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梦》BY天籁纸鸢
第 1 章
洛阳有二绝,克煞洛阳男:一乃绝世美女苏丹,二乃绝对恶霸苏林。
洛阳男子追求苏丹,常常会让人联想到千百万大军冲杀敌人阵地,数千人倒下,数万人站起来。洛阳男子见到苏林,常常会让人联想到炮弹轰炸千百万大军,一枚下去,数千人倒下,再没人敢再冒出头来。苏丹是只雪猫,慵懒,高傲。苏林是只猢狲,上跳,下跳,跳跳跳跳。苏丹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与她对视的男子,眨眼的功夫,定会沦陷。苏林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与他对视的男子,眨眼的功夫,定会消失。
不幸的是,迷倒众生的苏丹,与吓跑众人的苏林,是同一对夫妻的产物,那对夫妻就是苏员外夫妇。苏林的恋姐情节举世闻名,接近员外府者,往往会全身而退,抽搐一月。
苏林自一岁起,就学会了折腾家人。苏母的金戒指,他给含嘴里再吐掉,小苏丹说,娘啊娘,弟弟把一块金子吃下去了。苏母吓得浑身颤抖,掰开苏林那樱桃小口,发现里面除了小舌头和哈喇子,什么都不剩,开始扑地大哭。哭了两个时辰,苏林穿着小裤衩在地上爬来爬去,以屁股为圆心,脚丫子为半径旋转,转一转的,一块亮晶晶的东西从他袖子里飞出。
三岁的时候,苏林已经变成了一只微型猢狲。把家里的竹藤椅子当弹簧床跳,不足五下,藤子破了,苏林卡在椅子里,拔不出来拱不下去,只好连带椅子一起搬着跑。所过之处,东西哗啦啦摔得粉碎,包括他老爹收藏的商周古董。最要命的是,孩子个子太小,椅背和椅子脚一挡,整个人都遮得严实。老远看去,就像一竹藤椅在悬空飞奔。夫人以为闹鬼了,卧床数日。
五岁的时候,趁着老娘不注意,苏林一人冲出家门。卖包子的铁七看到他,笑嘻嘻地说了句小弟弟你好小哦,把小苏林的小宇宙激爆。趁铁七不注意,跳到蒸笼旁,掀开盖,脱裤子,嘘嘘嘘嘘,一泡尿下去,跳开,顺便揉了揉被蒸汽烫伤的小鸡鸡。那天晚上,二成的洛阳人,包括苏丹,都大泻特泻,拉得肌肉抽筋。
七岁的时候,苏林与苏丹一起上山采果子吃。是时春暖花开日,苏丹在花丛中跳舞,引来大批蝴蝶,漂亮得一塌糊涂。跳到一半,苏丹看到树枝上有个蜘蛛网,蜘蛛网上面,黏着只紫色蝴蝶。苏丹的同情心,爆发了。于是叫弟弟去救它。弟弟跑过去,跳起来,一把捞了蜘蛛网,一手握住蝴蝶,一手握住蜘蛛,用握住蝴蝶的手,一根根拔去了蜘蛛的腿儿,留下个圆球球,放在食指拇指间,弹飞。苏丹尖叫出声,连忙抓住弟弟想要拔蝴蝶翅膀的手。苏林想想蝴蝶会扑花粉,就没敢拔。挑根小树枝,在那蝴蝶翅膀上写了几个字:苏林的蝴蝶。蝴蝶扑着皱巴巴的翅膀,颤抖地飞走了。
之后的事,越闹越离谱,不再赘言。都说无人敢进员外府。古往今来,成功进入员外府后反应正常者,仅一个,那便是范家二公子,范子高。话说范家是个书香门第,范家三公子一柔二文三雄壮,这子高,便是那以文雅闻名的主儿。
范子高是苏丹的追求者,经过两三年的长跑,苏丹依旧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虽说范子高可以进去,但吃的苦头不少。例如像这天下午,范子高来到员外府……
“苏姑娘,天气不错,可想出去散散心?”范子高如是说。
“不了。”冷美人苏丹如是说。
“苏小姐不去,苏少爷陪你。”苏林如是说。
范子高回头看了一眼苏林,噎口唾沫,继续怂恿苏丹。苏林拍拍范子高的肩,范子高微笑着回头。苏林抓住他的手,投以一个暧昧的眼神,范子高傻眼。苏林另一只手叠在范子高手心上,再投以一个暧昧的眼神,范子高脸色大变。
手中有东西在蠕动。摊开,范子高使力甩甩手,一个肥嘟嘟的蚯蚓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苏林一下扑倒在地,捉住那只巨肥的蚯蚓,抬头怨怼地看着范子高:“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高高?”言毕摸了摸高高肥肥的身躯:“高高!你摔痛没有?”
范子高指着苏林,颤声道:“你~~你怎么起的名字?”苏林只知道哄高高,哪有心情管子高。范子高又道:“苏林,你,我真受不了你!你怎么不跟你姐姐学一学?”
什么?范子高不够文雅?
能在苏林面前文雅的,一定不是人。
苏林垂下头看着地面,咬了咬唇,忽然回头笑道:“我要学她,你就来追求我吧!”范子高无言,拂袖而去。苏林撇撇嘴,继续跳到台阶上躺着,高高爬上他的手臂,滚来滚去。
不一会儿,院内传来姐姐说话的声音:“我听说,城里搬进一名公子,天生身带异香,不知他叫什么名字?”范子高道:“这人我有所耳闻,姓秦名香。”苏丹声音平淡,却带着一丝期许:“秦公子,秦香。秦香,秦香……果然人如其名。”
苏林在台阶上躺着,一阵奇异的花香飘来。苏林不由自主顺着香味看去,瞧见一只紫蝶。苏林眯着眼,超强视力的他,很快看清蝴蝶翅膀上写了四个字:苏林的蝴蝶。
第 2 章
这一日,太阳高高挂,苏家姐弟俩一起上街玩。路过一家新开张的酒楼,于是进去坐坐。小二杀出来,汹涌澎湃地吼上一句:“二位要吃点什么?”
