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个年轻一点的人说:“你认识顾林昔吧,他被刑拘了你知道吗?”
我又顿了顿:“刚才看电视知道了。”
他继续问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我平静地看着他们:“什么关系?就普通的男女关系。”
“叶小姐,我们是警察,是来调查的,不是来跟你扯谎聊天的。你跟他要是普通的关系,我就把头塞进你们家马桶里。”年轻的那个人有些咄咄逼人,又探着脑袋往房子里张望一眼,“哟,在收拾东西啊?打算干嘛去啊?”
我也回头看了看,静了几秒,回过头来谄媚地笑了笑:“大扫除而已…我刚才不是想瞒你们,也瞒不了你们,我跟顾林昔同居过,说直白点,我是他情妇。这个不光彩,也不道德,所以我不想说,但是也不至于违法犯罪吧?”
年长的警察说道:“你跟他同居过,那很多他的事情你应该都清楚了,是不是可以请你回公安局协助配合我们调查?”
我说:“你们搞错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跟他的关系就是他给我买东西,我陪他上床。你们不会从来不看电视吧?他身边像我这样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个,他生意上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更不是他的同谋。”
年长的警察蹙眉道:“所以我们才觉得奇怪,既然有这么多个,怎么他就指名要见你一个,家人也不通知,律师也不忙着找?”
我滞住几秒,故作无奈地苦笑了下:“该不会是他想找个陪葬的吧?警察同志,你们是人民公仆,请一定要明察秋毫。”
年轻的警察不耐烦地道:“我们这不就是在查着呢吗?怎么样,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握住门的手紧了紧:“可不可以不去?”
“你以为我们是来请你去吃饭啊?再说了,一夜夫妻百夜恩啊,人家进局子了都还惦着你,你倒是挺绝情,我都替他不值了。”年轻的那个警察盛气凌人,又眯了眯眼睛狐疑地道:“还是说…你跟他其实关系不大好,有什么恩怨吗?”
我终于有些烦躁:“两位大哥,就算是夫妻同林鸟,大难临头也各自跑,更何况我连个名分都没有,我犯得着这个时候去跟他演同生共死伉俪情深么?”
他们沉默地看着我,安静很久,我低了低头,叹了口气:“好吧,我跟你们去。”
一路无话,到了拘留所录口供,无论他们问什么,我都答不知道,没听说过。问了快半个小时,他们没有证据,见也问不出什么,方才那个年轻的警察就把我带到另一个空阔的办公室,我说:“我还不能走吗?”
他用眼角扫我一眼:“劳您大驾再等一下,顾林昔说要见你。”
我在原地僵僵地站了很久,慢慢在桌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本以为昨天同他说了再见,就是再也不见,却不想还是他说的明天见更应验一些。也罢,我想,让他死个明白,就算是我最后的仁慈。
我暗暗地深呼吸,还未等完全归于平静,身后便有声音响起来。我背对着门,没有回头看,却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声音,从容而平静:“可不可以暂时把手铐解一下?让我跟我太太说几句话。”听见清脆的镣铐声,然后是他语带笑意:“谢谢,麻烦了。”
眼眶里突然有一点暖意,我及时打住,眼角的余光出现一个身影,再抬起头时,顾林昔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唇角温柔地弯着,眼里也没有任何一点的疲惫和颓然,好像我跟他见面的这里不是冷冰冰的拘留所,而不过是在家里的书房,他工作得累了,便会笑眯眯地温声叫我:“阿琰,来这里。”
他微笑地看着我,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说话,我抢在他的前面,听见自己的声音:“不要叫我太太,我不是你太太。”
“迟早都要是的,不都答应我了么?”他勾着唇身子往前倾了一点,手放到桌面上,似乎是想要来握我的手。我连忙把手收回来,平静地看着他:“我从来都没有答应过,从来都是你自说自话,你回忆一下?”
他嘴边的笑容滞了滞,静了几秒,又努力地抿了抿,语调低柔地安抚:“阿琰,你不用害怕,也不要担心,最多三天我就能出去了…我不会有事的,更不会拖累你。”
我咬住嘴巴,半晌,听见自己更加冷漠的声音:“我为什么要担心你?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有今天,都是罪有应得。”
顾林昔看着我,唇边的弧度终于渐渐消失,静默了很久,有些微哑的声音:“你真的这么恨我?”
