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准备了这么多年,自然不会错失这样的机会,”郑心竹轻声道。

正说话间,韩延和宿勤崇匆匆走进大厅来,“禀告济北王,我们得到消息苻坚派大将军巨鹿公苻睿,都督中外诸军事,左将军窦冲为长史,龙骧将军姚苌为司马,将兵五万,讨伐华阴。现如今正在赶来的路上。请济北王定夺。”

慕容泓一听长笑不止,满脸自信,“心竹,我替你报仇,你如何感谢我!”他身材修长,高出郑心竹两头不止,居高临下睥睨着她。郑心竹一听苻睿,心头一震,又痛,如果是从前她不知道这段历史,那就不会太难过,可是现在她却知道的清清楚楚,她告诉自己那只是做梦,不可能是真的,可是从前的那些事情都一一验证,现在也必定会按照历史走下去。苻睿必死!

“景烨,你还是那么骄傲自负,”她冷冷地看着他,“还记得你欠我的一个人情吗?如果我做了皇帝,你做我的皇后,怎么样?”他斜睨着她,“哈!景烨,我以为小孩子的话也不过就是随兴而起,却累你记了这么多年,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前面的路也不长!”郑心竹只觉得将未来的事情知道了一清二楚,就如同没有了动力,只是一步步走向那个结局,多么可悲?

“如果我说你没有拒绝的余地呢?”慕容泓冷凝着她,“那么我就不拒绝!”郑心竹冷冷看着他,“我以为少年时候的友谊,会让我们今天也是朋友,可惜我错了!”郑心竹苦笑。

“少年时候我对你也没有友谊!”他看着她。

“慕容泓,你们不过是为了寻找安身立命之所,回关东吧,留在此地没有任何的好处,而且你们也必不是秦人的对手!”郑心竹神色平淡,平静地诉说那个事实,她那种洞察世事的笃定让慕容泓怒火升腾。

“我们?你不是邺城来的吗?”慕容泓看着她,这些年的时光似乎太久了,让他本来不多记忆也全是耻辱和挣扎。

“我从哪里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来看你们一个个死去,多么残忍!即便是看场电影,也会哭泣流泪。

探子来报苻睿和姚苌领兵来攻华阴,左将军窦冲却带人去阻拦攻打蒲板的慕容冲。

慕容泓披盔戴甲点兵三千,郑心竹在城内等候,不多久慕容泓却兵败而归。慕容泓面沉如水,盯着郑心竹,看她面色平静,没有一点担心焦虑。顿时火冒三丈,上前拉住她的衣服,“心竹,你告诉我,这些年,你修了佛还是成了仙?为什么能如此坦然,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他大声咆哮着,“你早就知道我不是苻睿的对手是不是?被他们压迫了这么多年,今日我却还是不能一雪前耻!”他愤怒地瞪着她,眼睛布满血丝。

“回关中吧,”郑心竹轻声道,她的任务是来见证慕容冲的生命,与别人无关,她希望他们可以活下去,回到家乡总归是好的吗?

“你以为你是谁?我要你来安排?我一定要杀了他!”他咆哮着冲出去,他还记得那个雪夜,他为了她在雪地里哀号了一夜,可是现在也许她关心的是当初那个逼迫她的人而不是他!

慕容泓的手下竟然不敌苻睿他们,几个回合便被打得落花流水,于是慕容泓采纳将士的建议:返回关中。

一路上扶老携幼走得很慢,到了华泽之地。

原野草地青青,野花正艳,柳絮漫天,离人愁如海。

慕容泓冷凝着脸,“韩延,宿勤崇你们带三千精兵断后,埋伏在两侧,其他人管自前行,如果他们追来,便在此地让他有来无回。”他抬眼远眺,只见后面尘土滚滚,砂石飞扬,他就不信,苻睿得了他放出去的关于郑心竹在军中的消息会不赶来。

