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穆兰倚着走廊的栏杆,缩了缩脖子,无声的笑了。

“啊,他不会觉得他让我想起了他的母亲吧?”

贺夫人那么凶吗?

“不是。太子和我说了不少他的事情。”

阿单卓也觉得这寒冬的天气太冷,他靠着墙壁,用流利的鲜卑语开始说着拓跋晃的故事。

只有用母语说话时,他才觉得能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

“他虽然是五岁立为太子的,但是他生下来的那一年,他的阿母贺赖夫人就被陛下赐死了。”

阿单卓说起“赐死”的话,生生打了个寒颤。

鲜卑人之前是没有“子贵母死”这种规定的,等大魏建立后,母族权势过大,才有了这么残酷的规矩。这样的规矩虽然赢得了大魏后宫的平衡,但对于许多妃子来说,一方面希望自己的儿子受宠,一方面又希望自己的儿子变得平庸,已经成了她们永恒的矛盾。

“太子殿下说,当时活过了百日的男孩子就他一个,陛下认为这是上天的预示,所以心中其实早就已经把他当做了太子的人选。贺赖氏太过强大,陛下想要亲自教养太子,便只能选择‘子贵母死’。”

贺穆兰抿了抿唇,感觉身上更冷了。

“太子殿下现在那位受宠的长子之母,是神鹿二年大破柔然后带回来的柔然公主。花姨应该是那次大点兵入的黑山大营?”

“嗯,我是刚刚改年号那年替父从军的。”贺穆兰点了点头。

“当年为了安抚柔然的降军,陛下就把这位柔然公主闾氏赐给了太子殿下为妾室。因为她的身份尴尬,那群柔然人又急需得到大魏的认同,所以在太子殿下能够人事那年,窦太后就安排了这位公主和他同房。第二年,这位公主就产下了皇长孙殿下。”

阿单卓说起这样的事,不免有些脸红。

“殿下他,是非常厌恶现在的‘子贵母死’的。他从小在宫中孤孤单单的长大,看见所有的兄弟都有母亲,而只有他没有。即使他身为千金之躯,可是和世界上任何一个普通的孩子比,他都比他们少了一件最宝贵的东西。”

“他说他永远背着‘杀母’的罪责,没有一天能够原谅自己。无论是祭祀也好,见舅家之人也好,他从来都没有办法挺直脊梁,劝说自己这和他毫无关系…”

“花姨,我想了想,若是我的父亲因为我的出生杀了我的母亲,我大概也会这样吧。即使父亲再怎么厉害,阿母是谁也不能替代的。”

阿单卓低了低头。

“太子殿下活的很辛苦。他被立为太子,那是因为比他年长的兄弟全部都死了。可他被立为太子后,后宫里陆陆续续还是有了许多男孩。他必须要比所有的兄弟更加努力,才不会被抛弃。他没有阿母在宫中庇护,陛下又常年征战,臣子们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他只能抓紧一切可以给他提供帮助的力量,一步步走到今天。”

阿单卓看着贺穆兰,极为认真的说着:

“他说他一定要登上皇位。因为如果不那样的话,他的母亲就白死了。”

贺穆兰的喉咙动了动,她感觉喉间有些微涩。

“他说他不能死。因为如果那样的话,他那个得宠的儿子就会很快被立为太子,一旦他的儿子变成了太子,他那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妻子也马上就要死。”

“他不想让自己的任何一个儿子变成没有阿母之人。他说他憎恨鲜卑人这种不合理的规矩,可他现在力量弱小,根本就没有任何撼动它的能力。”

“他想当皇帝。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让他的儿子、孙子、子子孙孙,都不需要承受没有母亲的苦果。”

阿单卓的口中因为连续不断的说话而冒出一阵阵的白气。这个寒冷的冬夜,说出这么一大段话,喉咙一定会因为吸入冷气而像刀割一般的疼痛吧?

