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同火,打闹惯了,你不懂。”那罗浑脸色也是古怪,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望着狄叶飞的表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火长脾气方正,我们都以逗弄的他颜色大变为乐事。”
“那花将军还真可怜,欺负老实人什么的…”
几个虎贲军窃笑,纷纷以这种方式遮掩他们已经爆红的脸面。
贺穆兰被隔着衣服摸过无数次胸,昏迷时被那罗浑贴着皮肤听过心跳,但这些都不是故意的,也没有人存着刻意的心理。
哪怕后来陈节无意间发现她的女子之身,由于她了解陈节的脸皮,就算看到了也不敢再看,最多就是那惊鸿一瞥,这辈子也不会再提,所以也不以为意,就当是为了救命了。
唯有狄叶飞,胆大包天到真的主动伸手去触摸她,让她惊愕的同时也彻底了解到了,当时她对狄叶飞不管不顾动手动脚,狄叶飞是有多么的受惊。
原来真的不是恶心,而是一种羞惭和难堪,还有莫名的不悦。
狄叶飞用这种方式对她抗议,告诉她自己不愿意她想当然的“试验”,而他也确实成功了,让她开始后悔。
已经认输的狄叶飞开始步出圈外,一件件的穿起自己的衣衫,旁边的儿郎们竟有些不敢上前。
贺穆兰光着脚走了几步,也离了圈外穿起鞋袜,似是不经意般开口对狄叶飞说道:“之前…是我鲁莽,我还欠你一句‘抱歉’。如今你虽没赢我,但总算是做到了别人没做过的事,我们就算两相平了,都不提这件事,可否?”
这件事,自然是指双方都摸过对方…
狄叶飞穿着衣服的手一顿,大约过了几秒钟,贺穆兰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嗯”,这才松了口气穿起了鞋子离开。
贺穆兰离开去发水果,虎贲军们却是一下子看看贺穆兰,一下子看看狄叶飞,总觉得两人之间怪怪的。
但好在军中男儿大多是糙汉子,而高车虎贲军有许多连鲜卑话都听不懂,自然也听不懂有些调侃的话,有些甚至觉得狄叶飞能逼的贺穆兰退步而且连衣服都差点被扒了很是武勇,竟大声夸赞他的功绩。
他们不夸还好,一夸倒把陈节气个半死,待从盖吴口中得知他们是高兴与狄叶飞碰到了贺穆兰的胸,顿时气得冲向了狄叶飞。
“主辱臣死!你羞辱了我的主将,我要和你比试!”陈节捏紧了拳头,“敢不敢与我一比?”
狄叶飞脾气好,那是对着同火之人,对待外人,向来是有“冰霜美人”之称的,当年被打爆了蛋蛋的黑山刺儿头们就是证明。
听到陈节的“戏言”,狄叶飞连眼皮子都没抬一抬,他的本事也是从战阵里杀出来的,和这个花木兰护着的小毛孩有什么好比?
当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擦着他的肩膀就越了过去。
“你给我…”
“陈节,你偷什么懒!你想要老兄弟我一个人扛这么多水果?”蛮古一声大喊,赶紧把脑子不正常的陈节叫了回来。
“还有许多人眼巴巴等着吃呢!”
“奶奶的!这次就饶了你!”
陈节气的一甩手,回头放声大吼。
“叫什么叫!来了!”