郑心竹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却道,“心竹,你来和我同骑一马,”然后便伸手来拉她,郑心竹不肯,便策马躲开,慕容泓却冷哼一声,蓦地冲来,一下揽住她,将她腾空抱起揽在身前,“不要动,”他警告她,然后双手环住她策马往回冲。

“慕容泓你要做什么?放我下去!”郑心竹想跳下去,却被慕容泓死死的圈住,健马飞驰,她的发丝飞扬,拂过他的脸庞,让他有一种深深地渴望,仿佛压抑了很多年,他没有细想,低头吻上她的颈,郑心竹反手给他一巴掌,“慕容泓,不要太过分!”她冷冷道。

“如果威胁你管用,我也不会在乎,他们不是都这样得手的么?”他冷冷说。“慕容泓,你错了,你现在用什么威胁我,我都不会违心,我现在只有一件事情,做完就走了!”她冷冷道。

“走?去哪里?”他生气问她。

“这个你不必知道,”她挣扎不了,干脆不动,任由他搂着她。

韩延和宿勤崇的埋伏并没有起什么作用,被苻睿打得落花流水。

韩延他们退回来,让开一条路,慕容泓打马冲过去,与苻睿遥遥相望。

风萧萧,马嘶鸣,就这样对望着。

郑心竹觉得时间似乎停滞了,空气凝固成了混凝土,让她几乎窒息。风吹乱了发刺痛了她的眼。

他遥遥坐在马上,痴痴地望着她,似乎是不相信,又似乎不认识,就那样看着。感觉到身后的慕容泓身体高度紧绷,似乎紧张又似乎兴奋,他身体轻颤,抬手抓住刀柄。

“慕容泓,不要这样卑鄙。”郑心竹怒道。她知道他想什么,这正是她怕的,她不要他死在她的面前,不要!

“心竹,可惜呀!”慕容泓冷笑。

果然,苻睿催马跑来,青衣黑马,宛若天边的浓云滚滚,仿若暴雨来临,“苻睿,不要过来!”郑心竹放声大喊,几乎撕裂了声带,但是那飞驰的影子却还是越来越近。

慕容泓箍在她腰上的手蓦地上抬到她胸口用力,将她揽在他的怀里,紧紧贴住他的胸膛,勒得她几乎窒息,发不出任何的力气,只能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飞马冲过来的身影,

他俯身抬头,几乎贴在马鬃上,一手紧勒马缰,一手紧握长刀,双腿夹紧马腹,越冲越近,他青衣猎猎,盔甲铮琮,头盔出钻出的一缕发丝,飞扬在风中。

他的眼眸微微眯起,嘴角微弯,一种巨大的幸福感自天地间涌上来,竟然真的是她,这些年,梦果然没有白做…

郑心竹想喊,却觉得似乎哑了说不出话来,忍住眼睛的酸痛,使劲地看着他,待到近了,他提刀横在身前,慕容泓揽住郑心竹,却将她推向外侧接近苻睿冲来的那面,他的手紧紧地箍住她让她挣扎不得分毫,待到苻睿挥刀过来,却怕伤了郑心竹刀身太高直取慕容泓面门,慕容泓身体往后仰苻睿手腕用力长刀变横削为下剁,慕容泓却将郑心竹揽在胸前她的发丝披散了他满脸,苻睿一愣停势伸手去抓郑心竹,“”苻睿,走开呀!”郑心竹喊出一声,却觉得喉咙痛得似乎撕裂了。

感觉苻睿的手抓到自己腰间衣服,能看见他的笑眼了,却蓦地发现他眼睛睁大,瞳仁急剧放大又迅速收缩,手却依然死死抓在自己的衣服上,

“苻睿,苻睿!”郑心竹只觉得肝胆剧裂,喊出来得声音都是沙哑破碎的。她被慕容泓箍住躺在他的怀里,他后仰在马身上,自己根本看不见,蓦地被他从后面扶起,慕容泓策马错过,郑心竹便看见慕容泓的刀从苻睿的左肋处抽出来,哗得洒出一蓬血雨,溅了自己满身。

