼,眼圈微微发红,神情凶恶得不行。
姜竹沥手足无措,挠挠头。
她也没干什么吧……
他怎么就难过成这样。
真是情绪化。
她无话可说,悻悻退后:“行吧,那我先下去。”
等她离开。
段白焰坐在床上缓了一阵,才起身去卫生间。
两手捧成碗,白色的水流哗哗落下,他低头俯身,恨不得将整个人都浸没进冷水。
段白焰啊……
哗哗的水声里,没有来由地,他想起他当初对姜竹沥说的那句“走了就别再回来”,以及江连阙后来对他的劝诫。
还真是天作孽犹可恕……
自作孽,不可活。
***
段白焰在楼上待了很久。
姜竹沥有些忐忑:“我早饭都做好了,他怎么还不下来……他会不会昏倒在楼上?我们要不要上去看看?”
“应该没事,别担心。”
熊恪笑笑,安抚她。
他觉得,段白焰八成是在楼上洗冷水澡。
只是……这个澡未免也洗得有点太久了,他前夜才刚刚犯过病,免疫力正岌岌可危,他有点怕他感冒。
正想着,段白焰就下楼来了。
看样子像是打算出门,他换了套西装,衣服笔挺,一边打领带一边走下来,气势迫人,仍然一副全世界都欠他钱的表情。
“早,小少爷。”熊恪打招呼。
段白焰抿唇,点点头。
熊恪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发尾还是潮湿的。
“要出门吗?我现在叫人备车?”
段白焰平时的行踪会在前一天安排好,生活助理帮他准备日程表和车辆。
但他的周末和休息日都是空出来的,一般不做提前安排。
“嗯。”段白焰点点头,在餐桌前坐下,“去JC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