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去了,还汇合了两万多的蠕蠕。步堆抓了不少赫连定身边的精兵回来,审讯后说是统万城来的旨意,有密使早已联络好蠕蠕,所以两方相约在朔州会师…”拓跋焘露出愤意,质问长孙翰:“周几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负责防御退路的吗?这等疏忽,按律该斩!”
周几是汉将,善用汉兵,守城和攻城都十分厉害,因为曾经多次击退过宋国的袭击,也跟随先帝拓跋嗣进取中原,甚至攻克过许昌和汝阳,所以被封为了“宋兵将军”。
花木兰的父亲会退役,就是当年曾被调到周几的部队里做过百夫长,他在周几军中识得一些汉字,腿也是攻宋的时候得的毛病。
因为有这么一点香火情,跟在库莫提身边的贺穆兰格外注意听着长孙翰的回答。
“陛下,不用您斩了…”长孙翰听到拓跋焘的话,面色更苦了。“我也是不久前得到的消息,周将军行军过程中突然得了肠痈,高热不退,赫连定趁机绕道逃走,留下弟弟赫连渭冒了身份不停骚扰。”
肠痈,便是阑尾炎。
贺穆兰拧了拧眉,急性阑尾炎引起的穿孔,在这个世界几乎就是一个死。
“周将军一病,群龙无首,这里毕竟是夏国,他们道路熟悉,又有佯兵不停骚扰,谁也没发现赫连定跑了。等发现的时候,周将军已经病逝了…”
“什么?”
饶是拓跋焘心中已经有了些预感,也没想到周几死于疾病。
“那周几的部队现在如何?有谁指挥?”
“正在长安镇守的司空奚斤、以及在统万外负责护送攻城工具的南阳王都要这支部队,说是人手不够,可退路又不能没人看守,否则辎重补给便会生出问题。陛下,您来的正是及时的时候…”
这位年过五旬的老将纳头便拜:
“还请圣裁!”
第162章 自掘城墙
宋兵将军周几,在军中的品级其实并不高,但说起他的贡献和为人的谦逊,人人都交口称赞。
作为一个汉人,而且还是在鲜卑军中少见的汉将,他不但会指挥步兵、骑兵,在后勤上也做的很好。若不是他是汉人,恐怕早就更进一步,不会仅仅只是个将军了。
这样一位老成能干的大将,竟然不是死于沙场,而是活生生痛死在营帐之中,实在不得不让所有人唏嘘。
只有贺穆兰觉得这是很正常的。
古时候军中打仗的辛苦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她就曾有过早晨出战,到傍晚都无法进食水米的时候,战况激烈时,刚刚吃完干粮,立刻就要作战,时间久了,肠胃运动化功能紊乱,生出什么病来都有可能。
贺穆兰帮军中的死者缝合尸体时,发现很多人都有胆结石,还有些人有更多可怕的疾病,而在缺医少药、就连医帐里都还在用巫医的鲜卑军中,得了病除了熬,几乎找不到药石和高明的大夫来医。
阑尾炎就和饮食后急剧奔走、细菌感染有着很大的关系。此外,长期不喝水,也容易诱发各种疾病。
贺穆兰到了这里,除非真的没法子,早上起来一定要喝一大杯水,因为谁也不知道会不会马上就被点兵出战,若是一天连水都喝不了多少,又老啃干粮,胆结石也好,各种病也好,得上不过是迟早的事。
在现代不过一个阑尾脓肿切开引流的小手术,到了这里,基本是无药可医了。在这里,胆结石活活把人痛死的也有,胃溃疡到后来呕血的也有,贺穆兰都大致能看出他们得的是什么病,可是让她治,她也只能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备受煎熬。
幸亏她天生便不是什么古道热情的心肠,这才没被当成怪物抓取,这要换了她的好友顾卿,怕是不管不顾,总要想法子做点什么。
周几死了,留下个烂摊子。他留下的一万步卒和骑兵,成了人人都想要的香饽饽。
对于长孙翰来说,他是希望周几的部队继续镇守补给的路线,顺便切断敌人逃跑的道路,可没有哪一支部队是没有主将的。
