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带啦。”倪歌抖抖毛,怀疑自己身上的衣服可能重达三公斤,“我觉得我穿得已经够厚了……”
容屿皱眉:“不准脱。”
宋又川站在旁边, 一脸嫌弃,逼逼得超大声:“惹。”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单身太久了,倪歌跟容屿明明只是同框, 什么也没干, 他竟然就觉得眼睛疼。
容屿手一顿,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来。
宋又川以为他看了这么多年, 已经对军官免疫了。然而当容屿真正露出这种“你有事吗”的表情,他还是觉得很危险。
他警惕地退后一步。
容屿却没有发作。
他收回目光, 略一沉吟, 毫无征兆地伸出两手, 揪住倪歌的羽绒服帽子,将脸凑过去。
倪歌被吓一跳,下意识软绵绵地“呀”了一声。
树影晃动, 她被他拽着绕了四分之一圈,一大团雪漱漱掉落,“啪”一声,正正落在她刚刚站立的地方。
容屿没有立刻放开她。
他的脸近在眼前,两个人离得很近很近。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能看到大朵大朵的雪花,与绵延不绝的青松。
气息温热,容屿鬼使神差地,借着羽绒服帽子的遮挡,在她鼻尖上恶作剧地碰了一下,声音很低很低地道:“不给他看。”
倪歌的脸蹭地变红:“你……”
容屿心满意足,放开她。
宋又川逼逼得更大声:“惹!”
容屿这回一巴掌拍到他肩膀上:“闭嘴。”
不过到底是还穿着这身衣服,他不敢做什么过分的事。
下班之后,他回宿舍换衣服。
宋又川领着倪歌原地等候,看着他的背影在雪地里渐行渐远:“小倪歌。”
“嗯?”
他打趣:“说实话,你是不是挺喜欢你屿哥的?”
倪歌微怔,把脸埋进羽绒服帽子,半晌,很小声地应:“是呀。”
年岁愈长,便愈发感到他的不可替代。
她一路行来,人生至此,处处是他。
“那你以后对他好点儿啊……”
毕竟他这几年,过得真的不太好。
宋又川最后一句话,倪歌没听见。
随着落雪,飘散进风里。
***
晚饭订在西城一家羊肉火锅店。
倪歌之前在网上做攻略,曾经注意到这家评分格外高的店。因此一上来他就带她来这儿,让她莫名生出种心有灵犀感。
“这里的羊肉很出名。”容屿一边礼貌地笑着,对导师介绍当地美食,一边将离他近的肉全都挑进倪歌碗里,“多吃一些。”
导师:“……”
哦。
“你别……别夹了。”倪歌眼看碗里的肉越来越多,赶紧拦住,“我吃不完。”
容屿不假思索:“吃不完给我。”
宋又川突然“啪”地放下筷子,低下头,又开始揉眼睛。
倪歌:“……”
“小同志,你跟倪歌是怎么认识的啊?”导师一边涮羊肉,一边啧啧啧,“倪歌快毕业了我都不知道她有男朋友,之前还想给她推荐青年才俊来着……想不到你俩竟然异地。也难怪,上次在学院见你,我就觉得眼神不对劲。”
“你要聊这个,我眼睛可不疼了啊。”宋又川猛地抬头,眼里放绿光,“这次我可以抢答,拥有甜甜小未婚妻的秘诀是:小学时就抢在所有人之前求婚。”
容屿:“……”
导师笑意飞扬:“下手快是好事,你们恋爱多久了?异地是不是挺辛苦的?”
“我们……”倪歌愣了一下,闷闷地低下头戳羊肉,“我们没有异地。”
——因为根本就没在一起。
“对。”容屿顺着她的话茬,捏捏她的手,“因为最晚年底之前,我就会调回北城去了。”
这句话听起来像解释,但倪歌觉得,他是在回避刚刚那个问题。
他们压根儿没有确立关系。
“这样?那很好啊。”导师毫无所觉,笑道,“不过你这个工作,是不是挺忙的?”
“也还好……”
容屿话没说完,手中的热气突然消散,倪歌把手从他掌心抽了出去。
他不解地望向她。
“我刚刚不小心,把蘸料弄在衣服上了。”她低头,外衣的襟口上落着显眼的一个油点,“我去卫生间清理一下。”
“没事,反正是我的衣服。”容屿眉头微舒,还想去捉她的手,“晚上回去再洗。”
却被倪歌第二次躲开:“干了就洗不掉了。”
容屿动作微顿。
回过神,她匆匆扔下一句“失陪”,就跑掉了。
***
容屿有点苦恼。
不知道小姑娘又在闹什么别扭。
他看着咕噜咕噜的汤锅,思考。
难道她不喜欢吃羊……
宋又川开了一小瓶酒,倪歌从卫生间回来,正听见他说:“……这是他们从南边过来时给我带的,我没什么机会喝,老师可以尝一尝。”
“我也不能喝酒,以茶代酒,敬您一杯。”容屿也跟着笑道,“谢谢您这些年照顾倪倪。”
倪歌刚刚被水浇灭的委屈,蹭地又爬上来。
为什么你自己不来照顾我。
她推门进去,小动物似的耸耸鼻子:“是青稞酒吗?我闻到香味了,我也要喝。”
导师大笑:“就你鼻子灵。”
说着,就要帮她倒。
老师那儿倒酒,容屿拦不住。
但见她拿着杯子真的打算喝,他深深皱起眉:“别胡闹。”
倪歌动作微顿,抬眼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我没有凶你。”他只好软下声音,骗她,“但白酒后劲儿大,你明天头会疼。”
她还没说话,导师笑着道:“她想喝就让她喝吧,我们几个都在呢,出不了事。何况倪倪酒量也不错,我们平时在外面吃饭,就没见她醉过。”
容屿一愣。
突然想起,他对她的印象,其实一直停留在五年前。
他一直觉得,她是需要被保护的小姑娘。
然而眼下,小姑娘看他一眼,跟他赌气似的,一口把那杯酒干尽了。
容屿没见过人这么喝白酒,有点蒙。
她的豪气没过三秒,撑住他的小臂,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一秒破功,小姑娘满脸通红,扶着他的手臂,抖成一个颤巍巍的毛球。
容屿微怔两秒,低低地笑起来。
“干什么呢,傻不傻,嗯?”
