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到他用作签名的王维的那句诗,秋晨竟然平白无故地生出了一种浮生有寄的感觉。像是一叶小舟,沿着滔滔不绝的江水顺势而下,从未有过片刻滞留,在孤单漂泊了很久很久以后,忽然遇到一个缱绻的旋涡,速度放慢了那么一丁点儿。
只是一丁点儿而已。找到投缘的写手,摄影师或是模特,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秋晨算是比较幸运,已经认识了不少合适的工作伙伴。这一次,她又欣喜地幸运了一回。
一个人工作到中午,秋晨到楼下的便利店买午餐。她挑了一盒寿司和一杯酸奶,买单的时候却发觉没有零钱。
“小姐,我找不开啊。”便利店的收银阿姨苦恼地看着她,“今天星期六,没什么人,所以昨天我们把大部分零钱都交上去了。”
“可是我也确实没有零的啊。”秋晨把整个钱包翻给阿姨看,“那要不然你去别的地方换一下?”秋晨就是不想出去才到便利店买的午饭,又实在想不到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换零钱,正在为难的时候,有人递过来一张二十元的钞票,和一瓶乌龙茶。
“我来付好了。”秋晨抬抬头,看见一张英俊熟悉的脸。
“谢谢你,纪律师。我改天还给你。”她松了一口气。
“不用客气。”纪暮衡点点头,一边拿着找回的零钱和自己的茶,一边跟阿姨说,“寿司麻烦你热一下。”阿姨转身把寿司放到微波炉里的时候,他又转回脸来对秋晨说,“这种东西凉着吃伤胃。”
“……哦,谢谢。”
她情不自禁地又抬头看看他。他个子很高,秋晨大概刚到他的下巴上方一点儿。从她的角度,能看见他的鼻梁又直又挺,有那么一点点西方人的感觉,可又跟其他的五官相得益彰,并不显得突兀。他的感官似乎非常敏锐,秋晨才打量了他不过那么一两秒,他就低头转脸对上她的目光。她立刻侧脸躲开,伸手去拿阿姨递给她的热好的寿司。
站在电梯里的时候,她发觉他也正通过电梯门的镜面打量着她。这次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坦荡荡地抬眼跟他对视。他看着她的眼睛,轻声地问:“星期六还来加班啊?”
“嗯,有篇稿子赶着做。”
“对了,上次我们公司的那个栏目怎么样了?”他颇有兴致地问。
“刚排完版,文字流韵正在填。”
“哦。”片刻的安静过后,他又开口问,“能让我看一下吗?”
秋晨微笑一下:“行啊。不过稿子还没最后定,可能还会有变化。”
“没关系,我只是有点儿好奇。”
他明朗地笑笑,电梯里耀眼的灯光映着他的双眸,竟然有那么点儿流光溢彩的意思,加上儒雅消瘦的身形,也难怪不知道见过多少帅哥明星的宋流韵,都曾经为他那样长吁短叹过。
回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秋晨把纪暮衡安置在小会议室里,拿了插着杂志打印稿的文件夹,拉过椅子在他对面坐下。“你们的访问,是在职场板块里的……”秋晨一边说,一边把文件夹放在他的面前打开。
“你不吃东西?”他忽然问。
“啊?哦,不急,我等会儿就吃。”秋晨心不在焉地答着,继续翻文件夹。
“等会儿就凉了。”纪暮衡伸手按住被她一页一页翻过的稿子,神色认真地看着她,“我自己看就行。”
秋晨怔了一下。隔着小小的一张圆桌,他们就这样有些古怪地对视了两秒。秋晨先败下阵来,毕竟人家是在关心自己。“好,那我先去吃东西,你慢慢看。”
她说着,便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吃刚买来的寿司。加热过的寿司吃起来似乎没有平时味道好,不过暖暖地填在身体里,更容易有满足感,整个人的心情也好了一些。她走回会议室边,透过透明的落地玻璃窗,看见纪暮衡正低着头,轻皱着眉头打电话:“……陈宽,我跟你说过了,不要往无罪辩护,这么明显是强奸,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事实就是如此,你告诉他,现在只能博个好态度,少做几年牢。……我不管他多有钱,有钱就可以犯罪吗?你告诉他,钱不是万能的,至少在他自己的案子上,不行……”
