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察官问：“逮捕之后，受害者是否正确指认了被告？”
“是的。”警员点头，“受害者立刻指认出了被告。”
慕紫起身问：“请问你们逮捕我当事人时，他在做什么？”
“他大概在距离案发现场两百米左右的一条街道上……当时他一个人坐在路边，手里握着那条内裤。”警员回答。
“请问我当事人看见你们出现时，是什么表情？”慕紫问道。
警员犹豫了会儿，蹙眉道：“……应该是吃惊吧。”
“他看到你们时，有逃跑吗？”慕紫再次问。
警员摇头：“不，他没有逃跑。”
慕紫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问道：“以你的经验看来，一个刚刚犯罪的人，看到警察不逃跑，这正常吗？”
“哦……也许他胆小，吓傻了吧。”警员耸耸肩。
慕紫笑了下，“你觉得一个敢在街头镪暴女性的罪犯，胆子会小吗？”
警员面色难堪，回道：“我不知道……”慕紫抿了抿唇，“那条内裤呢？他看见你们时，有试图藏起来吗？”
“你们逮捕他时，他说过什么没有？”
“他……他当时很惊慌，问我们发生了什么。”
“谢谢。”慕紫坐下，“我问完了。”
翟南很紧张，低声问她：“现在需要让廖老师出庭作证吗？”
慕紫安抚道，“人格证人只有在对方质疑你品行时，才能发挥作用，受害者还没有出庭，再等等。”
刚说完，果然听见那边检方传石碧琪出庭作证。
检察官照例请受害人大致讲述一遍事件经过，以确保陪审团和法官清晰整个案件过程——
石碧琪乘坐地铁时遭遇性骚扰，她与对方发生激烈争执，随后在回家路上，被对方恼羞成怒的围堵在巷子里，遭到暴力性侵，事后对方逃走，石碧琪立即用手机报警。
警察赶到后立即对附近展开搜索，抓获了嫌疑犯翟南，并发现物证。
案件事实清晰，几乎没有任何破绽。
第1091章 指认
石碧琪坐在证人席上，讲述当天遭遇：“……当时地铁上人很多，他站在我前面，握着扶杆，手臂大概是这样……弯曲着，用手肘的地方，蹭了下我的胸口。”
检察官问：“当时你的反应是？”
“我很反感。”石碧琪皱着眉，不加掩饰的流露出厌恶，“可是地铁里实在太挤了，我没办法换位置，想要侧侧身子，可是他……他又压过来，整条手臂压在我，我胸上，很恶心！”
“你骂他了？”检察官接着问。
石碧琪说道，
“那么当时对方的反应呢？有没有很生气？”
“我想是的……他当时脸很红，连脖子都红了那种，看起来就像……像一个快要发狂的疯子！”石碧琪仿佛心有余悸，声音紧绷，“我很害怕，到站后赶紧走了，可是我发现他也下车了，像是在跟踪我，我……我吓坏了！我就想立刻回家，抄了小路，没想到还是被他追上来！他……他……”
石碧琪哽咽：“他拿出一把刀，抵在我的肚子上，要我把内裤脱掉！我……”
检察官微微叹息，不好再继续下去，道：“谢谢，已经可以了。”
轮到慕紫开始交叉询问时，慕紫起身问：“石小姐，我看过警方的报告，你非常仔细的描述了当时的环境，包括那条街巷前面二十米是路灯，街巷两侧是住宅小区，附近有垃圾箱等等，非常多的细节。”
“是的，当时警官说越详细越能帮助他们尽快抓到犯人。”
“但是你对嫌犯的描述，只有……戴着眼镜的胖子。”慕紫问她，“会不会有点过于简单？”
石碧琪略微有些恼怒，蹙眉道：“当你遇到这种事的时候，难道你还会去留心他穿什么鞋，头上又是什么发型吗？”
慕紫抿抿唇，沉默了会儿，说道：“石小姐，我同情你的遭遇，但是也希望你能明白，镪奸罪是一项非常严重的指控，而如果指控了错误的人，将会对那个人造成难以弥补的伤害。”
“我明白。”石碧琪咬着唇，看向不远处的翟南，“那天晚上的人，就是他！”
“是的，但是当时的光线足够我看清他的脸！”石碧琪斩钉截铁。