可是为了这样的太子殿下,他甘愿喉咙疼到说不出话来,也要把想要说出口的东西说清楚。

“我觉得,太子殿下他,应该不是怕死,所以才不想死的。”

他顿了顿。

“他也应该不是为了自己,才想做这个皇帝的。”

“花姨,他根本就不是为了找‘保母’才来到梁郡的。”

贺穆兰的脸像是被刀子割过一样火辣辣的烧了起来。阿单卓此时单纯的眸子,竟让她有一股低下头去的冲动。

“太子殿下他…他是想要让大魏从此以后都不再有‘保母’的存在,所以才来找您的啊。”

这些话压在阿单卓心头很久,早就想和贺穆兰倾诉了。但他毕竟实在太过崇拜这位长辈,所以即使心里被压的很难受,却不想冒着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花姨的好感,去讨人嫌的说起这样的事情。

他心里清楚无论是“花将军”还是“花姨”,都不喜欢朝廷上的那些事情。所以在只是有一些交情的新朋友,那位尊贵的太子殿下和花姨之间,他可耻的选择了后者。

但他总是忘不掉那些寒冷的夜晚中,像是铁棍一样伸到他怀里的双脚;也忘不了那个因为没有厕筹而红着脸求他去寻一副的腼腆少年。

他的阿母曾说过,只有身上缺了什么的人,才会一天到晚手脚都是冷的。心中什么都不缺的孩子,身上一定都是暖烘烘的。

那些个夜晚,他经常想起阿母的这句话,但很快的,他就嘲笑起自己:怎么看,什么都不缺的都应该是这个一看就是锦衣玉食、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少爷,而缺了什么的,明明应该是自己这个从小就和阿母相依为命长大之人。

太子殿下,不,贺光他,至少在暴露身份之前,是真的把自己当做普通人一般和他做朋友的。虽然偶尔有口角,虽然他们都会在花姨面前争宠,虽然晚上他会抢自己的被子,还会把冰冷的手脚都塞在他的怀里,让他突然激灵一下子从梦中醒来,但他依然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接触的这么亲密的朋友。

后来他知道了“贺光”的身份,也明白了他那些举动是如何冒犯贵人的行动,但他心中只有尴尬,却并不害怕。

他知道他的这位朋友,一定不会伤害他。

花姨已经是个大人了,所以她根本不理解他们究竟在想些什么。就如同他在得知“花木兰”是女人后挣扎了一年多,直到完全断绝了她的音讯,才惶恐不安的鼓足勇气来找“他的守护神”一般,即使这位是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来找花姨之前,也一定经历过无数的挣扎和思量。

向别人求助、诉说自己的痛苦,那是多么羞耻的一件事情啊。他们这样的鲜卑男孩,原本就应该是“流血不流泪”的长大的。

为了自己心中的恐惧而向别人求助,难道真是一件错误的事情吗?

更何况,花姨是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啊。

他一直深信不疑,只要她想,她一定能找到能够两全其美的办法的。

为什么她不愿意想呢?

因为她也害怕吗?

这样的事实,让阿单卓觉得不能接受,又觉得有些惭愧。

他居然会为了结识没多久的朋友,而去质疑已经保护了他十几个年头、如同父亲一般存在的恩人。

所以当花姨揍了太子殿下的屁股之后,他留了下来。

他的心中有一些心虚。

他和太子殿下,其实本质上是一样的。他们都想从花姨哪里获取一些什么东西。他想要花姨的喜爱和认同,而他十几年来一直为了“花木兰”的喜爱和认同而努力,所以他成功了。

可是太子殿下是不一样的啊。他这十几年来,一直是为了陛下的喜爱和认同在努力的。为了他的父亲而努力变得更加优秀之人,突然有一天要用打动他父亲的优点而取悦一个全然陌生的女人,这不是很不公平么?

对于阿单卓来说,他能获得花姨的认同,实际上,只是获得了“他的父亲”的认同而已。因为长久以来,他是把“花将军”当做自己的父亲、自己的保护神那样憧憬的。

他成功了,而太子殿下失败了。

即使太子殿下的身份再怎么尊贵,当花姨觉得他没有能够打动她的东西时,依旧只能将他当做“我认识的人”,而不是“我喜爱的人。”

