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殿下的一个妾室,而面前的这位却是国公府的世子,未来的国公爷,即便她现在有了身孕,也断然轮不到他来伺候她。
这般想着,唐妩便在拿了一个馒头之后,又将撕好的兔子肉给他递了回去,她抬眼缓声道:“妾向来吃不了多少,吃多了也会吐,这兔子肉还是世子吃。”
她如此客气推让,程煜不禁皱了皱眉头,他没有伸手接过,而是一脸认真道:“太医说了,即便吃完了会吐,那也是要吃的,不然一味的减食,夫人的身子不出三日就会受不住的。”
听了这话,唐妩的心不禁微微颤了颤。
她这个人,向来有些受不得别人对她好。谁要是对她好,她总想着加倍的还回去。可是她看了看面前的少年,这倒是不禁有些苦恼了。
她好像,还真没有什么可以帮他的……
见她脸上还挂着为难,程煜又贴心道:“夫人不必客气,这兔子我一箭一只,想吃我随时都能抓,而且刚刚夫人休憩的时候,我已经用过晚膳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唐妩自然也不能再矫情了。
程煜见她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脸上便忍不住露了笑意。
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住又松开,松开又握住,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夫人能同我说些夫人以前的事吗?”
“以前?”唐妩歪头不解。
程煜点了点头,然后道:“就是夫人进王府之前的事……比如……夫人有几个兄弟姐妹?爹娘现在可否安好?”说完,他就忍不住打量着她的脸色。
其实程煜也知道这般打听她的家事实在是有些冒犯了,但他心里那个颗怀疑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他想说的话,他已经按耐不住了。
他坐直了身子,等她回答。
隔了一会儿,唐妩在咽下那口馒头之后,才侧头开口道:“世子为何对妾以前的事感兴趣?”
程煜未立马作答。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将自己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他虽然怀疑唐妩极有可能是当年病死的程妧,但十几年的事,他没有证据,所以也只能是怀疑。
况且认亲的事终究不是件小事,这要是弄错了,只怕是要将此事变成一场闹剧了……
“妾的以前的事啊……”唐妩嗓子骤然变得苦涩,然后垂了眼睛故意道:“妾家里贫寒,以往到了这样的冬日,妾身上都还只能穿着单衣,只要一提起,妾就能想到那刺骨的寒风打在身上的感觉。”
唐妩对程煜问的话一字未答,却是颤着嗓子道出了一段往昔的回忆。而这回忆到底是什么意思,明眼人都能听的出来。
往事不美,犹如一块伤疤,提起便是揭疤撒盐,如此一来,就相当于把程煜的话堵死了。
果然,唐妩说完,程煜的表情立马的就僵在那儿了。
在唐妩眼里,程煜算是被她逼退了一步。
可在程煜的心里,他则是不忍心再问了。
——
接下来的几日一直相安无事,程煜虽然每天都会同她说几句话,但是却再也没有提过那“从前的事”。
路程行进了七日,距离京城也就只有半日的功夫了。
这些天,唐妩只要来了困意,就会强行将眼睛闭上,任由自己能睡多久便睡多久,不然她一吐,整个队伍就都得停。
如此反反复复,定要耽误不少时间。
可都说睡的越多,就越是睡不醒,这下,她算是感受到了。这几日她常常是一闭眼睛,一天就过去了,可再睁开却还是头晕脑胀的……
很快,她就又闭上了眼睛。
当路过龙华寺周边的云锦阁时,程煜下马去给她买了的糕点和酥鸡,他悄声掀开珠帘,将食盒放到了她脚边上。
等唐妩摇摇晃晃逐渐醒来时,下意识地掀开帘子一看,熟悉的街景瞬间映入眼帘。
这……马上就要道永扬街了。
这时唐妩一动身子,刚好碰到了脚边的盒子。
檀木的盒子,上面刻着云锦二字,唐妩一看便知,这是云锦阁的家的小吃。
云锦阁的小吃京城里很有名,绿豆糕入口即化,当年徐铎也曾偷偷给她买过一次,这么多年过去,她倒现在好像都记得那个味道。
没想到,他竟也去给自己买了。
唐妩不禁苦笑了一声。
这一路上长时间与他接触,她到也算了解了他几分。按说那日她回了他的面子,他大可不必再在她身上费功夫,给她稀粥馒头,她都不会有怨言。
但程煜却没有。
过了那段荒野蛮地,这一路上途径了几个州,和几个茶寮。每到了一个新地方,他便会换着样地给她买。
一日三餐,从不重复。甚至为了怕她觉得他有所图,每次送吃食来都是像今日这般,悄悄地放到她的脚边上。
唐妩不禁勾唇浅笑,罢了,他既然想知道,她说便是了。
片刻之后,她一把掀开帘子,朝程煜的方向唤了一声世子。
程煜闻声停下,翻身下马,微笑道:“夫人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唐妩摇摇头,谈谈地开口道:“妾想与世子单独说几句话。”
听到这话,程煜不禁愣住,他看着她一脸凝重的目光以为是出了是出了什么事,便立马进了车厢内。
刚坐下,他便十分急切地开口道:“出何事了?”