苏丹双腿一合,双手一叠,无限淑女,无限窈窕。苏林俩腿一叉,双手一搭,扬了扬下巴:“你们这儿有什么特色菜啊?”小二道:“玉笋炒东风,十家香,真珠雪菜,是我们家的绝活儿。”苏林拍拍腰包:“都拿来!”苏丹抬眼瞅了一下苏林,淡笑:“小林,你问都没问清是什么就直接要了,要来又不衬你意,那才够你吃的。”苏林摆摆手,笑曰这叫吃气氛。
苏丹回首看看场子,确是在吃气氛。周围的人都吵得像油炸饺子,劈里啪啦轰隆轰隆。苏丹素喜清静,一到这种地方就受不了,一手支着脑袋,一边轻轻叹气,那叫弱柳扶风。不过这一日比较奇怪,众人见了这对姐弟,都没个人唏嘘。苏丹松一口气,苏林不爽了。没人看他,说明没人怕他,他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苏林摸摸荷包,本等想掏个爆竹来炸炸喜庆,一摸,背上却凉了。抬头,冲着苏丹微笑:“姐,你可有带银子了?”苏丹道:“出门的时候,不把银子都给你了么。”苏林点点头,坐得端正,又往苏丹那移一步:“要银子丢了,怎么办?”苏丹道:“小鬼头,又拿这一招来诓你姐姐。”苏林道:“姐,银子真丢了。”苏丹清浅一笑,倒茶,喝。
放羊孩子的故事听过不,苏林的下场就这样。苏林吃霸王餐是出了名的,哪家饭馆的老板看了他,内心都在滴血。每次他进去,那些人都会使出全力看好他,可没哪次能看好他。若只有他一人,无妨,以他那双猴儿腿,一蹦两蹦三蹦,蹦出去了。可他姐是个乌龟。
苏林正准备趁着混乱带姐姐逃跑,可关键时刻,一个老头子杀出来。
那真的是老头,老到一定境界了。一张脸皱巴巴的像菊花,两条白眉像飘飘云朵,他稍微一展眉,白须就会飞啊飞。老头子往他们面前一坐,眉毛飞了飞:“二位可是苏员外的大小姐和小公子?”苏丹点头,苏林哈哈一笑:“苏家就两个孩子,什么大什么小的。”苏丹清了清喉咙:“小林,不得无理。”苏林哦了一声,变成了腌菜糠萝卜。
老头子眉毛又飞了飞:“这样。我们公子久闻二位大名,想要认识认识,不知二位意下如何?”苏林道:“公子不要,小姐尚可考虑。”苏丹道:“小林!”苏林道:“其实公子也不错。”
老头的眉毛再飞了飞,人也飞了。
苏林道:“姐啊,赶快走,咱们银子被人扒了!”苏丹道:“少来这套。”苏林道:“好,待会儿我跑了,你别怪作弟弟的不义气,把你扔这里。”苏丹总算有点认真:“银子真丢了?”苏林睁大眼,扁着嘴,颇壮烈地点点头。苏丹还未回话,小二就端着菜盘子飞奔过来,第一道菜上:“玉笋炒东风,二位请用~~”
姐弟俩对视一眼,苏丹咬咬唇,苏林头闪电似的往门口甩,眼睛一瞥,重重地点了一次头。苏丹再咬咬唇,身子离了板凳大概一寸,苏林便弹起来。刚弹起来,便撞上了阻碍物。
苏林抓住苏丹的手,想往门口冲,顺便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站了个人。冲了两步,停下,再回头看一眼。苏丹已经开始甩他的手,对他身后的人微笑。
确切说,苏林身后站了两个人。一个就是眉毛会飞的老头子,一个就是那老头子带来的公子。
公子穿了一身紫衣服,那缎子,用鼻子嗅都知道是贵料子。一张瓜瓣似的脸,个子却比苏林高了不止一点点。斜眉星眼,花样面庞,柳线似的腰杆子,黑缎似的青幽发,往那一站,全场肃静,都转了脑壳子看他。这位公子似乎习以为常,一点不紧张,冲姐弟俩一笑,明眸美盼,倾国倾城:“在下秦香,不知可否与二位小酌几杯?”
苏丹甩掉苏林的手,坐回原来的地方,那叫一个柔妍:“早已听闻秦公子大名,请坐。”苏林站在旁边,抖了数次,揉揉脸,似乎可以把鸡皮疙瘩搓下来。苏林看了看苏丹,忽然决绝悲愤地一咬牙,一头往门外扎去。脚还没迈出,身后便传来老头子的声音:“苏公子?”
苏林一滞,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原来那人就是身上喷了香水的秦香,长得还不错。比那范子高好得多。若配了姐姐……妙计横生。干脆就在这里把姐姐卖给他,银子就有得付了!
苏林拍拍手,屁颠回去坐着。
那两人已经坐下,苏林总算没了被人比下个子的压迫感。秦香说的话,客套来客套去,大概意思就可以翻译为以下内容:哎呀哎呀,小姑娘你好漂亮呀我早就听过你的名字呀好多男人都追求你呀你怎么还没嫁人呀你没嫁人是不是在等候你的梦中情郎呀你的梦中情郎是什么样子呀是不是我这样子的呀既然是的话那就跟我走呀我保养你一辈子呀。
自然,对女子来说,这种翩翩美公子是最有杀伤力的。
秦香说出这些话可以让苏丹脸红,可苏林已经听过五百次,只得打瞌睡。刚要睡着的时候,秦香忽然冒出一句:“苏公子亦是人中龙凤,气宇不凡。”跟贵公子说话,不能掉了档次不是?苏林回之一笑:“好说好说!”为表义气无边,还拱了拱手,再迅速趴倒在桌上。
苏丹和老头子面部僵硬,就秦香不动声色,还笑得风情万种。
秦香和苏丹在旁边眉来眼去——至少在苏林眼中是这样,苏林和白眉老头子大眼瞪小眼,时间如洪水,哗啦啦一会就没了。眼见太阳要落山,到了结帐的时候,苏林坐起来,用指尖扣了扣桌子:“哎,这家店的老板真是个混球。头一天开店,居然还要收银子。”
老头子脸色一变,秦香微笑。苏林不管她,继续道:“姐,你说怎么办,我们没银子。你跟秦公子逃吧,把我卖给这店的老板,莫要忘了我的恩情。”苏丹道:“倒贴钱你都卖不出去。”苏林道:“难道把你卖了?这店的老板真不是人,强抢黄花大闺女。诅咒他长毒疔脓包娶个媳妇是老尼生儿子没屁眼。”
老头子无奈:“苏公子,我们公子何时说过要强抢黄花闺女了?”苏丹彻底僵硬。
苏林滔滔不绝:“不过,这店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贵人之手,装潢之精致,佳肴之美味,来客之高贵,统统说明店主品位不同,想必定是俊得惊天动地,富得甲第星罗,姐你说是不?开始我说的那个人其实是前两天我家后院那个骗人的乞丐,真是天打五雷轰了他不得好死。”
秦香道:“苏公子。”
苏林转过头,眯着眼睛笑:“嗯?”