秋晨见他似乎在跟人说官司的事情,近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远远地站在门口。他的声音,从开着的会议室门里清晰地传出来。“陈宽,你不要再说了,如果你觉得可以打得赢,就不用问我了……我?你开什么玩笑?”他本来就严肃认真的口吻,忽然冷得像一块冰。
“我不会给这种有钱就觉得自己了不起,无法无天作威作福的人辩护的。我希望你也有点儿自知之明,刑法是怎么写的,不需要我教你。就这样。”他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捏在手里,攥得很紧。只是僵了那么几秒钟,他手里的手机便又嗡嗡地震动起来。他看也没看号码,直接拔掉了电板。他的动作有些快,手机在桌上散成几块,就这么凌乱地摊着。秋晨又站了一会儿,还是走进去。他抬起头来,只是这么看了她一眼,眉头还是皱着的。
“怎么?对我们的版面很不满意?这么愁眉苦脸的?”秋晨拉椅子坐下,看着他脸上的阴郁,轻声说。他偏了偏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一下,“怎么会,照片比我本人帅多了。”
秋晨刚想说什么,却听见啪的一声轻响,周围陷入一片黑暗。密闭的写字楼里,几乎没有什么自然采光,灯一暗,顿时便像是堕入了暗夜。
“怎么回事?”秋晨吓了一跳,皱皱眉头,声音颤抖地问。
“不知道,可能是大楼停电了吧。”纪暮衡跟着站起身来,也是一脸茫然。
“我去找保安问一下。”秋晨适应了片刻眼前的昏暗,就往会议室的门外走。
“你在这儿别动,我去。”纪暮衡很快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到身后。
“……好。”秋晨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身影缓慢地往门外移去,只走了两三步,又折返回来。他扶着会议室的门框,对着秋晨的方向,声音低沉,像琴弦上震荡着的几个单音:“我们还是一起。”他向她伸出一只手,带着温暖的气息,冲破了身边交织着的一片黑暗。
我们还是一起,他说。在这光线迷离的狭小空间里,他的声音似乎有种让人无可辩驳的感染力。秋晨没说话,只是近乎本能地向他走去。他还是收回了手,转身走在她前面。其实这里是她的办公室,她才是比较熟悉地形的那一个,可一路上,她似乎根本没有想起来这一点,只是自然而然地跟在他的身后。他身高腿长,步子很大,却特地放慢了配合她的速度,不时地微侧了头看她一眼。没了空调的嗡嗡声,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安静,两个人踩在地毯上的脚步声几乎轻不可闻,秋晨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时快时慢,怦怦怦。
走到公司前台的时候,纪暮衡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秋晨一时没刹住,就直直地撞在他的背上,随着惯性几乎整个人贴在他的身上。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气味,不是香水味,有点儿像药味,但是要清淡得多,好闻得多。“不好意思。”他转身过来敏捷地扶住她,轻声地道歉,“我忽然想起来,要是都停电了,岂不是电梯也不能用?”
“那怎么办?难道要走下去?”秋晨不自觉地着急起来。
“我打个电话给物业问问。”他摸索着找到前台桌上的电话机,辗转打了好几个电话,才找到大楼的物业。秋晨听着他跟物业公司的人对话,隐约明白过来,似乎这个周末楼里要检修电路,所以统一切断了办公区域的用电,电梯因为用的是另外一套供电系统,倒是可以用的。挂下电话以后,他们两个人同时舒了一口气。
“还好,刚才我还以为是火灾什么的呢。”纪暮衡的声音里透着轻松,“那样恐怕都没人来救我们。”
“是啊,周末这楼里估计都没什么人。”秋晨抚了抚胸口。
大概是为了缓解一下刚才有些紧张的气氛,纪暮衡开了句玩笑:“不过如果真能跟美女死在一起,也可以瞑目了。”
秋晨觉得自己的心脏忽然急促地抽搐了一下。她开不起这样的玩笑,前一个开玩笑要跟她死在一起的人,已经真的不在这个世上了。
她转眼看着身后的白墙,勉强地笑了一下岔开话题:“物业说什么时候会来电?”