周几在这支步卒部队中当了二十年的将军,他一手培养出这支能攻城、可变后勤,又可以守城的部队。是他让步卒在骑兵占据绝对主力的魏军中拥有一席之地,此时派了谁接管周几的人,会不会指挥别说,能不能服众也是个问题。
所以无论是奚斤要,南阳王拓跋扶真要,还是谁要它,司徒长孙翰都顶着巨大的压力不给,执意让他们继续守着原职,不准轻举妄动。
拓跋焘自然知道这位老司徒的想法,也明白征西的行程已经到了尾声,谁能率先拿下统万城、抓住赫连昌,谁就是最大的功臣。所以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希望多一点筹码,好早日攻入统万城。
接下来的日子,拓跋焘亲自前往周几军驻扎的地方,亮出仪仗,直接接管了周几的人马,交由龙骧将军步堆管辖。
龙骧将军曾和周几一同攻过刘宋,两人私交甚好,甚至还有姻亲,周几的副将和心腹都信服步堆,被接管后,没有什么异动的地方。
步堆原本管着的是羽林军,拓跋焘把周几的人交给他,等于是已经让他升了级别,因为羽林军轻易不能离开平城,并不是想要征战沙场的将军想要的官职。
拓跋仁已经打着拓跋焘的旗号走了,羽林军两万死伤三千有余,拓跋仁又带走了五千多人,剩下一万多羽林军和库莫提的八千鹰扬军合在一起,暂时都交由拓跋焘指挥,库莫提则成为了副将。
贺穆兰并不知道拓跋焘想怎么攻打统万城,因为她跟着库莫提和拓跋焘等将军远远地看了那统万城,真叫一个城高墙深,根本不是这么几万人能打下来的,便是围困,这么一个大城,困上几年怕是都饿不死人。
拓跋焘命奚斤留下防守长安的部队,然后火速来统万支援,加上原本在统万准备攻城的人马,一共有十二万大军,已经是统万城的三倍了。
而步堆留下的那些夏国的俘虏,并不是毫无用处的,正是为了此刻。
拓跋焘听从了步堆和古弼等将领的建议,派人押解了夏国的那些俘虏,去统万城下叫骂,又射箭入城。
拓跋焘让人宣扬夏国的国君赫连昌派出赫连定偷袭魏国,结果赫连定的部队在魏国几乎全军覆灭,赫连定投降魏国,如今已被赦免罪责,成了大魏的车骑将军,待赫连昌一降,依旧可以做他的平原公。
此事一被宣扬,统万城的城头几乎爬满了人往外看,城下夏国那些俘虏还穿着夏国的衣衫,口中叫着夏国各地的方言,根本不可能是魏人伪装的。
这一打击让统万城镇守北门的将军慌了手脚,立刻飞速进了大夏宫禀报赫连昌这一消息。
赫连昌最后的希望便是活捉拓跋焘,为此甚至不惜和刘宋联盟,设下这“绑架拓跋焘”的计划,甚至买通说服了蠕蠕,一起南下冒这个险。
如今眼看赫连定失败,最后的两万精兵赔了个干净,被誉为“国之柱石”的亲兄弟甚至降了,赫连昌原本就已经在疯狂边缘的神经彻底断了,做出了一件不理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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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宫。
若说夏国最美的女人是谁,人人都会说是夏国的四公主赫连明珠。
赫连明珠是赫连定的胞妹,赫连定的母亲身份并不高,只是因为貌美过人,所以得了赫连勃勃的宠爱,被人称之为“丽姬”,赫连明珠完全继承了她母亲的美貌,又和其兄一般富有头脑,虽然并非赫连昌的亲妹,却颇得宠爱,还未成年时,便已经被夏国众多王亲贵族求娶。
而如今,这个被称为“夏国明珠”的公主,正痛哭流涕、毫无形象地跪倒在大夏宫的主殿上,为自己兄长的家人向赫连昌求情。
“王兄,平原公并未露面,则能因为敌国的一面之词,就真的认定平原公就一定降了呢?若是这是敌人的离间之计,岂不是就让拓跋魏得逞了吗?”