秦香道:“这饭,当是请了你姐姐,可我没说要请你。”苏林道:“秦公子何必如此呢,我姐和我,不分你我~~”秦香笑得那叫迷煞苍生,一双明眸如破碎珠玉:“你真的很可爱。”
苏丹呆了,老头子呆了。苏林哈哈一笑:“那是自然。”
秦香挑起苏林的下颚,凑过去轻轻一吻。
所有人都惊了。
苏林石化。
秦香道:“这就算付了饭钱。”苏林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刚走两步,秦香跟着站起来,侧垂着头,在他唇上又啄了一下:“明天你可以再来吃一顿。老楚,送客。”
所有人彻底惊了。
苏林在石化中龟裂。
第三章
苏家姐弟一出客栈,苏丹非常担心地看了弟弟一眼。未料到苏林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好香。”苏丹沉默良久,轻声道:“秦公子身上确有一股天然幽香。”说着说着,眼神又开始波动波动。苏林道:“不是不是,我说的是菜好香。”说到这,忽然背上一直,回头看看客栈,吞吞口水,脑中的神经一根根断掉。
如来伯伯观音姐姐玉帝叔叔嫦娥阿姨释迦牟尼爹爹娘娘爷爷奶奶!他给个男的亲了!
苏林狂奔回宅子,第一件事就是翻箱倒柜找东西。范子高又来探望他的苏丹姐姐,站后面抱着手问:“他怎么了?”苏丹道:“他被……”
苏林正转过头,眼中布满血丝:“姐姐。”
美女的樱桃小口张了一半,剩下的话活生生地吞回去。苏林终于从箱子底下拿出一根白绫,往梁柱上一搭,划出条完美的抛物线。范子高急道:“别想不开。”苏丹淡淡看他一眼,耻笑。苏林跳到凳子上,抓住白绫,往脖子上一套:“姐,照顾好范公子。”
苏丹点点头,翻起手来看自己的红指甲。范子高往前奔两步:“苏姑娘~~快快阻止他!”苏丹弹了弹指甲,心不在焉。苏林壮烈地一点头,义无返顾挂上去。
不及片刻,苏林就涨红了脸,卡得喉咙里直响。
范子高手忙脚乱扑过去接人。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奇迹发生了!
只听见喀嚓一声,房粱断了!
烟雾四起,苏丹把手往腰间一放,扔下一句话,转身袅袅娜娜地走了:“那房柱被他的高高钻出个洞,早腐了。来人啊,找木工修房子,少爷今儿没地方住了。”
苏林趴在地上,呈大字型。范子高过去踢了他一脚:“高高……臭小子,我高你的头!”苏林坐起来恼道:“高高最没良心,苏少爷养他这么久,只要苏小姐不在了,他就凶得像个夜叉!”范子高指着他,半晌说不出话。苏林跳起来,耸肩晃脑,扯了扯自己空荡荡的薄衣:“看啥呀,我又没说范公子,我说的是我家苏高高。”
苏林跳出去,蹲在地上,身子原本很瘦,穿的衣服更瘦,看去就一瘦猴子。拿了棍子在土地里捣了捣,背上一痒,伸手抓,原来是一条毛毛虫。拿在手里搓了搓,软绵绵的。苏林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儿,仰起脑袋看看天,天上飞过一只蝴蝶,带来一阵清新的花香。
花香,花香,花香。苏林摸摸毛毛虫,俏皮一笑:“香香。”毛毛虫在他手里转了几圈儿,掉地上了。
几日后一早,苏林又在房里逗香香,忽然听到门外家丁的喊声:“老爷说有贵客拜访!少爷快出来啊!”苏林抓起香香,蹦出去。
刚跑到客厅,苏林就倒退回去。苏员外在外面慈祥地笑:“闺女儿子,快过来,见过秦公子。”苏林别别扭扭地走过去,别别扭扭地看着姐姐,脚跟压了石头似的,动作怎一僵字了得。门前罗列一堆人,秦香站在里头,那叫一点红。
秦香颇君子地一拱手:“苏姑娘好。”苏丹微微欠伸,动作分外娇柔:“苏丹见过秦公子。”秦香笑得那叫绽开的花儿:“苏公子好。”苏林抿抿唇,拍拍胸脯:“秦公子好说好说!”苏员外清清喉咙,笑道:“犬子年幼,若有冒犯,请秦公子见谅。”
秦香道:“在下以为这是天性所在,相当难得。苏员外真是洪福齐天,令郎朝气蓬勃,令爱国色天香,羡煞旁人。”苏员外道:“哪里哪里,不知秦公子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天上一只苍蝇飞过,苏林打个呵欠,差点把香香捏死。
秦香道:“方才与苏公子和苏姑娘聊过一阵,觉得分外投缘,想着没拜访过苏员外,便过来看看。”苏员外与苏夫人相望片刻,眼中闪过精光。都说到这份上了,还需要摊明了说么?苏员外瞅一眼范子高,范子高身上一震,开始用仇恨的目光看秦香。
苏员外道:“闺女,你陪秦公子去走走。”苏夫人道:“苏林,你陪范公子。”老夫妇一唱一和,光明正大地卖女儿,还是拍卖。苏丹应了一声,无限娇羞,冲秦香一欠身:“秦公子请先。”秦香还未来得及迈步,苏林跑到秦香面前道:“秦公子,我有东西要送你。”秦香含笑,清淡优雅:“嗯。”
苏林拉开他的手,抬头一笑,正对上他的视线,秦香的眼神那叫说不出的暧昧。苏林忽然身上触电似的一震,又匆忙埋下头,把香香放在他手中,再抬头,裂嘴笑。
苏员外猛地站起来,茶水翻了一桌:“苏林!”
老天爷,他怎么生了这么个儿子?!这次来的是肥鱼!是洛阳第一富商!