这一夜可以说达到了贺穆兰原本想要的目的。
虎贲军和高车虎贲们都有了茶余饭后可聊的话题,由于一路上骑马射箭角斗,双方都对对方的武力有了认可,也就不存在什么“我们带你们赢战功”、“你们别给我们拖后腿”之类的问题。
高车人以前是奴族,对于养马、修缮兵器铠甲、治病疗伤、甚至于制造弓箭都有了解,这一路上也不知道帮了贺穆兰所在的虎贲军多少忙,就连贺穆兰也夸赞过他们犹如“百宝箱”,随时都能派上用场。
而昨日角斗,论得到水果的数量,反倒是高车虎贲更胜出一筹。这大概和黑山虎贲后来都被吓傻了,而高车虎贲却跟打了鸡血一般也有些关系。
至于第二日清早有多少士卒偷偷爬起来洗了自己的裤子云云,鉴于陈节那可怕的脸色,也就不再多赘言。
就这么一路相处融洽的继续行军,约莫过了十几日的时间,终于到达了豫州地界。
前来迎接贺穆兰一行的,乃是豫州都统,和高深差不多职责的一位武将,名唤薛安都。
大军出行,都有斥候和伯鸭官提前开道,各地粮草都要为大军准备,而军队驻扎的地点也都会提早安排好,以免战马无处放牧与喂养,或者扰乱百姓的生活等等。
这是大军出行的规矩,莫说贺穆兰一万大军,便是几百人行军,也是一样的流程。
只是这一日贺穆兰左等右等,怎么也没等到应该早在豫州地界相迎的薛安都。眼看着日已西斜,很快就要傍晚时分,贺穆兰这才面色不佳的抬手命令大军继续前进,否则错过日头,露宿在野外,很容易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扎营地而腹背受敌。
大军前进了没多久,这才等到了一行气喘吁吁骑着马赶来的武官,待他们到了贺穆兰面前滚鞍下马上前见礼,贺穆兰脸色才稍微好看了点,对着最前面的那位武将抬了抬下巴。
“薛安都?”
这一问,前来的武将皆是苦笑,那为首之人摇了摇头,一咬牙。
“末将乃是薛都护的副将,豫州卫尉刘元。”
“那薛安都呢?”
薛安都是因军功获升的秦、豫两地都护,但因为秦州最近有朝中下去的朝臣和武将颁行新政,所以薛安都多在豫州卫戍。
薛安都是一地都护,名义上和贺穆兰的品级相同,但贺穆兰的军功远高于他,又是京中皇帝直属虎贲军的左司马,按理应当薛安都这地方守官先来拜见,如今却只派了一个副将来,整个虎贲军都露出忿色。
刘元见情况不好,赶忙急着解释:“花将军,并非薛都护怠慢,而是我们豫州境内近一年来屡屡有平民百姓和流浪子失踪,薛都护已经为此探查了大半年的时间,今日好不容易找到了线索,正好又碰到虎贲军入境,我们都护是个…是个…”
他抓耳挠腮,他身后一同前来的一个武官阴阳怪气都说了一句:“是个任侠脾气。”
刘元脸色一僵,点了点头。
“是…所以…”
他原以为花木兰会勃然大怒,却没想到贺穆兰闻言却只是点了点头,竟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说道:“那确实是该先去查探线索。我们虎贲军有手有脚,没人来接又不会走丢,竟然有人来迎就行了,你们上前带路吧。”
这一番话说的豫州武官各个又惊又疑,有几个不够老成的干脆就抬头去看贺穆兰的脸色,看看是不是说反话在讽刺。
无奈贺穆兰大部分时候是个面部表情极其匮乏之人,一干人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不对,一个个只能在心里感慨果然陛下重用的年轻人城府都深的可怕,涵养也养的惊人,担惊受怕的在前面开路。
直至贺穆兰的虎贲军已经安营扎寨,开始休整,这些武官们也不敢离开,倒让贺穆兰有些过意不去了。
营帐中,贺穆兰摸了摸自己的脸。
难道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长成了一副可怕的模样?
怎么一个个武官看了她,都是诚惶诚恐的模样?
