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方歌的事情变成了S大唯一可说的事情,走到哪都能听到人议论。

“哎,真看不出来编导系的方歌是这样的人!”

“听说还是好学生呢!”

“嘿,你说半夜三更把女朋友带到那种地方的, 有什么好人?”

“我男朋友要就这样丢下我,我非踢死他不可!”

“……”

苏爱爱每每听了都一肚子的火了,想一口气喷出火来,吧这些人烧死算了!

真不知道方歌听了会怎么想。

事实上,方歌也听到了,的确也想了,结果是——休学。

原来,处分不可怕,谣言杀破狼啊。

苏爱爱听到消息后,直冲教务处, 她再也忍受不了了,为什么那么美好的方歌要忍受这样的责难?

如果休学了,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下一年,大家又会怎么看他?

S大的编导是他心心念念想上的啊!

苏爱爱推开学工处的门, 她说:“领导好,我来是为了编导系 04*级同学方歌处分的事情, 他撒谎了,事实上, 那天晚上他是和我在一起的……”

她说过,只要她知道方歌遇上了困难,无论她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只要她知道,都会二话不说的站出来帮他!

于是新的流言又开始了。

“会计那苏爱爱不是欧阳的女朋友吗?”

“你不知道, 她和方歌以前是一个高中的,那时就好了!”

“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

苏爱爱对此不发一言, 她只知道无论她做什么只要能帮到方歌,哪怕一点点都极好了, 她不忍心方歌被卷入那样不堪的流言里,那个她曾如此喜欢的少年啊!

宿舍里的人也沉默了, 因为苏爱爱那天晚上的确没有回来, 没人敢去问真相是什么,即使不敢相信,但事实的确是那样的。

小美拍了拍爱爱的肩膀问了一句话:“爱爱,我记得我和我家那位吵架时,你追我,劝过我, 说爱上一个人的那一瞬间就注定是一种付出,说有一个人说过“吃亏就吃亏”,你说曾经喜欢的人……是不是方歌?”

连阿单都带着小朋友来找爱爱, 在茶社坐了半天, 苏爱爱还是不说话, 阿单拉了小朋友走人, 搁下一句话:“妹子, 冲动就是魔鬼,你可得想清楚!”

苏爱爱抱着茶杯笑出来, 这是这几天来,她第一次有心情笑, 但除了笑, 她的脑袋里一片混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思考。

最后,是欧阳来找的爱爱, 站在女生楼下,站在他每每送她回来的地点。

他箍住她的手腕:“苏爱爱,你那天晚上不在宿舍,为什么还要发短信骗我?”

这个男孩一直是笑着对她, 他轻轻的唤她:“爱爱姑娘!”

可他这一次这般正经的,带着微微的疼的连名带姓的叫她。

苏爱爱握住欧阳的手, 被他一箍, 全身的重量就移到扭伤的脚上, 脚踝那有开始一抽一抽的疼。

她舔了舔唇:“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以后慢慢说给你听!”

她和欧阳间已经为了方歌的事情吵过无数次, “方歌”这个名字都成了两人间的地雷, 一触即爆。

欧阳放开爱爱的手腕, 腕处有微微的几道红痕。

他眼睛牢牢锁着苏爱爱,眸光深处有闪闪的火花,辣住爱爱的眼,她不敢抬头,听到他的声音:“好,我相信你,事实并不是这样, 但是, 你一个女生, 讲这样的话,这样的谣言,知道后果是怎样吗? 我说过,你有事要找我商量, 但是你也没有!”

他把手慢慢的缩回兜里,垂下眼:“我是你的男朋友, 你都没有来找过我。苏爱爱, 我和你之间为了他吵过多少次? 我都不懂为什么每每想起你和那个男生就那么的无力!你都能为他做到这样!”

他不懂明明是无往不胜的自己,为什么每一次都要为同一个男生生气,自己忍不住的比较!明明自己不差,却又被打击得灰头土脸!

