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至半夜时，不知村里谁家的狗发疯，狂吠不止，伴随着另一只狗的咆哮回应，两只狗好像在吵架，闹腾得厉害。
因为是夜里，声音格外清晰，吵醒了慕紫。
她闭着眼没动。
睡在她身旁的棠棠翻了个身，小小的身体蜷缩着，一直在发抖。
慕紫心中狐疑，开口想问她怎么回事，但是想了想，最终选择沉默……
过了会儿，被子里传来微弱的抽泣声，像婴儿，也像猫。
在漆黑的深夜里，听到这样的声音，委实惊悚。
禁想：难道她怕狗？
可是犬吠声离得那么远，至于怕成这样吗？
棠棠哭了一会儿，轻手轻脚下床跑出了房间。
慕紫听见她去了隔壁，带着哭腔喊慕则宁的名字……喊了几声，房门打开，过了会儿，房门又关上。
没了声音。
慕紫睁着眼睛，望着眼前的漆黑，一直没有睡着。
原来是这样……
是这样……
第二天，慕紫起晚了。
棠棠坐在客厅的卡通地垫上玩拼图，慕则宁将凉透的早饭端去厨房重新加热，一切和往常一样。
慕紫打量神情无恙的棠棠，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她高估了敌人。
因为对方犯下重重命案，设计层层圈套，披着单纯无害的皮囊，却拥有异于常人的力量，所以她感到惊悚，下意识里觉得对方很强大。
但是转念想一想……也许她应该把对方当成一个孩子。
“棠棠。”慕紫出声问道，“你喜欢慕则宁吗？”
棠棠抬起头，脸上有些怔然，理所当然回道：“当然喜欢呀。”
慕紫问：“那他喜欢你吗？”
棠棠皱起眉，仿佛在认真思考，“应该喜欢的……”
慕紫笑了笑：“他不喜欢你，他喜欢我。”
棠棠先是一愣，而后小脸慢慢阴沉下来。
“你要发脾气了吗？”慕紫依然笑着，“他最讨厌你发脾气的样子，难道你不知道吗？每次你发脾气，他都不想理你。”
棠棠抿紧唇，一瞬不瞬盯着慕紫，眼眶泛红，不知是愤怒，还是委屈。
是明知对方是只恶鬼，慕紫定然会心软，觉得自己欺负小孩。
她循循善诱，继续说道：“你应该放我走，他会忘了我，以后只喜欢你，永远喜欢你，可是只要我在……棠棠，只要我在他身边一天，他就只会喜欢我，明白吗？”
第1182章
慕紫说完话，仔细端详棠棠的表情，企图看出她的反应。
知是鬼的心思难猜，还是小孩子的心思难懂，慕紫只能从棠棠脸上看出不高兴，而更具体，更细腻的情绪，她捕捉不
棠棠瘪着嘴，眼眶红红的继续拼拼图。
但心思根本不在拼图上，拼得乱七八糟。
慕则宁把慕紫的早饭放在桌上，觉得客厅里气氛异常，他狐疑的瞟了眼棠棠。
他在厨房时听见两人说话，但是声音很轻，谈话内容他并不
慕则宁蹙眉看慕紫，问：“你跟她说什么了？”
“我跟她说，你喜欢我。”慕紫没有隐瞒，讥讽的冷笑道，“喜欢得离不开我，非要把我绑过来陪你过一辈子才肯罢休，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吗？”
慕则宁皱了皱眉，没说话，转身回厨房清洗餐具。
这段时间，他宛如居家好男人，任劳任怨的照顾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
会因此感激涕零，但也着实惊讶于他的改变。
慕则宁收拾完厨房，照常拿出一盒烟，准备去院子里抽烟。他有抽烟的习惯，却不喜欢屋里有烟味。
棠棠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火。
她猛地将拼好一半的拼图掀翻，愤怒的吼道：“一点也不好玩！全是骗人的！根本拼不出来！拼不出来！”
慕则宁出门的步履停滞，转过身来，皱着眉看棠棠。
棠棠咬着唇掉眼泪，抓起拼图的示例图纸，作势要撕。
“棠棠。”慕则宁叫她一声。
慕紫便看见棠棠抓着图纸的那只手，慢慢蜷缩，原本是要撕的，最后却只是胡乱一抓，泄愤的扔在地上。
“我拼不出来！”棠棠哭道。
慕则宁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走过来，侧身坐在卡通地垫上，一言不发撑开那张抓皱的图纸，照着样子拼起拼图。
慕紫觉得，他如今的好耐心，大约就是被这小鬼给磨出来的。
棠棠凑过去和慕则宁一起拼，没一会儿就笑颜逐开，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里却全是笑意。
慕紫心中略微叹气，暗想：难道没有用么……
她有些遗憾。
本想离间两人关系，但是现在看来，小鬼对慕则宁的依恋非同一般，为了讨慕则宁欢心，未必会同意放她离开这里。
慕紫以为自己的挑拨没有奏效，但是很快，她发现自己错了。