我冷哼着道:“我有多恨你,绝对不是你能想象。我恨不得你死,这次就算你死不了,也要在监狱里呆半辈子。”
他轻声地道:“那为什么还要哭呢?”
“哈,还不许我流下激动的眼泪吗?”我咬紧牙关冷笑起来,他终于说不出话,愈渐模糊的视线中,我依稀看见对面的人艰难地吞咽,眼眶也隐隐发红,放在桌面上的手有些微颤抖。不动声色把手放回到了桌子下面,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良久,又轻轻地道:“善报,恶报,循环报,迟报,早报,如何不报…你想让我在城隍庙里看的对联,是这个么?”
我闭紧嘴巴瞪大眼睛泠然地看着他,生怕再说一个字呜咽声便会决堤而出,他静静地再看了我片刻,最后终于慢慢站起身,再不发一词地朝门口方向走去。我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从眼角边落下来,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顿了顿,他嘶哑的声音缓缓地,低沉地道:
“你是不是想我还你一条命…阿沅?”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高考第一天,希望小盆友们都顺利。
另,沅,音yuan。
第三十五章
从看守所里出来的时候,门口正好停住一辆车,萧邵和一个眼生的女人从车里下来,目光双双定格在我身上。我垂下头,想要径自快步离开,却在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萧邵的脚步停下:“这不是方小姐么?”
我猛地刹住,惊愕地抬起头,他又指着我对身边的女人笑道:“Rosalind,你看看,这就是顾林昔想了那么多年的姑娘。”
我的目光移过去,看了看那个戴着墨镜皮肤白皙的高挑女人,又回过脸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萧邵的眼睛也隐在墨镜之后,我看不见,只看见他挑起一边的嘴角笑:“我早就告诫过他了,方小姐你是个天生的演员,可惜啊,他不信。”
我沉寂几秒,平静地道:“萧先生,你过奖了。”
“好说…”他笑出声来,摘掉墨镜,冷得像冰一样的眼睛看着我:“所以说我不喜欢心眼太多的女孩子,一点都不可爱,真不知道他到底是看上了你什么,固执得连命都不要了。”
我继续沉默,萧邵又眯了眯眼睛:“本来嘛,你们小两口的恩恩怨怨,我管不着,也懒得管,但是要牵扯到我来配合调查,就不大好了。方小姐你也知道我是干什么的,这周围荷枪实弹的,你让我出入这种死刑犯呆的地方,我害怕啊。你说说,该怎么补偿我?”
我看着他道:“不做亏心事就不怕鬼敲门,萧先生你要是行得正坐得端,又怕什么呢?但要是你和顾林昔是一丘之貉,那谁都救不了你。”
他几乎笑不可遏:“真是让他把你给惯坏了,敢这么跟我说话的,你也就是第二个。说得真是好,但就不知道阿琰你这一年来过得怎么样,是日日担惊受怕,还是每天都很安生?”
我咬牙切齿,他却不等我回答,戴上眼镜径直走了。他身旁那个女人站在原地多看了我几眼,我撇开眼睛,大步离去。
回到家以后,我继续收拾东西。中途接到任静的电话,大概是她接到消息,打来问我情况,我没有告诉她太多,只说我没事,让她放心。
下午快五点,又有人来敲门。
我打开门时,门外的人有几分眼熟,我却又不认识,定睛多看了几眼,才反应过来她是两小时前我在看守所前见过的那个女人,只是她摘了墨镜,所以一时不好辨认。
她个子本就高挑,还穿了高跟鞋,此时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表情还算平静和善,她开口道:“方沅,方小姐,对吧?。”
我看着她,静了两秒,僵硬地道:“明知故问什么,有何贵干?”
她没有回答,浆果色的红唇动了动:“方小姐,刚才在看守所前我们见过。我姓唐,我跟顾林昔之前有过一段婚姻关系,我们能不能谈谈?”
我怔了怔,又回过神来:“我记得,但不管你是谁,我跟你都没什么好说的。”说着便想把门关上,她却及时抬手挡住:“不要这么大敌意,我不是萧邵,不会对你怎么样。”
我冷冰冰地瞪着她,二话不说地还是想关上门,她却也用力抵住,僵持几秒,外面楼梯路过一个楼上的邻居伯伯,他提着菜篮子,有些奇怪地朝我们张望几眼,“小叶啊,有事吗?”