她明明是个很随和的人才是啊。
第346章 失踪人口
贺穆兰不知道自己气势如今有多可怕,豫州地界跟着薛安都一起上任的武官都是刚刚上任才一年多,乍然碰到这种事,即使贺穆兰说不在意,也一个个把前因后果倒了个干净。
原来这位薛安都薛都护今年并不大,刚刚才满二十岁,在这个人均寿命就三十岁的年代,已经算是个成人,但二十岁混到都护的位置,还真不是全靠他的才能,而是他过人的人格魅力。
薛安都是河东大族薛家的幼子,从少时就表现出惊人的天赋,家中长辈对其抱有期待,花费了无数心血延请名师,教导他骑射和武艺,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已经名扬河东。
无奈此子天生好斗,经常结交游侠,后来干脆自己混起了“帮派”,名为“安门”,家中游侠地痞、三教九流往来不休,他的几个哥哥经常担心因此而引起祸事,经常愁眉不展。
薛安都从小受兄长照顾,顾及嫂嫂们的情绪,便搬离了河东薛家,与兄弟们分家,带着“安门”在河东闯荡。
他离家时分文未取,出行全靠各地有交情的游侠儿和义气之士馈赠财物、借他住地。薛安都也从不扭捏,给就拿了,有忙就帮,渐渐在豫州和秦州闯下了较大的名头。
魏国和夏国交战之时,秦州有一支白龙胡趁机作乱,在秦州四处抢掠,甚至敢去偷袭魏国的粮草辎重以资族人,大魏数次想要剿灭此人,无奈他们聚众来去,行踪不定,总是屡屡失手,反倒丢了不少次粮草。
白龙胡作乱时在秦州抢掠,恰巧毁过一处汉人的村落,而这村落里的人曾经收留过薛安都和其安门,薛安都为了给村中几百口人报仇,便带着秦州的游侠儿搜遍了秦州,找出了这支白龙胡的行踪,而后更是联合当时负责征伐秦州的鲜卑大将一举将他们歼灭,平定了白龙胡之乱。
这一战,薛安都单枪匹马射杀了白龙胡的首领白龙子,亲手为秦州死难之人报了仇,一时名声大震。拓跋焘最爱少年英雄,又欣赏他的义气,便封了他为“横野将军”,赐了他一个出身。
薛安都是魏国人,其父兄都在魏国,只不过是流浪到夏地。家中幼子得到官职的消息一穿回去,薛父立刻招募勇士、购买甲胄、聚齐全家之财力,用于支持家中这位幼子“浪子回头”。
薛安都本身武艺就极高,又有一身游侠儿才有的“游击战”的本事,领着一群游侠儿和家中送来的私兵,愣是在胡夏与魏国之战中获取了不少军功。
他在豫州和秦州多受敬重,人人都爱他“侠义”的名声,往往比前来征伐的魏国鲜卑将领更得人心,还未真的攻打,已经有不少百姓和官员纷纷投降,只因为相信他不会滥杀无辜。
如此一来,薛安都虽然入军晚,资历浅,但军功以滚雪球的方式快速积累,到了拓跋焘论功行赏之时,他这个被拓跋焘“慧眼识珠”的小将立刻博得龙颜大悦,拓跋焘自得自己的“伯乐”做的好,将薛安都好生褒奖了一顿,赐了他秦州和豫州两州都统之职。
秦州胡人众多,豫州因为是从刘宋抢来的,只有半境,所以州境特别小,而且境内“宗主”林立,赋税无法顺利收取,各种矛盾屡屡发生,人人都不愿意到这两州为官,所以薛安都得了两州都护,竟没有多少人羡慕他,隐隐还有些幸灾乐祸。
薛安都是任侠脾气,对这些毫不在意。在他做官时,也常常用当年呼啸山林的方式去理事。宗主们不怕老奸巨猾,就怕这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年轻人,秦州胡人又喜欢这样的脾气,是以两方对他都很客气,他这都护也就好生生的当了一年多,竟没有人说他不好。
秦州和豫州人口失踪之事,原本摊在哪个州里都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此时正是乱世,夏国和魏国打仗,夏国自己诸族也经常打来打去,少了几个人、几十个人都是常事。
在这个户籍制度名存实亡,人口全靠“户”而不是“丁”的年代,少人连县官都无法发现,更别说传到上面。
更何况失踪的大多还不是什么德高望重、家有财产之人,不过是些游荡在外的流浪儿,或者旅行在外的行商、旅人,家中没有儿女的老人、或是失去父母漂泊的孤儿等等。
