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唐妩的那张小脸生的一看就是程家的姑娘,只要是见着了她这人,那心中的一丝疑虑自然就会烟消云散了。
这认亲的排场这般大,也是为了给唐妩在程家,乃至京城立足的资本。
起香,入偏族谱,按照次序一个都没落下。
在换了称呼之后,林芙还牵着唐妩的手一一给长辈行了礼。
等一起用了晚膳之后,都已过了酉时。
林芙给唐妩单独收拾出来一个新的院子——云惜阁。
云惜阁就在林芙的院子旁边,为了让唐妩住的舒服些,早在一个月之前,林芙就命人将云惜阁好生修缮了一番。不但换了桃木底金漆的牌匾,更是将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修剪了一遍。
“姑娘是更喜欢用果子香 ,还是花香?”说话的人是桃桃,是林芙特意给她选的贴身女使。
听着这称呼,唐妩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姑娘,也不知道是多久没听过两个字了,如今再一听,倒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唐妩笑道,“就果子香吧。”其实花香她原先也是喜欢的,但自从在君梦院被人调戏过以后,她就再也不用了。
唐妩回头想想,那时候她也就十三岁吧。
一日,她从顾九娘的房间里出来,恰好路过客房,被一个醉鬼撞上,四目相对,那酒鬼上前就摸了一下她的腰,对着她吸了一口气道:“你可真香啊,是来勾引爷的吗?”
她吓的大声呼救,还是顾九娘赔了银子才给她平安送回了屋。
为此,她还罚站了一日。
从那以后,她便再也不肯用花香。
思绪回拢,唐妩低头看了看手里林芙亲手给她做的衣裳,这感觉,真像是重活了一次。
要说入了程家唐妩就都习惯吗?
其实也不是。
比如头一夜的时候,她晚上就梦见了她的长宁,醒来的时候看到床上空落落的,她偷偷还是酸了鼻子。
再比如她与面对程家二房那位极其要强的妹妹时,她多少还是有些无力的。
唐妩没回程家时,二房的程曦可是妥妥的一枝独秀,程家嫡出的女儿只有三个,除了程曦,一个是常年不在程府的病秧子程安,另一个就是三房的程萱。
在这程府院内,样貌及她的,才学不及她,才学及她的,身份又不及她。总的来说,在唐妩没出现以前,程曦可都是将自己看作京城一等一的佳人。
姑娘家嘛,难免会攀比,就好比程曦的娘,二夫人杨氏也时常跟林芙还有三房的李氏比个不停。
一日早上,唐妩刚用过了早膳,就见程曦又来了云惜阁。
“姐姐刚回京城,定是有许多地方没去过吧,我娘昨日特意嘱咐我务必带着大姐姐出门走走,不然总闷在屋子里,着实是太无趣了!”程曦笑盈盈道。
唐妩本想拒绝,但奈何她前几日已经拒绝了同程曦一起参加诗会,再拒绝一次,确实是有些扫了她的脸面,便只好点了点头。
程曦见她点了头,连忙找人去备了马车。
自从上了马车,唐妩就听程曦不停地在说着京城的风土人情。
哪里好玩,哪里好吃,哪里是她上学的地儿,哪里是她手帕交的府邸……
女孩子家的心思其实很微妙,有时候两个人的关系就类似与“遇强则强,遇弱则弱”这句话。
唐妩能感觉出来,程曦对她这么殷勤,一是为了遵从了二夫人的交代,二是彻底把她当成了村子里的姑娘。
其实程曦这么想,也无可厚非,毕竟她名义上的养父苏泊宁的官职只是检校尚书户部郎中,而不是真正的户部郎中。
这“检校”二字,就相当于是个临时官,没甚品级,说白了就是给尚书户部郎中跑腿的地方官。还是近来郢王给他开了后门,调了职位,才正式升做了京官。
唐妩这辈子吃的苦太多了,早没了这些京城贵女的高心气,所以程曦给她介绍什么,她除了认真听,便是会跟着点头,若是有甚不明白的,还会虚心求教。
这一来二去的,程曦对唐妩的心境很快就变了,才不过区区一个时辰功夫,就变成了“相见恨晚”的亲姐妹。
永扬街的商铺最多,自然是京中贵女们上街最常来的地方。
也不知道为何,历史总是这么惊人的相似,程家的车夫居然也把马车停到了金玉楼的门口……唐妩掀开珠帘的那一瞬间,差一点苦笑出声。
程曦的样貌随了杨氏,尖下巴,樱桃唇,还有一双一笑就成了月牙的笑眼,虽称不上倾国倾城之姿,但看着就是有一丝说不出的招人喜欢。
“姐姐,这家店近来倒是略有名气,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程曦道。
唐妩连连摆手,为了分散程曦的注意力,连忙指着对街的一排花灯道:“不如我们去那边看看?”
