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陆嬷嬷诧异道。

她闷笑出声,“嬷嬷,我被他们逼进了死路,我没得选……”

——

三日之后,便是林绣流放的日子。

安茹儿身着一身素白色的直裰,未戴任何金银珠宝,只拿了两个包裹就同陆嬷嬷上了马车。

当日明明是个艳阳天,可安茹儿却觉得格外的冷,她已经能想到了外面那些人对她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小人模样。

昨夜尚觉可以偷生,但今日,却着实感觉走到了穷途陌路。

她眼睁睁看着她的一方天地,顷刻崩塌,就连马车发出的辚辚之声,也似铁锤,撞的她几乎快要粉身碎骨。

两个多时辰之后,到了城门口,安茹儿下了马车。

今日是受流刑之人不多,约莫也就不到十人,安茹儿一眼就看到了蓬头垢面的林绣。

若说刚刚在马车里,安茹儿还想着受外人指点之时,该是何等的尴尬,此刻她倒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林绣穿着灰蓝色的狱服,手上和脚上均戴着镣铐,双腿打颤,步履蹒跚。

见此,安茹儿急忙过走过去,给一旁的狱官塞了一些银两。

这狱官掂了掂银子的分量,卸了林绣的缒铁,然后道:“就一刻钟的功夫。”

狱官走后,安茹儿突然跪下,含着哭腔,喊了一声母亲。

“你来了。”林绣淡淡道。

“是,女儿来给母亲送些路上用的细软。”说着,安茹儿就从马车上卸下来了两个包裹,这里面,除了银票,就是些能用上的金叶子。

“茹儿,三千里地,我用不上的,你拿回去吧。”三千里地,也算得上是除了死刑以外最为严重的刑法,遥远的三千里,漫长的二十年。

这世上有几个人能耗到刑满释放的那一天呢?

林绣瞧了瞧跪在地上的女儿,叹口气道:“今日一别,你就当没有我这个母亲便是,从此往后,好好做你的郢王妃,若是有空,便多回去瞧瞧你外祖父。”林尚书,也算这世上唯一真心待过他们母子的人。

安茹儿听着这段话,流着眼泪笑了两声。

好好做她的郢王妃?

她都要被赶出王府了,如何还能好好做郢王妃?唯一对她还算真心的外祖父成了那贱人的亲祖父,若是那贱人回了林府,难道还会有人站在她这边吗?

林家也好,程家也罢,往后皆不会再有她的一席之地。

安茹儿的目光落在了林绣裤腿边点点血迹上,片刻之后,她突然抬起头道:“母亲,你后悔吗?”

这话音一落,就见林绣愣住。

这一瞬间,林绣想到了程衍之的那张脸,想到了多年前她架在程妧颈前的那把刀,也想到了林芙落在井中看着她无助的双眼。

往事就如走马灯,一一在她眼前闪过。

真真是恍若隔世。

半响,林绣吞咽了两口唾沫,对着安茹儿轻柔道:“茹儿,我后悔了,所以,你别再步我的旧路。”说完,林绣便转过了身子。

林绣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镣铐若有所思,她由衷地希望,她方才说的那番谎话,能让她的女儿回头吧。

为何说是谎话呢?

因为像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后悔呢?

与其说后悔,不如说她更恨自己那无用的怜悯之心,和技不如人的手段。

若是再重来一次,她灌给程衍之的就不再会是酒,而会是勾栏瓦舍里头的迷魂药,若是再重来一次,她会一刀要了唐妩的命,让茹儿彻底将她替代之。

若是再重来一次,她会一把将林芙推到井下下去,绝不含糊。

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她既然没咬着金钥匙出声,那为何还不允许她自谋出路?

安茹儿看着林绣的背影,心里并不好过,反而这一刻,她倒是觉得母亲就是她的缩影。

母亲的今日,不就是她的明日吗?