赫连明珠见赫连昌将她的嫂嫂、侄子并嫂嫂家人上百人囚禁于宫中,甚至连赫连定部将的家人都不放过时,便知道她的哥哥一定是被派去做了什么要紧的任务,这任务甚至让赫连昌无法相信她兄长这位“国之柱石”,用出了这种让人寒心的手段。
赫连明珠并不知道赫连定去了哪里,但隐约察觉从半年多前开始,宫中就有汉人出没,充当特使,还进献大量的东西,料想着此事和南方的刘宋一定少不了什么关系。
再加上赫连昌曾经状似无意地问过她,若是将她嫁去刘宋做刘义隆的妃子,她是否愿意,她便知道刘宋一定是不愿意看到魏国坐大,已经出手了。
那时候兄长的亲人都被看管起来,她为了保护兄长的妻儿,只能做出一副愿为夏国肝脑涂地,听凭差遣的样子,才没有和她的嫂嫂们一起被囚禁起来。
长安一失,被派去收复长安的兄长失去了踪影,赫连昌便开始进入焦躁不安的状态,经常没事就把兄长的儿子叫出去宴饮,她心中惶恐不安,却还要经常进入后宫安慰被软禁在宫里的几位嫂嫂,可谓是身心俱疲。
她生来美貌,在宫中拥有众多追随者,为了获取消息,不得不和赫连昌身边的护卫、要臣周旋,才探得一些消息,知道兄长无事,只是前途危险,不一定能过平安得返。
就这个消息,就已经足够她做出不好的遐想了。
就在今日,她来前殿为赫连昌送新作的春衣时,得了几位爱慕者的消息,说是拓跋焘已经率了大军南下,团团围住了统万城,又有赫连定的部下出来劝降,说是她的这位兄长偷袭魏国不成,已经投降了魏国。
赫连明珠知道赫连定的性格,他知道自己的妻儿家小、心腹爱将的家小都在宫中,便是自裁死了,也不会落入拓跋焘的手里,可恨赫连昌竟似乎是相信了魏人的话,或者说他早就先入为主的觉得赫连定不会是这样的忠臣,竟想要把后宫中囚禁的上百人全部杀了,以儆效尤,防止再有人投降。
统万城第一次被攻打的时候,赫连昌就已经把许多大臣的家小抓到了宫里为质,这才让很多守城之将情愿以死殉国也不敢投降。如今这个杀戒一开,还不知道要造成什么恶劣的后宫。
赫连明珠只要一想到拓跋焘的这个“离间计”,恨到几乎要将其生啖其肉的地步,可是她人微言轻,无论怎么劝说,赫连昌竟丝毫不为所动,哪怕她哭到堂上的宦官都露出不忍之色了,他依然木着一张脸,坐在那张御座上不肯动弹。
“就算是离间计,我现在也不能坐视不理了。”赫连昌闭了闭眼。“夏国被灭,我做不成皇帝,可满朝文武还能依旧做他们的文武大臣。若我不杀一儆百,你信不信,很快就会有人带人逼宫,将我的人头去开晋升的通天之路?”
“王兄,统万城坚固,不易攻破,平原公只要没死,一定会收敛残兵,想法子已解统万之困,如果您这时候杀了平原公的家小,若平原公带着大军回返,见到是这种结果,岂不会寒心?”
赫连明珠叩头不起,“王兄此时该派出骂手去城墙上叫骂,痛斥那佛狸是信口雌黄,胡言乱语才是上策啊!”
“你不明白,若拓跋焘到了这里,那平原公不是死了,就是已经降了。”赫连昌看着自己这位娇弱的妹妹,眼中露出不忍。
“我知你是不忍心看到自家的亲人死去,平原公是我的弟弟,他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也不忍心如此做。可是我大夏如今民心不稳,士气低落,外面又有狡诈的魏人不时动摇军心,便是杀了我自己的儿子嫔妃有用,我都不会犹豫…”
赫连明珠的身子摇了摇,不敢置信地看着御座上的赫连昌,浑似看着的是什么妖魔鬼怪一般。
“四妹,你莫怕,虽然你是平原公同母的妹妹,但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你一心为了大夏,我会将你嫁去刘宋,你长得这么美,一定能享受一世的荣华富贵。所以,你就别劝了…”
赫连昌看着哭的梨花带雨依旧难掩丽色的妹妹,怕她继续哭求会做出什么祸事来,一咬牙说出了真相。
“就在你进殿的时候,我已经派了武卫官去了平原公及其麾下家小所住之处,命人将他们的人头丢下城去,送给平原公和佛狸伐了…”
赫连明珠心胆俱裂,她见到自己最害怕的那些触目惊心的景象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只凭着赫连昌只言片语的描述,那些想象的画面所引起的恐怖就已经彻底让她神魂震悚,无法呼吸。
“不!”