我顿了一会儿,只好探出脑袋笑笑,若无其事地道:“没事阿伯,我们闹着玩呢。”他噢了一声,表情仍是狐疑,我只好又侧身让开路,故作熟稔地对面前的人说:“进来吧,下次再放我鸽子,我就当没你这个朋友了。”
面前的人便走了进来,我把门关上,回过身,那女人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周,再侧过脸来,目光落在我身上:“你收拾东西,是要走了?”
我有些累,拉出旁边的一张餐椅,没好气地坐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看了我两秒,慢慢朝我走过来,也拖出一张椅子在我对面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举止气质都是天生的高贵优雅,明眸皓齿,风姿绰约,温柔又不失干练,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我在心里暗笑了声,难怪,如果我是顾林昔,比起我自己,或许当年我也会选择娶她。
她坐在我面前:“我开门见山地说吧,我来是想跟你做个交易。”
我冷笑了声:“唐小姐,你也看到了,我家徒四壁,没什么可以跟你换的。”
“话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她认真地看着我,压低声音,循循善诱地道:“你手里有多少底牌,请全部给我,价格都好商量。”
我笑了声:“是顾林昔告诉你,让你来的吗?”
她抿了抿唇,又摇了摇头:“刚才我们被请去问话,他没要求见我们,我们想见他,也不合规矩,费了很多心思才见到。不过见到了他也没跟我说什么,他跟萧邵打的那些哑谜,我听不懂。后来是萧邵告诉我的,他有今天,都是拜你所赐。”
我又笑了声:“那是萧邵让你来的了,他那么不可一世,也有要求人的时候吗?”
她又摇了摇头:“他没有让我来,但他有他的办法,我有我的办法。萧邵手段暴戾,方小姐,你总不会想有人身危险。”
我看着她片刻,平静地道:“你在威胁我?你以为我怕?”
“没有,我只是在告诉你利害关系。我也不喜欢萧邵的作风,按他的方法,即便最后能没事,顾和顾氏的名声肯定也臭了,我不想看到那种结果。”
我静了很久,心里有一点异样的感觉,咽了咽唾沫,我说:“唐小姐,你只是顾林昔的前妻,这么护着他,有必要么?”
她愣了一下,失笑了声:“我跟他的婚姻,虽然有名无实,但他却帮过我很多,他有麻烦,就算是从道义上来说,我也该尽力帮他。再者,我也是顾氏的股东,他一出事,顾氏肯定要易主,对我的利益有损害,我不能坐视不管。”
“…什么?”我怔了怔,似乎有什么没有听清,她却接着道:“生意场上的确不是非黑即白,有很多灰色地带,打擦边球的事也很多。我跟顾的关系算不上亲密,但人怎么样,我还是很清楚。这次这么严重,我很意外。”斟酌了一下,“老实说,方小姐,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在里面动什么手脚,但你到底想要多少,你尽管开口,我不还价。”
我又静了阵,觉得很是荒唐可笑,我站起身冷笑着俯视她:“人心隔肚皮,唐小姐,你以为你又真正了解他多少?这些算什么,他最可憎的面目,你都没有看到过…你可以走了,我不要钱,我就是想看到他锒铛入狱,拿什么给我都不换。就算他让萧邵来对付我,我也不怕。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
她抬起眼睛,有几分惊讶地看着我,静静坐着没动,我又道:“你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她又坐了几秒,终于慢慢站起来,我走到门边打开门,她走过来,垂着眼睛又看了我几秒:“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恩怨情仇,但我听萧邵说,顾记挂了你很多年,你怎么忍心?”