她在摇摇晃晃地马车里昏昏欲睡,直到路过曾被一把火烧成灰烬的承安伯府时,她喊了一声停。

——

唐妩的肚子已经照之前大了不少了,走路也是越发费力了。

双儿看着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唐妩道:“夫人,孕妇久坐对身子不好,奴婢知道您累,可该走还是得下地走走的。”

怀了孕之后,唐妩才突然发现,这双儿的嘴简直是比杨嬷嬷还絮叨,从早到晚地盯着她嘱咐,就没怎么停歇过。

唐妩最怕她这般,只好立即起身子道:“你打住,我再走两圈便是了。”

她扶着腰,挺着肚子,一圈一圈在院子里走,还不到半个时辰,许太医就提着药箱,跨进了院子。

“侧妃这胎象甚稳,无需担心,但饮食要注意,还是少食多餐为好,若是饮食过多,倒是容易造成胎儿过大,生产困难。”许太医摘了唐妩手上的帕子道。

一听这话,唐妩的小脸忍不住一红,毕竟她刚刚还吃了程煜给她送来的红糖凉糕呢。

许太医在交代完一些注意事项之后便走了。

等郢王回府的时候,又到了晚上。

唐妩刚沐浴完,双儿正在用帕子给唐妩绞着头发,郢王恰好在此时推门而入,惹的唐妩惊地从杌子上弹起了一下。

她刚从浴桶里出来,身上只穿了一件湛蓝色的肚兜,和白色的衬裤。她这一弹,某处自然免不了要跟着她的动作乱颤。

自打唐妩有了身孕以来,身子变化最大之处,除了肚子,就属这胸脯。这般大的变化,不仅让她穿不上了从前的衣服,更是让她这身子都变得十分敏感。

就连方才双儿往她身上涂抹皂角时,都不禁给她弄个大红脸,更别说是像此刻这般,屋里亮如白昼,被他看了个正着。

唐妩微微颔首,面颊绯红,坐立不安,只见郢王面不改色地走到她身边,接过双儿手中的帕子,换他来给自己擦头发。

这样温情的一幕,喜桐院的女使们自然是欢喜。

落英与双儿眼神一对儿,就不约而同地转身退了下去。

可她们一走,就换唐妩尴尬了。

唐妩坐在一面铜镜前,镜中自己那张羞涩难忍的表情,十分清晰地映在了上头。不仅如此,她还能看见他那双指节纤长的手指。

只见郢王学着双儿的手法,像模像样地拧了两下后,便弃她的秀发于不顾,直奔那弧度就去了。

唐妩看不下去了,抬手欲将铜镜扣下,可下一瞬,就被他桎梏住了双肩,不得动弹。

她坐着杌子上,他则是站在她身后,铜镜上明明照不到他的脸,她却能根据他手上的力度想象着他的面上的表情。

“殿下。”唐妩不满地嘤咛了一声。

“妩儿,我又不是真的和尚,不能吃荤我难道连点油水都沾不得吗?”郢王的低沉又不含情欲的嗓音在她的耳边蔓延开来。

他说这话的语气也是绝了。

严厉中带着祈求,祈求中,又带着可怜。

而这可怜里,还有一丝不得抗拒在里面。

第65章 君子

四周寂然无声,烛火摇曳闪烁,支摘窗微微地欠了一条缝,郢王伸手将其阖上,“嗒”的一声,瞬间隔绝了从罅隙之中拂进来的微风,接着,唐妩这微弱又急促的喘息声,便愈发清晰起来。

他指尖尚且冰凉,可眼中的一簇旺火却是掩不住了。

他弯下腰身,两只手臂从后往前地拢紧了她的身子,下一瞬,就见铜镜之中男人高挺的鼻梁骨已是抵在了女人的下颔上。

令人酥痒发麻地热气在她锁骨周围喷洒开来,他的唇在她的脖颈上细细密密地吻着,轻轻柔柔,忽而有些用力,然后作恶般地嘬着她的嫩肉不放,在发出“啵”地一声之后,她的脖子上就又没法见人了。

郢王对唐妩的这块骨头向来都是爱不释手,甚至,还给它取了个别称——“风水宝地”

她不着寸力地推了他的胸口一把,这动作似娇嗔,似鼓励,简直比那迷魂药还有劲儿。

“怎么我一回来,你就是这幅样子,故意的?嗯?”郢王攥住了她的小手道。

“妩儿冤枉。”说着,唐妩还故意含羞带怯的朝他深邃的眸子里望了一眼。

没怀孕的唐妩挑个眼皮就已是媚态横生,更不用说是现在,就她这幅样子,全身上下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嫩的让人根本松不了手。