解的问：“他用刀指着你时，你的眼睛在看哪里？他让你脱下内裤时，你的眼睛在看哪里？他让你转过身去，以便从背后性侵你，你的眼睛在看哪里？”
“可是他追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他了！”石碧琪面颊潮红，显出怒容，“我看见他了！就是他！那个又肥又恶心的丑男人！”
慕紫沉默，像是在等待石碧琪平息怒火。
法官出声：“辩方律师？”
“法官大人，请允许我在法庭上对石小姐做一个小小的测试。”慕紫正色道，“事关她对我当事人指认的合理性。”
法官看向检察官：“辩方的提议，检方同意吗？”
检察官不反对。
慕紫便走到石碧琪身边，指向旁听席上一角：“石小姐，你认识那个男人吗？坐在最后一排，最右侧的那个男人。”
石碧琪觉得莫名其妙：
慕紫说：“他是你所住小区的门岗保安，在小区工作两年了，今天只是没穿制服而已。”
第1092章 讲述
“反对！”检察官站起来，“法官大人，这两者完全没有可比性！石小姐对犯罪者当然会印象深刻，门口的保安大部分人都不会注意到面孔！”
慕紫纹丝不让：“石小姐所谓的印象深刻，只有戴眼镜的胖子这个特征罢了，就跟保安身上的制服一样，看到符合条件者就会自行代入！”
“可是案发地附近并没有发现其他嫌犯！”
戴眼镜的胖子“的人，不
“要这样说的话，任何可能性都存在，这种假设在本案完全没有意义！”检察官说道，“逮捕被告时，受害者的贴身衣物就握在他手上！”
慕紫抿了抿嘴，略微思索，看向法官：“法官大人，可以给我十分钟吗？关于刚才检方的疑问，我想和我当事人商量一下。”
法官看看慕紫，而后看了看检察官，末了敲了一下法槌：“休庭十分钟。”
“谢谢。”慕紫转身快步回到座位。
翟南慌忙问道：“需要我出庭作证了吗？”
“那条内裤为什么会出现在你手里，只有你能解释清楚。”慕紫低声与他说道，“但是你一旦出庭，就必须面对检方的质询，有可能会提到你以前的一些负面事件。”
解：“什么负面事件？我没有前科。”
慕紫解释道：“作为性犯罪，检察官一般会关注罪犯的心理，生活习惯……比如你收集的一些成人影音产品，都可能拿到法庭上讨论，所以你要有心理准备。”
“那种东西每个人都有！又不光只是我！”翟南脸色登时变红，隐约有些羞恼。
慕紫认真道：“重点是陪审团会怎么想，我会极力阻止他，但是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明白了吗？”
翟南犹豫：“如果我不出庭作证呢？”
慕紫想了想，道：“避开了关键问题，很难取信陪审团。”
“所以如果我不出庭，很可能被判有罪，如果出庭，就要面对更难堪的提问，是这样吗？”翟南问她。
慕紫抿唇，随后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
翟南苦笑：“好吧，我出庭作证。”
商量妥当，翟南神情忐忑的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证人席。
刚坐下，还没等开口说话，他的脸就已经通红，额头也开始冒汗。
翟南抬起手臂，擦了把汗，紧张之色难以遮掩。
慕紫说：“鉴于物证成为本案的关键，请你讲述一下案发那天的经过，可以吗？”
“好的。”翟南调整了下情绪，只是脸依然很红，“那天我刚刚结束社会服务，从福利院往回赶，到2号线换乘时，地铁变得很挤，我想我可能不小心碰到了……呃，碰到了石小姐，我立刻向她道歉，她狠狠瞪了我一眼，似乎觉得我在占她便宜，但是我发誓，我真的没有！然后这个时候地铁忽然拐弯，我被身边的人压住，身体不受控制挤到石小姐……”
说到这里时，翟南脸上的红褪下，逐渐变得雪白，神情亦是紧绷的。