气息略有颤抖,我看着她强忍着道:“你弄错了,萧邵也弄错了,他记挂的人不是我。”
说罢,我将她推出门外,用力关上门。我靠在门后慢慢往下滑,小腹似乎微有阵痛,记起医生告诫,不能过于劳累,也不能有剧烈的情绪波动。我连忙扶着墙,走到沙发边躺下去,手抚在肚子上,久久地深呼吸。
我看向窗外,窗外的晚霞漂浮而斑驳,让我想起最初的时候,我也曾经做过一场五彩斑斓的梦。那时候有个人把它打碎,她告诉我,如果我和她相比,她是一棵参天古木,我就是最无足轻重的一片叶,她是最明亮的太阳,我就是最微不足道的一束光。她已经离开了很久,但只要如今我一站在镜子前面,那些经年累月的记忆又会像潮水一样蜂拥而至。白云苍狗,时过境迁,当年她豁出命去保护的那个人,如今却要被我亲手送进监狱。
闭上眼睛,十年前的往事,我要大梦三日。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起开始女主的回忆部分…
第三十六章
年幼的时候,我爸爸告诉我,老家有一条沅河。他在十岁那年变成孤儿,走投无路时想过去死,却在沅河边被当地的一个大户人家捡了回去。虽然只是当下人,好歹有饭吃有衣穿,后来二十年过去,他又在河边遇到一个洗衣服的姑娘,那个人后来成了我的母亲。
我爸爸说,这个沅字是他的福音,所以他用这个字给我命名。
他的福音,却不是我的福音。我出生时额头上有个三个指头大小的赤红色胎记,从发际下面一点一直延到眉心。当时请算命的看过相,说我是福禄命,能逢凶化吉,但是与父母缘薄。如今想来,与父母缘薄是一点不假,但福禄命根本就是个笑话。小时候那个胎记几乎占了我整张脸的三分之一,狰狞得像个可怕的诅咒。那时见到我的人,无论修养多么好,也难以掩饰初次见到我时眼神里的惊愕和讶然。如果在路上掉了,大概路人都不会跟我妈说大姐你的孩子掉了,而会说大姐你的猴子掉了,也不怪自记事起我听到我妈说的最多的话便是:“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丑八怪,你看看你头上那块疤!长的丑还那么多毛病,以后谁敢娶你?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赔钱货来!”
每到这时候我爸爸都会安慰我,说阿沅不怕,谁说我的阿沅丑,等长大了,胎记就会变小了,长大了胎记就会变淡了。可彼时我只有四五岁,没有那么宽阔的心胸,听到那些话还是会很难过,难过了就哇哇大哭,也很不喜欢我妈妈。但如今想想,却并不是全然不能理解,我妈长得那么漂亮,听说当年老家追她的人从河头能排到河尾,她跟了我爸爸,已经算是委身下嫁,却又生到我这样的女儿,被别人用讥讽的目光嘲笑不说,也没有荣华富贵可享,家里本就不富裕,我小时候又一身的毛病,长年累月地吃药买补品,却又虚不受补,肿得像个球了身体也不见大好,基本掏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连我妈当年的嫁妆也几乎赔进去,也不怪她憎恶我。
从小收养我父亲的大户人家姓林,老主人有一子一女,女儿是正室生的,但儿子却是外室所出,老主人过世之后,他的女儿继承了家业,后来又嫁了人,家业便也跟着更名改姓。我爸爸没读过什么书,也没有太多文化,但这个女主人念着跟我父亲是一同长大的情谊,便把我父亲留下来,做她丈夫的司机。
这个女主人是顾林昔的母亲。
我出生时,林家…不,顾家已经从老家搬到市郊。那时顾家的下人,包括我母亲,都时常在暗地讨论,就像顾林昔之前也说过的那样,他父亲原本是个清贫的读书人,去县里办事时认识了他的母亲,不多久就结了姻缘。原本林家的老人是要他入赘的,但作为一个清高的知识分子又怎么可能答应,顾林昔的母亲也不愿意,老人心疼女儿,最后也只得作罢,只说两个人孩子的名字里一定要有个林字。然而虽然家底是林家的,但顾家能做到今天的成绩,靠的还是顾林昔的父亲。原本林家只做木材生意,但短短几年,顾林昔的父亲就已经将生意拓展到纸业,家具,甚至建材等行业,之前说他父亲闲话的,终于逐渐缄默。