他一根一根地把玩着她的手指头,然后又不尽兴一般地咬了一口她的指腹,眼角挂满了笑意。

“殿下,君子不趁人之危。”唐妩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闻言,郢王想也不想,开口便回:“妩儿,唯独在你面前,本王不敢称君子。”这话一出,唐妩便红了脸,因为她竟然从这孟浪又不知羞耻的话中,听出了柔情蜜意来。

都说天下的女人对着情话大多都无甚抵抗力,可唐妩今儿突然发觉,这话后头还得再加上一句:从不解风情的人嘴里说来的,尤甚。

“殿下这话,究竟同多少个女子说过?”表里不一向来是女子的特权,哪怕她这一颗心已是泡在了蜜罐里,但表面仍是不显。

郢王笑着道,自然就你一个。

目光灼灼,好不真诚,唐妩刚欲沦陷其中,就见她的肚皮上十分突兀地支起了一个大包。

他错愕地朝她的肚子看了一眼。

郢王两辈子没有过子嗣,可想而知他对这孩子得有多喜爱。

可这孩子甚是调皮,还没落地就知道和他爹对着干,自打有了胎动,白日里对着唐妩不是踢就是撞,可只要入了夜,等郢王进了院子,这孩子就不吭声了,甚至连一丝一毫地反应也没有。

所以,这还是郢王第一次瞧见了胎动。

他有些激动地用手去碰,力气十分小,生怕下一秒孩子又来了“脾气”不理他了。

唐妩看着他的表情嘴唇微挑,一脸狡黠,道:“看来今日殿下的甜言蜜语,八成有诈。”

郢王挑眉看她,似有不解。

唐妩盯着他的眼睛,一边揉着腰,一边道:“我们娘俩前两日便说好了,谁要是敢哄骗他阿娘,他便伸腿蹬谁。”

别说,这肚皮头里的小东西绝对是个贴心小棉袄,唐妩话音刚落,他便又十分配合地又蹬了一脚。

见此,郢王故作失落道:“都说饮水思源,你们娘俩实在是薄情。”

这语气里的哀怨,立马逗笑了唐妩。

他见唐妩笑的动人,终是没忍住底下这股子邪念,他一把将她抱到了床上,三下两下,缦纱中就传来了,急颤颤的娇音。

唐妩觉着,这人在自己身上欲取欲夺的样子,像极了那些黑心的钱庄。这一夜,他是债主,她是债户,她才刚从他身上讨得两分便宜,这人便噙着笑来讨息了。

好在郢王在这事上向来是有分寸的,从没弄伤过她,所以在他说了那句“妩儿,我会轻些,定会轻些”之后,唐妩便半推半就地从了。

黑夜能让欲望开花,也能让邪念发了芽,从她嗓子眼儿里冒出来的那细细柔柔的求饶声,就像是战场上的击鼓声,让他忍不住夹紧马腹,绝尘而去,朝她的领地,狠狠插上属于他旌旗。

可等天一亮,理智归位,他瞧着外面春光灿烂,鸟语花香,便不忍再直视这些斑驳清晰的红紫了。

一抹愧疚涌上心头。

他明明不是重欲之人,怎的就非要折腾她。

郢王怕极了她那双含水的眸子,泫然欲泣的,简直要了命。昨夜未守约,他怕她醒来生怨,故而讨好地给她涂了药膏。

随后,郢王又将那提前派人打好的长命锁放在了她的枕畔。

等他掀开帐纱出来时,抖了抖袖口,自然又恢复了往日里矜贵自持的模样。

唐妩累得一直睡到了下午,才缓缓睁开眼睛。

她动了动眼珠子,盯了房梁好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起身来到了铜镜前,她拉开了自己的小衣,仔仔细细地瞧了瞧。