唐妩看了看他那一脸关切的眼神,话锋一转,直接回答了那日他问的话,“妾没有兄弟姐妹。”
程煜一愣。
而后,她掀起了侧窗的帘子,用食指指了指永扬街里的那条窄巷子,“世子可知道那是何处?”
程煜点头,他虽不涉烟花柳巷,却也是知道那些是何处,也就是所谓的没吃过猪肉,却也见过猪跑。
可程煜点完头,他就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实在不知,她一个姑娘家提那里做甚?
“妾十岁的时候,就被亲生父母卖到了这里,世子朝里看,就是巷尾挂着大红灯笼那家。”唐妩顿了顿,继续道:“未出阁之前,妾身一直在勾栏瓦舍里做姑娘,若非有幸遇上殿下,妾本该是承安伯的第十二房小妾。”
这话一出,四周的温度恍若都退了下去,她这副风淡云轻的模样,简直刺痛了他的眼。
程煜彻底说不出话来,他手握成拳,止不住地在抖。
怎么,怎么会这样?
怪不得……
怪不得她迟迟不肯讲,也怪不得承安伯敢胆子大到去轻薄殿下的妾室……
唐妩眼看着这位意气风发的少年英雄,在听完这段话之后脸色骤变……她便立即垂下双眸,不再与他直视。
她想,这也许便是世人对她的看法。
“这几日承蒙世子照顾,妾十分感激,但妾今日说的话,乃是殿下不许妾宣之于口之事。此番说与世子听,已然是破例,还望世子听后,就当作是市井里的一桩流言,就此忘了。”这语十分冷淡,再无前两日嬉笑时的样子。
就在她以为他会转身而去的时候,程煜突然道:“早知如此,那日我便应该将承安伯剁碎了去喂狗。”
语气狠戾,一股肃杀之意从他的口中飘了出来。
唐妩一愣,回过头去看他。她万万没想到,他竟会蹦出这样一句话来。
不过别说,依照程煜的性子,剁碎了喂狗这样的话他还可能不是随便说说……
毕竟程家人护短在京城里向来是出了名的。
记得有一次马球赛,当时有不少人都是奔着相看婚事来的,也不知是谁,竟然当着众人的面道:“程家的幺女就是个病秧子,地位再高,我娘也看不上她,且不说她自小养在山里早就可能成了村姑的样子,就说这子嗣,娶了她,难道还能有嫡子吗?变成鳏夫还差不多。”
不得不说,隔墙有耳这话确实有依据,他话音刚落,就见恰好路过的程煜停下了脚步。
程煜冷笑一声,当场就给他打掉了七颗牙。
出手这般重,大家本以为这位世子爷会被程国公压着去给人家道歉,却没想到,一个月,两个月……
程家竟单方面把事情揭过了……
程煜看着唐妩此刻慌慌张张的表情,不由得渐渐出神。
就她这幅娇弱的模样,也不知道曾受了多少苦,吃了多少亏……
娇弱!
他脑海中飘过的这两个字,仿佛犹如一道天光射了下来。母亲与他说过,他与妹妹是双生子,怀胎五月的时候曾险些小产,大夫说是因为其中一个抢了另一个的养分才会如此……
所以,那时候母亲为了保胎服用了不少的姜花……这才导致,他身上自小就有一股令他不喜的香气。
就因为这个香气,他还涂过不少气味浓重的草药试图遮掩。
若她是程妧,那身上自然也会有这个味道。
思及此,程煜突然凑到了唐妩身边去,距离近的几乎要贴上了。
第47章 让我闻闻
思及此,他突然凑到了唐妩身边去,距离近的几乎要贴上了。
唐妩美眸瞪圆,向后缩了一下,惊诧道:“世子这是做甚?”