诚然,无论顾家怎么愈发得势,和我家都没什么关系。顾家住在市郊的独栋别墅,坐拥整片山林,风水上佳的地方,而我家住在离他家差不多两公里的一个平房里。顾林昔是含着金汤匙出世的天之骄子,我是从来都被嫌鄙厌弃的普通人家的女儿,我和他是云泥之别的关系。
所以我同顾林昔,本不该有交集。
记忆中第一次见到他,应是我六岁的时候。
我妈说我读那么多幼儿园学前班也没用,所以在我五岁多的时候她就让我去上学,就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归附近县城管辖的小学。每天放学了我都独自走路回家,大约要走二十多分钟。那一片很是荒僻,但我妈很放心,因为就算是人贩子,也绝对不会拐卖像我那么丑的小孩。我也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回家,没有同学和我同路,即便同路,他们不拿沙包或者石头来砸我骂我肥猪已经算是不错,甚至经常一放学,我就要抓起书包疯狂地奔出学校,免得被他们欺负。
有一天放学的时候,我竟然在校门口的小卖部前面看见我爸爸,他似乎是在小卖店门口的冰柜前买冰淇淋,我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好转身要走,我连忙一边大叫着爸爸一边跑过去追他。他没有听见,一直走到车前,打开后车厢把手里的冰淇淋递进去。我还在拼命地跑,终于差不多跑到他跟前,却一个不小心,被路上的石子绊倒,我五体投地地摔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
那时已经快到夏天,我穿着短裤,膝盖上火辣辣地疼,嘴里也吃了一嘴的沙,用手一抹嘴巴,竟然手背上沾出来有血。我顿时就吓得大哭起来,我爸爸听到动静,一回头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扶我起来,着急地道:“阿沅摔到哪里啦?哪里痛?”
“脚…”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那里擦破了皮,我又大哭着指着自己的嘴巴:“还有…流血了,流血了爸爸!”
我爸爸紧张地抱着我的脑袋,用手掰开我的嘴巴左看右看,好半天才松了口气:“没事没事,只是要换的那颗牙掉了,只有一点点血。”帮我轻轻拍掉膝盖伤口周围的沙子,又帮我抹掉眼泪:“好了不哭,没事,回家让妈妈帮你在腿上涂点红药水就不痛了。”
我还是在哭,我爸爸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措。这个时候,我的视线从他肩膀的地方穿过去,看见几步之外,后车厢的车窗被按下,一只脑袋从里面探出来,他看见我,脸上的表情顿时有几分惊秫,就像是看到了恐怖片里的女鬼。我已经司空见惯,加上当时我还在疼痛和恐慌当中,也无心去难过别人对我是什么样的眼神。只是因为他一直睁大了眼睛盯着我,所以我也泪眼模糊地看着他。或许是觉得我的样子太可怕,他目光闪烁地移开视线,叫了一声:“方叔叔。”
我爸爸听见声音,回过头,又站起来拉着我过去,走到车前弯下腰:“不好意思小少爷,是我女儿。”蹲下来跟我说:“好了阿沅,你自己回去,爸爸还要送哥哥姐姐回家。”
我却抓住我爸的袖子,又哭了出来:“不,爸爸,我不要自己回家…”
“听话,爸爸送完哥哥姐姐也回去了,你先自己…”
“不…我脚疼…”我又呜呜哭着打断他,间或抬头瞟了那个人一眼,他一直目光复杂地看着我们,车内似乎还有个人,正探着脑袋朝窗外张望。我爸爸有些拿我没办法,迟疑了一下,又对那个人道:“小少爷,能不能让我女儿上车,等到你家以后我再带她回去?”
那人迟疑几秒,又很快地看了我一眼,终于噢了一声。我爸爸说了“好,谢谢”,然后就带着我绕到另一边,打开了前面副驾驶的车门,我刚要上车,我爸爸又让我等一下,然后探身到驾驶座上,把一件衣服拿过来垫在座位上,又把我的书包从我背上拿下来,说:“抱着,不要弄脏了位置。”
我听话地抱着书包坐进车里,也不敢靠在椅背上,我爸坐进车里,看我不哭了,又笑笑地教育我:“有没有叫哥哥姐姐,有没有跟哥哥姐姐说谢谢?”