青的青,红的红,紫的紫,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身上有什么藏宝图。

半响,唐妩冷笑了一声。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

用过午膳后,唐妩翻箱倒柜地找起了衣裳,挑来挑去又选了个带高领子的。

她不禁托着腮叹了一口气,在心里头下定决心道:今晚定要早早地去同周公幽会,绝不会再被他的甜言蜜语蒙骗了。

今夜郢王有政务在身,所以晚膳唐妩只能是一个人用了。

唐妩一会儿挑起了一根绿叶菜塞进了嘴里,一会儿又夹了一块儿羊排,不一会儿,她这米饭都进去了小半碗,杨嬷嬷在一旁笑道:“说来,夫人这胎还算是省心的。”

“嬷嬷为何这样说?”唐妩撂下碗筷道。

“虽然太医常说这害喜的症状三个月之后会自然减退,但其实呀,那些一直吐到生的,老身可是没少见!夫人口欲这般好,足以说明这孩子是个知道疼娘的。”

一提起孩子,唐妩的目光都不禁泛起了柔。

唐妩跟杨嬷嬷聊了很久,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时辰。

在女使撤了碗筷后,落英和双儿就拿着几件肥大的裙裾走了进来。

桃粉色,浅蓝色,鹅黄色,都是唐妩喜欢的。

“可是殿下送来的?这么这般快?”由于她的肚子越来越大,以前的衣裳已是彻底穿不了,所以殿下前日便找了京城有名的裁作来给她量了尺码。

可这才三日的功夫,着实是太快了吧。

“这回夫人猜错了,这几件裙裾呀,可都是程府的小厮送来的,听说是程国公夫人亲手缝制的。”自打杨嬷嬷把唐妩的身份告诉给我双儿和落英,这俩孩子吓得是连下巴都未合上。

唐妩身子一僵,喃喃道:“亲手缝制的?”

双儿回道:“是的,奴婢看了,袖口还绣着夫人的名字呢。”

唐妩接过来一看,还真有,是个“妧”字。

“不止这些,院子里头还放着不少女子的头面和补品呢!”落英道。

闻言,唐妩便立马走了出去。

她看着她这院子里堆着一箱子接着一箱子的东西,着实是愣住了。

她记得,上次见到这个阵仗,还是她在君梦苑出阁的前夕,只不过……那些堆在顾九娘门前的箱子,都是买她的定金。

唐妩自从知晓她是程家的女儿后,便时常有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她明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但偶尔还是会忍不住想质疑。

杨嬷嬷年岁在那儿摆着,唐妩这些个心思她哪里会不懂?她上前一步在唐妩耳畔缓缓道:“有些事,欲速则不达,夫人就随着自个儿的心,慢慢来即可。”别说,林芙若是听着了杨嬷嬷这话,那定是要投个感激的眼神过去的,她这样时不时地送些东西来,就是为了让唐妩慢慢习惯,而不是一下子惊着了她。

这其中的用心,唐妩自然也是能感觉的到的。

——

等到郢王一回来,唐妩就立即把两只眼睛闭上了。

郢王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就知她没睡。

闹了脾气的孕妇总是要哄的,所以他便将提前预备好的东西,放到了她眼皮子地下,诱她睁开眼。

唐妩稍稍眯条缝就看出来了,这是张请帖。

唐妩已经好些日子没出过门了,一见请帖二字,她能不好奇吗?可她知道,只要她一拿起来,那就是服软了。

她知道他是大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郢王殿下,所以她从不与他耍脾气,也从不与他争辩,但……还不能让她生个闷气吗?

这么一想,她毅然决然地没动。

郢王见她今日态度还挺坚决,只好又弯了一寸身段,主动凑了过去。

郢王挑开了她肩头的衣衫,见上头的青紫怜人,便用拇指轻轻地摩挲起来,“这是同我生气了?嗯?”

都说美人耍起脾气来,也是别有风韵的,他这下算是信了。 就瞧她躲的这两下,都似玉兔一般惹人爱。

“昨夜你叫得甚是动听,本王也是一时没把持住。”郢王低声道。

唐妩没想到他还会推卸责任,于是气冲冲地就睁开了眼,对着他一字一句道:“殿下吃饱了,怎么还能骂厨子呢?”

郢王被她这比喻弄地闷笑出声:“这是醒了?”