太子殿下在太守府的那间斗室里和他慢慢倾诉他的故事时,眼睛里是没有光的。贺光是“有光”的人,因为“贺光”本身就是“贺夫人”的一部分。

他在用这个名字提醒自己究竟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

所以阿单卓即使知道太子殿下也许不是说给自己听、也许只是想借着自己的嘴巴将这些转告给花姨,他也努力的用着自己笨拙的脑袋,将这些事情牢牢的记在脑子里。

太子殿下是如此需要花姨的肯定,可是即便是如此,根植于鲜卑人血统里的“死不低头”,也无法让他如同一个女人般哭泣诉说着自己的不幸。

如果这样做能让他好受一点,他愿意倾听他的心声。

如果他想让花姨知道这些事情,他会在合适的时候将它们转达。

即使日后太子殿下因为觉得年少时做出这样的事情很丢脸,而想要让他消失,他也不后悔。

因为太子殿下让他知道,他们这些普普通通的鲜卑军户们,究竟是被那些储君、那些陛下们用何种方式在保护着。

是丧母之痛,是丧妻之痛,更是背负着一生的噩梦登上了那个位置。

每一任陛下都不得不让自己的人生变得有价值、能够名垂千古,因为不这样做,他们母亲的付出就变得毫无意义。

是这些“生母”们,以自己的牺牲让他们的“天可汗”成为了足以为之征战、誓死追随的头领。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永远偿还不了的罪过还要悲痛呢?

.

贺穆兰从来没有想过,阿单卓的心里藏着这么多话。

虽然他婉拒了拓跋晃的招揽,虽然他后来一直对太子表现出非常的拘谨,但在这个孩子的心里,对这位同床共枕相处半月有余的朋友,还是挂心不下的。

阿单卓无疑是她最喜欢的那种孩子,不怎么喜欢小孩的她,喜欢的是憨直内敛、乖巧听话,又正直向上的那种孩子。

她讨厌小孩子的不讲理,讨厌那些小孩子们自以为是的小聪明,还讨厌那些理所当然的残忍,以及极度的自我中心。

很可惜的是,那位太子殿下,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将这些缺点都占全了。

“你…为什么原因为太子殿下说这么多呢?”

贺穆兰不由自主的呵了口气,将自己已经变得麻木的指尖吹的暖和了起来。

她的手脚,原本就算是在三九天里,也不会如此冰凉的。

阿单卓微红着脸,有些颠三倒四的说着自己心中的想法。他的口才并不好,也不善于总结,但贺穆兰依旧很认真的在听。

阿单卓并没有说自己为了得到“花木兰”的认同努力了多久,他只是将一个儿子希望得到父亲的认同而求之不得,最终不得不期望获得外人的认同,而曲折的在获得到父亲认同的那种悲哀说了出来。

他说起了鲜卑的男孩子从小是如何长大,要经受怎么样的教育。他说起每个人都会因为想要别人喜欢自己而表现出伪装的那一面,而并非只有太子殿下如此。

他磕磕巴巴的说了许多,最后这样说道:

“我今年已经十八了,可是太子殿下才刚刚过了十五岁的生日而已。他的妻子、他的孩子,都不是因为他的意愿而得到的,而当他真心的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接纳了之后,却又要被最崇拜、最至亲的父亲夺走他们…”

“花姨,我有时候觉得你对于太子陛下太过残忍、也太过苛刻了。即使对待如此愚笨的我,和如此胆小爱哭的爱染小师父,你也依旧保持着温柔和善的包容。可是当对待那位年纪尚有的殿下时,你却是那么的苛刻和不近人情。”

“他才十五岁,还可以改啊。就算您不愿意帮他,也可以让他不用那么难过。被自己的父亲否认过的他,又要再被他所在乎的人、千里迢迢过来请求帮助的人再否定一遍,岂不是很可怜吗?”

阿单卓的声音微微低了下去。

“我…我指责您,是不是太过分了?”

.

贺穆兰的眼睛没有离开过阿单卓。谁也说不出她的心情,连她自己也说不出。就在阿单卓有些语无伦次的描述里,有许许多多莫名其妙的感触一齐涌上她的心头。

她是又一次那么的确定,阿单卓就是阿单正奇的儿子。这不仅仅是一种容貌上的想象,而是他们都具有同样的一种东西:

——豁达。

“你真像你的父亲。”贺穆兰喟叹着感慨上天的奇迹。

这样两个几乎没有怎么相处过的人,却拥有者几乎是同样的价值观和豁达的心胸。

“…我,我却是只是个和我父亲一样普通的…”

“不,怎么会普通呢?”