郑心竹一下子呆住了,忘记了反应,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面容痛苦,紧皱眉头,手捂在胸口,却看着她,笑,血从嘴角顺流而出。

郑心竹拼命地挣扎,慕容泓却箍得她紧紧地,“放开我!”她用尽力气大喊,慕容泓冷眼看着血流不止的苻睿,哈哈大笑,“想不到飞扬跋扈的巨鹿公也有今日!”他抬手提刀便要再刺,郑心竹趁着他手上一松,用力的滚下去,跌在泥土地上,只觉得眼冒金星,浑身似乎散架一样,一动扯心扯肺地痛。

慕容泓一愣,想伸手来抓她,她却拼力跳上苻睿的马,晃了晃差点掉下去,随即揽住苻睿飞驰而去。慕容泓一愣,便在后面紧追。

郑心竹揽住苻睿的身体,只觉得他越来越沉,似乎要滑落下去,他已经说不出话,血不断地从嘴里涌出来,郑心竹抱住他,终于手上没有了力气,刚才跌下来的时候,跌得她几乎骨头散架,让她觉得要昏过去。

手上再也没有力气,抓不住马缰,揽住苻睿的手臂即将滑落开来,她却拼命地想抱住他,最后两人从飞驰的马上滚落下来。

她拼尽全部的力气,死死抱住她,重重地摔在他的身下,一口血喷在他的身上。似乎自己也要死了。她动了动几乎挣扎不起来,拼了力稍微坐起来,却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戳了自己,然她冷汗唰地流下来。

她挣扎着扶起苻睿的头,用力地喊,却只有很小的声音,“苻睿,苻睿,醒醒,苻睿!”明明知道这个结果,可是心还是痛,泪还是汹涌奔流。“苻睿,苻睿,你不要死!苻睿。”嘶哑的声音,眼泪和血流在他的脸上。

他微微睁开眼睛,说不出话,喷涌出的血堵住他的喉咙,她脸上滴下来的泪和血迷糊了他的眼睛,他却用力的眨眼,再用力,让自己能看清她。

他说不出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尽管好多,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他朝她咧咧嘴角,痛意却又让他抽搐,看见她的泪和血,他只有痛,心痛。他多想将她抱在怀里,细细的爱,热热的疼,可是现在不能了,他还是笑了,弯着眼睛,郑心竹几乎要疯了,“苻睿,对不起,对不起!”她低头贴在他的脸上,感觉他的体温一点点消失,她的泪和血顺着他的脸颊蜿蜒成凄艳的颜色。

感觉到她的体温,血的温暖,他却觉得自己越来越冷,痛已经麻木了,身体只有一阵火辣辣之后的麻木,现在没有感觉了。

他想伸手抱住她,身体却已经不是自己的,动也动不了,看到她伤心欲绝的样子,他的心抽痛不已,心竹,我不要你伤心,从前那么多,其实竟然是错了。只要你开心便是足够了,我爱呀,却让我们伤痕累累,让你受尽了委屈折磨,我只以为留你在身边就可以爱,却不知道,也伤了…

什么那么冷,不是要夏天了吗?真么这样冷,心竹,你的身体好温暖?夏天,又是夏天,你离开我已经好几年!

说不出话,喉咙什么涌动,让自己窒息,越来越冷,灭顶的绝望,铺天而来,心里万般地话却一句也说不出,动动嘴唇。

“苻睿,苻睿!”郑心竹抬起头盯着他,苍白的脸上血泪模糊,他动动嘴唇,笑眼弯弯地看着她,他说,“我爱你…”尽管没有声音,可是她知道,

他的眼睛轻轻阖上,最后一句话划过心头,心竹,能死在你的怀里,我――很幸福…

感觉到他的死,她再也忍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立在旁边的慕容泓跳下马,弯腰抱起她,让人将苻睿的尸体拖去掩埋。

盛夏,知了长鸣,天空澄明,白云不知人间恨,悠悠笑看战火纷。

郑心竹醒过来,天地已变,她呆呆地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别人看不透,她眼神空洞,但是嘴角却似笑非笑。

苻睿的死她都无法接受,如何能够接受凤皇死在她的眼前?她哪里还能够接受更多的死亡?以为悲伤到了尽头,死亡却在悲伤后面。

如果凤皇死了,她又不能回到现代,那要怎么办?即便回到现代,没有了凤皇,她还有什么意思?凤皇,即使看不见你,你也在我的眼前,白衣黑发,凤眼桃花,飘然若仙。

第一次深切地感受了死亡,让她意识到自己没有那么坚强,至少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直面死亡!