倪歌咳得面红耳赤,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一下一下地,从她的脑袋撸到后背,给动物顺毛似的,轻轻地拍。
她听见他低沉带笑的声音,徐徐落在头顶:
“……蠢羊。”
***
因为这一声“蠢”,倪歌整个后半夜都气鼓鼓的。
雪在晚饭后就停了,宋又川带他们去逛当地著名的夜市,容屿怕小姑娘着凉,将她领口的围巾紧了又紧。
倪歌脸颊红扑扑,眉毛皱成一团:“我快喘不了气了……”
他只好将她的围巾稍稍放松,轻轻拍她脑袋:“晚上冷,听话。”
她立刻偃旗息鼓。
西城夜市,其实是一个专门开给外地游客买纪念品的跳蚤市场。
十里长街灯火明灭,檐下的灯笼上积着厚厚的雪,这个时节游客明明已经少了,夜市里的小吃店仍然红火,烟火气顺着风,一路飘散成白色的雾。
容屿给倪歌买了两个驴肉火烧,她从出门起就闷闷不乐,看到吃的,眼睛才重新亮起来:“谢谢你。”
容屿好笑:“你刚刚没吃饱?”
“饱了。”火烧拿在手里有点烫,她小心地咬一口,“但还能吃。”
容屿想起来了。
她怎么可能不喜欢吃羊肉。
高中的时候,她曾经跟他说,如果她是苏武,牧羊时她要一天三顿地吃小羊火锅。
他有些失笑,拇指从她唇边擦过:“慢一点。”
倪歌有点迷糊,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偏转脑袋,在他手指上亲亲。
容屿整个人都一僵。
妈的……
他赶紧把手收回来,头皮发麻。
这谁受得了。
“容屿。”她突然叫他。
“嗯?”
“你为什么要躲开。”
“……”
小姑娘缩在羽绒服里,哼哼唧唧:“你不喜欢我。”
“……我没有。”
倪歌不说话了。
他微微舒口气,牵着她往前走。
西城的古建筑很有特色,导师和宋又川走在前面,抱着相机,时不时拍一拍夜景。
倪歌捧着火烧,默不作声地啃。
容屿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她不对劲,低声问:“你冷不冷?要不要先回去?”
她突然停下脚步。
转过去,盯着旁边一家干果店,不搭理他。
容屿也跟着停下来:“想吃葡萄干吗?”
倪歌摇摇头。
他又问:“黑加仑?”
她还是摇头。
容屿猜不到她想干吗,蠢羊好像喝醉了,他想先带她离开。
“倪……”
“容屿。”她突然指着铺子,打断他,“那是什么?”
他潦草地看了一眼:“黑枸杞。”
“为什么会有黑色的枸杞。”
“你没见过?”
“没有。”她仰起头,眼睛干净得跟玻璃珠子似的,“跟红枸杞比起来,多了什么功效?壮阳吗?”
“……”
容屿的脑子嗡嗡响。
“……应该是不能。”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像是在哄一个小朋友,“但它会变色,不同温度的水,能泡出不一样的颜色。”
“我的皮肤也会变色,小时候洗澡我就发现了,它会变得更粉。”倪歌脸颊红扑扑的,声音很软,一边说,一边将手落到领口上,“你要不要看一看。”
容屿在心里破口大骂。
宋又川今晚他妈的带的是什么酒。
……怎么还有这种功效!!
“倪倪。”他赶紧两只手扣住她的领口,“你冷静一点,我们还在外面。”
倪歌的手被他扣住,莫名安静下来。
容屿松口气,将她手中没吃完的火烧拿起来装进口袋,索性两手用力,将她抱起来:“走。”
倪歌伏在他肩膀上,很久没有说话。
他往前追了几步,眼看要追上宋又川了,又听她声音闷闷地,在他耳边道:“我吃饭时,弄脏了你的外套。”
“我知道。”边关冷月,夜色浓稠,两个人在人间烟火中行走。
他声线低沉,哄她,“那是小事,没关系。”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倪歌在他肩头捶了两下,声音突然呜咽着低下去,“我在口袋里看到一枚硬币。”
她把衣服脱下来擦油渍,一不小心,硬币就从口袋中滚出去。
容屿身形微顿。
“那明明是我给你的硬币……”她嗫嚅,“可是为什么,有一面都烧焦了。”
“……”
“容屿。”她稍稍后退,两只手掰着他的脑袋,强迫他转过来看自己,“你这些年到底在干什么。”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