“夫人,你能不能摘了这狐狸领子,叫我闻一下。”程煜急的眼睛都红了,谁看了都知道,他可不是在开玩笑。
唐妩一把推开他,愤怒道:“世子如此,难道就不怕我告诉殿下吗?”
说完,唐妩眼圈也就跟着红了,她虽是娼妓出身,可也不至于被羞辱至此!他对他好了这么些天,难道就是为了这个龌龊的想法吗?
唐妩这幅样子,程煜立马手足无措了起来。
不过其实也怪不得程煜,他虽然看上去是个翩翩公子,举手投足之间也尽显大家风范,可说到这男女之事,他根本就是个愣头青。再说他现在认妹心切,高挺的鼻梁都要贴唐妩脸上了,脑子显然已经不够用了。
“夫人……夫人你别生气,我……我确实是有事才会如此。”程煜两只手都举起来了,话也说不清了,就像是个犯错了孩子。
“你下去。”唐妩攥着自己的狐狸毛领子,瞪着眼睛道。
听到这话,程煜连忙摇头,“夫人给我个解释的机会,解释完了,要打要骂皆可。”
唐妩警惕地看了看他,然后给了他一个若是说不清楚就立马会给他轰下去的眼神。
“夫人身上可有暗暗的幽香?”
唐妩一听,气乐了。
这算哪门子解释!
就在她要气的唤人的时候,程煜将袖口挽至了上臂。
他生怕她会跑一般,便连忙将手臂直直地伸到了她的鼻下:“不然夫人闻下我的!”
大夫说过,姜花留下来的香气是随着血液走的,皮肤薄且经脉密集的地方,像脖颈,像手臂内侧,都是十分明显的地方。
果然,一伸过去,唐妩就愣住了。
这……香气和她的,竟然一摸一样!
唐妩转头去看他,恰好这时程煜也在看着自己,纵使唐妩再木讷,也终于反映出不对劲来。
他见她第一眼,便说她像她家的幺妹,然后接下来,是一摸一样的红痣,是一摸一样的香气……
唐妩抖着嘴唇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程煜看出了她眼中的震惊,便知道他这是猜对了。
“可是一样的?”程煜又道。
闻言,唐妩也不再顾及其他,倒是也挽了袖子伸了过去,“还请世子能如实以告。”
程煜低头贴了过去,鼻尖微动。
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他整个人彻底愣住。
这种滋味,当真难以言喻。
没确定以前,他一心想求个结果,可现在这结果摆在眼前,他倒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大概是去年的时候,京中流行过一场戏,讲得大概是在一场战争中,一个侯府家的女儿和一个屠夫的女儿抱错的故事,那屠夫家的女儿历经了种种坎坷,终于在她二十岁那年机缘巧合地和亲人相认了,那场戏头一回出演时,立即赢得了满堂喝彩。
时至今日,程煜都还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评价的。
他说,该受过的苦都受了,即便有了亲人,又有何意义?
是啊,何为亲人?
当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时候,他连一件锦衣都不曾递过,如此,也算至亲吗?
程煜记得,那日还有个人打趣他说:“世子爷,这就是一个话本子而已,这世上哪里会有这样的事!世子根本不必认真计较!”
遥想那日,他竟然还点了点头。
谁能想到,这事儿居然真的让他摊上了!他程国公府的长女,他的嫡亲妹妹!居然过的还不如画本子里屠夫家的那位女儿。
且还沦落至此!
若是没有殿下……那她又会如何?
程煜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半响,他又低低地唤了一声,“夫人。”
就这两个字,唐妩这些天从他嘴里听到过无数次了。
夫人你饿不饿?
夫人你又难受了吗?夫人我们到客栈了。
夫人你有事记得唤我。
可独独这次,唐妩通过这两个字,感受到了他唇角泛出了苦涩。
“夫人看过戏吗?”程煜没头没尾地道了一句。
“妾没看过。”
“我……想请夫人看场戏,大概需要耽搁半日的功夫,夫人可愿意?”