唐妩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戏谑,垂眸不语。

这床帏之中的情趣向来都是磨人的,讲理通常是没用的,他只好将话锋一转,试图把她的注意力引到别处去。

郢王主动将请帖打开,然后放到了她面前,“这是林老夫人办茶会的请帖,给你的,不看看?”说是茶会,但其实不过就是林老夫人坐不住了,想看看自己的外孙女罢了。

林老夫人?

唐妩一脸疑惑。

看着她的表情,郢王才骤然想起,她至今还没见过她那位外祖母,于是解释道:“林家的太夫人,你的亲外祖母。”

第66章 妾室

其实这样的“茶会”,于唐妩来说,或多或少是有些抗拒的。

这是为何呢?

先说唐妩自小在唐家长大,唐家上下本就苛待于她,所以她对会亲友一事她自然是抗拒的。

再说她入府为妾之后,就更是没甚外出交际的机会,独独和王妃在武安侯府吃过一次茶,还留下了个不小的阴影。

郢王看出了挂在她脸上的不安,于是亲了她一口道,“无需担心,那日程煜也会一同去的。”

果然,提起程煜,唐妩皱着的眉头瞬间就松开了。

程煜与唐妩到底是双生胎,生来就比旁人要亲近,再加上这阵子程煜没少借着送补品,送吃食的借口往她身边凑,这一来二去,兄妹俩很快就熟悉起来了。

郢王忽而想起,有一日他下朝回来,恰好撞见唐妩手里端着个食盒在跟程煜道别,还未走近,就听她轻轻道了一句,“哥哥慢走。”

思及此,郢王也不知为何胸口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直到翌日一早,郢王看着被褥的一处凸起,他才知晓昨夜那异样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昨夜,他入了梦,梦里梦到她胸脯起伏不歇,嗓音颤颤地对着自己喊了好几声,哥哥,别停。

郢王做了个吞咽的姿势,瞧了瞧在一旁睡的正是安稳的小人儿。

狠狠地摇了摇头。

随即起身,穿衣,拿了一串佛珠,上朝。

——

时间过的极快,很快就到了赴“茶会”的日子,唐妩带上了帷帽,蹬上了马车。

唐妩刚到,程煜就周到地扶着她下了马车。

林府虽没有郢王府那般广阔奢华,但却是唐妩极喜爱的风格。进府第一眼,便能看到三条通往不同方向的拱桥,过桥之时,简直应了那句“上有荷花下有水”,荷叶随风微动,还有粼光闪烁的鲤鱼。

程煜为了缓和气氛,还特意拉了一下她的手心,然后道:“妧妧,我小时候来外祖母这玩儿,还不小心从这里掉下去过。”

若是数月前的唐妩听见了这话,定是要憋笑安慰一番,可放到今日……别说是安慰了,唐妩那上翘的嘴角压都压不下去。

等了半天人还没到,林芙急得从姜姒的云熙堂急冲冲地走了出来,向前一望,正好瞧见了程煜和唐妩在一起窃窃私语的亲昵样子。

见到这一幕,林芙即使高兴,又是心酸,瞧着瞧着,就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虽说唐妩被卖到苏州这个事,都是林绣的一人的恶行,但林芙这做母亲的,看着自己的生出来的肉疙瘩转眼长了这么大,自个儿却一份力都没出过,当然会觉得心中有愧。

唐妩到底是还没被正式认回去,除了在程煜的死缠烂打之下无奈改口唤了他为哥哥以外,她对林芙都还只是规规矩矩地唤着大夫人。

林芙笑着“欸”了两声,旋即掀起了帘子,带唐妩来到了偏厅。

刚一进偏厅,唐妩就见一位身着暗褐色的古纹双蝶长袍马褂,头戴紫色的抹额的老太太端坐在软榻之上。

就这仪态,满京城哪个老夫人能同姜姒比?

