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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进门的一刹那,抬头望见一轮明月,才想起自己忙得忘了时间,也误了和洛晓的约会。拿出手机,果然看到一个属于她的未接来电。

有案子的夜晚,身体里的血像是冷的,又像是热的。然而这感觉已阔别太久。就像一条命中注定的路,哪怕你远离了这条路,它却依然无时无刻不在你脚下。

韩拓抬起头,看到她的房间,灯已关了。约莫是已经熟睡了。韩拓不想吵她,直接回自己房间睡了。脑子里还想着,明天给她做点啥好呢?

直至第二天天亮,韩拓才察觉洛晓其实彻夜未归,根本不在房间里。问小梅,小梅揉着眼睛答:“我不知道啊,我昨天到12点就睡下了,以为她回来了呢,是不是还在那边搞房子呢?老板,自己的女朋友不看紧,跑来问别人干什么。哎呦,我知道了,新手上路,理解理解。”

韩拓:“……”

懒得跟她废话,打洛晓的手机,发现无人接听。于是便出了客栈,沿着山坡一直往上。

很快便到了她那家百废待兴的咖啡馆前。

门关着,里头却有灯,依稀可见个人影趴在桌边。韩拓的心放下来,瞅一眼围墙也不是很高吗,估计连洛晓自己都能翻过去。他心中失笑,瞬间翻墙而入,落在院子里,再推开院门,就见洛晓歪歪扭扭地趴在桌上,睡得很沉。

韩拓再看一眼院子周遭,竟都已收拾得十分整洁有序。原本的老家具都被她扔了出去,地面洁净一尘不染。稍微装修一下,再买上桌椅器材,洛晓咖啡店就可以开业了。

许是晨光温柔,韩拓的心中也涌起一股柔软。再看向洛晓,白净的脸上有几抹灰,一只手上手套还没脱。即使在睡梦中,两道眉毛也轻蹙着,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韩拓在她面前蹲下,轻声问:“梦里还在愁什么呢……”

她自然没醒,只是轻轻拧了一下眉。韩拓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啄。寻思这丫头只怕自己干了个通宵,才可能把整个院子都拾掇干净。

这个女人,真是个持家过日子的好能手。想到这里,韩拓微微有些得意,环顾四周,最后在她身旁一张椅子里坐下来。打定主意,等她醒来时,就“啊呜”一声,吓她一跳。再趁她惊吓时,一把抱住。亲个没完。亲得这淡定的小姑娘,也像他一样“既见伊人,心思涌动”。

想得倒是挺美好。只是韩拓手捏下巴靠在椅子里,盯着新晋女朋友的容颜,总觉得什么东西被自己忽视掉了。

没多久,手机响了。旁边的洛晓动了动,依然没醒。看来昨晚真是累坏了。

韩拓立刻接起,走到院子里,离她足够远了,才出声:“喂,小谈,什么事?”

小谈明显整个人都慌了:“韩、韩哥……昨天晚上,又死了一个人!被杀了!跟谢华一样的死法!是同一个人做的,连环杀手!”

韩拓一怔,迅速道:“我马上过来。”

小谈还在那边抖抖索索地说:“但是你的判断是没错的,省厅的人到了,鉴定结果跟你一样。他们会从今天起,排查镇上所有37码脚、165-175身高的偏瘦女人,无论本地人还是游客,展开拉网式搜索。出镇的公路也已经设置了关卡。另外,省厅的人想见见你。”

韩拓答:“知道了。”

挂掉电话,抬起头,看到屋里的洛晓。忽的心头一震。

他知道刚才自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两次凶杀案发生时,洛晓都是一个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第七章

省厅来的头儿叫老丁,四十多岁的刑警,眉目严肃,不苟言笑。穿身旧旧的皮夹克,手指修长而粗糙。看谁的眼光都跟钩子似的,又尖又亮。

这样的老刑警,韩拓以前也见过不少。故他发自内心就对老丁有种由衷的尊敬,讲话也谦卑客气。

而老丁听说了他的推理,再看是这么一标志精神有灵气的小伙子,内心也有了好感,只是不表露出来罢了。

小镇的那些刑警,在老丁眼里都是些蠢货或者菜鸟,他也懒得跟他们多说,只把韩拓叫到一旁,又给他打了根烟,两个糙爷们儿不紧不慢地抽着。

老丁问:“怎么就不干刑警了?”