她从心灵的最深处喊了出声。
“王兄,你已经铸成大错了!”
第163章 率部归降
对于拓跋焘来说,一阵劝降后敌人丢下来的不是滚木燃油,而是一大堆男女老幼的人头,简直是一件让人一头雾水的事情。
“赫连昌脑子坏掉了?他以为丢下一堆人头,我们就会收手?”拓跋焘听到部下的回禀后,嗤笑道:“赫连昌不会是吓破了胆子,开始自乱阵脚了吧?”
“陛下,那丢下人头的匈奴人在城头上喊…喊…”负责用匈奴话喊降的部下也是一副讶然的样子,“说是夏国有谁若降,便夷灭族人,即使是宗室也不能幸免…”
“什么?丢下来的人头是谁的族人?”拓跋焘傻了眼。
“说是赫连定的家人!”
此言一出,别说拓跋焘傻了,魏国的文武们也都傻了。
他们谁也没想到赫连昌居然把赫连定的家人老小全部留在统万做了人质。
毕竟赫连定的地位不同一般,又是赫连昌的亲兄弟,虽说不是同母,但亲兄弟总是比外人靠的住的,更别说赫连定为了解统万之围,都已经冒着必死的危险跑到朔州去了…
“夏国若不灭于我大魏之手,天理不容。一个君王,做的如此憋屈,甚至得用这种手段才能坐稳江山,真是让我辈羞耻。”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古弼没有如同拓跋焘那般唏嘘,反倒大笑着贺道:“赫连定在夏国威望极高,军中受其恩惠者不知凡几。赫连定的妻室也是夏国的大族,如今赫连昌自乱阵脚,想来统万城里更是人人自危,士气大落,步堆将军的劝降之举看来有效,我们不妨在骂战里再多加条赫连昌的残暴,为他卖命反倒会惹杀身之祸云云,想来不出三日,必有大批敌将来降!”
拓跋焘点头应允,其余骂手立刻在叫骂中加上赫连昌屠杀亲侄的罪行,陪驾而来的文臣开始拟写檄文,继续让弓箭手射进城里。
魏国人有条不紊的继续行着反间之计,拓跋焘派出敢死之人,让他们举着盾牌去城下把人头全部捡回来。
“赫连定是位英雄,若我们进了统万,就去帮他把家人的尸骨收殓一番吧。这样的罪孽,真是想都不敢想啊。”
拓跋焘此话一出,帐外的鹰扬军骑士和若干人等人,都不由自主地将头扭向贺穆兰的方向。
贺穆兰被他们看得眼皮直跳,心中顿时不安起来。
果不其然,这样的目光,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所以拓跋焘把头扭向贺穆兰的方向,问出声来:“你们看他作甚?他能让死人复活吗?”
库莫提见皇帝似乎都不知道花木兰这件本事,又见贺穆兰尴尬,替她解释道:“花木兰在军中时,有时候会帮着收殓同伴尸体。若是有身首异处被抢回来的同袍,他也会帮着缝合,所以陛下一说收殓尸骨,众人就都看向他了。”
拓跋焘先是不明白黑山大营的尸首为何还要缝合,都是要烧葬的,岂不是多此一举?再一想素和君送来的信,有说过功曹将不全的尸体当成蠕蠕或无主之人敛财,顿时明白过来此人在军中做的是什么。
有这样的胆量,还甘冒得罪军中权贵的危险维护同袍的利益,拓跋焘扫了贺穆兰上下一眼,说了句“很好”。
谁也不知道这“很好”指的是贺穆兰会缝合尸首很好,还是他以往帮着同袍缝合尸身很好,人人心中都有各自的看算,看向贺穆兰的眼神也就都多了几丝不明的意味。
贺穆兰心中七上八下,恨不得改头换面不要再出现在人前才好。无奈她如今是库莫提的亲兵,这里又是阵前,根本不能走远。若干人用愧疚的目光看向了贺穆兰,明显他对自己刚才不自觉的目光很是后悔。
可贺穆兰能说什么呢?从一开始答应狄叶飞的请求做这种事情开始,她就注定不可能避开别人异样的眼光了。
这一个白天就这么在骂战中过去了,赫连定家人老幼的人头被顶着盾牌的军奴捡了回去。令人诧异的是,军奴们去捡人头的时候,城门上的官兵没有一个人对下面放箭,就这么冷眼看着他们用麻袋装回了人头。
拓跋焘听说了城门上官兵的举动后,忍不住叹息道:“就连夏国一个小小的城门官,都不忍心让平原公家人的尸骨毁于马蹄之下,相比之下,赫连昌的举动,实在是猪狗不如!”
