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紫闻言，心里咯噔了下。
病房里其他人也沉默了。
慕则宁眉宇间凝结着浓浓阴霾，他从怀里掏出烟盒，转身走出病房。
慕灵看了看慕则宁的背影，又看向病床上神情木然的慕芸，勉强开口解释：“爸爸也想救我们的，只是没来得及……”
慕芸木楞楞的望着天花板，好似听不见任何声音，喃喃道：“明明我离得比较近，为什么他推开三叔？难道女儿不如弟弟重要吗……”
而且这个弟弟，是同父异母的关系，并不算亲厚，值得慕荣轩放弃女儿相救？
这一点，慕灵也想不通，低声道：“一瞬间的反应，哪里解释得清呢……”
慕芸的眼芒微动，嘴唇张开，却没再说什么。
慕紫大概能猜出她想要说什么。
一瞬间的反应，往往是最真实的。护犊之情人人都有，然而在天平两端，慕荣轩舍弃了慕芸，选择了慕则宁。
其实他们也可以解释：假如选择推开慕芸，那么慕芸身后的慕灵就会首当其冲，慕荣轩或许是为了保护小女儿？
这样的解释是无力的。
在短暂的刹那间，没有人来得及去思考、去权衡。
慕芸侥幸捡回来一条命，却因此陷入阴郁压抑的情绪里。
她一闭眼就是那辆车撞过来的情形，身体里的血液好似逆流，整个人惊恐万分，两只脚像灌了铅不能动弹，在她最绝望无助时，她的亲生父亲冲过来，将慕则宁从死亡的爪牙下推开！
她那个遇事就躲，最会推诿责任的父亲，竟也懂得舍身救人了？！
每个人心里，都隐隐冒出一个念头，一个叫人瞠目结舌的念头。
而后，他们不约而同保持了缄默。
慕紫从病房里走出来，没有看见慕则宁，他刚才是拿着烟出去的，想必是去了楼道外面。
他们又等了两个多小时，慕荣轩的手术终于结束。
“接下来三天很关键，如果能醒过来，就能脱离危险。”医生说。
反之，如果三天内不能苏醒，就等于判了死刑。
慕容承对慕则宁道：“你在这儿守着吧，我们先回家交代一声，慕芸现在住着院，也需要从家里拿些洗漱用品过来。”
慕则宁坐在医院走廊一侧的椅子上，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慕容承便当他同意了，拉着慕紫往外走。
放心，回头往后张望，却被慕容承拽进电梯里。
“我们就这么走掉，会不会有点不合适？”慕紫问。
慕容承的声音冰冷，“儿子守着亲爹，不是天经地义吗？”
慕紫郝然，讪讪道：“别这样说，还没有证据……”
慕容承没反驳，脸上神情却充满讥讽。
他想起一件往事。
慕老爷子临终前，慕太太跑回来争夺遗产，扬言慕容承是白薇在外头的野种，否则老爷子那么大年纪了，怎么可能让白薇有孕？白薇为了洗清污名，也为了让儿子顺利继承家产，带他去做亲子鉴定。
虽然鉴定结果最终无疑，但那些日子，是慕容承一生中最屈辱的时光。
第788章 慕四
慕容承永远忘不了，白薇拿到鉴定结果后偷偷抹眼泪的模样。
当年的慕太太，是个贪婪而刻薄的女人，哪怕什么都不做，仅凭一张嘴，就能将白薇伤得体无完肤，至于年幼叛逆的慕容承，更加不是她的对手，时常被对方挑拨几句，就气得失去理智，做出暴力又出格的言行举止。
如此一来，越发衬托出慕则宁的聪慧懂事。
人人都说，慕家最没出息的，就是慕四。
慕容承在煎熬中度过了懵懂的青春期，他逐渐清醒，开始学会隐忍和蛰伏，为了让慕太太放心，他甚至故意抹黑自己，作出纨绔的蠢态来麻痹对方，只为了让白薇和慕紫的日子好过一些。
现在想来真是讽刺，自己分明是慕老爷子的亲生骨肉，身世却受人质疑，过着边缘人的日子，而质疑者生下的孩子，享受着家族最好的资源，其实才真真正正是荒yin无耻的产物！
慕容承对慕则宁的厌恶更深一层。
他的情绪没有刻意隐藏，行走间步履微急，眸光带着寒霜的冷冽，似压抑着怒意。
慕紫勉强跟上他，心头有些惴惴不
走出医院大门，冷空气扑面而来，寒意沁入肺腑，缓解了内心的烧灼。
慕容承的神态恢复平静。