但游侠们也是“流浪在外”的。手头不趁手的时候,这些游侠们露宿在野庙、荒地也是家常便饭。当游侠儿们发现自己的同伴出去就没有回来后,他们意识到有些事情发生了。
游侠械斗结仇是正常的,死的无声无息也是常事。可有些游侠儿出去混迹并非去“谋生”,而是归家看望家人,或是一些别的原因,绝不会和别人起了争斗。而且一个两个失踪的多了,就很难归结到“意外”上去。
这种事游侠儿也无法解决,只能上报官府。夏国刚定之时官府要做的事情太多,根本顾不上这种“小事”。尤其失踪的还是没有户籍或户籍不在此处的“地痞流氓”,更加没有官府之人愿意管。
这些游侠儿一方面气急与官府的麻木和不作为,一边心痛与同伴无缘无故的失踪,在众人商议之下,便想起了他们曾经资助过的“安门”门主,那个现在已经飞黄腾达的薛安都。
薛安都“洗白”之后,游侠儿们为了他的官声都很少和他接触,毕竟官府和江湖是两个世界。但这么多条人命不能不理,更何况他们查探下去的结果不但失踪了游侠儿,还失踪了不少流浪汉和老少孤儿,这些都是义气深重的汉子,决不能坐视不理。
这些游侠儿原本已经不抱希望“投靠官府”的薛安都会帮他们了,谁料薛安都一听到此事之后立刻一口答应,不但暗中派出交好的游侠儿四处打探此事,更是命令秦州和豫州境内的老弱孤寡必须去官府登记造册,一旦减少,立刻要四处查探。
秦州民风彪悍,胡人居住的地方失踪了几次胡族后,有一个部族的胡人终于抓到了凶手——有一群不明身份的汉人四处偷偷抓这些落单之人,他们也不杀人,只是抓活的。若问抓了以后送去了哪里,他们只说有人某地专门花钱买这些活人。
薛安都按照他们的口供去那个地方,却没有等来花钱买人的真凶,反倒打草惊蛇,再也没有在秦州查出什么消息。
薛安都无奈之下转向在豫州探查。豫州失踪之人也多,无奈豫州到处都是门阀豪族,邬堡遍立,宗主是连官府都管不着的,薛安都也不能派人进去搜查,线索找的更是困难。
直至贺穆兰大军开拔到豫州,薛安都才刚刚收到境内游侠儿的消息,说是一处佛寺内失踪了三四个挂单的行人。
薛安都原本是都已经准备动身去迎接贺穆兰了,接到这消息担心佛寺里的知情人逃跑,一边命令豫州的卫兵先去围了佛寺,一边火速前往那间寺庙。
至于迎接虎贲军不力对他的前程有什么影响、又对他的这些部下有什么影响,竟是一点也顾不得了。
他的副将刘元也是大族出身,虽心中佩服薛安都的义气,可也对他丢下职责就跑的事情心中懊恼。无奈虎贲军又不能不管,只能硬着头皮出去迎接。
好在贺穆兰外表冰冷,性情倒还是和善,从迎接到大军到驻扎成功,竟没看到她有什么不耐和不悦,一干武将才安了安心。
安心之后不免又大骂薛安都,不管事情有没有成好歹派人回来说一声。带了几百个人出去,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连拜见都不来拜见一下,简直是让人背黑锅背到死。
花将军是没有不悦,再看看他身边那个美貌的…呃…那啥,和嫩脸的亲兵,已经堆了一脸“你们家头头居然玩忽职守”的表情,想来日后亲近之人多吹吹风,花将军没脾气也有了脾气了。
一直到了武官们都快撑不住想要跑的时候,薛安都这才姗姗来迟。
看样子他是一天都没有好好吃饭喝水,当他被陈节领着走进来拜见的时候,贺穆兰发誓她听到了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薛安都和贺穆兰品级上是平级,他前来拜见,贺穆兰也不能跪坐着拿大,两人都起身客套,互相把面目看见,都在心中感慨对方的年轻。
薛安都一直以为自己武艺在同龄人里少有对手,混得的军功更是颇有些幸运在其中,旁人难以企及。
谁料魏国出了这么一个少年英雄,十九岁时名扬黑山,二十岁北伐柔然有功,亲手斩杀大檀、麾下活捉吴提等人,二十一岁已经在平城有了官位和大宅,得到一干名媛爱慕,可谓是人生赢家一枚,早升起过对比之心。