秦香垂下长长的睫毛,轻轻握住,笑道:“谢谢苏公子,秦某很喜欢。”苏林又被电了一次,晃晃脑袋,努力保持清醒,甩出第二炮:“它叫香香。”秦香道:“难为苏公子了,还费心思替它取名字。”
第四章
苏林惊了。自小横行天下,未料今日棋逢敌手,以往之绝技竟毫无用武之地!苏林急了,苏林快要战败。刚想甩第三炮,身后的苏夫人道:“儿子,带范公子到外面去转转。”
范子高和苏林互相对望一眼,默了。苏林垂着脑袋走掉,正面迎来了眉毛会动的老头儿。老头跑到秦香身边,踮足才够了他的耳朵,悄声道:“公子,您真想把这小子……?”秦香笑着点点头,随便应付两句,就跟着苏丹进了后院。
苏林和范子高俩在街上走,互相看了几眼,各自心里想着事儿。还是苏林先开口:“范公子,你糟糕喽,我姐姐要看上了秦公子,你就完蛋喽。”语言之犀利,就像一把钢针,直戳进范子高的小心肝儿,范子高道:“不用你管。”
苏林笑道:“秦公子知书达理温柔有礼家财万贯相貌堂堂,而且还跟蝴蝶似的撒粉儿带香,这回你死定喽。”原以为范子高会动怒,可范子高却耷拉着头,苦笑道:“苏丹要挑了他,我也没法子。”苏林一怔,推了推他的胳膊:“嘿,说笑呢,你真这么喜欢我姐?”范子高道:“罢了,我们不提这个。瞧这天黑的,估计要下雨,我先回去了。”
苏林挥挥手,范子高转身走。刚走出去没多久,苏林就鉴定出一个事实:范子高是乌鸦嘴。
顷刻间,濯枝雨落,滴如车轴。苏林扯下外袍,往脑子上一挡,跑到对面的小篷下躲雨。抵达时,身上已经湿透。街道上的行人四处奔跑,淅零淅留的声音盖了耳朵。苏林侧身,看了看范子高离去的方向,那里白蒙蒙一片,莽莽漠漠。
滂沱大雨斜刮而过,冲得树叶晶亮晶亮,刮进篷子。尽量往里面缩,可雨水仍哗啦啦地往他身上冲。狂风骤雨中,少年单薄的衣裳被掀起,布料染了雨水,冰凉浸骨。
苏林被弄得火冒三丈,迈步就想往雨里冲,手腕却被人拉住。回头,一瞥惊鸿。
秦香站在他的身后,发上,睫毛上,衣领上挂着些水珠。握着他的手极凉,一双眼却如同深远的天宇,包纳了数千万颗明星。苏林尴尬得想找口井跳,他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好在秦香先说话了:“雨下得挺大,我家就在这附近,到我那先坐一会。”
苏林摇头,可惜秦香撑伞去了,没看到,而且他似乎根本没打算询问苏林的意见。苏林卷起裤子,拔腿就跑,给秦香拉到伞下,被迫拖着走。
蒙胧雨雾中,一座清雅的宅院。刚进去,苏林就擦汗一把,居然比他家大!据他所知,秦香是才搬过来的,怎么一口气买了这么大个房子还变成了首富?刚想问几句,秦香就把他带进大厅,安置在火炉旁。苏林左顾右盼一阵子,发现房子里只有丫鬟,总算明白秦香为什么这么香。一个大男人丢在女人堆里,不沾上脂粉气,绝对是天生的关公。
秦香换了套素雅的衣服,在他身边坐下,衣色一淡,面容更是方桃譬李。苏林忽然想起在酒楼里发生的事,连忙伸手扇风:“这炉子真的不是,普通的,热,哈。”
秦香忽然拉他的手,塞了个东西。苏林打开一看,大惊:“你怎么养毛毛虫,不卫生啊。”心道这家伙在做什么,说是送礼,他还真当礼了。秦香道:“这是你送我的香香。”苏林道:“哦哦哦,我想起了。哎呀,香香,你还没死呢?”
秦香笑道:“最近是蝶期,香香才出生,不会这么快死。”苏林道:“蝶期?”秦香道:“就是蝴蝶的交尾期,这个季节虫子特别多,再隔一段时间,都会化蝶而飞。”苏林凝眉:“什么是交尾?”秦香微笑:“就是雄雌蝴蝶交欢。”
苏林点点头,五指一伸,在炉子上方烤:“啊,原来蝴蝶也可以交欢的?”秦香道:“是,而且蝴蝶比人的持久期要长。”苏林笑道:“你逗我呢?那么小,怎么可能。”秦香道:“寿命越短的生灵,就越是活得灿烂,蝴蝶一生一季,更该懂得珍惜。”
苏林无言,只得干巴巴道:“哦哦哦哦。”下意识看了看秦香,忽然莫名其妙地难受,想说什么又说不出,那感觉真是抓得人心子痒。
秦香把香香放在盘子里,周围还垫了草叶和棉花。实际上,苏林家的高高有无数只,只要遇到蚯蚓,他就会喊高高。而在苏丹眼中,所有虫子都长一个样,所以苏丹指的高高,实际是蛀虫。综上所述,苏林对虫子是不感兴趣的。所以看到这一幕,苏林目瞪口呆。而且秦香只要稍微动一下,就会飘出淡香,熏得人神魂颠倒。
苏林捶头数次,才发现秦香已转头看着他。秦香道:“肚子饿么,我叫人弄点东西给你吃。”苏林摇摇头。然后两人又无言。秦香从旁边拿过一张薄被,裹住苏林。苏林鼻尖还红着,眼睛却睁得老大。秦香一拉两侧的棉被,苏林就自动被拖到他面前。苏林正欲说话,却被秦香裹在怀里,心如擂鼓,禁不住大吼一声:“蝴蝶发情你也跟着发?放开!”
秦香半睁着眼,侧垂头,双唇堵了苏林的嘴。清馥四溢,扑冽芬芳,苏林的头开始晕眩,满世界蝴蝶飞。秦香若即若离地在他唇上点啄,还轻轻往他口中吹气,最后弄得他不由自主张开口……
两个时辰后,秦香靠在椅子上,脸上五根红红的指印。老头子过来道:“公子,您是不是头脑不清醒了?不是说等他一来就强了他吗?怎么亲了半天还给他打了?打了也不还手?您这真是在报仇吗?”秦香撑着头,疲惫道:“在他不喜欢我的情况下,强了他,他也不痛不痒。”老头子道:“可是,秋季一过,蝴蝶的生命周期一到,您又要重生一次,他要没喜欢上您,就会把什么都忘掉,岂不白费苦心了?”
秦香靠在椅背上,扬起瘦尖的下巴,轻轻闭上眼:“是不容易。他对范子高的那点意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第五章
小南强茉莉,大北胜牡丹。二十四番花信风吹,洛阳牡丹国色天香。眼见端午将至,城内处处在造龙舟。苏家姐弟在街上转了一圈,苏丹看着龙头就直冒汗,说那好难看。苏林说,龙头做得越凶悍越好,这叫气派。都说人家的菜有味,自家的肉不香,见多了牡丹,本地人都把那爱物儿当回事儿。路过一片牡丹园,苏丹看着满园的花,却赞叹蝶漂亮。
苏林打了个呵欠,说就翅膀好看点,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苏丹凑过去看一只停在花叶上的蝶,微微笑:“以蓝天为顶,星辰为灯,树叶为床,只要能挡雨避风,即便是树丛草丛,都可以是它们的家。这样的生活何尝不逍遥?”
苏林叹气,老姐又开始犯病了。遂走过去,拎住蝴蝶的翅膀,甩了甩:“姐,这些个蝴蝶眼睛都不好使,估计运气不好的,破了茧就被麻雀捉了吃。”苏丹慌地拨苏林的手:“放开,别又给你弄死了,混猴子。”苏林道:“你这叫叶公好龙。嘴上说喜欢,实际连碰都不敢碰一下。去去去,捏死算了。”苏丹刚想再继续阻止,却听一人在身后道:“苏公子,手下留情。”
苏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抖抖手把蝴蝶放了。自被秦香诱吻后,两人见面都不说话。即便说也是秦香一人说,通常话还没说完苏林就撒丫子跑了。苏丹回头看着秦香,喜道:“秦公子也喜欢花与蝶?”秦香道:“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一年就这么点时节,不多留心便错过了。”
苏林眼皮一翻,无奈地吐一口气。苏丹道:“既然如此,端午节晚上,一起去斗百草可好?”苏林咬咬嘴,姐,姑娘家要矜持,矜持!秦香道:“这……晚上?”苏丹道:“是,叫上我们苏林,还有范公子,你看如何?”
