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娘可就要愁死了。”朱四婶接道,“你这孩子,不懂世间艰险啊。”
朱兆稔却傲然道,“笑话!若是我朱兆稔的女儿,我保不得她这一生平安,我这当爹的可也就白活了!”
朱四婶笑道,“那她嫁了人呢?”
朱兆稔道,“嫁了人也得管!生个这样的女儿,要操一世的心倒是真的。”他忽地望着安宁叹道,“她的父母定也是希望她能平安宁静渡过一世吧?”
朱景先道,“是。她的名字便叫做安宁。”
朱兆稔道,“可惜她没托生到咱家来。”
朱景先坚定地道,“但她以后,就由朱家来守护了!”
朱兆稔怔道,“景先,你的意思是?”
朱景先望着安宁缓缓地道,“朱家欠她父亲一个承诺,一个要保她安康宁祥的承诺。”
朱兆稔愕然道,“竟有此事?”
朱景先道,“等爹来了,四叔您一问便知。”
朱景明在旁边道,“那咱家可真得把她藏好了。”
朱兆稔回头一瞪儿子道,“你就这点出息?”
朱景明一时不敢接话。
朱兆稔眯眼打量了安宁一会儿道,“咱们朱家若是连一个女子也保不住,朱家的男人还有脸在这世上行走么?”
这一夜罗大夫和朱景先虽然没休息好,但眼神却都是越来越轻松。到天亮时,罗大夫最后给安宁把完脉后,笑道,“成了!”
朱景先道,“她什么时候会醒?”
罗春霖,“到今晚就该醒了吧,咱们也不必守着了,回去睡一觉,说不定一觉醒来她就醒了。等她醒来,让人来叫我。”
朱景先道,“多谢罗大夫了,您先去休息吧。”
罗春霖道,“你呢?”
朱景先转头望着安宁道,“我想看着她醒来。”
罗春霖淡淡一笑,走了。
朱景先就坐在安宁床边,温柔地望着她微笑。
可直到太阳落山,安宁也没醒过来。倒是赵顶天醒了,头上包得跟粽子似的,脸也有些肿,让人搀扶着,又过来了。
朱景先扶他坐下道,“小弟,你怎样?”
“六姐呢?”赵顶天虚弱地问道,“我没事,她醒了没?”
朱景先摇了摇头,此时罗春霖睡了一天,也过来了,进来便问,“醒了没?”
朱景先道,“还没呢。”
罗春霖给安宁又把了一会儿脉,疑惑地道,“这倒是奇了,按这脉象该醒了呀?”
朱景先道,“会不会?会不会她还有别的问题?”
罗春霖上前翻了翻安宁的眼皮,道,“朱公子,你过来,扶起她。”
朱景先上前扶起安宁的头。
罗春霖分开安宁的头发,仔细检查了下她的头皮道,“头颅也没有受伤的迹象。”
他在屋内转来转去,低头深思。
过了一时,晴云端着药进来了,问道,“罗大夫,现在还要给姑娘吃药么?”
罗春霖道,“要吃的。”他继续思索着。
晴云坐在安宁对面,朱景先扶着她,她拿了小勺把药汁往安宁嘴里灌去,开始两勺还好,到第三勺时,那药却怎么也灌不进去了,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晴云道,“哎哟!这可怎么好?连药也吃不进去了。”
罗春霖闻言走过来查看道,“你再试试?”
晴云连试了几勺,没一勺喂得进去的。
朱景先急道,“她最怕苦,还是拿竹管来吧。”
罗春霖仔细又瞧了瞧安宁的脸色,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
朱景先道,“她这是怎么了?”
罗春霖道,“这药先别喂了,咱们出来说。”
第三卷 第一百八十六章 离魂
第一百八十六章 离魂
朱景先扶着赵顶天。跟罗大夫一起去了客厅。
罗春霖这才慢悠悠的开了口,“六姑娘这不是醒不来,而是不肯醒来了。”
“此话怎讲?”赵顶天急忙问道。
罗春霖道,“这在医书上是有记载的,有些病人大病之后,迟迟不愿醒来,多半是受伤前受了较大刺激,伤心过度所致。”
赵顶天怔道,“那…那是什么意思?”
罗春霖道,“她这是害怕,害怕醒来以后,又要面对那些让她害怕的人,或是让她害怕的事情,以致她宁愿沉睡,也不要醒来。”
朱景先眼神一黯道,“她…竟有这么严重么?”
罗春霖道,“你说她平素怕苦,方才给她喂药时,她吐出来,证明她其实已经有知觉了,她尝到那苦味。所以才不愿意喝。”
赵顶天神情凄然道,“那晚我去时,那人说了好多很过分的话…当时,当时六姐都给他逼得吐血了!”