所以当薛安都得到信报需要安置花木兰在豫州的粮草驻扎一事时,是发自内心的好奇和向往的,就等着和这位名声鹊起的英雄见上一面。
如今薛安都看这花木兰,长得并不魁梧,甚至有些瘦弱,面目普通,嘴唇单薄,显然也不是性格豪爽热情之人,心中不免就失望了几分。
再看她腰上佩着一把灰不溜秋的奇型怪剑,说是剑更像是加细加长般的铁板,身边跟着的亲兵(大雾)都是些长得像娘们的胡人、脸嫩的跟童子鸡一样的少年、看起来中年落魄的大汉,唯有一个持着长枪的长脸汉子看起来还算威武,只是这汉子长得太阴柔毒辣的样子,不是自己喜欢结交的类型。
这么一想,薛安都更觉得“名不虚传”都是假的,心中的失望更是难以抑制,行礼时便不免带了几分出来。
贺穆兰这样的脸色见的多了,狄叶飞和那罗浑心中虽然气愤,但他们毕竟涵养功夫不错,没有当场发作。
陈节见到薛安都没有履行职责反倒有些瞧不起将军的神色,心中当然满腹不满。在贺穆兰身后以子侄礼跪坐的盖吴倒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摸了摸双刀的刀柄。
“本将怠慢了花将军,还望将军勿怪。”薛安都致歉,“实在是情况急迫,来不及让本将先去告罪再行处理…”
贺穆兰倒是很喜欢这种以百姓为先以前程为次的性子,闻言微微一笑:“哪里,我能理解。”
薛安都见贺穆兰并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心中也是一松,继而对贺穆兰有这样大的名头也生出了些理解。
就连他面对别人的盛赞和惶恐都不免有些飘忽,他这样的地位竟这般随和,至少不卑不亢是做到了。
贺穆兰听到薛安都说话间肚子都咕咕作响,他自己却毫不为意,召了陈节过来吩咐了几句,这才转过头来和薛安都说道:“薛都护辛苦一天,如今天色已晚,不如宿在这里,先用些饭食,再来安排虎贲军的事情。”
她见薛安都惊讶地看他,笑的更是温和:“本来见到薛都护这般急公好义之人,我是要请你喝酒的。不过我如今正在军中,理当以身作则,不可喝酒,所以只能用水代替了。”
薛安都一听对贺穆兰感观更是大好,之前的失望也渐渐不见,也大笑着对着贺穆兰拱了拱手:“这有何难,等花将军日后路过豫州,我当好酒好菜相迎,绝不向今日这般让你枯等!”
两人俱是光明磊落之人,薛安都虽满身痞气,但毕竟是大族出身,行动举止并不如寻常草莽一般粗鲁,反倒率真的可爱。
待陈节酒肉上来,已经恶极了的薛安都先是大快朵颐地胡吃海喝了一番,这才掏出布巾擦了擦嘴,开口说道:
“我今日带人去围了万安寺,捉了里面一大五小六个僧人。大和尚在混乱时撞墙死了,几个小沙弥不清楚真相。有一个供出大和尚曾经让他给几个留宿的行人送了茶水,送完茶水后第二日这些人就不见了。”
薛安都看着贺穆兰听着仔细,继续说:“这家万安寺,平日里是由豫州几个宗主供着的,往来的也就这么多人。我看这幕后的贼人能有这么多钱财买通人命、四处搜罗活人,肯定非富即贵。大和尚已死,我消息又断了,如今只能从这些小沙弥下手查探消息。”
“花将军想要留我,我自然愿意。只是如今就差一点功夫就能找到真相,我实在是留不得。”
袁家邬壁。
从袁喆房里出来的袁化狠狠地锤了一下墙壁,震得整个小楼都在摇晃。屋外保护宗主安全的侍卫们担忧的看了一眼这位少主,最终还是全都转过了眼睛。
这动静这么大,屋子里的袁喆肯定也知道,并且能了解大儿子的“愤怒”。袁化几次三番不能得愿,心中的气氛和痛苦已经无法言语,用这种方式发泄,自然是已经顾不得父亲会想些什么了。
片刻后,袁喆的房门又一次打开,这一次走出的是一个圆脸的青年。此人远没有袁化长得英俊,只是长得讨喜,圆脸配着小鼻子,看起来倒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阿兄…”袁化的弟弟袁放满脸担忧:“你知道阿爷身体不好,又何必如此顶撞他,待他心情好的时候再提不行吗?你这般强硬,只会让你们二人之间父子情分越来越僵,你这又是何苦!”
“阿放,你也觉得阿爷做的对?”