纪暮衡察觉到她的脸色刚才似乎闪烁了一下,心里有些奇怪,却依旧不动声色地说:“可能要到晚上了。看来今天我们都加不成班了。早点回去吧。”
“嗯。”秋晨点头,“我还得去收拾一下东西,你先走吧。”
“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去乘地铁,很方便的。”
秋晨笑着摇了下头。
她笑得很和善很礼貌,却很疏离。
刚才在突如其来的黑暗里,她有些紧张地皱着眉头的样子,反而要真实得多。
“好。那我先走了。”纪暮衡也不再勉强,只是同样礼貌地笑笑。
刚打算转身离去,他又回过头来说:“我们的那些照片,拍得都非常好,谢谢你们。”
“不客气。等杂志印出来了,会送样刊给你们的。”
她客套地跟他道别,收拾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和包包离开。
回到家里的秋晨依旧心绪不宁。从昨天从N市回来到现在,刚过去24个小时不到。她已经非常努力不要去想跟顾知其有关的一切,假装昨天的恐慌和无助都未曾发生过,可是一个并不熟悉的人,说了一句无心的玩笑话,却猛地捅破了她尘封已久的伤疤。
像是被心底最深处的渴望驱动着,她打开了电脑里的一个文件夹。文件夹的名称叫My memory,里面,全是她和顾知其以前的照片。
她认识他的时候,不过还是个黄毛丫头,任性,刁蛮而又骄纵,早已经是个被父母宠坏的小公主。而他的出现,像是要给她原本就很圆满的生活锦上添花来的。他们的父亲是多年好友,只是顾家一直定居在A城,她和顾知其才会一直互不相识,那一年听说顾伯父的生意进行得不是很顺利,于是举家从A城迁回N市,就住在赵家隔壁的那幢别墅里。
他出现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世上会有人比父母还要宠她,把她当做手心里的宝。天冷时他第一个提醒她加衣,考试前他熬夜帮她补习数学,她800米成绩一直很差,他就放了学陪她在操场一圈圈地慢跑。当初都是那样普通简单的小事,她都当做理所当然,几乎不曾放在心上。
就像照片里那样,她总爱欺负他,在拍照的时候也不忘掐着他的脸颊,或是在他身后做鬼脸。他总是无奈地笑着,眼里有一抹甜蜜。她的钱包里也一直留着一张跟顾知其的合影。
那天是他们学校百年校庆,顾知其是典礼上升旗的旗手。他穿着一身仪仗队雪白的制服,扬手展开国旗那一瞬,神采飞扬地不知道迷翻多少女同学。而他升完旗下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在人群里找到秋晨拍照片。
“谁要跟你拍,穿得像个小学生鼓号队敲鼓的。”秋晨嗤之以鼻地一边躲一边嘲笑他。
“好好,我像鼓号队的。但是你今天漂亮啊。”顾知其还是不屈不挠地揪住她,硬是拍了张照。照片上她虽然撇着嘴角做出不情愿的样子,但是眼底里却笑开了花。如果她知道,这些美好会从她指尖倏地一下溜走,当初她会不会更珍惜一点儿?屏幕上的幻灯片一幅幅闪过,全是曾经年少飞扬的他们。
她已经看过无数次,心已经不再会疼。或者说,她已经没有心了。那颗鲜活的滚烫的心,已经跟着他一起被埋葬。她只是这么机械地看着电脑屏幕,直到数百张照片放完,系统自动循环到她早上在办公室里看过的风景照,每张的右下角都有一个小小的水印,萧远山。
她抱着靠枕蜷在椅子里,看着漂亮的海景一张张闪过。刚看了十几张,那边MSN上就弹出一个对话框。
你好。收到新信息叮咚一声提示音,竟然吓了她一跳。巧合的是,这个时候出现的,正好是她从昨晚等到现在的萧远山。她收拾一下心情,开始跟他聊天。
萧大侠,你好。终于等到你了。
不敢不敢,我只是三脚猫而已。让你久等,真不好意思。
怎么会,我找了这么久,才终于找到你这根救命稻草。
我只是出去玩的时候随便拍拍,你确定你不是病急乱投医?