顺着唐妩手指的方向,程曦的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
那是可是近来京城最有名的铺子,要不是最近课业繁忙,她早就想来了。
两姐妹相视一笑,转身就去了“钟府”。
钟府邸门前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乌泱泱的人群拥在眼前,就唐妩和程曦的个子,垫脚也看不清前面到底在做甚。
热闹成这个样子,应该是有什么活动才是,程曦带着的女使和侍卫为她们开了路,通过人群,唐妩又见到了那日那个掌柜。
那掌柜见到她先是一愣,刚欲开口打招呼,就见程曦率先道:“今日可是有甚节目?”
掌柜的躬身笑道,“姑娘好眼力,今日我们这边请来了一位大师,他呀,能看人的前世今生。”
前世今生,这样的神秘的字眼,确实比买布匹,钗子更能激起人的好奇心。
可女孩子的生辰八字不得随便告诉给旁人,程曦侧头悄声道:“不知是怎么看?”
掌柜会心一笑,“扔签子,对珠子。”
这样的玩法程曦还是头一次听说,她立即来了兴致,她对着唐妩道:“姐姐要不要一起?”
唐妩不知为何,在听着前世今生这一刹那,她心里就狠狠地堵了一下,“不了,我就在这儿等着你。”
程曦这性子贯是活泼,这会儿子她的心都痒痒了,丢下一句“那我先去了”,就跟着掌柜的上了楼。
程曦去了足足有半个时辰,下来的时候,眼神里都泛着激动。
她拉过唐妩的身子红着脸道:“姐姐,你知道吗?那大师说我上辈子过的不好,嫁了个负心汉不说,年二十八就没了,所以呀,他说我这辈子不只姻缘好,还会长寿。”
看吧,这就是人性。
哪怕那位大师前世都是胡诌八扯的,但只要扯到今生时说尽了好话,便能赚的盆满钵满。就连程曦这样未出阁的姑娘,也买了价格不菲的“开运镯子”。
“不如姐姐也去瞧一眼?”程曦又劝道。
唐妩犹豫之际,这掌柜的开了口:“这活动今儿是最后一天了,再想看呐,怕是要等明年了。”
要不怎么说一个会说话的掌柜能当摇钱树使呢,他但凡要是跟着程曦一起劝唐妩,那便显得有些急功近利了,可他把话这样一说,倒让唐妩生了一丝不去就会错过良机的感觉。
再加上女孩子的天生对“最后一件,最后一天”这样的字眼抗拒不得,唐妩最终还是半推半就地跟人上了楼。
唐妩天生的直觉好似就比旁人要准,她在推开门的一瞬间,也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了想要转身离去的心思。
可门开都开了,也不好一言不发就走,要是那么做,倒是显得她有些不尊重人了。
唐妩吁了一口气。
她身后的门被人悄悄阖上,一股香气变得越发浓郁,随即扑鼻而来。
这是……她最喜爱的桃子香。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面前的屏风后响起了。
“姑娘,坐。”
这说话的声音低沉又清澈,唐妩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但又想不起来。
她狐疑地挪了面前的太师椅,缓缓坐了下去。
“姑娘是想先看前世,还是想先看今生?”那人又问。
兴许是看不见对面的人的缘故,唐妩有些紧张地搓了搓衣袂,低声道:“皆可。”
唐妩只听对面摇了几个类似于骰子的东西,然后缓缓开口道:“姑娘最爱听的曲子叫月下湾,最爱食用的糕点是桂花糕。”
“且食用了昆仑瓜会起疹子,夏日里用多了冰膝盖会疼……”
听到这,唐妩美眸瞪圆,立即起了身子。
她可不信这人的喜好是能被算出来的。
尤其是她食用昆仑瓜会起疹子这一条,根本不会有人知道!
因为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碰过那东西了。
她的心砰砰地跳,那句“你是何人”都到了嘴边上,硬是被她压了下去。
就在她转过身,准备推门而出之时。
只听身后的屏风“哗啦”一声被掀了开来,那人语气近乎祈求一般地道:“阿妩,听我说完再走,成吗?”