棠棠很敏感，自从慕紫说出那些话后，棠棠变得比以前更缠慕则宁，有时候还会怔怔看着慕紫，像在发呆。
也许它在犹豫要不要放自己走？——慕紫心中如此想。
晚上，棠棠非要慕则宁念故事书给她听，才肯睡觉。
基本上，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慕则宁都会满足棠棠，他随手抽了本童话书，指着封面上的字一个一个教她认：“灰……姑……娘……”
棠棠跟着他逐字念。
睡在一旁的慕紫这才知道，棠棠不识字。
也是呢。
一只鬼罢了，就算有智慧，也一直呆在荒野山村里，没念过书，自然不
有些念头在脑海中停驻片刻，随着困意很快消散。
又过几天，下雪了。
皑皑白雪覆盖了一切。
慕紫望着窗外苍茫的世界，想着，自己已经离开多久了？想着，慕容承是不是急坏了？也想着，还有多久才能回家？
蹁跹的雪花中，隐隐约约出现几个人影，朝这里走来。
这栋房子位置偏远，附近没有邻居，她住了这么久，从来没见任何人往这边来过。
等那几个人离得近些了，慕紫看清其中两个人穿着警服
她的心脏，狠狠跳动。
第1183章 地下室
是警察！
警察终于找到她了吗？
应该不是。
如果警察查出她在这里，就不会只派两个人来，这两人现在过来，应该只是例行搜查。
瞧，前头带路的男人像是村干部，这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如此一想，慕紫刚才的那点激动，立即散了许多。
她见过棠棠的手段，所以心里很清楚，就算这些人发现了她的踪迹，也未必能活着回去报信。
慕则宁收起卡通地垫上的玩具和儿童绘本，让棠棠把地垫拖开，露出下面的金属活板——板上绑着一根绳，拉开后是一个地下入口。
慕紫看见了半截梯子。
她惊讶的看着。
住了这么长时间，无数次看见棠棠坐在这里玩耍，她怎么也没想到，地垫下竟藏着地下室的入口。
慕则宁站在入口边，看着慕紫。
意思很明显，让她下去。
外面的警察越来越近了，因为地上积雪深厚，他们行进得很慢。
她知道希望不大，可是再渺茫，也是希望，错过这一次，慕紫真不知道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
“没有用的。”慕则宁平静的看着她，“我有很多种办法送你下去，但是我知道，你最不喜欢的方式，一定是被棠棠附身走下去。”
他说对了。
虽然她自己本身就是个外来货，但是她真不想体验被鬼上身。
慕紫顺从，她自己下去了。
脚上戴着脚镣，下梯子时很不容易，铁链碰撞着金属梯子，哐哐当当响个不
下去的时候，她听见棠棠把动画片的声音调大了些，随后，慕则宁也下来了。
头顶的金属活板盖下来，发出沉重的闷响，严丝合缝——隔绝了光线，和声音。
慕紫什么都看不见了，也什么都听不见了……
一股子绝望的滋味，自心头细细密密蔓延开来，沿着每一根血管汩汩流淌。
救援近在眼前，可是她什么都做不
慕紫在黑暗中沉寂着。
片刻，慕则宁找着了地下室的开关，打开了照明灯。
光明映入眼帘时，慕紫觉得她的世界没有丝毫变化，依然是黑暗的，绝望的，看不着尽头的。
地下室约莫二十平米左右，很干净，只有一排冰柜整整齐齐靠墙放着。
冰柜里有两具男尸和一具女尸。慕紫认得那个女的，是被棠棠上身的护士，男的不
慕则宁说：“这房子原来是毒贩子的一个藏毒点，不过京陵近年来查毒很严，这边很长时间没有生意，渐渐的也就废弃了，平时只留两个人看守，偶尔往外面递个消息。”
所以死的那两个男人，是毒贩子的手下，而慕则宁让棠棠杀了他们，自己占了这地方。
慕紫想了想，似感慨的说道：
慕则宁沉默下来。
良久，他轻轻的笑，说：“你心态真好。”
慕紫疑惑，微微蹙眉。
慕则宁又道：“处境已经这样了，还有心思玩挑拨离间这套把戏，上次挑拨棠棠，现在又来挑拨我。慕紫，你根本不了解棠棠，也误解了她对我的感情，棠棠和我，是宠物和主人，是子女和父母，她虽然依赖我，但绝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占有欲。”
说到这里，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或许你是和慕容承呆得太久了，所以看谁都会往龌龊处联想吧。”
第1184章 大礼
禁想，他究竟有多恨慕容承。
以致于每句话都要拉上慕容承，或咒骂，或贬低。
实事求是的讲，慕容承确实算不得什么好人，慕紫也不打算为他辩解什么，慕则宁显然恨他恨得要死，争辩这个没有意义。
地下室里两人都沉默。
下面没有桌椅，慕则宁靠墙坐在地上，拿出他的香烟，点燃一根，慢慢抽着。
他的面庞瘦削阴郁，吐出烟雾时，薄烟虚虚实实缭绕四周，那种颓废的阴沉感越发浓烈。