秦香看了看苏林,苏林看着蓝天白云好不开心。秦香走到苏林身边,轻侧过头,在他耳边轻声道:“苏公子要去么。”苏林打了一个激灵,往后退一步:“离我远些!”苏丹道:“给我老实点。”苏林怨怼地看了姐姐一眼,又站回秦香身边:“问我做什么,你自己决定。”秦香道:“你去我就去。”
苏林一怔,浑身发抖,这秦香说话,太~~太~~太肉麻了!
苏丹道:“苏林,你要去。”
所谓没有人权,就是像苏林这样。苏丹加秦香,简直就是双重冲击炮,他想拒绝都没法子。苏林原本想强大起来,但是一看到苏丹的目光,就差没缩在地上画圈圈:“去……就去。”
端阳佳节,清晨起床,买来艾叶菖蒲桃枝紫苏,悬于房前屋后窗畔门旁。刻好的桃符悬于门上,剪出纸葫芦贴于门阑,挂上镜子,燃艾熏烟,驱毒祈福,避邪祛灾。苏府一家子一起动手,洗粽叶,包粽子。兰汤沐浴,神清气爽,苏夫人给丈夫儿女佩上香囊,苏员外给妻子鬓间戴上石榴花豆娘。一家人吃粽子,食鲜果,饮端阳美酒,温情融融。
晚饭后,老俩口请了亲戚朋友在家里聊天,年轻人出去游荡。出府,姑娘荡秋千,小孩斗百草,水边熙熙攘攘,人人身着五彩霓裳,佩带芬芳美丽的香囊。蝉在树上噪,蛙在池中鸣,天边夏雷初动,夏雨清新而来。苏家姐弟及范子高三人站在河边,等了许久都不见秦香。
苏丹道:“秦公子怎么还没来?天都快黑了。”范子高道:“不等他了,我们玩我们的。”苏林道:“姐,你的魅力打折扣了。”苏丹横他一眼:“晓得那天是谁说苏林去我就去的?”苏林道:“我不过是个借口。”
苏丹朝四周看看,忽然吸一口气,笑道:“范公子还没吃东西,我先同他去买几个粽子,你在这里等着。”范子高道:“我哪里没有……”苏丹道:“我们走了。”苏林道:“慢着,喂,姐……”
那两人冲出去的速度,真是十个炮弹都炸不上。
苏林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姐姐和未来姐夫,轻叹一口气,径直在江岸边的秋千上坐下。空中仍飘着点小雨,落在江面上,就像绽开了一朵朵清丽的花。
许久,那两人都没回来。
苏林往他们走去的方向看,只有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右边的秋千一直给个姑娘晃荡着,左边那个却没动。苏林不经意回头看一眼,再看江,再猛地回头看左边,彻底拜倒。
左边的秋千上轻靠着个人,睫毛幽长浓密,如同一层幔纱,轻轻颤动,透着些丁香的芬芳。面颊是粉白的百合花,沾了雨珠,蒙了水雾,华丽却清冷。
苏林跳起来,准备一掌拍醒他。
十里溱湖荡碧波,千舟竞发逐春潮。
秦香的衣角翻浮,就像青天中的云花,更似舞动的蝶翅,薄薄脆脆,晶亮剔透,却一碰即碎。手指关节莹白如璧,轻扣住秋千的绳索,棱角分明却异常清美。
他似乎睡着了。
苏林转过头去看他,眨眨眼,又眨眨眼:“秦公子?”
秦香没反应。
苏林道:“秦香。”
秦香还是没反应。
苏林道:“香香。”
秦香的睫毛微微颤栗,水珠顺着光洁的额角落下,划过一片嫩白,勾过瓜子般的下颚。苏林看傻了。直到秦香睁开眼,透露出明眸中的星光。苏林又后退一些,与他保持距离。
第六章
秦香慢慢坐起来,第一句话竟是:“我在哪里?”苏林没好气道:“我姐他们都走了。你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秦香道:“我……睡着了?”苏林无言,抱着胳膊坐生闷气。秦香道:“对不起。”苏林的肠子是豆腐做的,挥挥手道:“行了行了。找我姐姐去。”
这时,白眉老头不知从哪蹦出来了:“我们公子午时就在这里等了。他平时都是太阳未落山就睡觉的,你哪来这么多意见?”苏林道:“太阳未落山就睡?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秦香道:“老崔,你先回去吧。”白眉老头不爽了,动动眉毛,拍拍屁股,走人。
苏林起来,秦香也跟着起来。苏林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我姐。不要乱跑,听到没?”秦香想说什么,又忍了,坐回秋千上,冲他浅浅一笑。苏林又触电一次,忙着跑了。
半个时辰后,苏林一屁股坐在秦香身边:“找不到,怎么办?”秦香道:“我们一起。”苏林道:“问题是我姐不在。你完蛋,我姐选范子高了。”话说苏林最大的乐趣就是打击别人。
秦香道:“你吃过东西了没?”苏林道:“哪能啊,就中午吃了几个粽子,还是蔬菜的,塞牙缝都不够。”秦香道:“你不喜欢吃蔬菜?”苏林道:“我只吃肉。”秦香垂下睫毛:“可惜我只会做菜。”苏林呆了好一阵子,又转移话题:“我姐不在,咱们回去吧。”秦香道:“我们去吃饭。”苏林道:“问题是找不到我姐。”秦香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两个去。”
苏林怎听怎别扭,站起来道:“两个大男人过端午,多没意思。”秦香笑道:“大男人?”语毕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个寒毛竖。苏林道:“好了我回去了。”刚跑一步就被秦香逮回去,倒拖着走。
莲湘打唱,牵驴花鼓,河蚌舞,踩高跷,社戏演唱。苏林面无表情地看着表演,再看看秦香。秦香正一个劲儿朝他碗里夹菜。苏林看着自己盛到快漏出碗的饭,再看看秦香的小半碗饭,一口咬下一口鸡,仿佛那鸡就是秦香。
隐隐约约听到一阵锣鼓声,龙舟出现了。的确像一条条蛟龙,披满鳞甲,威武昂头,翘尾指天。每条龙舟上都坐着两排划船手。他们穿同样的衣,划同样的短桨。除了划船手,还有一些人,正在使劲击鼓,敲锣,挥旗,吹哨。随着冬锵冬锵的锣鼓声,船桨齐起齐落,激起一团团雪白的浪花。千舟竞发,篙影翻波,龙舟在浪花中有节奏地起伏着,飞快地前进着,真像蛟龙出海,你追我赶,忽而这条在前,忽而那条在前。堤上的人们激动地高喊,许多人还点燃鞭炮,抛向江面,为龙舟助威。
气氛热烈,场面壮阔,秦香放下筷子,眯眼看着江面上的龙舟,嘴角微微扬起:“人间当真有许多有意思的事,比起别的生灵,不知要有趣多少倍。”苏林抬头看看他,又继续吃东西。秦香撑着下巴,眼波如烟波,婉转清淡,一直若有若无地看着苏林。
苏林吃了一会儿,吃不下去了:“你怎么不吃?”秦香摇摇头,笑得颇温柔。苏林想叫他别再盯着自己看,可是半天都不知如何表达,只放了筷子,起身走掉。
秦香付了银子,跟着苏林走。苏林忽然停下来道:“你看看你后面。”秦香应声回头,苏林刚想拔腿就跑,手却又被秦香捉住。苏林急了,一屁股坐到岸边。
秦香在他身边坐下,撑着下巴,炫耀美貌似的仰起脸,一双眼睛那叫十足诱人。苏林一回头看到他,又一次失神。秦香又冲他笑了笑,他立刻被敲醒,干咳几声:“走走,去玩船,这里的夜景很好看。”秦香含笑点头,随他租了一只画舫。
两人上船,船夫仍了两个桨在上面,自己蹲旁边吃粽子去了。画舫漂游在江面,火光灼灼,两岸星星点点,春色尽收眼底。画舫内的烛光明明灭灭,映着两张年轻的脸,玲珑精致。
两人对望了一会,苏林不大适应地转过脑袋,看着窗外问:“你多大了?”秦香想了想道:“二十二。”苏林道:“啊,那不是比我大了一二三四五……怎么还没成亲?”