阿妩,朕只想给你讲个故事。
上辈子我恨时间太短,但这辈子我却恨时间太长。
长到若是你不记得朕,朕都不知,为何,还要重来这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宋凞:我慌都不慌,我是亲生的。
萧胤:我他妈,一定是捡来的。
第73章 因果
正午一过,日光渐斜,窗外乍然刮起了风,厢房内支摘窗随风摇动,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声响。
紧接着,外面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阿妩,听我说完再走,成吗?”
这一声“阿妩”,让唐妩的脚步倏然一顿。
这世上,鲜少有人这样唤她。
她缓缓地回过头,在看清楚人之后,不禁美眸瞪圆,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脚一崴,几乎摔了个趔趄。
“当心。”他伸手扶住了她。
唐妩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她不明白,这渝国的皇帝,怎会出现在这?!
她刚一站稳,就用拨弄珠钗的动作,躲开了他的桎梏。
萧胤看着她警惕的眼神,眼中划过了无穷无尽的痛楚与失落。
“阿妩。”他又低低地唤了她一声。
她颔首深呼了一口气,低声回道:“我不知谁是阿妩,公子想必是认错人了。”要知道,这世上很快就再也没有唐妩这人了,所以她即便是被人认出来的,也只能硬着头皮不承认。
萧胤听着她的狡辩,并未戳破,而是俯身低声道:“可我永远都不会将你认错。”
这话里无法掩饰的暧昧,让唐妩猛然抬起了头。
她不知他有何话要对自己说,她只知道,孤男寡女,依她现在的身份,根本不该和他出现在一处。
“银子我照出,但这前世今生,今日便不看了。”说罢,唐妩转身就要走。
他揉捏了一下自个儿鼻梁,无奈地上前一步,用身子挡住了她的去路。
萧胤身量极高,就唐妩这不算低的个子才勉强能及他的肩膀,这人若是有心拦她,她就是怎么反抗也都出不去。
这么一想,她便停下了脚步。
唐妩咬着下唇,抬眼瞪着他道:“你究竟要做甚?”
他的心底轰地一震。
就她这幅瞪眼睛的模样,与前世简直一般无二。
上辈子她也是如此。
她站在永乐宫的殿门口,双臂交叠于胸前,瞪着她那双波光潋滟的大眼睛,厉声直呼他的名讳,一旁的宫女吓得连手中的瓷碗都打碎了,她却还是肆无忌惮地对着他道:“萧胤,你又要做甚!”
恍然间,好似两世都重叠在了一起……
最后,还是唐妩气红的眼眶让他回了神……
他知道唐妩的性子,这时候但凡他敢哄她一句,她定会立马走人,萧胤压着心虚,从怀里拿出了一展画卷,压着嗓子道:“看完这幅画,我便会让你走。”
唐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并未作答,但在这竖轴的画卷在展开的一瞬间,她整个头皮都在发麻。
这幅画的色调浓重沉厚,以大片的墨色为背景,中间画了一条长长的拱桥,奇怪的是桥下没有湖泊,桥对岸没有尽头,画中只有一名女子在桥中央摆着拢发的姿势,模样看不太清,但手背上的那颗红痣,却是极为灼眼。
明明她是第一次见,可就是没由来的觉得熟悉。
萧胤道:“你可见过这座桥?”
唐妩摇头。
四目相对之时,萧胤缓缓道:“人了断尘世,历生死轮回,逝后要走奈何桥,可若心有不甘,想重来一次,便要走祭桥,阿妩,这画中的,便是祭桥。”
人生轮回本就是上天注定,若想逆天改命,便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而他付出的那些代价,都是他欠她的,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唐妩确实看呆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没来由地让她心疼。
可她实在使不知,这人与她说这些究竟是做甚。
上次是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画卷,这次又是让她毛骨悚然的一条祭桥?
他压了压嗓子,似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看着她逐字逐句道:“若是走过这祭桥之人……”
萧胤还未说完,就听程曦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我姐姐在里头吗?”