韩拓笑笑:“乏了,想退。”

老丁:“嘿,你才多大年纪呢,就说乏。咱们系统培养你这么一个能干的刑警不容易。小伙子,好好想想,将来能回去,还是回去吧。”

韩拓尊重他,只点点头,笑而不语。

然而后来,等老丁托人打听了这小伙子的资料后,才知他的过往远比一般人沉重。于是老丁只徐徐地长叹一口气,知道是劝不了的了。

然而对于小镇发生的这起案子,哥俩的看法却产生了分歧。

“外来人作案的可能性非常小。”韩拓诚挚地看着他,“这起案子,给我这样的感觉非常强烈……”

“放屁。”韩拓还没说完,老丁就打断了他,“怎么就小呢?我看这案子就不对劲。多少年了,小镇居民相安无事。突然就出了这么惨烈的案子。我看外来人的嫌疑也不能排除,尤其是那些外地来的,在本地定居的单身女人……”

韩拓心里,没来由一股火气冒起来,勉强压着,说:“老丁,你这就太主观了,缺乏任何客观证据和推理支持。你看,两名死者都是40-50岁的中年男人,丧偶或独居,个人男女生活不太检点,家庭经济条件良好。有孩子,第二名死者还有两个。但是凶手下手时,孩子都恰恰不在身边。她为什么没选择那些没孩子的男人?镇上明明也有不少符合条件的。我有个感觉,这是凶手刻意避开的,这是她的母性使然——因为她觉得这样的男人不配当父亲!凶手仇视的目标非常明显——她恨男人,有点小钱的、不忠的男人,她尤其恨男人的那玩意儿,简直是厌恶,我怀疑她曾经被男人强奸过。而且她总是轻而易举地进入死者的家,明显与死者之前就勾搭上了认识了。本地人更符合这样的画像!一个外来人,她到小镇,短时间内要弄清楚这么多事,找准目标,是很难的。而且如果是外地人,新鲜面孔,下手很容易引起别人注意。但是现在,我们却没查到任何线索!”

老丁也气了,冷笑道:“犯罪心理画像?韩拓,你这番分析,也太主观了吧?仅仅两起案子,就能给凶手定性,缩小范围?断定不是外地人?我不是说凶手一定是外地人,但现在不能仅凭你的推理,就把外地人排除在外。先做加法,把嫌疑人范围拉得足够大,确保不遗漏任何可能性。再做减法,挨个排除。这是任何刑警都遵循的基本原则。我以为你是个能干的,怎么这么意气用事?是不是还想护着谁,你的外地朋友?”

韩拓心头一震,一时失语。

老丁多老的狐狸啊,见状也不点破,只慢悠悠地说:“书上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任何故事的开始,都遵循一个原则:要么是一个人开始一段新的旅程,要么是一个陌生人来到小镇。就看我们面临的故事,是前者,还是后者了。”

韩拓静默片刻,问:“这句话是什么书里的?”

老丁一边抽烟,一边转身离去:“《编剧的法则》。忘了告诉你,我还是个兼职编剧,把我这一辈子见过的案子,都写成剧本。只不过,还没有人有那个眼光,来投拍过。”

韩拓:“……”

——

韩拓在警察局里转悠了一会儿,到一楼一间大屋时,停步。抬起头,是户籍科。

小镇多大的地方啊,户籍科也有几个人跟他认识,加之现在得知他还是个退役刑警,跑到小镇开客栈,还在帮刑警队破案。户籍科几个年轻小姑娘看到他,脸上就难免带上了粉红色。

“韩老板,有什么事?”一个姑娘问。

韩拓笑笑:“能不能帮我查一个身份证号的归属地和真假?”