我有些怯懦地一点点回过头,先是看到刚才那个少年。方才我眼睛满是眼泪,没有怎么看清楚,这会儿才仔细看他的模样。但时隔多年,当初的印象我已然记不清了,就记得他的校服衬衫白净得像拍电视广告,他手里拿着一盒冰淇淋,看着我的眼神有些说不清。我又去看他旁边坐着的人,那个女孩子同样用一种略带惶然和嫌弃的目光打量我,而我对她印象最深的,是她双马尾上漂亮的蝴蝶结,还有一尘不染的白纱裙。
我听我爸爸的话,小声地叫他们:“哥哥,姐姐。”
没有一个人回应我,他们看着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一只怪物。
静了几秒,我更加怯懦地想转头回去,却听见那个女孩子转头对她旁边的人说:“你干嘛不吃?”
“我又不想吃,是你叫买…我帮你拿着,等一下你吃掉吧。”
“等一下都化了。”女孩子伸出手去摸了摸那个冰淇淋盒子,“你看,都滴水了。”
“那你还不吃快点。”说着果然有一滴水从盒子上滴落在那个少年的裤子上,他把盒子拿开一点,用手擦了擦自己的裤子,女孩子马上幸灾乐祸地哈哈笑起来,而我一直目怔怔地看着他们。他抬起头时,不偏不倚正好对上我的视线,我连忙慌张地垂下眼睛,又战战兢兢地抬起眼角看了他一眼,刚想缩回去,却听到他有些踌躇的声音:“你想吃吗?”
我惊讶地愣住,不敢相信他是在跟我说话,他却伸了伸手,把冰淇淋递过来一点,眼睛居高临下地半阖着,并没有太多的诚意,似乎只是在处理一个麻烦,姿态也有些像是施舍。然而即便如此,我还是受到了诱惑,因为我从来没有半毛钱的零用钱,学校门口最便宜的零食我都没有吃过,更不要说这种一看就很贵的雪糕。可是当我低下头去看他的手,看到他的袖口和指甲都一干二净纤尘不染的时候,我却下意识地不敢伸手。刚才摔那一跤,我全身上下都是泥沙,我连位置都要小心翼翼地坐,又怎么敢伸手去接,我怕他看见我脏兮兮的手,我怕我弄脏了他。
我有些犹豫,抬头看着我爸爸,他也侧过脸来瞟我一眼,说:“阿沅,不行,不准拿哥哥的东西。”
他却道:“没关系,反正我又不想吃,快化了。”
我又眼巴巴地看着我爸爸,我爸爸只好点点头:“那谢谢哥哥。”
“谢谢…”终于得到批准,我高兴地小声道谢,暗暗地把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刚刚伸出去,手到半空,冰淇淋却被他旁边的女孩子劈手夺过:“你不吃我吃!”
我愣住,他却并没有什么异议,看了那个女孩子一眼,把她手上那个吃完了的盒子接过来,然后又拿过她旁边的书包,从里面掏出了一张手帕,在她嘴巴擦了一下,然后把手帕塞到了她的手里。
没有人再注意到我,仿佛刚才也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话。我记得自己鼻子发酸,揉了揉眼睛瘪了瘪嘴,看到我爸爸侧过脸来,低声地跟我说:“阿沅,坐好,不然等下头晕。”
再开了不到五分钟就回到顾家,他们下了车,我爸爸把车停到车库,然后拉着我的手回家。走了几步,我说我膝盖疼,我爸爸就把我的书包背在背上,把我抱了起来。我坐在他的手臂上,睁大眼睛久久地望着那栋在电视里都没有见过的大房子,说:“爸爸,你在这里上班吗?”
我爸爸笑着对我道:“也可以这么说吧,刚才的哥哥,这里是他家,爸爸是他爸爸的司机。”
说着已经走出顾家大门,我又扭过头往回看,看见院子里到处都是漂亮的花,甚至花架下还有一个秋千,我又说:“那刚才那个姐姐呢?”
“嗯…那个姐姐也住在这里,她是那个哥哥的妹妹。”我爸爸说。
我噢了一声,安静了很久,直到距离越来越远,那栋房子渐渐从我视线中消失。我又抱住我爸爸的脖子,有些委屈地小声道:“爸爸,我也想要个哥哥…我也想吃冰淇淋。”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有小伙伴猜女主整过容,嗯,她褪掉了头上的胎记,也算整容吧
第三十七章
当时的酸楚和苦涩,虽然到现在想来都难以全然释怀,但我和顾林昔林偲颐的这个初次遇见,终究不过是年幼时的匆匆一瞥。他们自有他们的鲜丽人生,我的生活也并未因为和他们的一次相遇有任何改变。就像两条离得太过遥远的平行线,短暂的相交之后,又回到各自的轨道,直到一晃三四年。
在我五年级寒假前夕,元旦假期的时候,一股突如其来的冷空气让我感冒发烧,连着吃药打针快一个星期才慢慢见好。那天我爸爸让我妈妈带我去医院复诊,我妈说她已经跟朋友约了玩麻将,让我爸爸带我去。我缩在自己房门背后,听见我爸爸恼火地说:“等会小姐要用车,我现在马上就要过去,怎么能带她去?你成天什么都不干,就只知道赌!”