他对赫连昌的蔑视之心愈甚,恨不得奚斤的大军立刻赶到,三军合围,将这统万城快点拿下才好。
当天夜里,统万城的魏军扎营过夜,一片安静。魏军都知道统万城不敢打开城门夜袭,又有皇帝在此亲自坐镇,所以除了一些值夜的将士,大部分赶路劳累的将士都睡得香甜至极。
贺穆兰此时却不在营帐中,而是在拓跋焘的马奴临时搭建的马棚中喂马。
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越影瘦的完全没有前世的彪壮,贺穆兰看着也是心急。说不得过几天拓跋焘就要去攻打统万城,越影作为替马,怎么也要上前线的,到时候若是状态不好,给哪个一下子捅死了,贺穆兰岂不是要心疼死?
“我说,你这坏脾气要改一改。坏脾气要对着你的敌人发,而不是朋友…”
“噗!”
“我擦!你又喷我一脸!”
贺穆兰把黑豆团和放在旁边的糠皮拿走。
“不给你吃了。”
“咦嘻嘻嘻!”(回来回来!)
一人一马打闹了一会儿,贺穆兰掰开它的牙看了看,发现牙齿都已经长齐,便拍了拍它的背:“全部长齐了,你现在已经是匹可以被人骑的马了,要有一匹宝马的自尊才是啊。名骏都是为战场而活的,你可不能一直就在槽枥中磋磨。”
“花木兰,你以前和越影相处过?”
一道人影从阴影中闪现出来,出声打断了贺穆兰对着越影的自言自语。
贺穆兰一惊,注目去看,来的不是别人,乃是自己的主将库莫提。
“不…卑职只是以前曾有过一匹和越影相似的马…”
她话一说完,库莫提就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越影乃是大宛马,莫说贺穆兰不可能有,就算是库莫提,骑的也只是精良的同罗马而已。
“卑职的意思是,脾气十分相似。”
贺穆兰见说多错多,低头补救一句后,便不再多言了。
“花木兰,我知道你有秘密,不过我不是个好究根问底之人,你大可放心。”库莫提伸手摸向越影,被咬了一口,立刻缩回手来。
黑夜中,库莫提高大的个子更具有压迫性,他站在贺穆兰的身前,看着对方低下脑袋后露出的头顶:“我知道你的本事不知是这么一点,你会一些医术,又会驯马,还能开起一百六十多步的弓,像你这样的人,绝不会是普通军户家的孩子。但是你又确实忠心为国,所以我不想深究…”
库莫提的话让贺穆兰心中七上八下。
“若上了战场,优先照顾陛下的安危,莫要管我。”
“咦?”
贺穆兰抬起头诧异地看向库莫提。
为何诧异,你不是本来就是陛下身边的人吗?
库莫提心中好笑。
“陛下喜欢身先士卒,他的马速度又快,宿卫们都很头疼。我既然随驾,那一定会寸步不离陛下的身边,你们都是我的亲兵,自然也都会跟在陛下的左右。他说,“我知道我那些亲兵,若是我和陛下同时出现危险,还真不一定会舍我而救陛下。但你不同,你和我并无真正的主仆情分,若遇见这种情况,你就去保护陛下吧…”
“将军大可不必如此小心。陛下身边宿卫众多,又有司徒、司空各位将军庇护,不大可能…”
“我是说,若有万一,就如此去做吧。”库莫提含笑低声:“我告诉你个秘密,陛下打仗的时候,喜欢穿普通士兵的铠甲,连宿卫有时候都找不到他。”
贺穆兰惊呆了。
库莫提今晚吃错药了?对她一个亲兵说这么多做什么?
要对拓跋焘献衷心,和他的宿卫去说啊,对自己的亲兵说再多关心拓跋焘的话,也传不到他耳朵里!
库莫提含笑看着越影吃完了“夜草”,用头不停地拱着贺穆兰的后脑勺,顶的她不停的往前踉跄,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还是我的马儿好,虽然不是什么宝马,但至少…什么声音?”