慕容泓看着她苍白的脸,空洞的眼,她醒了但是却不肯动一动,即使眼珠也不肯转,她身上多处骨折,伤势很重,但是她却似乎感觉不到痛,从来没有听到她痛到呻吟,她甚至连眉毛也不皱一下。就连最坚强的士兵也做不到,他越看她就越觉得看不透她。

“你恨我吗?”刚问出口,他就后悔,她这个样子自然是恨了,谁知道她却冷笑,恨?为什么要恨?这是他们的历史?她有什么资格恨?她本来就是旁观者,爱都不对?如何去恨?

“凤皇在蒲板被窦冲打败,似乎是朝这里来了,”慕容泓看着她,她依然没有反应,“你不想见到他么?你为什么从他那里离开?”他又问。

她依然不说话,他最后似乎生气了,便起身摔门出去。

慕容泓摔门出去,郑心竹却苦笑,忍着疼坐起来,竟然想着,自己怎么没死?见到凤皇不知道他会怎么生气,不过她离开他没有找她,她早就看不透他了。看不透又有什么关系?她爱他,可是爱的这样痛苦无奈,爱的这样累。

凤皇,我该如何面对你的杀戮?是你该做的,而且我也希望你可以起兵报仇雪耻,可是我却无法坦然面对那血流成河。比对你的爱更重要的事情,是走完这个历程,比恨更重要的事情就是全心的爱你。

凤皇,一切都在向着那个结局走去,我无能无力,甚至不能逃避…

慕容冲在蒲板与窦冲相遇,结果不敌,然后自凤凌渡前来与慕容泓回合。慕容泓看见他来很开心,同来的还有他们族里的慕容永,在长安卖鞋为生,听见慕容冲反,聚集了上千鲜卑人,投奔慕容冲。

慕容泓拉着慕容冲寒暄过后便吩咐人大摆宴席在大厅宴请将士们。

大厅里红锦地衣,博山香炉,香雾缭绕,酒菜生香。

众人笑语晏晏,觥筹交错,描画着美好的未来。“凤皇,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慕容泓走到慕容冲旁边,端着酒杯笑眯眯地看着他,他这个弟弟从小就处处受宠爱,人人爱他,就连天上掉下个女孩子也要死要活只爱他。慕容泓喝得有点多了,醉醺醺地看着大厅里推杯换盏的将士们,慕容冲面色平静,嘴角淡微微地笑。

“凤皇,我们回关东去,安置了老小,投奔吴王。”慕容泓询问地看着他,慕容冲心中冷笑,眼眸幽深,“七哥,我们还是挥师西进,直捣长安的好,救出三哥,这样才是正路,吴王,和我们不是一条心!”他端眸冷凝,嘴角冷笑。

她在这里,他难道不打算告诉他吗?

慕容泓拍拍他的肩膀,“你说的也是,很多人都这么说,既然这样,那么明天我们从长计议,好好谋划一下。”他将杯中酒饮尽,又端起酒壶去倒。

慕容冲淡淡的笑宜挂在嘴角,大厅中高高挂起的铜灯洒下暖黄色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越发显得眸若清波,面如白玉。慕容泓朝他举杯笑笑。