阿Paul跟我说,国家地理登过一期你的越南行,有12P哦,难道他会骗我?
那边的萧大侠沉默了片刻,才发来一张愁眉苦脸的表情:低调,低调点儿。
秋晨终于久违地微笑了一下。
对话框里很快弹出另外一句话:话说回来,你最喜欢哪张照片?
铁轨边上的老爷爷。
为什么?
淡泊,安宁,平静。
那边又沉默了。
秋晨等了半天,也不见他的回复,刚要问他是不是掉线了,他回了一句话:很久没人这么说到我的心坎里了。
是在说,她是他的知音吗?
一个下午,秋晨都在跟这位刚刚认识的武林高手聊天,谈他的照片,谈最近热门的旅行胜地,谈不同的摄影风格,谈得热火朝天,风生水起。
其实平时话并不多的她,在网上是个很健谈很放得开的人。她觉得自己好像有许许多多层的面具。工作时戴上一层,显得和善可亲些,在老板面前再戴上一层,显得乖巧上进,网上再戴上一层,嬉笑怒骂,无所顾忌,只有一个人独处时,才会层层卸下的伪装,回到那个脆弱痛苦的自己。
所以他的出现,刚刚好好把她从一个人沉溺在回忆的泥沼里拉出来。傍晚的时候,他中断了两个人的谈话。
该吃晚饭了。
秋晨抬头看看天色,竟然已经暮色西斜。
嗯。你去吃饭吧。
你呢?
我不吃晚饭的,一般吃点儿水果和酸奶就可以了。
那边飞快地传来一个惊诧的表情:那怎么行?再忙也要好好吃饭啊,年纪轻轻的把胃饿坏了怎么办?等年纪大了后悔都来不及。
秋晨还没来得及讶异,一直表现得非常温和从容的萧远山,怎么会忽然一下变身成啰唆的祥林嫂,他便又紧接着发来一句:听话。
以前她耍赖发小姐脾气的时候,有人也会这样无奈地揉揉她的头发,叹息着说一句,听话。这样简单随便的两个字,却再也求之不得,都化成记忆里绵绵细针,扎得她浑身满是细细麻麻的血洞。她对着这两个几乎可以算是陌生人发过来的字眼,全身僵硬到无法动弹。而他似乎也觉得自己唐突,见秋晨不再有反应,也不再说话,只是头像一直是在线的绿色。
秋晨对着屏幕,久久不知该说些什么。迟疑半晌,还是笑嘻嘻地回答:好。那我去吃饭了哦。下次再聊,拜拜。
秋晨这天半夜又做了噩梦。她竟然梦见自己跟人结婚。走在碧绿的草坪上,挽着爸爸的手,朝着淡粉色玫瑰搭成的拱门走过去。在梦里她都觉得心里好像浸入蜜糖似的甜。新郎一直背对着她,在她终于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依然没有回过头来。爸爸拉住他的手,要把秋晨的手交给他。那一刻他转回头来,整张脸竟然是烧焦了的一片漆黑,没有五官。
秋晨疯狂地尖叫着醒过来,在床头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她惊恐地用被子把自己团团裹住,却仍旧只觉得冷。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半夜惊醒,然后在黑暗中感觉自己的灵魂一片一片剥落,像个腐朽老化的浮雕,慢慢地失去原来的形状。
Chapter3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沉溺若即若离,是最残忍的默契。
秋晨把萧远山的照片发给了Ms.Bauer看。她其实心里有些打鼓,毕竟Ms.Bauer不知道跟多少大师合作过,一个小小的业余摄影师,估计很难让她满意。照片发过去一个多星期,都没有得到回应。她也不太敢问,只好就这么僵着。
偶尔晚上上线的时候,她会看见他的头像亮起来,他很准时,几乎每天都是十点上线。上来以后,会跟秋晨打招呼。
Hi。
你好。
今天雨下得好大啊。
嗯。等会儿不知道能不能打到车。
他发来三个问号,难掩惊诧:你还在公司加班???