掌柜的再三阻拦,“诶呦,姑娘,您要找人也不差这么一会儿子功夫吧。”
程曦没理这个掌柜,她随手拉了一把门,发现这门竟从里面锁上了,于是一边拍门一边喊到“姐姐,我方才在楼下碰到了大哥,他说大伯母叫你赶紧回家,好像是苏夫人给你送了东西来。”
苏夫人……这可是与殿下定下见长宁的暗语。
眨眼之间,长宁的笑颜就将刚刚脑海中的迷雾就被吹散了。
唐妩的眼中就溢满了藏不住的欢喜。
她立马对着萧胤道:“抱歉,这故事我只能听到这了,长兄与家妹在外等候,还望公子让开。”
长兄?
萧胤眯起了眼睛。
他怎么不知道,她还有个长兄。
见他一动未动,唐妩继续道:“我长兄乃是京城禁卫军统领,你若不放我出去,那势必要惹来不小的麻烦。”
在他愣神之际,唐妩灵活地绕过他的身子,拔开门闩,直接推门而出。
“姐姐,你没事吧。”程曦道。
唐妩不想徒惹一身是非,于是笑着点了点头,“我能有什么事,大哥呢?”
“就在楼下。”
等她的声音逐渐变弱以后,萧胤猛然间也不知是想起来甚……突然不管不顾地追了下去,刚行至楼梯口,就见一个少年正躬身和她在说笑。
那少年递给她一柄油纸伞,然后低声道:“我就知道你和二妹妹出来不会带伞。”
唐妩笑着接过,“还是哥哥周到。”
程煜嗯了一声,然后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
程曦在一旁酸道:“大哥这是有了姐姐,就不记得二妹妹了。”
程曦本以为程煜多少会狡辩一番,没想到他竟然会一本正经地答道:“居然被你给看出来了。”
这话说的差点就给程曦噎个半死。
她红着一张脸说回家要找大伯母去评评理。
这样的一幕,萧胤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这少年,他认得。
他是燕国程国公的世子……
是上辈子阿妩……
霎那间,他脑海中一片空白,连呼吸都似停止了。
萧胤跌跌撞撞地走回最里头那间厢房,戴上半截面具,从二楼纵身跳下,悄悄跟了他们一路。
就是眼睁睁看她进了程府的大门,他都还未死心。
直到翌日,郢王府放出了侧妃病逝的消息,孟生又打听到了程家上个月认了嫡长女回府消息,萧胤终于崩溃了。
他整整三天未阖过眼,也未进过食,一步都未走出过那扇门。
孟生从来没有见过陛下这般样子。
屋内一盏灯都未亮,阴沉地发黑,他坐在地上,眼眶猩红,颓然地伸出手去够着桌上的酒杯,手背上贲长青筋格外刺眼,指尖微微颤抖,三脚底的酒觚“咣”地一声就砸在了地上。
孟生走过去,唤了一声陛下。
他未应。
“陛下,太后传了口信,叫您回去。”
孟生以为以陛下的性子,会大声斥骂他滚,可未曾想到,下一瞬,陛下竟是颤巍巍地站起了身子,用哑的不能再哑的嗓子道:“好,走,走吧。”
萧胤一言未发,只是马不停蹄地往东赶。
可那不是回渝国的方向,那是去京郊的。
孟生虽有疑虑,但却不敢质疑。
一连几个时辰,一直到走到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附近,萧胤才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此时是亥时,月儿挂在天上,孤零零的,瞧不见半点星光。
萧胤跌下了马,有些慌张地跑到了一个半坡前,缓缓跪了下去。
这草坡上一片荒芜,除了有日月做伴,连个能落脚的茶寮都看不见。
可只有萧胤自己知道,上辈子,他将她葬在了这儿。
他抬手摸了摸那半空中本不存在墓碑,清晰地看着了吾妻二字。
那是孟生第一次看见陛下流泪。
大滴大滴的泪水朝下匝了下来,直到泪满衣襟,直到和悄然而至的一场暴雨混在一起,他终是呜咽呜咽地哭出声来。
上辈子她绝望的嘶吼,言犹在耳,那些过往与他来说,就像是一场凌迟之刑,如抽丝剥茧,四肢百骸都发疼。
他无数次对她的质问,历历可数,如今想来,便是愈发荒唐可笑。
怪不得。
怪不得她临走前,非要葬在这片土地上,不肯与他合葬……
可是阿妩,你为何不同朕说?