慕容冲举起酒杯,放在唇边轻抿,却抬眼看韩延畏畏缩缩地跪坐在斜对面的位置,心中冷笑,但是却放下酒杯看着他,轻笑。韩延挺不住,立刻端了酒杯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太守大人,我一路护送兰心小姐,不想路上遇到济北王!我原是想立刻回去的。”说完他低头看着酒杯,有点不知所措,慕容冲淡笑看着他,慕容泓的目光也在他身上扫过,似乎什么在身边加温,仲夏的温度混了酒气,更加的闷热。

高盖连忙笑,“兰心本来说去散心,大人说忙过一阵子就去,结果兰心等不及了,倒是麻烦了韩将军,太守大人可是非常感谢你呢!”高盖端起酒杯和韩延喝酒,韩延额头冷汗直冒,偷眼看慕容冲,他正在浅笑,没有怒色,他更加的发冷。

“她在哪里?”慕容冲笑着问,韩延抬手抹了一把汗,轻声道,“在济北王――”他没说完又偷眼去看慕容泓,他似乎喝醉了,眼神朦胧,似乎无意地扫过他们。

慕容冲轻笑,转头看慕容泓,道,“七哥,你救了心竹,却不认识她了么?她就是兰心!”他若无其事道。

慕容泓醉醺醺地晃晃身子,“什么兰心,心竹?嗯,心竹在这里,你去看看她吧,她答应要嫁给我的。”他端起酒杯仰头喝酒,却似乎醉得太厉害了,酒都洒在衣服上。

慕容冲微怔,却笑,斜睨了他一眼,然后站起来,“七哥,你似乎忘记了呢!”他站起来往外走,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看着他,“七哥,明天给苻坚修书一封,让他把三哥送回来。”然后又转身往外走。

他走得有点着急,但是却极力地让自己稳下来,脚步轻盈扎实,不会虚浮。

仲夏时节并不炎热,晚上凉风徐徐,月色皎洁,但是周围的大团大团的云朵却浓厚压抑,点点星光透过又隐去不见。

空气里弥漫着酒香花香,夏日的草虫啾啾低语。

慕容冲没有喝多,却觉得醉了,一个人才可以肆无忌惮的流露情感,悲伤绝望,暂时卸下,让自己的泪肆意流淌,重新收拾心情,把一切再扛在肩上。

站在门口,脸色变幻,眸冷森寒,迟疑了一下,却又笑,凤眼含情,面色温柔。轻轻整理了一下脸庞的发丝,伸手推门,屋内灯光明亮,月光明晃晃的染白了晕黄的灯光。

她躺在床上,柔弱的身体似乎薄薄一层,她没有动,他就站在门口看她,轻声叹气,入耳,她蓦地转头,看见他,站在月影里,俊逸如仙,又如暗夜修罗。

“心竹,你离开我,却把自己弄成这样,这可不是我想看到的。”慕容冲慢慢地走向前,轻笑,端眸注视着她。

“凤皇,不要对我笑,你笑的好假!”郑心竹微微闭上眼,不要象对别人一样对我,不管爱恨,都不要那么虚伪的冷漠,凤皇!

“心竹,你要我怎么样?要我疯掉?”慕容冲收起淡笑,脸色便冷得空气骤然凝固,温度似乎在急速下降。

“凤皇,对不起!我――”郑心竹心头杂草丛生,似乎理不清哪是稻谷哪是杂草,心田几近荒芜,或者自己任其荒杂。

“心竹,知道了一切对我有多么残忍?对你有多么残忍?你要如何选择?一定要看着我死?是吗?心竹?”他俯身跪在她的旁边,恰好可以注视她的脸。

月色透过窗棂,洒在她的脸上,她的脸色苍白如鬼魅一样。

“心竹,他的死你也知道,对吗?你有什么感觉?在他死之前,或者死之后,现在有什么感觉?”他看着她,残忍地逼问她。

“心竹,你告诉我,我要在哪一天死?可以吗?”他看着她,又笑。

“凤皇,我不知道,不要逼我,我真的不知道。”她闭上眼睛,不肯看他。

“心竹,你来这里,是为了看我受辱,是为了看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吗?”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冰冷的没有任何的温度。