苏爱爱抬头去看欧阳,他的眸子一向都是漂亮的发亮的, 神气无比,逗她笑的时候,眼角也会轻轻的挑起,可是,他现在这般低着头,垂下眉眼站在她的面前, 让她一下子不知道了, 她只是想着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平静,方歌可以好好的上学,所有的事情都回到那晚之前,可是, 都不可能了。

苏爱爱换了只脚, 重心移到没伤到的腿上,其实,换不换都没有关系,疼过了就是种麻木。

欧阳转身,他说:“我们都好好想想, 静一静吧!”

他很想说:“你别来找我了!”也想说:“大家分开一阵吧!”

但话到嘴边又变这样轻轻的一句,终究是舍不得啊!

苏爱爱站在宿舍楼门前, 看欧阳渐行渐远, 他的身影高挺,像极光下挺立的松,终究没有回头一下,应该是真的伤到了他了吧,这个这么傲气的男孩子!

但是,为什么一定要她在方歌和欧阳间做一个取舍呢? 为什么大家不能微笑着重新开始呢?

苏爱爱脚撑不下去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白色的球鞋靠近, 细长的影子遮住她头领的艳阳。抚摸她头顶的手是那么熟悉, 在柔软的发上,如同春风生出了小小的婴儿般的触手。

苏爱爱闭上眼睛, 再不闭就有热辣的液体晃出来了。

方歌说:“傻爱爱,你别管了!”

方歌说:“爱爱,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个少年的声音清越, 微笑的时候,大眼里柔软的光要荡出来,浓黑的睫毛在阳光下闪烁,像有无数个小精灵踩着拍子在舞蹈, 温润的唇线轻轻的翘。

风刮起他纯白的衣角边,翻飞起来,掠过她湿润的眼角。

艳阳一寸寸的变薄, 那是年华里最美的笑颜。

“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是第一个喜欢的少年对爱爱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天晚上,燥热,没有一丝的风,有人说夏天即将过去了, 这不过是夏天的最后一笔,如同“倒春寒”的刺骨冰凉。

苏爱爱和烈情躺在床上打电话,烈情说:“我订到机票了,一礼拜就回来!”

挂了电话睡觉, 睡不着, 想到方歌,想到欧阳,想到烈情……

又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睡着了都知道自己在不停的翻身,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下了楼,爱爱听到阿姨在说:“那孩子,真是可惜了!”

“那么高的教学楼,他怎么跳得下去唉?”

“就是那个刚被处分的? 作孽哦!”

……

“哗啦”一下, 苏爱爱怀里的书本,笔盒全掉在地上, 东西散了一地。

她想也不想,开始奋力的奔跑, 她看不到路上的行人, 听不到一起的嘈杂, 她的心“咚咚”的跳,呼出的气响在自己的耳畔,耳骨一冲一冲的疼,她管不着。

教学楼下, 灰色水泥地上有一大块的潮湿, 像刚刚洗刷过, 是阴暗的黑, 大片的铺洒。

苏爱爱大口的呼气吐气,花坛上还有一滴滴的血点, 抛物线状的衍生, 空气里是去不了的血腥味。

苏爱爱张大嘴,想吐, 吐不出来。

她听到警察回答记者的声音:“死者是学生, 姓方,名歌, 哦, 不要登全名!”

苏爱爱眼一晕,脑袋像被人打了“嗡”的一下, 差点要倒下去,被身后的小美扶住。

小美喊:“爱爱!”

苏爱爱靠在小美的怀里,今日的阳光刺得她眼发花,白茫茫的一片, 她伸出手来挡, 慢慢的又伸出另一个手, “一层, 两层, 三层……”

她一手遮住阳光,一手数着高耸的教学楼的层数。

二十一层! 方歌, 你站在楼上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那么多层,那么高的地方,你也敢往下面跳!

苏爱爱无力的垂下手, 摊开的掌心飘落一粒鹅黄的挂花瓣,指甲盖那么大徜徉在手心。

她闭上眼握住,没有发现今年的桂花开了。

十中的桂花树最多,每每花开,学校小卖部,都会卖桂花米汤, 暖暖的, 甜甜的, 她和烈情都很喜欢,站在校门口喝着, 每次被皓子发现,都拉着烈情请客,方歌是必在的, 微微笑着看他们吵,反正最后不是烈情掏钱就是皓子掏钱,四人站在校门口喝着热起腾腾的桂花米汤, 不时吐吐被烫着的舌头。

第一个喜欢的人似乎都不会长久,也不可能在一起,大家都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但是,她从来都没想过这个少年会这般在她的生命里半途离场。

她曾想过,能和他在同一高中,同一大学是多么幸运啊!