闻之,唐妩也轻轻点了点头,她总得……将这香气搞清楚才是。
见她点头,程煜便叫其余人原地带命,他亲自驾了一辆马车带唐妩去了一趟金风楼。
到了金风楼,程煜刚一进门,就扔给了掌柜的一袋金叶子。
他一脸严肃道:“我要清场看场戏。”
做掌柜的向来是最会看人的,就冲这金叶子掉在桌案上的动静,他就知道,这位爷定是个出手阔绰的。
掌柜的被这钱袋子砸的眉开眼笑,连忙躬着身子道:“不知爷想看哪部戏?”
程煜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掌柜立马道:“明白,小的明白。”
掌柜的带着他们进了个包厢,唐妩和程煜皆坐到了高处的雅座上。
没过多久,侍女便端着茶水和花生走了过来。
要不说钱花到位了服务就是好呢,侍女在斟完两盏茶后,又恭恭敬敬道:“这是上好的君山银针茶,滋味甘醇甜爽,久不变其味,也是本店的招牌,掌柜的还特意单独包了一份,让奴送过来。”说着,这侍女便将两个盛着茶叶的崭新的瓦坛,也一同放到了桌案上。
闻言,程煜看了一眼,他转身又给了侍女一片金叶子。
侍女笑着接过,随后便退了下去。
程煜将这两坛茶,推到了唐妩那边,小心翼翼道:“夫人尝尝……若是夫人喜欢,我便再去买些。”
堂堂程国公府的世子爷,何曾这般讨好过人。
“世子,妾现在有了身孕,这茶能不能喝,妾也不知道……”唐妩低声道。
这话一出,程煜便用手拍了一下脑门儿。
前些日子在茶寮时,就听太医说过有了身孕的人茶确实不能乱喝。
片刻后,程煜又道:“怪我,是我疏忽了,我这就再叫人送些温水过来。”
这一来二去的功夫,那些戏子便拾掇好了行装。
在侍女送来了温水之后,便听见前方的丝竹之声缓缓响起,几个侍从将大红色的帷幕缓缓拉来,七八个戏子逐个登了台。
戏刚一开始,就见程煜的手骤然握紧了。
他嗓子越来越干,三下两下就将一旁的茶水喝了个干净。
这喝茶的速度,简直比饮酒都快……
甚至戏还没演到认亲,程煜的心就跳到了嗓子眼儿了,他佯装打呵欠,实际上是想抬手挡住自己的表情,好通过五指的缝隙偷偷去看唐妩。
他得看看她生不生气。
再看看她有没有哭鼻子……
开始的时候,唐妩的神色还算正常。
可等到台上那屠夫家的女儿和侯府夫人抱在一起痛哭的时候,唐妩的表情才逐渐产生了变化。
若是说方才她还在纳闷为何他要来带自己看一场戏。
现在她则是都明白了。
他在暗示她,暗示她是那个被屠夫抱走养大的女儿。
这戏不长,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几个戏子退下后,这包厢内就剩下了程煜和唐妩二人。
程煜见她低头不看自己,心简直就像被万箭穿过一般。
完了?
生气了?
程煜想着他不能坐以待毙,便轻咳了两声,谁知一张嘴还是没说出话来。
随后他又吞咽了两口唾沫,然后又轻咳了两声。
刚欲开口,便听唐妩起身抢先道:“世子为何要请妾看这场戏?”
程煜呼吸一窒。
他虽然没准备好说词,却也起了身子往唐妩那边挪了挪。
须臾之后,程煜缓缓道: “夫人……夫人觉得这戏如何?”
“甚是圆满。”唐妩答。
听到这话,程煜的表情瞬间见了一丝笑意。
“那……若是夫人是那屠夫之女,是否也会原谅侯府一家?”程煜的这句话,说的可是一个字比一个字声音小……
四目相对,室内一片安静。
程煜话里的暗示,已是十分明显。
见她未语,他又缓缓开口道: “我有一个妹妹,她名唤程妧,是程国公府的长女。她与我一母同胞,有同样的一颗痣,亦有同样的药香……她本以为她在两岁的时候夭折了,可直至今日,我才知道,她还活着。”
唐妩身型一晃。
半响,她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的,世子弄错了……”她是唐家女,是唐清风和李氏的女儿。
程家女?