慕紫自怀孕起，嗅觉就变得异常敏感，闻不得半点异味。
这地下室只是毒贩为掩藏毒品和武器建造，并没有通风设备。
她微微侧过身体，掩住口鼻。
慕则宁见了，淡淡笑了笑，将烟摁灭了。
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举动，慕紫心中却很不是滋味。她知道慕则宁恨她，饶是如此，当她表现出不适时，他仍愿意摁灭香烟。
会自作多情的认为慕则宁还爱她。
她知道这是慕则宁骨子里的修养，是他前二十五年养成的绅士风度，不会因为一朝变坏，就彻底忘记本性。
慕则宁终究和慕容承不
即使心中再怎么恨，也不会使出剥皮抽筋的残暴手段，而是更重视精神上的凌虐。
……或许是因为，他自己遭受到的最大痛苦，来自于精神。
慕紫想了很多，沉静中，她开口对慕则宁说：“收手吧。”
慕则宁略微抬眸，看向她。
慕紫说道：
慕则宁笑了下。
慕紫问他：“已经破罐破摔了么？或者你有把握斗得过慕容承？”
“还记得我结婚那天的事吗？”慕则宁突然提起往事。
慕紫微愣，狐疑的看着他。
“那段时间我很气愤，我名正言顺的妻子，因为慕容承从中作梗，莫名其妙变成了我的妹妹，并且和慕容承那家伙卿卿我我，真是很屈辱……然后，很不凑巧，我遇到了许诗涵，你应该知道吧，许诗涵原本是慕容承为你准备的壳子。”
慕则宁自嘲的一笑，接着道：“于是，我就在想，可不可以把你们换过来。”
慕紫想起那天的惨状，眉心蹙起：“但是你并不懂怎么做法事。”
“我确实不懂，所以我只是想试试。”慕则宁说道，“如果成功了，你还是我的妻子，如果失败了，我就像养棠棠那样养着你，既然不论成败都能让慕容承痛苦，我为什么不做呢？”
成功了，她会在许诗涵的身体里复
失败了，她变成慕则宁手里的小鬼。
“只是没想到，会被几只乌鸦打断好事。”慕则宁轻叹了口气，“我原本以为，也就这样了……呵，慕容承却送了我一份大礼。”
“大礼？”慕紫蹙眉。
慕则宁笑着点了下头：“许诗涵死的时候，棠棠吃了她的魂，之后突然变得不一样了，不但可以附体，还能操控小鬼，我猜是借尸还魂的时候，法师在许诗涵的生魂上做了手脚，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显然，慕容承无心插柳，帮我将棠棠养成了气候，你说，这算不算是一份大礼？”
第1185章 你是不是快死了
“有时候想想，这世上的事当真有趣得很。”慕则宁脸上带着淡淡微笑，像是对生活的嘲讽，又像是无所谓的释然。
慕则宁看向慕紫，
慕紫脸色微白，抿着唇没说话。
慕则宁继续问她：“你说，这算不算是他做的孽？你说……这算不算是他种下的因，结出的果？”
“你觉得你这样说，就能让我感到内疚、负罪、痛苦吗？”慕紫的背脊紧绷着，压着声音问，“你觉得，这样就能让我的良心受煎熬？”
“呵……奸夫**，谈什么良心……”慕则宁轻轻摇头，低声喃喃，“如果你没有活过来，该多好，所有一切，都停在最美好的那一刻。”
慕紫冷冷的说：“我现在就在你们手上，你可以杀了我。”
“杀死了你，然后再让慕容承复活你？”慕则宁摇头，“刚才你问我，是否有把握斗过慕容承，我不需要斗过他，我只需要让慕容承这一生，这一辈子，永永远远痛苦下去。”
“所以你让我给你生孩子？”慕紫说道，“可你别忘了，慕容承是个变态，他不介意我嫁过人，也不会介意我生过别人的孩子！你想让他痛苦，这点手段未免不够看！”
慕则宁低低笑起来，像是遇到极好笑的事，肩膀微微抖动。
“你这心态……真的是很好，这种时候了，还想套我的话。”
慕则宁笑够了，抬起头看她，漆黑的眼眸含着轻蔑的笑意，
是因为害怕。
事实上，当事情演变到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时，人的感官会变迟钝，在恐惧来临前，首先会觉得荒诞，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理解。
就算慕则宁真的成功了，就算慕容承将来的下场很惨，那又怎么样？在大仇得报以前，慕则宁就会被慕容承折磨而死！
这种复仇，真的算不上聪明。
慕紫沉默许久，想起棠棠以前说的话。
“棠棠说，你当爸爸，我当妈妈，我们一家人，以后开开心心在一起。”慕紫抿了抿唇，低声问他，“慕则宁，你是不是……快要死了？”
棠棠是鬼。
即使借鬼胎拥有肉身，它仍是鬼。
杜昊说，养鬼的人活不长。
慕则宁说，她生下鬼胎后会死。
他死了，她也死了，他们正好给棠棠作伴，当真是成了一家人……不，是一家子鬼。
慕紫想明白了这一切，深深吸气。
“收手吧，慕则宁。”她再一次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