袁化收回手,满眼悲哀地看着弟弟。
袁放沉默不语,良久之后却开口说道:“我不知道。阿爷既是我们的父亲,又是我们的宗主,他这么做一定是有他的道理。”
“宗主吗?”
袁化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如果是我袁家的宗主,就可以随便做什么事情?”
“阿兄,你在想什么?别做傻事…”
袁放和哥哥朝夕相处,看见兄长的脸色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连忙一把抱住他就往楼下拖。
这里人多口杂,又都忠心于父亲,难保不会给兄长惹出麻烦。
袁放自年纪渐大后日日处在兄长和父亲之间,眼见着两人的裂痕越来越大,心中的担忧绝非外人能够了解。自一年前开始,他的父亲脾气变得更加古怪,各种奇怪的命令层出不穷,最近几日里,更是更加疯狂,将兄长与其的矛盾彻底激化。
他的阿兄是少有的正直性格,在这乱世里太过难得,但身在袁家,正直刚毅反倒成了缺点,是以袁放越得父兄宠爱,就越觉得自己对不起哥哥。
‘在这么下去,少不得我要离家远游一阵子了。’
袁放心中叹了口气,拖着袁化一直走了好远,后者只是咬牙切齿,浑身都在颤抖,似乎为了什么而苦苦压抑。
燕飞楼里,身处楼顶的袁氏家主袁喆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渐渐远去。
若是袁放在此,肯定要惊得胆丧心惊。
那表情高深莫测,眼中暗含冷意,竟不似看着亲人。
第347章 惊天危机
袁家邬壁。
袁家老大袁化在邬堡中并不是毫无优势。由于在战时庇护当地受灾的百姓、在灾年劝说其父减免租子,他深得邬堡荫户的敬重,但凡袁化要在邬堡中推行什么事情,那一定是立刻就能得到执行。
他善于治理地方,袁家一些老人和智囊都说如果他不是宗主而是出仕,那至少一州之地他能够治理的妥当,再不能往上是因为他的性格太过纯善,以至于无法得到部分官员的认同。
袁放则是表现出经商上的过人天赋。他接着袁家独特的地理位置,以及家中可以在刘宋拿到低价的粮草、丝绵、精美的陶器等便利,组成了袁家的商队,如今“袁家商队”在关中地区已经是小有名气,却没有几个人知道它的负责人只是个刚刚二十出头的青年人。
许多人都羡慕袁家的家主两个嫡子都如此的有才能,让其他庶子简直如珠玉在侧般黯淡无光。袁化和袁放之间还有四个兄弟,但这四个兄弟早早就被打发了出去,不是去打理家中的庶务,就是被袁喆安排了做什么其他的事情。
等于是离开了袁家的中心。
袁喆已经五十岁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个老人,他也明显表现出精力不济的样子,家中的事务多是长老和几个儿子打理,但从一年多前开始,袁喆又重新出来理事,不但频频出邬,而且还夺掉了老大手中大部分的权利。
袁放也因此水涨船高,几乎有替代老大成为下一任宗主的趋势。
先开始,袁家邬壁的核心们还以为袁喆这个老谋深算的狐狸是为了让袁化继任而敲打他、磨练他,所以才在身体变得大坏的时候做这种父子离心的事情,恐怕就连袁化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渐渐的,所有人都察觉出袁喆对袁化是一种真的厌恶,虽然他对自己的嫡孙还是那么喜爱,可是一到面对自己的儿子,就立刻态度大变。
而让袁化也开始对父亲出现矛盾的,则是因为他发现了父亲正在做的可怕事情。
袁家地道。
袁家邬壁是一座为了防御胡人作乱而建造的邬堡,几乎就是中世纪城堡的缩影,比起那些城堡,袁家的地下更是另成一道体系,简直犹如地下城镇一般。
由于袁家邬壁兴建时倚着水,有自己的码头和船务,袁家的地下也对应着地上有着自己的河道,这条地下河甚至能通往淝水的支流,沿着河行舟,能够不被人发觉的绕过边境通过支流进入刘宋。