“你不肯我死,就是为了要我受辱?是么?”他身体颤抖,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这一切都是为了看我怎么被韩延杀死对么?”他攒紧了拳头,几乎捏断自己的手指。

“你当初为什么不给他求情,如果我杀了他,他就不能来杀了我吧!”他死死盯着她,她逼近了眼睛,却能感觉宛若利刃的目光钉在她的脸上。

“我让你们走了,心竹,你知道,看着你离开我的身边,我有什么感想么?我就想,其实就是毁了你,也不要你走,天涯海角,还会找到你!即使我死,也不会让你离开这个世界,我要你的肉体和你的灵魂,留在这里,生生世世!”

“心竹,我不知道我还是不是爱你,只觉得,这一生不管如何,都要和你在一起,生或者死,肉体或者灵魂,都要如此!”

“即使看不见你,也可以感觉到你,即使恨你,也会爱你,心竹,你知道么?”

“我对你的感情,超过了爱,超越了恨,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想占有,却又会放手,想放手,却发狂地想占有。”

“心竹,你说,我是该哭还是该笑?对于一个被千万人耻笑,即使是家族的人也会耻笑的人来说,这唯一的温暖也要溜走的时候,该哭还是笑?绝望并不能形容我感觉的万分之一。”

他抬手抚上她的脸颊,轻笑,温柔地摸过她的鼻子眼睛额头,然后手停在她的眼睛上面,他的手不由得加大了力气,他感觉她的身体微弯颤抖,她的眼球圆而柔软,在他的手指下面一动不动,他来回的摩挲着,如果用力,是不是她就不会离开自己了?如果用力也就不会看到自己的残忍?

第 94 章

第四十三章 浴血凤凰

郑心竹只觉得眼睛被他压住一阵钝痛漆黑一片,她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呼痛,他的手颤抖了一下,立刻拿开,骤然的感知光线让她有点刺痛,睁开眼睛,眼前雾蒙蒙的,几乎看不清。

除了呼吸,轻轻浅浅的,浓烈的,只有呼吸的声音。

细细的风透过帘栊钻进来,无声无息,拂过高枝铜灯的蜡烛,受风激燃,发出噼啪的声音。

她的睫毛随着蜡烛跳动剧裂的抖动了一下,如果在以前,他们早就拥抱恸哭浓怜蜜意了,可是现在相对无言,他说了那么多,她一句也没有说,都没有泪,只有叹息,深深的叹息。

爱到无言无泪无痛无情!

我对你的爱,比天更远,可是我对你的伤害,比爱更深。看着你死,我怎么能够?可是如果你不死?历史便会逆转,我们的一切痛苦还是不断的重复,这样的痛比不比得过现在给你的痛?

她没有泪没有痛,心是软的,可是已经空了。

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可以保护你,能够让你免去那些耻辱,即使自己承受的再多我也愿意,万劫不复,魂飞魄散,算什么?

可是,我不能让你继续轮回一次次受辱,一次次痛苦,所以,凤皇,我一定要走到底!

多么残忍,给你幸福的时候也要拿走你的幸福,就看哪个幸福你更在意?哪个幸福更让你甜蜜!

可是既然是幸福,拿走哪个,都是彻心透骨的痛呀!

他坐在她的身边,没有说话,说了那么多,他的喉咙如同塞了棉絮,再也说不出来,发泄过后,竟然是深深的宁静,死一样的静。

那一夜,她躺在那里,他坐在那里,他站在门外,风吹无痕,云掩月朦。

“七哥,给秦王的信写好了么?”慕容冲看着慕容泓,他眼底一圈淤青,关切道,“七哥,没休息好么?昨夜夜凉,你怕是受风了吧,睡觉要记得关好窗户。”说完轻笑。慕容泓抬眼看他,略一思忖,走到案几边拿出一封信,“这个你看看,行不行!”然后递给慕容冲。

慕容冲展开折书,上面写着大意为吴王已平定关东,你们最好立刻准备尊贵的御辇,奉送家兄皇帝,慕容泓当帅关中燕人翼卫乘舆,还返邺都,与秦国以虎牢关为界,永为邻好。否则我们便挥师直捣长安云云。