秦香道:“我心有所属,但他不知道。”苏林道:“为什么不告诉她?”秦香道:“他平时很聪明,事情一扯到他身上,就会变得很傻。我以为我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苏林猛地睁大眼,很快脸就微微发红,支支吾吾半天,没完整说出一句话。秦香道:“其实只是我一厢情愿,他喜欢另一个人很多年了。”苏林愣了愣,脸又唰的变白:“你喜欢的人,喜欢别人?”秦香道:“嗯。情字喜痛分明,铭心刻骨,难怪那么多人留恋红尘图一醉。”
苏林埋着头没说话。
秦香笑道:“不说这个,挺无聊的。”苏林道:“你有喜欢的人,为什么还要做那些龌龊的事?”秦香强笑道:“苏公子,‘龌龊’二字未免太过了些。”苏林憋着一口气,飞速起身:“我要走了。告辞。”
秦香忙站起来,拦住他的去路:“怎么突然就生气了?有话好好说。”苏林一把推开他,火气冲冲脸发白,就像随时都会爆炸:“我没生气!我想回家!”
第七章
秦香道:“这船还在江中央,起码要等它靠岸,先坐着。”苏林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垂帘处,秦香又比他快一步,挡了路。苏林使劲推他,眉头跟绞绳似的。哪知秦香看去挺瘦,却雷打不动。
秦香一把搂住他,硬把他逼退两步:“你怎么这么容易就生气?毫无理由。”苏林道:“我说了没生气!”还一边推他,两人拉拉扯扯跌了几步,秦香蹙眉道:“真是给爹娘宠惯了。”苏林道:“少爷我脾气一直这样,看不惯闪边儿去!”秦香把他搂得滴水不漏:“脾气这么差,这样下去,哪家姑娘肯要你?”
苏林道:“不用你操心,你,你放不放手,不放手我揍人了!”要是能揍,他早就揍了。
秦香很轻易地将他推倒在桌子上,桌上的烛台轰隆一声翻倒,熄灭。周遭立刻漆黑,岸边的灯火透过小窗洒进来。看不清彼此的脸,只听见秦香轻声道:“只能看不能碰的日子,我不想再过。”
苏林睁大眼,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烛台摇摇晃晃,落在木板上。他被惊得回头去看,脸却被掰回来。唇猛地被堵住,香香软软,脑中一阵又一阵嗡鸣,苏林浑身瘫软。秦香把他压在桌子上,一手扣住他的双腕,一边用膝盖强行绷开他的双腿。苏林拼命想翻下桌,却被秦香定得死死的。苏林道:“放!放手!”
秦香扯下他的裤子,指尖在大腿内侧摩挲。苏林倒抽一口气,完全经不住挑逗,顿时忘记了反抗。秦香一边轻柔地爱抚,一边在他耳边温言道:“我喜欢你。”
霎时,苏林石块一样动都不动。唾沫润滑过,秦香抵上入口,见他没反抗,便慢慢插进去。身体在一点点被撑满闷,苏林惨叫一声,秦香惊得立刻停下动作:“很疼吗?”