待唐妩上前了两步行礼问过安之后,林老太太就将放在手中来回把玩的翠绿扳指戴了回去,然后冲她招手道,“快过来坐。”

程煜每天都沉浸在自己要当舅舅的喜悦里,所以还未等老太太身边的女使动手,程煜就给唐妩搬了个长杌子过去。

见状,老太太对着程煜嗤笑一声道:“瞧把你给殷勤的。”

“外祖母,我可是要当舅舅了。”说着,程煜就一屁股就坐到了唐妩边上。

当程煜和唐妩坐在一起后,看得老太太自己都眼热了。

这俩孩子本就是龙凤胎,不仅仅长得像,就连前后落地的时辰都没差上一刻,谁能想到,这本该是和和美美的一家子,竟然被一个外人钻了空子。

这么一想,太太恨不得想把林绣千刀万剐。

林老太太这一辈子横惯了,眼泪都没掉过几次,但没想到老了老了到了这个岁数,心里酸起来倒让她受不了了。

老太太牵着唐妩的小手,左摸摸,右摸摸,才道了一句:“好孩子。”

在唐妩来之前,林芙便把唐妩以前的事都说了,比如那对唐家夫妇是什么人,君梦苑又是什么地方。

林芙一边说一遍气的捶胸口。

老太太本还劝林芙莫要这情绪带给孩子,可等自个见到了,就明白林芙怎么会哭成那个样子了。

这孩子,乖的也忒惹人怜了。

不说别的,就说现在。

老太太想握着她的手聊天,依着长者为尊,唐妩就能半举着,甚至举到已经渐渐在抖了,她都没说把手抽回去。

这要是放到林家那几个跟皮猴儿一样的孩子身上,早就扑在老太太怀里撒娇了,哪还能受这些个规矩!

向来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可林府跟程府有一群会哭的,自然就把唐妩这个不哭的显得格外让人心疼了。

虽说女子十四方可嫁人,但这些世家大族哪个真把自己的女儿十四就嫁出去了?交换庚帖之时,哪家的姑娘没生过几场“病”?

就说林芙吧,她也是一直拖到了快十八才进的程国公府。

而唐妩呢?

十五岁入郢王府为妾,十六就大了肚子。

虽然老太太身边的薛嬷嬷说这妧姐儿福大命大,姻缘由天定,定是比别人福气深厚,可是老太太自个儿心里清楚,那些勾栏瓦舍里出来的女子,想要得宠,想要子嗣,该有多难!

这其中的坎坷,屈辱,即便她受了再多,日后也无法说出口了……

唐妩好不容易来这一次,自然是被老太太留下用午膳了。

说实在的,唐妩还真没受过这种待遇,几个人都不吃,就看着她吃,她都无需夹菜,自己的饭碗里就冒了高。

弄的她手都不知道改往哪里放。

吃完了饭,免不了要继续扯家常,老太太和林芙皆怕挑起她的伤心事,想问点什么都是绕了好大一圈才开口。

最后还是唐妩自己察觉出不对来。

她三思了片刻,还是主动交代了她在君梦苑的那段日子。

唐妩说的很轻松,苦大仇深的模样都没有。基本是林芙问甚,就答甚,虽然话说的有些避重就轻,但好歹有一半以上都是实话。因为顾九娘对她也着实也不算差,除了最开始那段日子辛苦些,后来她过的也不算太苦。

当然了,唐妩也不傻。

至于顾九娘教她的那些闺中男男女女的相处之道,她还是只字未提的,剩下那些关于她学的什么琴,会弹什么曲子,读过哪些书,她都一一作答了。

直到太阳落了山,林芙才依依不舍地送走了唐妩,就院子里那几步路,林芙生生走了半个时辰。一会儿问她送去的衣服合不合身,一会儿问她最近休息的好不好……

等唐妩走后,老太太看着林芙道:“我总算是知道,为何那冷面的郢王殿下会那么疼她了。”那副报喜不报忧,说每句话之都要拿捏分寸的的模样,她这活了一辈子的老太太,怎么会看不明白。

提到郢王,这也是最近以来林芙最为头疼的一个事。

在这京城里,只要别攀上皇家,谁家不是上赶子送他们程国公府人情,可唐妩偏偏入的是谁也不敢干涉的郢王府,林芙不求自己的孩子攀高枝儿,就是生怕哪天她受了委屈,程府没有与郢王府对项的资格……