她曾想过,即使不在一起,即使他不曾爱过她,即使她无法再见他, 至少他是活在这个世上,在城市里的某个角落的,默默的幸福着。至少,他是活着的啊!

即使不是朋友,即使不再喜欢,至少,至少,他应该还活着啊!

只要他还活着!

桂花瓣在掌间飘落, 苏爱爱捂住眼睛, 发出“呜呜”的声音, 嘴已经哭得不成形了……

回去后,她关了手机, 因为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无论是谁的电话,她都不知道该怎么答。

她打开电脑,点开烈情的QQ,至少该告诉烈情一声, 但是,怎么说呢?

说方歌自杀了? 方歌跳楼了? 方歌——死了?

她捂住脸趴在电脑上,方歌二字后面是长长的一串字符,被额头压出来,一个接一个迅速的延长。

苏爱爱抬起头,一下一下的敲打删除键, 无数下后,她打:“方歌……不在了”

迅速的关机,上床。

宿舍里,糖糖问:“爱爱,我下楼买饭, 你要吃什么?我来带!”

苏爱爱没有回答, 门“吱呀”一声阖上。

苏爱爱坐在床上, 在她的角度能透过阳台, 看到那教学楼红色的顶, 天气不好时,楼顶会有灯一闪一闪。

她还在想,那个夜深人静的晚上, 这个白衣翩翩的少年是如何坠落的呢?

据说,他就像个纯白的,被上帝打落人间的羽毛球……

国境之南 歌唱彼方(上)

十月的江南,明明是该正好的天气却阴雨绵绵,风夹着雨点钻入衣领, 像滴落在骨头缝里。

十月的江南, 苏爱爱和石烈情对面对坐在摇摆的火车里, 几个月前明明是几个人笑着,跳着,打闹着说再见的, 再见时却恍如隔世。

沪宁线上,动字组的火车开得飞快, 沿途的田野,树木都像来不及放完的电影,眨眼就被抛在身后, 天渐黑,慢慢的窗外都看不清楚了。

苏爱爱扭过一直看着窗外的头去看烈情。 两人才机场见到,彼此拥抱了一下,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买票,上车,放行李,都是默默的。

看了眼还在对着黑漆漆的车窗发呆的烈情,爱爱叹了口气, 两人这般安静,是不能习惯的。

“烈情,说点什么吧!” 苏爱爱伸出手去拨橘子,黏腻的橘汁滋到手背上。

她也经历过什么都不想说不想做的那段日子,但事实上,除了面对现实,没有任何办法。

她想,烈情一定是比她更难过的吧。

烈情转过头, 从兜里掏出手机来,低头似是在翻名片夹。

此时不是周末,没有那么多学生返家,一节车厢就爱爱和烈情坐着, “滴滴”的按键声清晰的响着。

“这几天,我一直在看这个号码!” 烈情把手机背过来,屏幕朝着爱爱, 光亮里赫然显示着:“方小歌 138**********”

“我在想,是不是这个号码已经被很多人从电话里删去了?再也没有这个人了?爱爱,收到你的消息,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播这个号码, 是关机的, 什么叫不在了? 什么叫不在了?” 烈情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身子前倾,煞白的脸在屏幕的光里有点扭曲,末了, 她收回手机轻轻的说:“我知道,再也没人会接了。”

苏爱爱低下头,火车在不停的晃荡, 眼睛又开始发涨,她轻声说:“烈情,我想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劝方歌告诉你……”

“苏爱爱, 不关你的事, 一点都不关你的事,都是宋小乔!是宋小乔害的!”