慕紫觉得他有点反常，开口想问问，这时慕容承却抬起手，很温柔的摸摸她的头，说道：“搬家的事又要往后推了。”
是为搬出去的事在着急上火吗？
“没关系，等这些事处理完再走也不迟。”慕紫挽住他的臂弯，劝道，“好事多磨嘛。”
慕荣轩和慕芸出事，他们要是选在这个节骨眼走，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慕容承的目光望向前方，低低“嗯”了一声。
两人返回慕宅，将今天发生的事告知给白薇和管家，然后安排佣人去医院轮替照顾。
医院那边再请两个高级护工，就能替换下慕则宁和慕灵，不至于叫他们一直守在医院不能休息。
眼看着快要过年了，发生这种事，慕宅里一时兵荒马乱，议论纷纷。
白薇更是在家里长吁短叹，说：“那薛太太瞧见别人过年都是一家团圆，自己却没了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哪能不受刺激？作孽啊！作孽啊……”
慕紫没搭腔，她想起了一些别的事。
陪白薇聊过几句之后，慕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在屋里翻腾，找出一个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些旧照片，不少带有严重划痕，辨不清照片里的人脸。
这是原来的慕紫留下的“遗产”。
她刚重生时，在慕家没站稳脚跟，就交给姜瓷代为保管，前段时间刚刚拿回来。
照片全是原慕紫的偷拍作品，记录了对面别墅里那些人的生活百态，大部分是慕芸慕灵两姐妹，有少数几张是慕荣轩和慕太太罗君绮的亲密照。
是那种没过线的亲密照，衣服整齐，也没有露骨的行为。
尽管如此，从神态和身体接触的姿态，也能看出两人的关系绝不
她刚拿到这些照片时，原本打算在合适的时候拿出来要挟慕荣轩，可是事与愿违，她一直没有机会。
之后发现自己的死和慕荣轩无关，她就更是把这些照片忘得一干二净，今天亲眼目睹慕荣轩豁出命般去救慕则宁，鬼使神差的，慕紫想起自己保留的这些照片……
第789章 没必要留了
她想起医院里慕则宁的神情，能够看出，今天这件事给慕则宁造成的打击很大。
现在慕荣轩在ICU病房里昏迷不醒，而慕太太已经死了，没人知道真相是什么，但是他们的揣测恐怕十有八九是真的，因为慕荣轩当时的表现，实在太不合常理了。
慕紫又想到：慕则宁一定比任何人都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是否应该把这些照片给他？
她犹豫不决。
这些照片其实无法证明慕太太和慕荣轩有过什么，只能看出两人关系暖昧，这个节骨眼给慕则宁，会不会有点落井下石的感觉？
而且，自己母亲的暖昧照片握在别人手里，这件事本身就会对他自尊心造成伤害。
慕紫思索了一会儿，决定把照片销毁。
照片曝光出去，无非两个结果，要么引来慕则宁更大的怨恨，要么让慕家的处境雪上加霜。
没必要再留下去了。
她揣着盒子下楼，遇到慕容承。
“去哪儿？”慕容承问。
“烧点东西。”慕紫没瞒他，打开盒盖一角，让他看到里面的东西。
慕容承挑了下眉，穿上外套跟她一起出去。
两人在花园湖边找了一簇堆起的枯叶，慕容承点了火，慕紫将照片一张张丢进去。
期间，慕容承大致翻看了下那些照片，眸光晦涩，看不出是悲是怒。
慕紫觑着他的脸色，轻声问：“你……有没有想过她？我的意思是……那个慕紫，你的妹妹。”
慕容承倏地笑了声，揉揉她的脑袋，“怎么，怕我伤心难过啊？”
自在的干咳两声，瓮声道：“毕竟是你妹妹嘛……”
“其实没什么感觉。”慕容承看着眼前的火光，低声回道，“慕紫出生时，我八岁，紧接着慕老爷子去世，罗君绮回来抢家产，我从矜贵受宠的小少爷变成身份可疑的野种，日子天翻地覆，哪里有空去管一个襁褓里的婴儿？等到慕紫八岁时，我已经十六岁，一个人去了法国，和她更加没有交集。”