秋晨无奈地答:……是啊。今天服务器好像有问题,我的文件怎么也传不到总公司那边去,得看着传好了才能走,那边等着要。
他继续连打三个问号:这么晚一个女孩子回家多危险???
跟他认识的时间其实很短,不过秋晨发觉,他人很不错,很关心别人。而在他眼里,估计她的生活简直一塌糊涂。整日加班,常常错过饭点,草草吃点儿饼干和水果了事。
没关系,我一直这样。
那边无语。似乎这种她把他噎住的状况也经常发生。
他似乎酝酿了很久,才说了一句:希望你早点儿找到男朋友,下班有人来接。
这个,估计很难。
是不是你要求太高?
不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呗。
秋晨不知道自己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地在说这样一句话。
……但是A城的男女比例是109比100,肯定还有适合你的。
可找到soul mate的比例,万分之一有吗?
他这次倒没有犹疑:一定有。只要你相信有soul mate这回事。
她自然相信这回事,只是不相信自己还有那个运气:哈哈。
他突然说:对不起。
?
跟你谈这么私人的话题。太唐突。
秋晨笑起来,这个人似乎绅士得很。
其实在网上这样一个有距离的空间里,跟本来一点儿都不熟的人谈论这些问题,并不会觉得尴尬。
那我们换个不那么私人的话题。你觉得A城附近那么多古镇,哪个风景最好?最适合拍照?
当然是东湾。有一点儿破破的,不那么商业化,够安静。
哈哈,我也觉得呢。
你有下雨天去过吗?更安静。
没有,我只去过一次,还匆匆忙忙的。
那有机会一定要再去一趟,最好是晚上住一夜,找条乌篷船,坐在船头游船河看灯笼喝米酒。
他们很快找到都感兴趣的话题,聊得热火朝天。
可刚进行到一半,萧远山又叫停。
你还是先回家吧。这么晚了,实在不安全。
秋晨其实根本不在乎,她已经无数次半夜一个人回家:好吧。
到家了上一下线,报个平安。
哪有那么严重,A城的治安很不错的。
他依旧不依不饶:……你电话多少?我过半个小时打电话给你。
秋晨败下阵来:行行,我回去就上线。可回去肯定超过十一点了,你不是每天准时下线睡觉的吗?
我等你。
初夏的天,入了夜还是有些凉意。秋晨站在办公楼前等车的时候不自觉地抱紧了胳膊。她旁边有一个似乎在等人的男人,正在打电话:“还没好?我上来陪你吧?……那行,我就在楼下。……嗯,放心吧,我等你。”
我等你,多么美好温暖的三个字。秋晨有些恍惚地打车回了家,开机上线,萧远山果然还在。
我到家了。
嗯,那就好。
先去洗澡睡觉了。你也早点儿睡。
好。晚安,再见。
晚安。
他很快便干净利落地下了线。秋晨看着他转灰的头像,和那句一直不变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忽然觉得心里的某个角落,有那么一点点软,一点点热,像有一团小小的光亮,微弱而飘渺。
等Ms.Bauer终于看完萧远山的照片时,秋晨已经跟他聊得颇为熟悉了。他们在很多方面,似乎都挺有共同语言,喜欢同一类型的音乐,都会在一个人的时候听巴赫的大提琴组曲,她喜欢的电影,他都看过,甚至连两个人在某个知名论坛上回过的帖子都有很多重复的。在那些帖子里,他还叫萧远山,她也还叫秋晨,却素不相识。
所以,Ms.Bauer说他的照片并没有好到可以用来当旅游大片时,秋晨竟然有些失落。
“秋,他确实不错,再过两年,估计就没问题了。”
“两年太晚,我现在已经江郎才尽。”
“他的文字如何?要是够好,也许可以做一期旅行者的故事,也不错。”
“我看过他给国家地理写的一期旅行故事。文字是好文字,可是太man。”秋晨无奈地叹气,“跟我们女性杂志,不是很协调。”
“那我也没办法了。请你再努力找好的旅游选题。不过可不要放过他哦。”
“……我知道。”秋晨颇有些低落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