“她骂我……”翟南说道，“骂我是死变态，龌龊，搞基都没人要的肥宅，说我油腻腻的……比猪还恶心。”
第1093章 弄错
四周很安静，只有翟南的声音。
他看向陪审团，撇了下嘴角，像在苦笑：
众人微愣，这是之前证言里假设的另一个嫌犯吗？
翟南继续说道：
翟南呼出一口气，神情复杂，“我当时懵了，把那东西从身上拿下来，大高个已经走了，这时我才看清楚，那是一条女士内裤，接着警察出现，逮捕了我。”
所有人都静默。一时之间，也不知是觉得荒诞，还是感到同情。
各式各样的情绪，潜没在沉默里。
“但是坦白讲……”翟南看着陪审团，“我希望是我干的，当然，不是去镪奸她，我不会那样做，但是我希望是我追上那个女人，告诉她我不是肥宅，我不是死变态，我也没有性骚扰她！我……”
“我……”翟南抿住唇，似有些哽咽，“如果我有那份勇气，哪怕被她告了，我也会为自己感到骄傲，可我没有，是那个女人搞错了，这才是真相！”
检察官站起来。
“但是，警方在附近用户排查过，并没有发现符合你描述的大高个，而且石小姐一直非常坚定的指认是你。”
“她弄错了。”翟南说道，“真的不是我。”
检察官略微叹气，重新坐下。
在他看来，翟南完全是自说自话，完全没有凭据，也没什么可问的。
法官询问双方是否举证结束。
慕紫扭头看了眼廖丽琴，廖丽琴坐在旁听席，微蹙着眉摇了摇头。
摇头可能有两个意思：一是廖丽琴不愿意出庭了；二是廖丽琴认为现在的局势，出庭反而不利于胜诉。
慕紫想了想，没有提出传召申请。
法官敲了下法槌，宣布一小时后进行结案陈词。
翟南被法警带下去，离开前慕紫安慰他：“很快就会没事的。”
翟南点了点头。
慕紫离开法庭，去往休息室，在走廊遇到廖丽琴，她拿着一包烟，像是在找能够抽烟的地方。
慕紫有点意外，她不知道廖丽琴有抽烟的习惯。
“廖老师。”慕紫叫住她，“前面楼道可以吸烟。”
第1094章 走神
廖丽琴回神，跟着慕紫去了前面。
法院里基本上全楼都禁烟，除了个人的办公室，只剩紧急出口的楼道。
楼道一侧有扇窗户，廖丽琴倚着窗边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住道：“您还会抽烟啊。”
“嗯，我老公是个老烟枪，被他熏了几年，我也开始抽烟了。”廖丽琴淡淡说道，烟雾缭绕中，她眼角的纹路更显萧索。
提起这个话题，慕紫不好开口，便沉默下来。
这时廖丽琴问她：“结案陈词有把握吗？”
慕紫略微点头。
廖丽琴望向窗外，没再说什么。
正当慕紫准备离开时，廖丽琴像是有话想要对她说，扭过头来。
慕紫停下脚步，眼眸中流露疑惑。
廖丽琴静静看她，倏地浅淡一笑：“算了，等你胜诉了再聊，你去准备吧。”
慕紫怔愣片刻，随后点了点头，离开了楼道。
楼道里只剩廖丽琴一人，她冲着窗外吐出一团烟雾，喃喃自语：“但愿我看错了……”
结案陈词由控方开始。
“将一个罪犯绳之以法有多难？我们需要人证，需要物证，需要动机，需要可以合理说明的一切东西，真的很难！幸运的是，现在这个案子，全部都具备。”
检察官看着陪审团，抑扬顿挫的道：
检察官结束陈词，回到座位。
等了半晌，没见辩方有反应，不由得奇怪的打量两眼。
慕紫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走神了。
她竟然在庭审的时候走神。
慕紫快速站起来，调整好心情，暂时忘掉刚才心中盘旋的怪异感。
“被告翟南，为什么会被逮捕？因为石小姐的指控。但是诸位，你们有没有想过，受害人石小姐指控的，真是镪奸她的人吗？”
慕紫向陪审团提问，目光扫过，沉声道：戴眼镜的胖子“，最重要的是，这个人的双手已经被扣上手铐，坏人被抓住了，她感到安全了，所以她认定眼前这个人是罪犯！