林芙叹口气道:“母亲,妧妧这身份着实尴尬,倒不是郢王侧妃的身份委屈了她,只是侧妃再怎么高贵,也不如自己做大夫人来的好……”林芙活了半辈子,这内宅里头的弯弯绕,她们自然是再懂不过。

不论你站得多高,望的多远,嫡庶两条路,永远都是泾渭分明的。

老太太不似林芙那般忧愁,听了这话,反而笑道:“我倒是觉得,郢王对妧姐儿,可不比当年衍之对你差,路且长,慢慢瞧着吧。”

林老夫人能说出这话自然有她的道理,她总觉得郢王千方百计藏着唐妩的身份是有别的意图。

——

与此同时,安茹儿也签了那张和离书,交给了曹总管。

皎月堂门前有条小路,路上铺满了鹅卵石,回去的路上安茹儿连连出神,一不小心,就踉跄了一下。

佩儿搀着安茹儿手臂,缓缓道:“王妃小心。”

安茹儿听着这称呼一怔,对佩儿冷笑道:“既然都签了这和离书,这称呼,就改了吧。”

佩儿也隐隐察觉出不妥,颔首道:“姑娘,奴婢明白了。”

这“姑娘”二字一出,安茹儿又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姑娘。

她可不就还是姑娘吗?!

她猜呀,若是叫温宁郡主她们知晓了她嫁人多年仍是处子之身,还不知道会怎样讽刺她。

到了夜里,佩儿怕安茹儿没甚胃口,便就做了一碗粥给她,可安茹儿不领情,在她看来,这昨日还是山珍海味,今日就换成一碗白粥的行径,除了落井下石,安茹儿不做他想。

她默默盯了这白粥好一会儿,下一刻,她屈起手臂狠狠一扫,只见这碗粥还有桌上的杯盏全都打翻在了地上。

“怎么?幸灾乐祸?”安茹儿厉声道。

佩儿立马跪在地上,摇头道:“奴婢不敢。”

“你不敢?”

佩儿咬着嘴唇,立马改口道:“王妃想吃甚,奴婢现在就叫小厨房重新做!”

不得不说,还是这声王妃更顺耳一些。

安茹儿长吁了一口气,脸色稍缓,低声道:“我问你,当年给承安伯传话的那个探子,找到了吗?”

第67章 京中头牌

“我问你,当时给承安伯传话的那个探子,你找到了吗?”安茹儿道。

“奴婢已经联系上了,而且王妃料的不错,官府确实已经开始在查明楼这间酒楼了。”佩儿躬身道。

京城的明楼,每日宾客盈门,生意好不红火。可京城里很多权贵都知晓,这地儿,明面上是一间酒楼,但实际上就是个探子云集,专门处理各家各户阴私事的组织罢了。

就像安茹儿查唐妩,为了双手不粘尘埃,也是通过明楼的探子查的。

按理说,历朝历代这样的地方都不少,官府不便连根拔起,很多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但为何当今陛下突然要下令查这明楼呢?

说白了,还是因为钱。

燕国今年有两项决策颇得民心,一是减了赋税,二是增了军饷。

可军饷从哪里来?还不从国库!

国库若是入不敷出,那自然是要出大事的。为此,郢王亲自上书要查这些朝廷祸害,这样一来,还能将缴获的银两一律充公,两全其美。

明楼的探子办事效率高,但同样,收的银子也不少。尤其是能找探子处理这阴私之事的人大多都是些贪污受贿的官吏,和高门大户主母。

这样的人,为了让探子封口,出手也阔绰,久而久之,就把这明楼里面的探子胃口养大了。

天家都不敢随意增加税收,但这些人却敢明目张胆地行威胁勒索之事,这明楼自然就成了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拔都不行了。

按说安茹儿一个内宅里面的夫人本不该知晓此事,但那日她给林绣送行,回来的路上恰好遇上了在承安伯府周边查案的于桢,她下了马车,观察了许久,才隐隐察觉出不对劲来。

毕竟官府要查明楼,就等同于在查她。

“既然已经联络上了,此事宜早不宜迟,你叫他明日酉时一刻去京城的东风塔一趟,我要亲自见他。”要知道,这个探子一旦被抓,她做过的事……再也瞒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