苏林咬着牙关不住打颤。秦香让他的腿勾上自己的腰,抱他起来,轻轻在他体内律动。两人的身体贴得紧密,不留一丝缝隙。苏林靠在他的胸前,有些尴尬地咬着唇,全然忘记反抗。秦香捧住苏林的头,细致地在他唇上吻了几次,又探进去深吻,唇瓣与舌尖就像纯熟的樱果,柔软清香,吻得苏林脑中不断动荡。
身体在焰火中燃烧,秦香耐心地,一丝一丝加快频率,加重力道。起先苏林还只是急促喘气,到后来双颊变成了粉色桃花,发出细细的哼声,连呼吸都困难。秦香环他在怀中,将他一次次顶起。就像海浪冲涌,一次次推向新的高潮。画舫轻微晃荡,苏林得到哼声变成呻吟,最后抱住秦香的腰,语不成句:“香……秦香……”
秦香凝神看着他的表情,在他即将到达高潮的时候,释放爱欲。
两人紧紧相拥,在兴奋中颤栗。
事后,秦香把苏林从桌子上抱下来,坐回座位上,却依然停在他的体内。苏林伏在他的肩上,精疲力尽地喘气。秦香搂着他,恢复理智后后悔得几乎想砍死自己。苏林累得连头都懒得抬,往前移了移就想去舔他的脖子。秦香道:“对不起,我刚才头昏,什么都忘了。”
苏林的动作卡了一半,身上无一处能行动。秦香道:“疼不疼?”苏林摇摇头,脸上的红润很快褪去,嘴唇抖了抖,声音压得极低:“不疼。一点都不疼。”
画舫依然在摇晃,苏林的头有些昏。片刻过后,秦香慢慢从苏林的身体里抽出来,白浊流了苏林一腿。然后,船开始向岸边靠拢。秦香替他清理后,船也停下来。
秦香扶着苏林下船,刚好看到远处站的苏丹和范子高。苏丹飞奔过来,从秦香手中接过苏林,急道:“我的弟诶,你出什么事了?”苏林摇摇头,垂头。秦香捏了捏苏林的手,松开,客套两句就离开了。
范子高也被苏丹打发走。苏丹笑呵呵地跑过来,推了苏林一把:“有没有发生好事呀?”苏林恍恍惚惚地看她一眼,没说话。苏丹道:“不会吧?我和子高专程躲起来,你们竟然什么都没发生?”苏林道:“他说他有喜欢的人。”苏丹瞠目结舌。
苏林走到江岸边,慢慢蹲下身子,远远看去,只剩一个小圆团。苏丹急道:“我没想到秦香是这种人啊,他只是想随便玩玩?那就别管他!真讨厌!”苏林揉揉眼睛,吸吸鼻子,眼眶红红的:“姐,可是……我是认真的。”
苏丹大惊,心疼地扑过去抱住弟弟,恨不得天降钢刀,把秦香那小贱人劈成几百段。
与此同时,秦香回到府上,正在喂香香吃菜叶子。老崔道:“公子果然是龙马精神,可,可是公子真的是在报仇吗?有人这么温柔对自己仇人的吗?”秦香沉默片刻道:“仇我不报了。”老崔道:“他在公子身上留下印记,又不负责地跑了,您若不报仇,那修行不就全……”
秦香道:“无所谓。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活再久也是枉然。”老崔道:“公子,您这是何苦。”秦香笑笑,冲香香勾了勾手指头。
早知道不该去修炼,去求什么幻化成人。像以前那样,以蓝天为顶,星辰为灯,树叶为床,有阳光雨露,有花草丛林,就是自己的家。每天只要吃饱喝足天气适宜,就开心地在花丛里跳舞。简简单单活完一季,安安静静断翅化为尘土。那才是真正的幸福。
第八章
秋雨绵绵絮絮,琴声袅袅不绝。苏丹与范子高站在小亭中,依偎呢喃。苏林伏在窗台前,撇了撇嘴巴,把桌面上的宣纸揉成一团,朝他们扔去。
棒打,惊鸳鸯。那两人回过头来看着他。苏林又扔了一团纸,直砸向范子高面门:“你们要恶心换个地方去,别挡少爷面前。”范子高猝不及防,给打了个妥实,没好气地拖着苏丹走掉。
两人刚离去不久,苏林就开始大叹气,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事。这事真把他困扰了很久。
忘了具体是哪一年。那一天初次与范子高相见。苏家姐弟一起去后山上玩,当年苏林还小,特喜欢欺负姐姐,把苏丹的小手绢抢来,甩甩甩,甩天上去了。然后苏丹就大哭起来。这时候,英雄救美的范公子出场,个儿挺高,一抬手就勾回了手绢,还给苏丹。苏丹谢过以后,苏林难免被范子高打一顿。但是苏林哪是打人的稻草杆子,跳上树来个猴扑,就和范子高对打起来。范子高力道强得多,可苏林的心眼儿不少。最后苏林挂点彩,范子高弄得几天噩梦。
从那以后,范子高就成了苏家常客。原因嘛,自是看上了娇弱的苏丹。可这一入,就叫武大郎爬墙头,爬得上去下不来,苏丹外表是娇弱的,内在比她弟还强悍。范子高想打退堂鼓,就找苏林帮忙演戏,说以后愿意给他做牛做马。苏林一听牛马二字,乐了,二话不说答应。
某年某月某日,这三人又跑到后山去玩,苏林抱着范子高装断袖,赶巧儿撞苏丹。苏丹看了以后的反应相当震惊,回去以后不茶不饭,瘦得跟个皮包骨似的。从那以后,苏丹对范子高的态度果然烂了不下十倍。可是,在苏小美人披着白纱衣出来拒绝他时,那一副林黛玉似的娇媚相,让范子高的心七上八下数百次,棍子捣啊捣的。这一回算是真进去了。
戏演完,忘了幕落。苏丹可还记得苏林当年那一回呢。不知道是苏林的演技太好,还是苏丹疑心病太重,无论他怎么解释,作姐姐的都只是应一声,对范子高的态度极差。
范子高是死人差帐,但是苏林冤枉。他怨念一重,动不动就对范子高说什么“你抛弃我”“你娶姐姐不娶我”一类的话,听得范子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还有好几次被苏丹逮着现场,于是误会就像大海的波涛,翻啊翻,搅啊搅,到了今天这个局面。
终于,那两人冰释,圆满了。苏林替他们高兴之余,更觉得想吐。那两人其实没说什么恶心的话,就是互相对望的眼神,让他起跟吃了线团子一样,疙疙瘩瘩。那眼神,那眼神~~~简直就是秦香看他的眼神!
一想到秦香,苏林呆了。继续抽了骨似的趴窗台上,软绵绵地叹上一口气,十足的思春少女。刚叹到一半,身后冒出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我怎生就有个这么没用的弟弟?”
苏林身上一抖,回头看着苏丹,不鸟她,抖抖衣服坐回床上。
苏丹道:“他不喜欢你,你就不懂什么叫放手?强扭的瓜不甜。”苏林道:“是了是了是了是了是了。”苏丹道:“你到底看上秦香哪一点?银子还是面子?”苏林道:“你又看上范子高哪一点?傻气还是牛脾气?”苏丹脸色一变:“你这臭小子,看姐姐不打你!”苏林道:“你这臭老姐,就知道欺负你弟弟!”苏丹道:“谁敢欺负你,谁脸上长了疔!”