她听了，有点难过。
虽然她从小没有父母的疼爱，可是她有外婆，与慕容承相较，她的童年快乐简单得多。
慕紫没说话，将头轻轻靠在慕容承肩上。
寒风吹过，焚烧后的灰烬在风中翻滚破碎，残余的火光忽明忽暗。
慕容承说：
八岁的男孩子，已经懂得心疼母亲了。
看到白薇受煎熬，慕容承难以对阮璃留下的孩子生出亲近感，再加上白薇对慕紫的过分偏爱，引得八九岁的慕容承对这个妹妹更加反感。
第790章 二少
虽然反感，倒不至于去欺负一个小孩子，何况那段时光，他因为继承了一部分遗产，被慕太太视为眼中钉，自顾不暇，又哪里管得了别人。
慕容承对这个妹妹接触不深，仅有的一些记忆都是负面的。
“她十几岁就痴迷于什么死亡金属摇滚，经常大半夜不回家，要么去参加地下演唱会，要么泡在网吧里。”慕容承说道，“有一次，她一整天没回家，妈晚上出去找她，从晚上九点找到凌晨四点，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妈回来的时候，衣服、头发、睫毛上全是雪，第二天高烧烧到三十九度，是佣人打电话告诉我，我才知道这件事。”
慕容承低低叹了一声，接着说道：“我立即从香海市赶回来，想要教训她一顿，可是妈不让，说没有教好紫紫是她的错，不能怪紫紫。我当时特别想不通，我们要为阮璃的死负责，要为阮璃的孩子负责，为什么连这个孩子的人生也要负责？”
如果样样都要别人来负责，那他呢？他的人生找谁负责？
在慕容承看来，白薇帮阮璃把孩子抚养长大，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至于这个孩子是否成才，那是她自己的造化，和白薇无关。
当然，慕紫的性格变得自闭乖戾，和成长环境有脱不开的关系。
可是凭什么要求白薇必须给慕紫一个满分的成长环境？
就算是亲生父母，也只能尽力而为，没人能保证给子女提供绝对满分的成长环境。
人生的苦难各种各样，至少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让慕紫衣食无忧，就已经是白薇最大的努力了。
慕容承说完，扭头看她，问：“觉不觉得我铁石心肠？”
她的脸挨着他的臂膀蹭了蹭，小声说：“我觉得，你对你妹妹还是有感情的。”
然，不会说这么多。
逐条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疏远这个妹妹，不知是在说服别人，还是在说服自己。
慕容承沉默了良久，轻吁一口气：“也许吧，她挺可怜的。”
浑浑噩噩活了十六年，人生还没有真正开始，就戛然而止。真的很可怜。
也许是因为今天聊了太多往事，也许是因为挂心医院里的慕荣轩，这天晚上慕紫和慕容承都睡不着，两个人靠在床上小声说话。
慕紫问他：“慕太太那么针对你，难道你分到了很多遗产？”
“百分之十五。”慕容承道。
慕紫很意外，“……百分之十五？”
慕容承仿佛看出她的想法，笑道：“慕则宁更少，他和慕荣轩各得10%。”
“那剩下的呢？”慕紫大感意外，这么算下来，三个人加一起也只有35%，剩下65%呢？
难道全给了白薇？
老爷子去世前全是白薇在照顾，感动之下把大半家产留给心爱的女人，这个可能性很大。
“剩下60%给了慕子川，5%给了我妈。”慕容承说道。
慕紫一脸茫然，没反应过来这个慕子川是谁。
慕容承瞧着她的小呆样好笑，捏捏她的鼻子，“慕家二少，蹲监狱那位。”
“噢！是他啊……”慕紫恍然，隐约记得慕则宁提过一次，慕二少是慕老爷子最器重的儿子。
器重和宠爱是不一样的。
父母会把所有珍宝捧给最受宠的孩子，但是家业的传承，永远落在最器重的孩子身上。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慕紫好奇的问。
慕容承却不愿多谈，闭上眼睛淡淡道：“能是什么样的人？普普通通一个大活人。”