这是袁家最大的秘密,非袁家嫡系不能知晓,也是袁家在五胡乱华时候最后的逃生之路。
除此之外,袁家地道四通八达,有许多房间做的犹如密室,沿途还有机关和密道,大多是用来收藏珍贵的器物和武器、甲胄等不能见光的东西。
而如今,一处“藏兵洞”里,藏着的不是武器,而是无数娇弱可怜的女人。
一处空旷的地道被人为隔成了几十个小房间,说是房间,其实和牢房也没有什么区别。从入口开始,看守着的侍卫都是一副惊慌害怕的忧色,有的甚至用布巾捂住了口鼻。
待看到袁化来了,这些侍卫更是将头摇的厉害。
“少主,您怎么又来了!让宗主知道了又不高兴了。而且这些女人病的越来越厉害了,若真将病气过到你身上…”
“那就是父债子偿,该有此报。”袁化冷冰冰地回了这个侍卫一句,复又暗自对自己生气。
这侍卫也是好意,话里话外都是担心他的样子,他又何必这么挤兑人家。
果不其然,那几个侍卫神情一黯,默默地让出了道路让他通过。
袁化对几人拱了拱手,算是致歉,这才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直往里面最大的一间房而去。
袁化路过的每一间暗室里,都响彻着可怕的嚎叫和悲哭之声,这些理应是妙龄的女子,如今却如同猪狗一般被圈养在其中,遭受着惨无人道的对待。
可偏偏这种事情,在情理和律法上都统统是站得住的——主家对奴隶有任意打杀的权利。
无论是晋朝还是鲜卑人,在他们的律法里,奴隶都不是人。
袁化生于这样的家庭,原本也对奴隶之事理所当然,并觉得随意驱使奴隶有什么不对。可当他看见父亲对这些奴隶所作的一切之后,他开始深深的感到惧怕。
他信道,认为人的怨气是有力量的。他们袁家被这样的怨气所笼罩,将会延祸子孙后代,绝不会得到善终。
看到袁化路过,有些屋子里的女奴立刻高喊着“救命”,还有一些根本就叫不出声,只能瞪着唯一还能流泪的眼睛不停的表示自己还活着。
这段路,袁化曾经没几天就要走一次,可到了最近,却是九、十天才来一回。既因为他实在是无法承受这条路上环绕的死气和灾厄,也是因为他害怕这些病会蔓延到他自己的身上。
是的,这种病,这里的灾难并非简单的主家折磨奴隶,而是袁喆在人为的创造出一种可怕的灾难。
“你来了。”
最大的这间房间出乎意料的没有布置的像是个牢房,甚至还有床榻、小几和妆台布置其中,就连榻上的褥子、铺着的寝具,也都是南方才有的贵重丝绸和丝绵。
妆台上的铜镜被扣上了,只有一枚牙梳还放在其上,向来者表示它的主人依然爱美,虽然已经不照镜子了,但她还是维持着该有的体面。
“赫连郡主…”袁化径直走到那间屋子的门口,隔着门对里面说话:“您最近还好吗?”
被称为赫连郡主的女人似乎对自己的处境并不满意,她甚至略带嘲讽地反问他:“被关在这里,像是一只狗一样,吃着会让人发病的食物,没隔一段时间就让人看看自己的身体已经丑恶到什么地步了…袁少主,你觉得这是好吗?”
可怜的袁化低下了头。
“就在昨天,又死了几个人吧?我听到有人把她们拖出去的声音。而我,即使说出了我的身份,你的父亲也不想我活。在他看来,一个败国战死的宗室之女,和他花钱买来的胡姬没有什么不同…”
那女人似乎已经绝望了,唯一支撑着她的只有她那语气中勃然的恨意:“我的身份,唯一给我带来的,就是牢房再大一些,更华丽一些,让我得到的药比别人更多而已。”
“你们会遭报应的,漫天的神佛都看着你们!从来没有一只狼会在吃饱了肚子以后狩猎,也从来没有一只老虎会为了杀害另一只老虎而屠杀同类,你们是比虎狼还凶猛的人啊!早知道这样,我为何又要千里迢迢从夏国逃出来,落在那些鲜卑人手里,也许还好过你们这些恶毒的疯子!”
袁化只是倚靠着门,脸上全是愁容。他没有告诉门后的那位女郎,这么多日子以来,唯一能够支撑他下去的,便是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