贺穆兰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一种无形的力量已经一点点的压了上去,压到她再也不能承受。

“我才是那个普通又自大的人。”

贺穆兰的眼泪随着心脏的搏动而流出了眼眶,仿佛从心脏里喷薄而出的不该是血液,而是此刻她羞愧的泪水。

“谢谢你告诉我,我有多么傲慢,又存在着多大的偏见…”

“因为自身的见识和学识,而对这个世界落后制度的傲慢、对根本不是来自于自己的力量与名气的傲慢、对于站在前人肩膀上的那种傲慢,甚至是对一个还在成长中的少年的傲慢…”

“因为接受过太多来自书本和影视剧的描述,所以对那个‘罪恶’的宫廷产生的偏见,对‘身为上位之人必定自私自利’的偏见,对于‘保母’这个词的偏见,甚至对别人该如何生活指手画脚的偏见…”

她能确保自己正直,却还是没有逃开这些傲慢与偏见。

贺穆兰的眼泪流的十分汹涌,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十分恶劣。

她以往的生活,最初的迷茫,长期小心翼翼的维护,都一遍一遍的回到了她的脑子里。

正因为她是那么想维护花木兰的生活和名声,所以她才拥有了这些沾沾自喜的“丑恶”,她是如此态度优越的自得着自己拥有着超出这个时代的高度,却忘了当你往下俯视时,你根本看不见自己身边的任何东西。

而如今,随着阿单卓的话语,在她哭泣的同时,一种令人警醒的光芒出现了,一种极其可爱,能让她不再超脱与世外的光芒。

能这般容易的唤醒自己,她该感激这个孩子才是啊。

.

阿单卓看着突然痛苦出声的花姨,心中也是忐忑不安。

但她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擦干眼泪,将他拥进了怀里。

“阿单卓。”她对他说。“谢谢你。”

谢他什么呢?谢他说了太子殿下的好话?

谢他陪着她一起东奔西走?

是他该谢谢她啊。

谢谢他,也谢谢“她”。

谢“他”给了他完整的生活、不忍饥挨饿的童年,给他积极向上、努力磨练自己的决心。

谢“她”让他了解这世上不只是拥有高官厚禄才是成功,不只是力量惊人才是英雄。

他的守护神…

阿单卓趴在贺穆兰的肩头,喃喃出声:

“花姨,我能不能…”

“嗯?”

“喊你一声‘阿爷’?”

他说错什么了吗?

为什么花姨僵住了?

小剧场:

贺穆兰:(僵硬)为什么喊我阿爷?不应该是阿母吗?

第81章 拦路喊冤

贺穆兰对于拓跋晃的不认同和厌恶,是在得知他身份以后才开始的。

在那之前,她对他的看法无非也就是一个“乖巧又小心翼翼的聪明小孩”这样而已。

但自从知道他的身份后,她对他的要求和标准就高到一种不近人情的地步。

可以毫不谦虚的说,她拥有高于这个时代的开阔眼界,有学习过历史后对历朝历代各位英明君主的评价和定义,所以,她对于拓跋晃这种只知其“术”而不知道其“本”的储君非常失望。

用一个“英雄”的效忠来衬托自己作为主上的价值,这实在是荒诞不羁。

但当贺穆兰抛开这一切仔细思考,她却发现自己对这个孩子那么的厌恶,其实大半的原因,还有源自自己内心的恐惧。她好不容易才适应了“花木兰”的生活,那么小心翼翼的维持着一切不变,最大的烦恼不过是遇见一个相亲的渣男然后恶心半天,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太子”,却想只凭自己的想法,就要把她带到一种全然陌生的、毫无归属感的世界里去。

更何况,这位太子既没有高于她历史知识里那些伟大君主的特质,也没有什么让她觉得为之赞叹的美德。

可她却忘了,这样做是不公平的。

在这个生产力低下、五胡乱华后十不存一、民族纷乱不休,内忧外患不断,还有佛道之争并行的混乱时代,作为一个鲜卑族的储君,这个孩子也许已经做到了他目前达到的最好标准。

这就是这样一个时代,无论是王孙还是奴隶,都有着朝不保夕的危机感,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资源,已经是他们被弄成惊弓之鸟后唯一能做的事情。

她痛斥拓跋晃将别人视作工具随意利用,却忘了他才十五岁,他既没有接触过未来,也没有如后世那些君王般接受过儒家“民贵君轻”的教育,他甚至不是个汉人。

但他还有可以改变、可以被潜移默化的可能。

她为何要拿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一般的标志来苛求这个眼界有限、只是顺应如今这个时代生产力水平发展的储君?