姑娘说:“呦,这可不能随便查的。是跟破案有关系吗?”

韩拓顿了一下说:“是跟破案有关系。”

姑娘立马顺杆而下,点头:“那就不一样了,行吧。你等会儿啊,还没到上班时间呢,我开一下电脑。”

韩拓:“嗳。”

姑娘低下头去,开始倒腾主机啊显示屏什么的。还有点娇羞的跟旁边的人讲话。韩拓眼角余光看着她,却看见窗外阳光满地,有风轻轻吹动树叶,淅淅沥沥地响着。这样的景色,忽然令他心里有点安静,又有点难过。

等那民警姑娘打开系统,抬起头,才发现玻璃窗外已没了人:“哎,韩拓呢?”

这人不是要查身份证号吗,怎么不声不响地又走了?

韩拓回到客栈时,洛晓正好好地坐在庭院里看书。手上拿的是一本《佛祖都说了些什么》。

这姑娘,动过皈依佛的念头吗?还是只是想宽心?

韩拓走过去,把书从她手里抽出来,柔声问:“干了一晚上活儿,怎么不多睡会儿?”

洛晓摇头:“睡不着。”

初初恋上的人,彼此亲昵还不是那么熟练坦然。洛晓有点忐忑地伸手,握住了他的。他便这样站着,任由她握着。两人都静了一会儿,小梅一副“我什么都没看见”的表情,挡着脸从旁边经过。

于是两人便都笑了。

“上楼去?”他低声问。

洛晓心头一热,那热是暧昧而危险的:“好。”

进到她的房间里,门窗还是半掩开着,有风和阳光间隙而入,一如韩拓此刻的心情。洛晓去桌旁给他倒水,韩拓抬起头,注意到她这些天在小镇添置的一些小物件,都已搬去那边了。

“丫头,你上次说在练过?在哪儿练的?”他问。

洛晓端茶过来,微笑:“我练过8年跆拳道。小时候……爸妈让练的。”

韩拓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真的,跆拳道的事。

但她几次提及父母,语气都有迟滞。那是掩饰不住的悲伤,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善于伪装的人。但足够坚韧。

“你爸妈……现在在哪儿呢?”韩拓单刀直入的问,眼睛也直视着她。

洛晓跟他眼神一触,似乎读懂了什么,但又似乎在恍然出神。

“他们都不在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平静,韩拓心头突然一痛,有点不想再问下去了。但又特别想知道有关她的更多事,知道她的一切。把她的神秘与哀愁彻底搞清楚。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拉进怀里。两人坐在床上,他的手轻轻抚摸她的脸蛋和发,低声说:“对不起。”

他是这样一个有力而温柔的男人,洛晓感觉浑身微微发烫。但这并不代表她对于他的提问,不警醒。于是她闭口不言,不主动多说一句。

他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低低的、谨慎地在她耳边:“你似乎格外在意警察?”

洛晓闭上眼睛,又慢慢睁开:“是的。”

她的心就像是悬在了翻开的水壶上,热气滚滚,就要将她淹没。她的手指,慢慢地紧握。

等了好一会儿,却听他淡淡地道:“今晚想吃什么?”

洛晓一怔,抬起眼,他却已松开她站起来,神色有点严肃:“好好睡一觉,女人熬夜不好。何况现在还是……”他微微笑了笑:“如果你不睡,我可管不住自己,又要干点什么了。”

洛晓望着他不说话。

他却也干脆利落,走到了门口,又温柔地看着她一眼,笑了:“发什么傻?去睡啊。”

洛晓问:“你为什么不继续往下问了?”

韩拓反问:“你打算全都告诉我吗?”

洛晓轻咬下唇,她感觉到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黑下来:“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