罗春霖点头道,“她应是受了较大刺激,事后这股抑郁之气压在心中没有迟迟发散出来。哀莫大于心死,她这是死了心呀。”
朱景先道,“那现在怎么办?”
罗春霖为难道,“老夫治得了病,治不了心。若是要她醒过来,得你们多费些心了。主要是打消她的顾虑,让她知道她已经不在那个地方了,她可能才有勇气醒过来。”
赵顶天起身就往隔壁踉踉跄跄的走去,朱景先赶忙扶住了他。
赵顶天走到安宁床边坐下,只觉无比心酸,紧紧握她的手道,“六姐,你别怕!那人…不在这里了!咱们,咱们现在大哥家,这里很安全,很安全的!你睁开眼睛瞧瞧,大哥也在的,你快醒来吧!啊…”他一激动,头又开始犯晕了。
朱景先扶住他道,“小弟,你别着急,既然罗大夫说她没事了。我们一定能把她唤醒的。你先回去休息!”
“我,我不走!”赵顶天道,“我要跟她讲话,我,我从头讲,从我们认识的那天讲起。”
“小弟!”朱景先的语气加重了些,“你想她一醒来,就瞧着你躺在床上病怏怏的模样么?听话,回去!”他对外喊道,“晴云,立即让人送顶天回去!”
晴云进来扶着赵顶天出去了,朱景先道,“先送他去给罗大夫再瞧瞧!”
等他俩走了,朱景先才走到安宁的身边坐下,轻轻的把她的小手放在自己手里,柔声道,“六妹,你醒来,好么?你不醒来,大哥会很担心的,小弟也很难过。他现在还受着伤呢!却成天记挂着你。六妹,你从来都是最善良乖巧的,不管自己多难过,从来舍不得让咱们担心,对不对?”他顿了顿又道,“大哥现在…真的好难过…成天看着你,你却不肯跟我说句话,连看都不肯看我们一眼,你让大哥怎么办?我知道,是我不好,把你轻易的就抛下了。可我…我实在是没想到,你不顾生死寻来的夫君,竟然会这么对你!若是早知道,就算让你恨我一生,我也绝不会带你来见他的!”他的声音愈加黯然,“六妹,醒来吧!大哥答应你,只要你肯醒来,无论你想要什么,或是想去做什么,我都帮你去实现,好么?”
安宁面无表情,如睡着一般。
朱景先瞧着她的脸道,“你不是想去香溪看看么?我带你去,那里很美很美的,爷爷一定会很喜欢你!你知道么?我家里有座小楼,还等着你去住!那里可以看到香溪最美的风景,小楼里面,还有你爹给你和你母亲作的画像。你要不要去看看?你一定想看的,对不对?那你…你赶快睁开眼睛啊!”
忍不住把安宁冰凉的小手紧紧包着,贴放在自己脸上,语音有些哽咽了,“六妹!你现在安全了,很安全!没人能伤害你,那些人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我发誓,永远不会再让任何人来伤害你一根头发!大哥只求你,醒过来好么?”
安宁还是置若罔闻,纹丝不动。
朱景先只觉心如刀绞,要多大的伤害才能让一个鲜活的生命彻底丧失活下去的意志。若是这世上有后悔药,他愿意倾出所有买一包,回到最初,第一次在宫亭庙相遇的时候,他就应该紧紧抓住她的手,把她带走!
晴云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在门外站了许久,才怯怯地道,“大少爷,您要不先去睡会儿吧,您都两天没睡了。”
朱景先放下了安宁的手,微微点头,这两日确实是心力交瘁。“嗯,谢谢你,晴云,晚上就辛苦你了。”他慢慢的起身往外面走着,脚步沉重。晴云似想说什么,可还是咽下了。
朱景先回了房,却辗转反侧,愁肠百结,满脑子都是和安宁相遇以后的一幕一幕,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喜。这么好的女子怎么会有这么悲惨的际遇?胸中满腔愁闷不知如何抒发。忽然眼角瞥见了桌上的玉箫。蓦地灵光一闪,他拿起箫又回到安宁的房间。
“六妹,你还记得我的箫声么?罗大夫说你是听得见的,对吧,那么大哥现在**给你听,你听到这箫声知道是我在,就醒过来,好么?”朱景先静下心来,把生平所知的曲子一一吹奏着。
温柔的箫声在小院里整整回荡了一夜,听见的人,莫不长叹,有情的人,莫不泪流。
直到天将明时,朱景先才朦朦胧胧的靠着床柱合了一会眼。忽地,他觉得身上一暖,立即睁开了眼睛,一张再熟悉不过的慈祥笑脸出现在了眼前。
“爹!”朱景先又惊又喜。
朱兆年把披风搭在儿子身上道,“你刚睡着,我一来就吵醒你了吧!”