即使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在没有登上皇位之前,也是不完美的。但这也并不能抹灭他们对自己那个时代的贡献。

储君以如何的方式获得权力往往身不由己,男人们追求权力是源自本性的趋势,但获得权力后要用它来做些什么,是可以自己掌握的。

正是因为想清了自己对于太子产生的不理解和厌恶,其实是源自于自己对未来的不确定和担忧、以及一直伪装成“英雄”后假装的强硬,贺穆兰才会如此的对自己失望。

她要努力做一个配得上“花木兰”之名的人,却忘了花木兰强大的绝对不仅仅是人品和力量。

那是同时包含了男人的坚韧不屈和女人的理解包容的伟大魅力。

她可以不赞同太子的行事风格,却没有必要将他视为怪物一般的东西。

阿单卓明显的感觉花姨变了。如果说过去的她有一种隔离与世外的冷淡的话,那现在的她就明显变得要“鲜活”许多。

她会在下楼时认真去看那些围坐在一起说着琐碎事情的食客,也会突然主动问起他“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这样的问题。

他说不上来哪一种态度更好,但这样的花姨让他更加乐于亲近也更加乐于倾诉,而且由衷的感到欣喜。

痴染、若叶和爱染明显一夜没睡,但即使如此,再次见到他们时候,他们依然有一种让人意外的神采奕奕。

因为贺穆兰将痴染和若叶接回来的时候是夜晚,所以阿单卓和贺穆兰都没有很清楚的看清他们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等到天明,三个僧人站在贺穆兰和阿单卓面前时,贺穆兰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痴染看起来像是无赖,若叶看起来像是三毛流浪记的三毛,爱染则像是跑错了画风的那种台湾苦情戏里的小可怜。

而这一大两小三个人穿着完全不合身的鲜卑衣着站在她的面前时,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得出他们的身份一定有问题。

简直是惨不忍睹。

“两位施主…”痴染一脸坏笑的开了口。

贺穆兰没想到痴染是这个类型的“高僧”,心中直嘀咕。

等他开口后,贺穆兰才发现不是他一脸坏笑,而是他的嘴角有些歪,以至于一说话看起来就像是在坏笑。

痴染迟疑了一会儿说道:

“在下…准备带爱染和若叶回云回白山上种地。这个世道如此不安稳,即使我们不想避世也不行了。”

“你们不准备还俗吗?”贺穆兰有些担忧地问他们。“即使藏身在山上也是不安全的,万一有樵夫发现呢?”

“施主不必担心。我们会身着普通人的衣衫,也会蓄起头发,即使被发现,也不会有人来抓我们。”痴染笑了起来,“即使不能穿着‘僧袍’行走,只要我们心中有佛,恪守戒律,我们就还是僧人。佛祖会看见我们的决心。”

爱染和若叶非常认同的点起了头。

“这样也不错。”贺穆兰点了点头。“不过你们准备怎么回云白山去?要不然,我去取一匹布…”

“不必了!”痴染伸出手摇了摇。“我们已经欠施主良多,结下的因缘这辈子都还不清。急人所难是您的恩德,但我们要因为您的恩德而将它当为理所当然,这就是我们厚脸皮了。”

“最苦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再难熬,也不会比关在浮屠里等死更可怕。我们想试着用自己的办法回去,这也是一种历练啊。”

贺穆兰看着痴染的“坏笑”,心里直打鼓。

什么办法?

他长得这么不良善,以往是怎么得到别人信任的?

“是的。我三师兄‘化缘’的本事可厉害的。我们一路化缘回去。”爱染满怀希望的看着痴染,“是吧?师兄?”

“啊…”痴染摸了摸下巴。“与其说是‘化缘’,不如说是乞讨?”

他笑了笑,“我在出家之前,就是个乞丐。虽然多年不做老本行,想来吃饭的本事应该还没丢。”

贺穆兰彻底无语。

他的意思是,他要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一路讨饭讨回云白山?

“那就希望你们能安全回山吧。”贺穆兰站起身。“既然如此,我最后‘布施’你们一次。”

她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