慕容冲看看,笑,“七哥,再添两句话上去。”慕容泓看着他,问,“添什么?你写在上面好了。”然后让人准备了笔墨,慕容冲走过去跪坐在案几前,拈笔在后面添写,“我等本欲返回关中,寻得安身立命,却未料巨鹿公横加阻拦,结果不小心被击杀,实在抱歉至极,还请见谅。”

搁了笔吹吹墨迹,慕容泓伸头看了,抚掌叫好,“凤皇,还是你强!”然后伸手拍着他的肩膀。

这时候外面传来喧哗的声音,慕容泓微微皱眉,给慕容冲使了个眼色凉热便往外走。出来一看,却是几个士兵围了宿勤崇,高盖等人七嘴八舌的争吵。

看见他二人,高盖他们连忙闭了嘴,慕容泓冷着脸,问清楚了事情,原来是几个士兵打架,宿勤崇的人杀了高盖的人,打架的原因是去抢夺了财物分赃不均。

慕容泓火冒三丈,登时大发雷霆,他一向治军严明,军法岢峻,不允许烧杀抢掠,违者力斩,却见士兵为了这个争斗更加不可容忍。

“传令,把闹事的人都斩了!”然后就有亲兵去传令,高盖马上走上前,“济北王,我等初来乍到,并不是十分懂得您的军规,是否这次通融一下,以后再说?”高盖是慕容冲的人,慕容冲看着高盖,笑了笑,对慕容泓说,“是呀,七哥,将士们现在才知道,饶了他们这一回,此后大家谨记便是了。”

慕容冲求情,济北王应该不会不允吧,高盖期待地看着慕容泓,谁知他剑眉直竖,“凤皇,治军你就不懂了,别看你曾经是大司马,这些却并不懂,要是不严律治军,那么军纪涣散,将一发不可收拾。算了,都不要说了,就这么办了!”然后拂袖进去了。

慕容冲望着高盖轻笑,摇摇头,高盖恨恨盯着宿勤崇,他却正盯着慕容泓的背影。

过了些日子,竟然有人秘密送来慕容暐的书信,信上说:吾笼中之人,必无还理,且燕室之罪人,不足汝等顾念,汝勉建大业,以垂为相国,冲中山王为太宰领大司马,你为大将军,领司徒,承制封拜。听我死讯,汝便登尊位。

慕容泓非常开心,将手下重重封赏一番,便决定启程挥师西下直逼长安。附近的鲜卑人听闻他盛名远集,便纷纷前来投靠,不久便达到了十余万人。

盛夏天气,闷热湿濡,让人觉得浑身粘哒哒的一点都不清爽。郑心竹的骨头是长好了,但是身体却不见好。

一阵雷暴雨过后,浓黑的大块云朵依然未曾散去,天阴沉黑暗,忽然一阵风吹来,云层霍地开了个口子,明亮的光线泼洒下来,露出一指湛蓝刺眼的天空。

有风相助,阳光便逐渐浓烈,风推云走,天便大片地露出来,阳光耀眼,水洗的天空幽蓝深邃。

郑心竹站在院子里,抬眼看看天,军医刚来看过说她差不多已经好了,只需要再慢慢地休养。

慕容冲站在那棵槐柳树下看着她,眼神清冷,却没有上前,似乎怕相见,见了不知道说什么,不如不见。

他信步走到外面,士兵们都在忙碌,军队前面出发,粮草以及老少女弱跟在后面。

回到自己的营帐,却见高盖和宿勤崇等人正在等他。一看见他回来,他们便开始发牢骚,说军纪太严之类,“司马大人,您也知道,我们鲜卑被他们氐族欺压了这么多年,总算现在跟着大人们起事可以松一口气,图个安身立命,现在济北王却保护氐族不让我们抢夺财物,我们还打个什么劲,而且没有财物我们吃什么呀?如果供给军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