我妈妈却比我爸爸更生气地吼起来:“什么叫我什么都不干只知道赌?我有时候一个晚上赢回来的钱都多过你给人家开好几天的车!现在是放假,她要用车,有没有给你过节费,有没有给加班费?儿子都不知道多大了还小姐,我呸!恶不恶心啊,是什么小姐啊?”
我爸爸气愤地推了一下我妈妈的肩:“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干什么?你现在还敢跟我动手了?!”我妈妈暴怒起来,双手将我爸爸反推出一步之外。我被这样的场景吓到,连忙从房间里跑出去,抱着我爸爸的手害怕地哭起来,我说:“爸爸,你们不要打架,我自己去医院就行了,我认得路的!”
我爸爸瞪着我妈妈,又低头看了看我,忍了几秒,蹲□把我的毛线背心扯扯整齐,又把我脸上的眼泪擦干净,说:“去把那件红色的小棉袄穿上,爸爸带你去医院。”
我含着一包眼泪点头,回房间把衣服穿上,然后跟我爸爸出了门。然而他没有直接带我去医院,而是到马路对面坐了两站公交车。下车之后,又走了十来分钟的路,我抬头看着那幢被花草林木包围着的大房子,觉得记忆中它似曾相识。
那是我第二次来到顾家,进了大门之后,我爸爸让我在院子里等着,哪也不要去,也不要去摘花圃里的花。我点了点头,我爸爸就走到房子前按门铃,然后进了房子里。我一动也不敢动地站在原地,模糊的印象中,花架下的秋千还在那里,就在离我十步之遥的地方。我却不敢去坐,只能转着头到处傻傻地张望。十分钟后,我看见我爸爸和一个人一起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们走到我面前,我爸爸指着我对那个人道:“小姐,这个就是我女儿。”转头对我说:“快叫阿姨好。”
我抬头看着那个人,有些怯生生地说了句“阿姨好”,面前的女人就温柔地对我笑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顾林昔的母亲。和我妈妈那种浓眉大眼传统的漂亮不一样,她的气质清秀而温婉,眼睛不算很大,却是弯弯的,好像什么时候都在笑,鼻子又高又小巧,四十岁的人了,皮肤却还好得像白瓷,她轻柔地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小时候很怕生,咬紧嘴巴紧张地看了我爸爸一眼,他便笑着替我回答:“叫阿沅,沅就是我们老家那条沅河的那个沅。”
“噢,好听,长得也可爱。”她又低头看着我,柔和地对我笑。我从来没有从别人嘴里听到过类似这样的称赞,当时也不懂她是不是在说客套话,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开心。我爸爸又说:“小姐,我等会要带她去医院,能不能暂时让她在这里呆一阵,等会办完事我再回来接她?”
她却有些惊讶地道:“去医院?生病了?那怎么还能等呢,跟车一起去吧,先去医院。”
我爸爸连忙道:“不用不用,不顺路,她好得差不多了,没大碍。是去复诊,只不过她一打吊针就要打两三个小时,还是等回来我再带她去。”
“哦…那也行,应该最多一两个小时,傍晚就能回来了。如果你不着急,就让她先在这儿玩一会。”她说着又低下头来我,指着身后的房子:“阿沅,你进屋去,叫那个保姆姐姐找动画片给你看。”
我爸爸又急忙道:“不不,她在外面玩一下就行了,她毛手毛脚的,会打坏家里东西。”
“外面这么冷,她还生病,当爸爸的怎么会说这种话?”她不赞同地睨了我爸爸一眼,又对我笑了笑:“阿沅,等会你进房子里玩,要是她们问你,你就说是林阿姨让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