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夫人,若你是那屠夫之女,你是否会原谅侯府一家?”他一字一句,又问了一次。
程煜握着拳头等着她的回答。
其间,他甚至都尝到了喉间的腥甜味。
唐妩用指甲狠狠地抠着掌心,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然后摇头道:“可妾不是屠夫之女……妾入了贱籍……妾……”
她还没说完,程煜就再也听不下去了,他一把抱住唐妩,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背,“什么狗屁贱籍,你别哭,哥哥带你回家。”
第48章 哥哥
他一把抱住唐妩,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背,“什么狗屁贱籍,你别哭,哥哥带你回家。”
肢体相触的那一瞬间,唐妩突然愣住了。
那个极其陌生的称呼,让她条件反射一般地推开了程煜。
“妧妧。”程煜轻轻地唤了一声。
唐妩对上了他的目光,有些慌张道:“世子……兴许是弄错了人吧。”话本子是话本子,戏剧是戏剧,这种桥段,能当的了真吗?
说完,唐妩便垂下头,向后退了一步。
她的籍契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她是苏州唐家之女,后于辛丑年九月十七被卖入贱籍。如若她没有遇上殿下,她便依旧这世上人人都可踩踏的一只蝼蚁。
她与程国公府之间的距离,怕是比天地之间的距离还要再远一些。
况且,就算她真是程家的流落在外的长女,那样真正的高门大户,若是得知了她这样的存在,难道会将她认回来吗?
唐妩觉得,她之于程国公府,就像是要在一张传世画作上泼上墨汁一般。
如此大的一个污点,人人都该避之不及才是。
片刻之后,唐妩深呼了一口气,然后缓缓道:“兴许是弄错了呢?世子有所不知,妾之前被掠到渝国荆州的时候,就曾见过一次渝帝,他肯将妾送回秦州,其实就是因为妾与她的亡妻长的十分相似,妾曾看过渝国皇后的画像,妾与那渝过皇后,真可以说是足足有九分像。如此可见,这世上面容相似之人也并非没有。”
唐妩抬眸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再说这体香吧,姜花虽然名贵,但并非买不到。妾虽在十岁的时候被卖到了勾栏瓦舍,但在那之前唐家也算是个书香门第,大富大贵虽不见得,但若是母亲在怀胎时有了小产的征兆,依照妾祖母那个性子,只要能换来子嗣,就是把宅子卖了她也是肯的。”
“最后再说这颗痣……”
听到这,程煜听不下去了,他立即打断道:“可这世上,根本不会有这么多的巧合!”
她这一句一句的解释究竟是何意,他怎会不懂?可若是他没有十成的把握,他其实根本不会将这件事宣之于口。
他小时候调皮捣蛋,曾摔碎过一对儿玉佩,惹得一向端庄大方的母亲落了泪。那时他小,见母亲落了泪,就以为是犯了大错。于是在他默默给母亲递了一条手帕后,便主动去祠堂长跪受罚了。
可没过一会儿,一向对他严厉有加的父亲倒是亲自来祠堂扶起了他,他记得父亲对他说:“阿煜,起来吧,今日你母亲并非气极了你,她只是因为那玉佩上刻着你和你妹妹的名字,才会如此。”
程煜一直知道他有个妹妹在不到两岁的时候夭折了,可却从未有人告诉他,他的妹妹是如何夭折的。
直到后来长大,他特意去问过父亲,他才知道了这事的前因后果。
程妧虽然身子弱,但大夫却说过不会甚性命危险,可未成想,程妧居然因为一个苏州来的侍女,不幸染上了那边的传染病,这病来的十分厉害,一夜之间,她的身上就长出了大块的红色疮面,不管喝了多少药,都没有用。
最后,甚至因为无法排泄,就连身子都憋肿了……
由于这病传染性极强,老程国公当即就将程妧的院子隔离了起来。除了大夫和几个侍女,任何人都不得进入。
可没几天的功夫,程妧还是停了呼吸。
按理说,像这样一岁多的婴孩夭折了,是不允许举办丧事的,更别说是吊唁致襚,设重,设燎。可林芙爱女心切,一直恳求公婆让程妧进祠堂,程国公府痛失嫡长女,试问谁不心疼!就在程国公快要同意的时候,程老夫人也不知道从哪来找来了一位道士。
那道士说,像程妧这样的命格是万万不可入祠堂的,如果给她挑了铭旌,入了棺,那不仅在接下来会克死同胞的哥哥,还会克了整个程国公府三代人的运道。
这样的话一出,纵使是老程国公这样的武将,都不免生了忌讳。