夜晚之时,马蹄声更是明显,马蹄奔走时那种交替而整齐的踏地声,是任何声音都无法模仿的。一阵骇然的寂静过后,大营中响起了锣鼓之声,又有传令官大声传递着“敌袭”的警报,整个魏营之中犹如突然活了过来一般,开始传出铁甲的摩擦声、人群的跑动声,库莫提和花木兰位于皇帝所住的王帐附近,赫然见到无数宿卫和精兵跑了出来,紧紧围绕着皇帝所住的王帐,围成了好几层圈。
“应该不是敌袭,现在才戌时,既不是子夜也不是凌晨,哪个傻子会选在这个时辰夜袭?”
库莫提摇了摇头,正如他所说,除了一些累惨了的士卒,很多人这个时候都没睡。在敌国的地盘上,魏军向来晚上夜不卸甲,才八点多的时候,敌袭几倍于自己人的营地,简直就是送死。
贺穆兰和花木兰一样,在军事上没有什么超凡的才能,只能跟着主帅的命令走。库莫提没有表现出惊慌的样子,甚至都没让她准备兵器,想来真是没有什么危险。
果然,不过一刻钟左右,有一个身穿夏国衣甲的将官跟着魏军中的伯鸭官一路向王帐而去,没一会儿,王帐中那个叫郑宗的新封舍人奉了拓跋焘的旨意来请库莫提。
花木兰跟着库莫提进了王帐,各位随军的大臣都已经到了王帐之中,那位身穿夏国衣甲的将官正站在拓跋焘十步之外,隔着一群宿卫向王帐之中的魏人说着什么。
待看到库莫提进来,拓跋焘大笑了起来:“你来的正好,夏国的大将狄子玉趁夜率部投降了,你率鹰扬军出去迎接他们入营吧。”
贺穆兰眨巴眨巴眼睛。
咦?真有人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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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这种情况,就算是再礼贤下士,君主也不会冒着敌人诈降的危险在夜晚去迎接降军。除了司徒长孙翰,这里身份最高的,便是年纪轻轻就继承了其父王位的拓跋提(库莫提)了。
这群夏兵自然也是知道魏人的顾虑,所以在进入魏营地之前,主将就叫部下们卸掉了武器,只穿着盔甲进入魏军。见到是魏人的颍川王前来迎接,他们都很高兴,为首的武将高鼻梁大眼睛,头发卷曲,年纪很轻,一见面就行了个羌族的礼节,显然是羌人。
北方十六国都是胡人建立的,夏国乃是匈奴人建立的,但夏国原本的国土上生活着许多羌人,众人都知道狄子玉是羌族的大将,所以对他不敢怠慢,库莫提一把他迎接入营,对方就只身跟着库莫提去见了拓跋焘。
狄子玉见了拓跋焘,先以面见主公的礼节对拓跋焘行了礼,后者十分高兴,赐了他坐席。
狄子玉只会说羌语和匈奴话,好在拓跋焘雄心勃勃,一心要扫平北方,除了鲜卑语和汉语以外,匈奴话也会说,所以沟通倒没有什么问题。
待见了拓跋焘,狄子玉先是向他说明了自己愿意归顺的来意,然后告诉了魏军现在统万城的情形。
“平原公赫连定走时,曾三番五次要求赫连昌不得出城,一定要死守统万。统万城坚固无比,又拥有够全城军民食用十年的粮草,平原公曾说自己只要没有战死,一定会攻回统万,然后再南北夹击。因此赫连昌之前专心守城,一直不肯出战,专心等待平原公。”
狄子玉告诉众人为何统万城无论如何叫阵劝降都不出兵的原因。
“如今平原公被贵国俘虏,赫连昌没有了依仗,便开始慌乱起手脚来。今日里,他杀了平原公的家人,又无缘无故鞭笞了许多大臣,说他们心中存有投降之意。几位王爷劝谏他,反倒被他用热水泼了脸面。”
他接着说道:“我是羌人,只是因为打不过夏国,为了保护族人,所以才会被赫连一族收服。如今赫连昌连心腹都尚且如此对待,等大战一起,我等羌族同胞一定会被驱使去做死营之事,我为了不让族中老幼无人赡养,索性和几位早有归顺之意的同僚通了气,趁夜偷偷开了城门,先出来归降。”