苏林傻笑道:“他就敢。”
苏丹猛地站起来:“去他家找他,问清楚他是什么意思。他要是随便玩的,扇他一巴掌。他要真喜欢你,你今天就不用回来了。”
苏林一滞:“姐,你说话越来越强悍了。”苏丹冷哼:“有时间在这里磨蹭,不如现在就去了。”
抵达秦香府前只用了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可站在他府门口,就耗去了近一个时辰。雨未停过,却只是清清浅浅,衣裳半湿半干,带着秋天的潮气。苏林擦擦脸,想要推门进去,手顿在门前,又收回去。就这么试着重复了数十次,想起小舟上发生的事,还是会退缩。
门口的一个大爷问道:“这位小兄弟,你找秦公子呢?”苏林迟疑了一下,点头。那大爷道:“哎,你来晚了,秦公子早搬了。”苏林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凭意念问:“他搬了哪里?”那大爷道:“他没告诉任何人,丫鬟们都遣散了。你叫什么名儿?”苏林道:“苏林。”
那大爷睁大眼,站起来笑呵呵道:“啊啊,原来你就是苏小少爷。秦公子叫我把一件东西交给你。”苏林怔了怔,点点头。那大爷从怀中掏出一卷字画,放在苏林手中。苏林接过来,慢慢打开,却见一只紫色蛱蝶于空中掠过,在自己身边旋转数圈,徘徊在他的手心间。
蝴蝶震翅,薄翼如云,脆弱得不堪一击。似乎每一次舞动,都会断翼消损,都会燃烧生命。
是了,能活到这个季节的蝴蝶,委实不易。不过,时间也不长了。苏林打开画卷,上面写了几行清秀飘逸的字,没有称谓,没有落款。苏林抬头看着远处。风飘零,雨打萍,空蒙飞烟中,蝴蝶早已不知去向。纸张上被水珠浸湿,也不知是从何处落下。
那纸上写着:
风吹雨打 桃花一簇
有心遁世 无地栖处
红尘如梦
江如梦
一树梨花如雪月明中
一切本来空
三生蝶化 初醒 南华一梦
完结章
逾岁春天。苏丹和范子高成亲已有三个多月。苏林蹲在小院里,拿着棍子玩虫子,含丝虫结草虫棉铃虫毛毛虫,只要是见过的虫,他都会找来架在棍子上。
他的计划就是,等会子老姐和范子高开始庆祝有喜的时候,把这玩意当礼物送上去,说烤熟了放到娃娃生出来,给娃娃当棒棒糖吃。
棒棒糖刚一做好,他站起来,虫子就跟下雨似的劈里啪啦落在地上。丫鬟们一哄而散,整个小院给他闹得鸡飞狗跳。苏林死不甘心,蹲下来继续搭上去。这个上去,那个又下来,那个上去,这个又下来,最后他干脆放弃,不那么贪心,就弄了七八只在手上。
刚出厅堂,遇到老娘。苏夫人一看到那么多的虫子,差点休克。苏员外扶着老伴,眼眶里布满了狰狞的血丝:“你这个小兔崽子~~到底什么时候才长大~~~~”苏林做个鬼脸,撒丫子跑了。
上课的内容轻松摆平,时下闲得慌,该找个时机弄个秀才什么的当当。但是他一想到自己一猴样当秀才,就觉得无比汗颜。
没一会儿双身子姐姐出来了,依然一副倾城模样,一脸清淡表情:“你成天窝房里,怕养不出蛤蚤是么。”苏林俩腿放凳子上,抱成一团,整一孙猴子:“不去不去。”苏丹道:“说不定你可以再遇到他。”苏林道:“他?”苏丹嗔道:“秦公子。”苏林道:“你怎么老提他?我真不记得这个人了。”苏丹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把手放范子高手中,特慈禧地走了。
苏林出门,跑到江边。春季江边人不会很多,花儿开得却相当红艳。远远看去,一片绿油油的草坪上,星星点点稀稀碎碎地洒着红点儿,心情都变得倍儿棒。苏林慢慢坐在草坪里,抱着膝盖。
花蝴蝶处处飞舞,粉红天蓝浅紫淡黄,打着旋儿,双双对对,看得人眼花缭乱,恨不得变成蝴蝶和它们扑到一处去。苏林吸吸鼻子,听到身边有个小姑娘绕着妇女跑,问题没完没了。
“娘,娘,您说您以前养过蝴蝶,那蝴蝶最害怕什么呀?”
“天气太热或太冷,没饭吃,没水喝,被坏人追,找不到另一半。蝴蝶和我们一样哦。”
“那那那,蝴蝶要睡觉吗?”
“要啊,它们早早地起来,天还没黑就会睡呢。如果睡觉被惊醒,它们会变得笨笨的,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那蝴蝶会喝水会吃饭吗?”
“会的。大部分都只吃蔬菜,而且很喜欢喝水。”
“那蝴蝶会不会生病?它们受伤了怎么办?”
“蝴蝶也会变老的。如果病了,就再也不会起来。如果受伤,伤疤就会一直留在身上,直到死去……”
春寒料峭,风过衣间,苏林肩膀抖了抖。
一只紫蝶从他身边擦过,停在他的指尖。苏林看着那蝴蝶的翅膀,扁扁嘴,甩甩手,蝴蝶飞了。片刻后,又一只紫蝶飞过,停在苏林的膝盖上。苏林又看看它的翅膀,蹬蹬腿,蝴蝶又飞了。一会儿,再一只紫蝶飞过,还没停在苏林身上,苏林就挥挥手把它扇开。
苏林抱着膝盖,把脑袋埋下去:“冒充也没用。”
旁边的母亲在对女儿轻轻说:“小时候,你外婆常常给我唱一首歌,关于蝴蝶的。”小女孩说:“怎么唱的?娘亲,教我嘛。”
鲜花火炽,江天一色。母亲声音温柔如冬日,菩萨低眉:“是你点燃天边那片红颜……冷暖温柔,万语千言……风堆云起,盘旋千年……”
春山如笑,东风浩荡。苏林晃晃脑袋,闭上眼睛:“冒充也没用……你们都不是香香。”薄薄的衣服在风中鼓动,蝴蝶成群结队,于空中翻腾,旋舞,就像随风绽开了一朵又一朵斑斓的花儿。
“你怎么知道哪个是香香?”软滑的声音拂过耳际。
“香香身上有我刺的字。”苏林随口答道。衣服在舞动,身体却在下一刻僵硬如石。
母亲依然在吟唱:“是你点燃大地的一片绚丽……多少期盼,多少情缘,蝶恋双飞尘世间……”
苏林慢慢抬起头,在袖间露出一双惊惶的眼睛。身边的人问:“你怎么知道香香身上有你刻的字?”苏林声音在微微发抖:“因为……香香抱着我的时候……我看到了。”
还未等他回答,苏林就已经暴露猢狲本性,猛跳起来,将那人扑倒在草坪里。
“娘,娘,您快看,那里有两个哥哥在抱抱。”
“哎呀,小孩子不要看,快走快走。”
苏林捧着秦香的头,一脸凶悍的神情:“为什么要走?”
秦香半眯着眼,搂住他的背:“你想我没有?”
苏林龇牙咧嘴道:“我是问你,为什么要走?”
秦香目如悬珠,紫衣如云,在风中与蛱蝶伴舞。他翻过身,反压在苏林身上:“死亡,脱壳,撕裂,重生。这样的冬天,我每一年都会过。苏林,你会不会救我?”
苏林咆哮:“你要再走,我不但不救你,我会在这一边也写上我的名字!再把你捏皱!”说完用力捶了一下秦香的左后背。
秦香眼睛渐渐弯成了月牙儿,最后闭上,头埋入了萋萋芳草中。
“娘,娘,快看,那两个哥哥在亲亲!”
“你怎么又回来了,跟娘回家!”
春嫩花香,柳颦梅笑。天黑了,风停了。冰晖初露,浮光跃金,于春风中飞舞的紫衣,就像一双淡紫色的蝶翼。绿茵半掩着一对忘情消魂的人,草叶在黑夜中规律地摇晃。鹅肪似的肌肤上,隐隐可以看到几个字,字写得扭曲幼稚,一看就知道出自猴科动物之手:苏林的蝴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