但请记住，受害人真的没有看清罪犯的长相！或许她确实瞥了一眼，但是真的没有看清！我们都有这种心理，为什么不敢承认？当我们在路上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的油腻男人，根本不会去看第二眼，石小姐也是这样！她从心底瞧不起这类人。
第1095章 欺骗
“刚才检方说这案子人证物证俱全，完美。”慕紫轻撇嘴角，摇了摇头，“我并不这么认为，因为这桩案子还缺少三件非常重要的证据。”
陪审团成员们面露疑惑。
举证已经结束，还有什么遗漏了？
慕紫看了眼检察官，目光随后回到陪审团身上，
慕紫说到这里，轻轻吐出一口气，有几分无奈。
“没有精夜，没有伤痕，街巷附近的住户也没人听见呼救或尖叫，街巷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无从得知。”
“你们是否感到疑惑？”慕紫看着他们，停顿片刻，接着说道，
慕紫说完，轻轻叹息，再次问道：“我们真的要把他送进监狱吗？仅仅因为他是一个……‘戴眼镜的胖子’？”
慕紫回到座位上。
庭审结束，接下来只需要等待陪审团出结果。
慕紫看见廖丽琴还在，走过去打招呼：“廖老师，刚才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廖丽琴微愣，目光有些飘忽，缓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和案子有关吗？”慕紫蹙着眉，神情很认真。
廖丽琴沉默了会儿，忽然问：“你觉得，石碧琪看起来像被镪奸过吗？”
“看起来？”慕紫狐疑，这种事……很难说，至少刚才在法庭上，石碧琪表现得确实像遭受过伤害的模样。
廖丽琴又问：“翟南出庭作证时，你有观察过石碧琪的表情吗？”
慕紫紧蹙着眉，缓缓摇头。
翟南作证时，法庭上大部分人都注视着翟南，包括慕紫，她也在关注翟南的发挥，万一说错说漏，她作为律师也好及时补救。
廖丽琴说道：“你看，法庭其实很像话剧舞台，作证的人如果是演员，底下的人就是观众，话剧团里的演员在台上会卖力表演，到了下面，他们会习惯性去观察别人的表演，专注又认真，以致忘记自己的表演。”
慕紫隐约明白了什么，她的眼睛微微睁大，似难以置信。
“翟南作证时，石碧琪一直在观察他。”廖丽琴说道，“作为受害人，看到镪奸犯在法庭上狡辩，应该很气愤，对吧？但是石碧琪很平静，只是很专注的看着翟南，没有表现出任何厌恶或是反感之类的情绪。”
慕紫喃喃：“你的意思是……翟南，和石碧琪，他们其实是一伙的？”
廖丽琴看她一眼，淡淡道，“本来刚才想告诉你，但是不想影响你结案陈词的发挥，也许是我看错了吧。”
第1096章 双赢
廖丽琴说自己也许是看错了。
也许石碧琪之所以专注，只是因为她足够冷静，冷静得想要找出翟南证词里的不合理处。
廖丽琴没有证据，她只是猜测。
可是偏偏，慕紫心中却倾向于这种猜测。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觉得不对劲，说不上来的感觉，怪异的、不协调的违和感。
为什么石碧琪要公开审理？
为什么翟南会在证人席上长篇大论？
是真情实感的流露，还是早就背下的草稿？
廖丽琴拍拍她的肩：“别想了，你现在的身份只是律师，打赢这场官司就够了。”
慕紫觉得廖丽琴说的对，又觉得她说的不对，想要凝神思索，可是脑子里有些乱。
这时有人过来，通知她说陪审团出结果了。
这次倒是很快。
慕紫却忽然不想知道那个结果。
走进法庭，陪审团将结果交给法官，法官宣布针对翟南的指控罪名成立，翟南当庭释放。
她再一次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