这归降也不是什么人都好归降的,往往第一个出去的最是危险。若是被人当夜袭的灭了,或者对方主将不接受归降,再或者将信将疑软禁起来,那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所以这狄子玉愿意率先出来探探情况,可谓是勇气过人之辈。
拓跋焘可不管如今来归降的是什么阿猫阿狗,只要有人归降,就能弄清楚统万城现在的情况,还能知道如今其中的虚实,拓跋焘和众多会说匈奴话的大臣问了狄子玉许多问题,将统万城里的情况都问的一清二楚后,狄子玉又抛出一个巨大的惊喜。
“我逃出时,正遇见夏国的太史令张渊,原以为离死不远了,结果张渊却让我带一句话给大可汗…”
狄子玉是个年轻人,见众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立刻心中满足地说道:“‘赫连昌残暴昏聩,满城百姓性命堪忧。今日我欲将其性命送于大可汗之手,不知大可汗敢不敢接。’,他是这么和我说的。”
狄子玉的话一说出口,满帐的官员都有些雀跃。
夏国的太史令张渊是个极其了不起的人物,在他年轻的时候,他在苻坚的手下为官,当年苻坚想要南伐,他陈词力阻,劝他不可南伐,苻坚不肯接受,后来前期淝水之战果然大败,张渊也名噪一时。
但他名声有了,却不被前秦的君臣接受,认为他用秦国的失败奠定了自己的名声,赫连夏灭了后秦以后,张渊便在夏国做太史令,如今已经年过六旬。
这是一位老谋深算的汉臣,而且性格坚韧不群。他说想要将赫连昌送于魏国的手中,怎么不让人鼓舞?
拓跋焘连声询问,问狄子玉张渊如何送他们夏帝。狄子玉告诉拓跋焘,如果魏军大军攻城,可以将东、西、南三个门布上重兵,而通往魏国方向的北门由拓跋焘御驾亲征,暗地里留下埋伏。
如果这样做的话,等大军攻城之时,张渊和几位大臣会劝说赫连昌带着城中精骑从北门出击,以求歼灭拓跋焘的队伍。如此一来,暗地里埋伏的人马以及早有准备的东西两路大军可以瞬间合围,将赫连昌活捉。
这个计策听起来确实不错,但长孙翰等大臣却表示不同意。
首先就是赫连昌会不会出击的问题。赫连昌虽然现在出了昏招,但不代表就是个蠢人,外面大军围困,他身为君主,怎么会冒冒然然出击?
第二,虽说留下了埋伏,但拓跋焘若是有个万一,真被赫连昌所伤,岂非得不偿失?统万攻下来虽然艰苦,却总是会拿下的,不需要冒这个险。
第三,张渊为何要帮助魏人?虽说赫连昌残暴,但对张渊等汉臣十分敬重,在夏国,太史令和其他诸国都不相同,乃是参咨重要政务的要臣,赫连昌从未怠慢过他,如狄子玉之流可以投降,张渊为何要叛?
狄子玉武勇也许有,但智商看起来并不高,魏国的众臣七嘴八舌一问,他顿时语塞,直说张渊可信,又说赫连昌已经疯了,满朝文武大臣都已经对他失望至极云云。
但这并不是能说服拓跋焘的理由。
狄子玉先被他们七嘴八舌问的头晕脑胀,后来拓跋焘出声阻止他们轮流“折磨”狄子玉,狄子玉才想起一件事来,立刻高喊:
“今早斩掉的赫连定家人里,有张渊的重外孙!”
狄子玉一呼唤,拓跋焘立刻眼睛放光。
“此话当真?”
狄子玉连忙将情况说明。
原来张渊有一孙女,从小伶俐,后来被嫁给赫连定为妻。她为赫连定生子时遭遇难缠,按照匈奴人的规矩,舍母留子,张渊这个孙女就这么死了,只留下一个重外孙,张渊家也就和赫连定家有了龃龉。
后来赫连定又娶了一门妻子,乃是匈奴大族刘氏之女,又生了几个儿女,这个重外孙就变得尴尬起来。张渊将他接回张家,信心教导,待再大一点之后,赫连定又将这个儿子接了回去,因为赫连定此时乃是夏国柱石之辈,为了这个重外孙的前程,张渊就让赫连定接了回家。
赫连定救援长安,他的家人被接进宫里,其中就有张渊的这个重外孙。虽说这不一定是张渊倒向魏国的全部原因,但有这个导火索,想来张渊和赫连昌之间已经起了间隙。
“这种秘闻,你为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