第791章 出殡
慕紫瞧着他这副抵触的样子，也不好追问，只是心里纳闷，难道慕容承小时候，被慕二少欺负过？
当初她嫁入慕家时，慕子川已经入狱，因此她对这位慕家二少完全不了解。
知道将来慕二少出狱后，看见变得面目全非的慕家，会生出何等感想？
慕紫的思绪像野马胡乱跑着，慕容承搂着她，把她往自己怀里揉了揉。
“别瞎想了，睡吧。”他说道。
慕紫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闭上眼睛。
这一觉没有睡太久，早晨五点的时候，医院那边来了电话，慕荣轩没能熬过去，抢救无效死亡。
即将迎接新年，本该是喜庆团圆的日子，慕家却开始筹办丧事。
白薇和管家一起操持葬礼，慕紫也没闲着，和慕灵一起布置灵堂。点什么香，摆什么花，两个年轻女孩子没有经验，一边做一边学，懵懵懂懂的忙碌着。
慕容承给族里的亲友挨个打电话，通知他们过来参加葬礼。
大家到了之后，不见慕则宁身影，问：“三少爷呢？”
“大哥是为了救三哥才出的事，三哥受了刺激，这些天一直关在房里不出来，连饭也没怎么吃。”慕容承冠冕堂皇的解释道。
这个理由勉强说得过去。
只是正需要人手的时候，作为弟弟不出面，难免让人觉得软弱，好像在逃避现实。
一大帮亲戚住进慕家，衣食住行都需要人料理，慕家一时乱得不成样子，厨房的灶火几乎二十四小时不见熄。
白薇咬咬牙，从小洋楼搬出来，住进前面别墅里，方便照料亲戚们。
家里是热闹了，却少了点葬礼的气氛。
因为没人哭。
就连慕荣轩的女儿慕灵，一滴泪也掉不
慕荣轩并非不疼爱女儿，只是他的疼爱里多了算计，带着明显的功利性。
慕灵得疯病时，他觉得这个女儿废了，没有价值了，便再舍得做出一丝一毫的投入。
父亲去世，慕灵觉得难过，可是这点难过远不足以让她悲痛大哭。
“节哀顺变。”亲戚重重拍了拍慕灵的肩，好似想传递给她坚强的力量。
慕灵怔怔的想：如果慕芸也在，她哭得出来吗？
慕荣轩的遗体，在灵堂摆了三天。
到了出殡的日子，慕容承上楼去敲慕则宁的房门。
因为出殡时需要有人捧遗照，这部分工作通常是由孝子孝孙来做。
慕则宁的眼底流露出浓浓的憎恨与怨愤，“你是特意来看我笑话的吗？”
明知他很有可能是慕荣轩的儿子，还让他做这种事，慕则宁觉得慕容承是在故意羞辱他！
慕容承冷漠道：“你不去难道让我去？他只有两个女儿，一个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另一个手骨折了拿不了东西，家里总要有个人做这事。”
慕则宁最终还是去了，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不去，慕容承很可能会随便安排个佣人为慕荣轩抱遗照。这种事，慕容承绝对做得出来。
出殡当天，慕则宁的脸色苍白，紧抿着唇，从头到尾不见一丝表情。
慕紫想起他的处境，便有些唏嘘。
慕容承的心情却很不错。因为慕则宁遭受的打击越重，就越腾不出心思去打慕紫的主意。
第792章 分家
慕荣轩死了。
死得很突然，却很光鲜漂亮，舍己救人这种事，家人说出来好似脸上很有光彩，哪怕他的家人其实不愿提起。
慕紫觉得，以慕荣轩好脸面的性格，这样的死法对他来说其实挺好。
慕家的形势发生了些微妙变化。
以前是慕太太掌权，慕太太去世后，家里的话语权自然而然落在老大慕荣轩身上，现在慕荣轩死了，二少在监狱里，三少萎靡不振，四少又是个根本不想管事的性子，不觉中，变成白薇当家。
白薇的性子和慕太太截然相反。
慕太太的掌控欲很强，什么都想要抓在自己手里，白薇则温婉和顺，只想岁月静好，真让她管家也是难为她。
除夕夜前夕，白薇和慕灵把出院的慕芸接回家中，一家人勉强算是吃了顿团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