烈情在咬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睛瞪得很大,牙齿“咯咯”的抖, 似乎要把这个名字给撕碎了。

苏爱爱不说话了,手指又开始麻木的剥着橘子, 当果皮和果肉分离时, 似乎有“撕拉”一声的尖叫。

她无法说出什么, 对于宋小乔,她恨过,恨不得冲到医院把她拉到了教学楼下, 恨不得扇她妈妈几巴掌, 但是, 那个疯狂的女孩已经知道方歌的事了吧?如果是她是宋小乔,自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爱的男孩又因为自己的谎言自杀了,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去爱了吧,这辈子都无法拥有幸福了吧?

苏爱爱想到这点,又是觉得这样可恨的人也有可怜之处的。

“爱爱,对于和我在一起的男生,包括刚分手的那个, 即使再见到,我都说‘希望你能幸福’可事实上,我都希望他们找的女生都是远远不如我的, 即使幸福也不能比我幸福,或者,不能比我先幸福! 但是,唯有方歌, 唯有他, 我是希望他能幸福的, 比我还要幸福,幸福很多很多,但是,为什么会是这样?”

“为什么会是这样?”烈情把头埋在手心。

车厢是一个小小的密封盒子在黑暗中摇荡, 苍白的指缝间被晃出了泪水。

苏爱爱放下橘子,伸出收去,想拍烈情的肩膀, 可指尖,指缝里全是濡湿的酸涩,她慢慢的收回手来,低头,翻包,找纸巾。

“爱爱,记得我和你说过男人女人间是不可能做好朋友的吗?我明明知道这个道理却不想放手,想方歌能把我当成特殊的人,即使有女朋友,还一定是对他最特殊的人,也就是现在所说的,该死的暧昧!”

烈情咧嘴一笑,是全然的自嘲。

“其实,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朋友,全是自己骗自己,男人都是要成家的,有了自己的老婆,谁还来管你?”

苏爱爱,低下头, 把橘子一瓣一瓣的分开,将橘瓣上的脉络剔除。

烈情继续说:“是我自私,既不愿意和他挑明了说,还埋怨你,他临出事前的勇气我都无法面对……”

苏爱爱急忙放下橘瓣,抽出一张纸巾来,递给烈情,她说:“烈情,听我说,是我不该那么劝方歌,如果不是我劝她鼓起勇气告诉你,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真的,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说到最后,那张纸巾却是自己抹上了。

烈情听不进去:“我说宋小乔,其实真正害死方歌的是我啊,爱爱!”

“我没想到这样的关系到最后会害死了他, 是我自私啊,爱爱! 你知道吗?几月前,方小歌到机场接我, 带了他妈妈做的桂花甜藕,美国没有藕卖,我常常嘴馋的抱怨, 没想到他记得了, 用保鲜盒装好,裹在衣服里带来给我!他就是这样温柔善良的人,我明明知道的,却是在利用他的性格,就这样什么都不说,想两人就这样下去!如果我高三的时候就和方歌说清楚,他和宋小乔应该就会好好的了,或者他也可以和你在一起了……”

“爱爱,对不起,对不起……”

烈情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趴在桌上, 头埋在膀子里,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学生,有点呜咽, 声音埋得都要听不到了。

苏爱爱站起来,绕过桌子,坐到烈情的旁边, 同样细瘦的手臂环过烈情的肩膀,轻轻的拍着。

她说:“没有对不起,没有错,烈情,我们都没有错……”

“轰”的一声,列车开进了隧道, 狭小的空间里一片黑暗, 车窗上反射出那两个女孩红着眼睛相互拥抱的身影, 还有,桌上——剥好的,去了丝的,晶莹橘肉。

其实那一天,苏爱爱很想对烈情说:“没关系,都会好起来的!”

和方歌一样的语气,那样柔声的说着,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般的说着。

但是,她没有,她无法说出这样的话语。

因为,人在年少的时候总会把自己碰得一身伤痕,而这些疤痕总会有一些,是好不了的,是会留下痕迹的。

其实在青春里没有什么如果,也没有什么但是,没有谁错,也没有对不起谁,

我们只是都在慢慢的学会成长,

如剥去经络的橘瓣,自己将自己的棱角磨平, 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葬礼的那一天, 雨还没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