到最后,不论林芙如何争取,程妧还是被那道士带走,葬在了外头……
他记得,他第一次听闻这事的时候,到还并未觉出什么可疑来,直到遇见了唐妩,他才发觉当初听到的很多细节,都隐隐透露着诡异。
就比如程国公府的家仆如此多,为何要从外面找侍女?而且那侍女是苏州来的,唐妩又恰好也是在苏州长大的。
还有就是,为何祖母会突然结识了一位道士,而那位道士,自那日分别以后,也就再没见到人,现在想想,倒像是专门为了程妧而来一般。
程煜本想着,在这些事没彻底弄清楚以前,还是不要与唐妩相认为好。但今日,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因为她这十几年,过的实在太苦了。
她看似云淡风轻的每一句话,句句都能让他想到,她这些年的孤苦伶仃,和无依无靠的日日夜夜。
她究竟受了多少苦,才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些话。
而且每一句,都小心翼翼,都卑微无比。
所以,他怎么能再让她等!
一时一刻都不能!
他程国公府的嫡长女,他程煜的嫡亲妹妹,即便过去再是不堪,他也容不得任何人耻笑她。从今往后,就是天塌下来他也会给她顶着。
思绪回拢,程煜再一次看向她,只见她垂头不语。
样子怯生生的,倒像是她犯了多大错一般。
他攥了攥拳头,语气平静道:“妧妧,今日同你相认,确实是有些唐突了。”
这话音一落,就见唐妩抬眸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程煜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一字一句道:“可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你在这世上,还有我这个兄长可以依靠。”
程煜的语气可以说是很霸道了,毕竟,他连夫人都不叫了。
别说,就这称呼一变,等唐妩再看向他时,气势都像是矮了一截。
程煜看出了她的狐疑不决,于是又上前一步柔声道:“既然你还是不信,那不妨让我猜猜你的生辰?”
这次,唐妩的眼睛突然一亮。
她觉得这倒是个好主意。前阵子唐家夫妇来找她,她可是又看过了一次她的生辰牌,这是绝不会记错的。
“癸亥年,七月十六。”他顿了顿,又笑着道:“妧妧,我说的可对?”
听完他这话,唐妩的身子都忍不住踉跄了一下。
居然真的……连日子都对上了
程煜看着她彻底傻掉的表情,不禁低低地笑了两声。其实他心底里也知道,让她接受此事,也需要有个过程,总不好逼的太狠了。
“最近路程辛苦,你也累着了。这样,你回去先休息几天,再过几天,我再与你详细说,如此可好?”程煜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有另外一层想法。
他想带她回家,总得将那几件事彻底问清楚了才好。
那侍女,那道士,他猜测,他们定不是偶然出现的……
这边,唐妩一听可以过几天再说,便赶紧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今日之事给她的冲击实在是大了一些……若是他现下真要给她拎到程府去,她怕是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
——
待这兄妹二人达成了共识后,他们就从金风楼里走了出来。
刚一出门,冷气扑面而来,程煜低头问道:“妧妧,冷不冷?”
“这是在外面,世子还是不要这般叫了。”被他这么叫来叫去,唐妩的脸都红了。
可程煜的心情和唐妩相比,自然是截然不同的。
程煜一想到还要给她送回王府,竟生了一丝不舍来。他顿了脚步,站直了身子,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道:“趁我们还没回去,妧妧,你能不能唤我一声哥哥?”
一听这话,唐妩不禁感觉头皮阵阵发麻。
甚至感觉她的发丝都根根立起来了。
唐妩想着,她就是能对着殿下喊哥哥,也对着他喊不出来!
索性,唐妩也不再看他了,转身就冲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程煜看着她这急匆匆的步伐不禁哑然失笑,就她这步伐,旁人定要以为她在躲什么牛鬼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