朕若知道他们是你的父兄,又怎会……
罢了,终是我的错。
孟生走到一旁,本想给陛下撑把伞,但却被他低声喝止住了。
孟生欲言又止,只得退下。
待四周无人,萧胤失神地低声喃喃道,阿妩,和朕说说话吧。
朕曾为你倾尽一切造的那条祭桥,你怕是永远也不会知晓了,许道长问过我无数次,需不需要在那条桥上留下一缕你前世的记忆。
朕三思,并未允。
因朕知晓,若有来生,你定不愿见我,不愿认我,不愿爱我。
可重来这一次,我才知道你忘却从前的模样,竟是如此狠心。
你笑颜未改,却当真不记得我分毫。
思及此,我每每都想豁出一切,将你抢回来,毕竟我只要见到你,就已是分外快活。
可我终是不忍,也没甚资格。
岁月轮回,唯盼你安好,且是你要的安好。
当黄昏沉没入于连绵不断的山脉,当月儿悬挂于朦朦胧胧的夜空中,当这场大雨骤然停歇,当翌日的阳光打在这片,黄黄的,杂草丛生的半坡上。
萧胤才缓缓地起了身子。
这世上明明有这么多双眼睛,可却没人能看透,他这般俊美无双的面容,和这般昂首挺拔的身姿下,藏着怎样的落魄与狼狈。
他翻身上马,大喊了一声“驾”。
他终于明白,这一世,他为何会晚来这一步。
原来,这是他的命,是他的劫,是他的债,也是他的因果。
第74章 外室
唐妩在屋里绣帕子,一个“祥”字罢了,竟是反反复复绣了数次,果然,这心烦意乱,就是做甚都做不好。
唐妩干脆把这绣针往帕子上一插,将绣帐扔到了桌上。
这时,云惜阁内院的另一个女使红珠,掀开纱帘,快步上前,在唐妩耳边道:“姑娘,二姑娘因为那三姑娘,已经哭到老太太那儿去了。”
唐妩一愣,“西院那边又吵起来了?”
红珠点了点头,“又哪一天不吵吗?夫人说……若是姑娘得了空,就去哄哄二姑娘。”
且说说程国公府的西院究竟发生了何事。
程家族谱这一辈有五位姑娘,大姑娘程妧,二姑娘程曦,三姑娘程安,四姑娘是三房的程宣,五姑娘是还没长大得熊孩子程蓉。
可今日与程曦吵架的,可不是原先的三姑娘程安,而是前几日程家二郎带回来的另一个女儿——程蕤。
男人嘛,尤其是像程府这样的权贵人家,纳妾,收通房都是极正常的,哪怕在外头发现了一个外室,只要家事清白,和自家大夫人赔赔罪也就过去了。
更别说这程茂之的外室出身还算不错,是个九品校书郎的女儿,妥妥的清白人家。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外室的女儿和程曦竟然是同岁。
同岁,这就是恶心人了。
杨氏好歹也是将军的女儿,虽不及程家这般位高权重,可也受不得这样的侮辱。
所以程茂之前脚刚一坦白,二房后脚就打翻了天。
程茂之的意思是,这孩子若不是到了议亲的年纪,他也没想过往程家带,毕竟是他一时荒唐犯了错,可那程蕤都已及笈了,他总不好见自己的骨肉去嫁个商户。
他自知有错,已经在杨氏那求了好几天,是打也受了,骂也受了。
听说杨氏气极时扔了茶盏,给程茂之的头都打破了,程茂之都没动地方,只说这样的事就这一次,再不会有了。
只要杨氏不与他和离,往后他屋里头就再也不添人了。
杨氏本来就爱他,他纳妾她也忍了,生了允哥儿之后给小院停避子汤一事,她也忍了。这些年来,就连程茂之的小衣都是她现学着做的。
杨氏看着程茂之跪在她面前低声苦苦哀求,任她打骂的模样,直接哭到昏厥。
可等第二日一醒来,她发现她还是做不到彻底同他闹翻,和离回家。
最后,杨氏只能红着眼眶,喝了那杨柳腰的敬茶,听那庶出的程蕤唤她一口一个母亲。
当茶水过喉,杨氏不禁垂眸感叹,她今日的苦楚,等再过一个春夏秋冬,还有谁能记得呢?内宅事多是如此,不论男人再怎么荒唐,可给她们女人生气撒气的时间不过就是这两天罢了。
她若是一直揪着此事不放,便是妒妇,便是毒妇,迟早要闹个离心离德的下场。
要强如杨氏,经此一事,也算是病倒了……
再说这小院的。
说来,有些事也是巧了,那日敬茶时候,众人才发现那杨柳腰也是杨姓,但因着主母姓杨,院子里可没人敢唤她一声杨姨娘,只能一口一个小娘的叫着,或者叫穗娘。
若是这穗娘和三姑娘都是安分也就罢了。
入府才几天,她们娘俩就换着样地找存在感。
一会儿程蕤向程曦套近乎借字帖,一会儿穗娘又张罗着要见见允哥儿,说是给允哥儿做了双软面的虎头鞋。
再不就娘俩一起跪在程茂之面前垂泪,说见到了曦姐儿才知道何为大家闺秀,蕤姐儿根本比不得。
最后逼的程茂之一个头两个大,只能给程蕤也送去上女学了。
如今二房这日子,真是谁都不好过,家宅不宁,也就是如此。
唐妩刚入程府不久,对程家上下的人也都不甚熟悉,唯独和程曦的关系近一些,程曦若是受了委屈,她这个做姐姐的,怎么也该去劝劝。
唐妩叹了口气,“走吧,咱们也去老太太那儿。”
唐妩刚一进屋,就看见程曦正趴在祖母怀里哭,见到唐妩来了,可能也觉得没面子,立即就没了声。
程老太太冷哼一声,“我老婆子劝了你那么久,你都不知道把你这泪珠子给我停一停,怎的妧妧一来,你就能忍住了?”