朱景先心头一暖,只觉有了主心骨了,“爹,您什么时候到的?”
朱兆年呵呵笑道,“昨晚就到了。”
朱景先怔道,“那您怎么…”
朱兆年道,“是我让他们别跟你说的,我跟你四叔聊了一夜,他把事情都跟我说了。我昨晚来过,听你那箫声,知你心情不好,便没来打扰。”
朱景先低下了头,心中又是难过又是自责。
知子莫若父,朱兆年拍拍他的肩道,“儿子!没事,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吧!别再自责了。”他坐了下来,瞧了瞧安宁道,“她还没醒?”
朱景先摇了摇头道,“罗大夫说她是心死了。”
朱兆年忽笑道。“这丫头长得有七分象她娘,另三分该是象她爹吧。她这眼睛闭着,也不知象谁?”
朱景先眼里流露出一丝光彩道,“她的眼睛最好看了!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就象流动着五色的光芒,简直——美不胜收!”
“哦?”朱兆年走上前来,“那我可要仔细看一看。”他径直伸手捏住安宁的鼻子道,“丫头,醒醒!快醒醒!”
“爹!”朱景先忙拉住他爹的手道,“您这是干什么?”
朱兆年笑道,“你忘了,你们小时候每次赖床,爹都是这么把你们弄醒的。”
“可她是生病!”朱景先急道,“这样弄,会伤着她的!”
朱兆年笑道,“你这孩子,真是!怨不得你四叔火急火燎的催我来,你呆一边去!你爹养大了你们三个孩子,曾伤过你们谁来着?”
朱景先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爹的大手捏着安宁的鼻子,还不停的左右摇晃着,是又心疼又着急,只听他爹还念念有词道,“太阳都晒屁股啦,你这丫头再不起床,就要挨打啦!快醒醒!”
朱景先受不了了,他刚准备冲上去把他爹给拉下来,罗春霖不知什么时候也进来,却拉住他道,“让你爹试试!”
朱兆年又念道,“还不醒,那一会儿怎么罚你呢?背诗?抄书?站墙角?啊,对了,今儿不准你出去玩!”他这套词儿溜得很,刚说到这儿,忽见安宁紧紧皱起了眉,似是极不耐烦。
朱兆年笑道,“看来你跟珊儿一样,最怕不让你出去玩!”
罗春霖在旁边紧盯着安宁的面部反应,此时面露喜色道,“朱老爷,您再加把劲儿,应该就要醒了!”
“那行啊!”朱兆年他加重了手劲,继续念道,“早点起来有糖吃,晚点起来要吃药哦!景先,把那最苦的药给你妹子端上来!”
朱景先有些啼笑皆非,他什么时候也成了爹娘吓唬妹子的工具了?见安宁有了反应,心里也欢喜。
此时安宁的脸都开始涨红了,想来憋气憋得难受极了,眉头紧锁,长长的眼睫毛不住翕动着,朱兆稔笑道,“哟!你还怕吃药,真跟我那宝贝女儿一样!”
忽然安宁张开了嘴,粗粗喘着气,眼睛也慢慢地慢慢地睁开了。
朱兆稔拍拍手,走下来道,“醒了!”
朱景先忙冲了上去,紧紧地盯着安宁的眼睛道,“六妹,六妹,你醒了么?”
罗春霖也跟了上来道,“快扶她坐起来!”
朱景先把安宁轻轻的扶了起来,她似乎有些不适应明亮的光线,皱着小脸低下了头。
朱景先伸手在她眼前挡着光,柔声道,“别急,六妹,慢慢来!”转头又冲他爹笑道,“爹,你可真有办法!”
朱兆年一笑,在后面椅子上坐下了。
朱景先转头又瞧着安宁,却似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安宁的眼里失去了昔日的光华,如一片黑洞般令人心寒。
朱景先又问道,“六妹,你说话呀!”
安宁没有作声,似是看陌生人般看着他。
罗春霖想拉她的手把把脉,安宁却一下缩了回去,退到床角,紧抓着被子,惊恐地望着他。
朱景先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六妹,你这是怎么了?你别怕,这是罗大夫,是好人,给你看病的。咱们以前见过,你忘了吗?”
安宁一言不发,瑟缩在床角,紧紧拉着被子,不声亦不响。
罗春霖忽地脸色一沉道,“糟了!若我没有看错,六姑娘人虽醒了,却得了离魂症了!”
“离魂症?”朱景先道,“那是什么病?”
罗春霖道,“还是叫她那心病给闹的!她现在人虽醒了,却把从前的事情全给忘了!我以前也曾遇到过这样的病人,脑部遭到重击后,把老婆孩子都给忘光了!”
“全忘了?”朱景先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她把所有都忘了吗?”
罗春霖道,“现在还不能肯定,她是一时忘了,还是根本不愿意记起!”
朱景先变了颜色道,“你是说…”
罗春霖点头道,“从前的记忆伤她太深,她不愿意回想,便把它们全部忘记了!你去问问她,看她还认不认得你?”
朱景先深吸一口气,重又微笑着柔声道,“六妹,还认得我么?”
安宁瞧着他的眼神甚是迷惘,但却不象看见罗大夫时那么害怕了。
罗春霖又凑上前道,“六姑娘,你让老夫给你把把脉好么?”
安宁却一下拿被子蒙着脸,瑟瑟发抖。
罗春霖对朱景先道,“她害怕陌生人,却没那么怕你,可能对你还有些印象,但已经记不起来了,还有什么人跟她熟的,快来!她只要能认得一个,就好说了。”
朱景先忙叫道,“快把顶天叫来,晴云,你也过来试试。”
晴云走上前道,“姑娘,你认得我吗?我是晴云呀,我伺候过你的!”
安宁拿被子蒙着头,只露出双眼睛,瞧着他们不作声。
没多久,赵顶天就进来了,他在门口就嚷嚷起来,“六姐!六姐!”安宁听到这么大声音一下又缩回被子里去。
朱景先忙道,“小弟小声点,你吓着她了!”
赵顶天走到床边,轻声道,“大哥,这,这是怎么了?”
朱景先道,“六妹醒了,可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来小声唤她试试?”
赵顶天激动地压抑着自己声音道,“六姐,六姐,我是小弟呀。”
朱景先温言道,“六妹,你出来瞧一眼好不好?”
安宁慢慢的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来,瞧了赵顶天一眼,又缩了回去。过了半晌,才又慢慢露出眼睛来,看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赵顶天急了,“六姐,我是顶天呀,赵顶天!”他伸手抓下安宁身前的被子,想让她好好看看,却见安宁两手抱着头满脸惊恐的望着他,浑身发抖。
罗春霖忙拉下赵顶天道,“你吓着她了!快退下!”
朱景先的眼神里跳动着愤怒的火苗,低喝道,“晋宫里的人到底是怎么待她的,怎么让她怕人怕成这样!”
第三卷 第一百八十七章 遗忘
第一百八十七章 遗忘
安宁听到朱景先提起宫字。更加惊恐了,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
罗春霖忙打断他道,“再别说了,她很害怕那个!”
朱景先腾地起身走开,手已气得微微有些发抖了。
朱兆年上前拉着儿子道,“景先,沉住气!就是要出气也不急在这一时,先把她治好了再说!”
赵顶天从怀里取出银簪,小心地递到安宁面前道,“六姐,你还记得么?这是你的东西,是你送给我的。”
安宁瞧着那簪子,呆呆的没有表情。
赵顶天又从怀里取出安宁绣给他的帕子道,“这也是你亲手绣了送我的,瞧,上面还有个小老虎。你记得吗?”
安宁瞧着那帕子,神色倒是和缓了些,赵顶天把帕子递到她面前道,“你看看,好好看看!”
安宁瞧了半天,忽伸手抓了过来。拿在手里瞧着,摸着那只小老虎玩了一会儿,她又扔了出去。
罗春霖摇头道,“她是真的想不起来了,想法让她下来走走,看行不行?”
朱景先暂时平息了怒气,又走到床边温言道,“六妹,别怕,这里没人会伤害你的。”安宁瞧着他,也是面无表情。
朱景先又道,“别总在床上,下来走走好么?”他微笑着对她伸出双手,“六妹,过来!”
安宁的眼神忽又迷惘起来,她似乎有些想过来,却又害怕得很。
罗春霖仔细观察着安宁的神色道,“朱公子,你继续对着她说话,她似乎还记得你,记得说话时看着她的眼睛。”
朱景先笑得益发温柔了,“过来呀!”
安宁犹豫着,试探性的伸了一只手到前面来,朱景先一手平举着放在她的面前,轻轻托住她的手,安宁却似触电般缩了回去。
朱景先道,“别怕。大哥不会伤害你的。”
安宁这才又慢慢的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小心翼翼地试探了许久,似乎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