老太太指了指怀里这个,然后对着唐妩道:“妧妧,你来的正好,她简直是要把我这福寿堂给淹了,你且把她给拎走吧。”话说唐妩用苏婧的身份入了程家,老太太已是满意地没边儿了,到底是自己的亲外孙女,唐妩每次来找她,老太太都拉着她的手要说上半天话,唐妩嘴巴甜,老太太耳根子软,这一来二去的,老太太对唐妩就只剩下怜惜了。
唐妩屈膝给老太太请了安,然后笑道:“方才我还没开门,就听见了呜咽呜咽的哭声,我一猜,就是二妹妹受委屈了。”
委屈,这俩字可算是说到程曦心坎上了。
她哭成这样,可不是无理取闹,是真的委屈,她就从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闻言,她起了身子,连忙走到唐妩跟前儿,带着哭腔道:“大姐姐,你怎么才回来,你简直是我的知己!”
唐妩一笑,拉着程曦低声道:“平日里祖母这时候都睡下了,也就你还敢来叨扰,这样,你把你的苦水拿去云惜阁倒吧,也好让祖母清静些,你想说多久,就说多久,我都陪着你,”说着,唐妩还用大拇指给程曦擦了擦眼泪。
可她这动作一出,身子就一僵。
以前她哭的时候,那人……也是这么给她擦眼泪的。
可她已经许久未见到他了……就连上次她见长宁,也是奶娘抱着来的。
唐妩鼻头一酸,心里默默骂了一句骗子。
半响,唐妩把程曦带走后,程老太太搓了搓手里的佛珠,红着眼对一旁的成嬷嬷道:“你说我这老婆子的心是有多狠,这样怜人儿的孩子,我竟还想着不认她。”
“老太太莫想着从前了,这来日方长呢,且这妧姐儿,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成嬷嬷道。
老太太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想起二房的事,转脸又骂道:“都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这么就差这么多,老大是个情种,老二却是个浪子!他做的这事……简直是荒唐!明日老二媳妇来给我请安,你可得提醒我把那事说了。”
所谓“那事”,就是老太太已打定主意半年之内就给三姑娘说好亲送出去!老太太这一辈子见的太多了,她不容易等到了四世同堂,阖家欢乐的这一天,绝不会因为这些个腌臢东西坏了全家的和气。
程曦一进唐妩的院子,就几里呱啦地说个不停,把近来的大事小情都说了一通后,她抽抽嗒嗒道:“姐姐,你不知道,我母亲都气病了,不论我怎么说,她还是不肯见父亲,从小到大,我就从没见过母亲那个样子……”
唐妩伸手抱了抱她,自然是知道她的烦闷。
可这感情的事,谁也插不了手,谁也不能插手。
其实杨氏进府的头几年,过的也是幸福的,夫妻恩爱,婆母疼护,怀程曦的时候,正是小两口举案齐眉过日子的时候。
也正是因为那些美好的日子,杨氏才会一直忍到了今日。
可穗娘和程蕤的出现,再加上程蕤的年纪,到底是把杨氏的心给伤透了。
这种裂痕,还真不是道歉能弥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