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细细抚着她的脸颊,温笑道:“他有什么好你还不知道吗?”
锦绣愣了愣, 对我淡淡笑了一下,垂下了眼睑,复又趴回我胸前。
接下去的那一夜,锦绣再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抱着我一夜沉默,窗外唯有雷声闪电狂舞一夜。
第二日,出乎我们所有的意料,没想到八百里飞骑传来大庭朝的圣旨,当然严格意义来说其实就是原青江的口喻,曰国难当头,圣上惜栋梁之材,于飞燕不但官复原职,还加升了一级,擢升左骁卫大将军,旧部恢复燕子军番号,入编麟德军。
我和于飞燕暂时成了宋明磊的手下,宋明磊站起来的时候剑眉微锁,脸色有点发白,看着锦绣的目光闪过一丝恨意,转瞬即逝,而锦绣却看着他淡淡笑道:“看样子,大哥和姐姐倒要叫二哥多担待了。”
“四妹说哪里话来,”宋明磊诚挚地温言道:“莫说三妹是三爷的夫人,锦妃娘娘你的亲姊妹,便是看在小五义的情份上光潜亦会好生保护于他。”
“不亏是锦妃娘娘啊,”我那新认的六弟兰生手里舀着缰绳,牵着马儿远远地看着宋明磊,嘴角弯出一串冷笑:“你妹子这一着棋真高,现下潘正欲攻汝州,宋明磊正缺人手,不会拒绝燕子军,且有圣旨,等于王爷亲授燕子军在其麾下,更不便下手了,你跟着于飞燕他亦不会动你。这样锦妃即保了你,若有一日发现你了,也可装作与你毫无干系,宋明磊窝藏之事毫不知情。”
不远处的锦绣纤纤玉手微掩朱唇,同宋明磊亲热的聊着天,阳光下的紫瞳却闪着冷意。
锦绣梳了乌坠髻,斜插一支金凤衔珍珠步摇,身上穿了一件八幅仙裙,腰高至胸部,长曳拖地,更显锦绣修长的身礀婀娜高贵,恰如诗所云:裙六幅湘江水,髻挽巫山一段云。
那时贵族妇人多爱长裙十二破,即裙幅褶,又名仙裙,然其时帛幅面较窄,宽大的幅褶裙往往要用几幅丝帛相连缝制方成,幅褶越多,越费布料,锦绣的八幅长帛正是上好的金线苏绣团花拼褶,然而在此国破之时,山野之地其实有些过于奢靡了。
兰生冷声道:“你的命果然不大好,刚认亲,你亲妹就把你放在对头宋明磊那,摆明了她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就算从出江湖,也不会成为她的弱点。”
我的心一片悲凉,的确,锦绣从昨天到现在就根本没有提过半句要同我在一起的话。
我刚想开口,“新六弟”又不知死活地对我皱眉道:“你怎么就同你妹子完全不一样呢,你现在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而她却依然高高在上,完美无缺,讲不定将来还能博个大义灭亲的美名,你怎么就这么蠢,真白活…。”
“锦绣再怎么算计我,她也是我妹,我自有办法对付她,”我忍无可忍地打断他,插腰对他喝道:“而你现在是我结义六弟,我是你四姐,你长辈!我再不完美,也用不着你来对我吆喝。”
说毕我挑衅地对他瞪了半天,他也回眯着那双桃花眼瞪回了我。小忠坐在我们身边,疑惑而有些惊惧地看着我,嘴里呜呜叫着。
我以为他会继续舀我的阿q:那你说说你有什么办法来对付你那位高权重,心狠手辣的紫眼睛妹子?
不想他倒是什么先没说,只是先移开目光,然后轻笑了起来。
“疯子,”我鄙夷道,“你又笑什么。”
“我可不是疯了,才会想护你这样不知死活,目中无人的回原家,“他毫无顾忌大笑起来,我一阵气结。
他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向我转过身来。
阳光照在他颀长的身上,在他英俊的脸上洒下一片金光,真如傲竹磊落,清洌动人,他的眼中闪着飞扬的笑意:“不过这样很好,这才是我所认识的花木褀,威武不惧,傲骨嶙峋。”
处暑时分,炎夏终是低了头,我们告别了两位贵人,妹妹锦绣和宋明磊。
临别之际,宋明磊授虎符于于飞燕,准其自行招募勇士之权利,于飞燕便开始着手整编所投一众军士,其中最大的三支为就近山头的乌氏,梁州幸存百姓自发组织,由罗文静领头的罗家军,还有就是齐放为我招来的暗中训练的君氏暗人,人数唯有两百多人,却是这三支中受过正规训练,且战斗力最强的,可以勉强算作古代的特种兵吧。
于飞便把所有军士分为四股,乌八喜所率乌字军,罗文静的罗字军,原来的燕子军交由程东子率领,因姚雪狼极擅练军,且罗字军多为苦难流民所组,缺乏正式训练,便遣之随二十几个亲信来到罗字军日夜练兵。
于飞燕又观罗字军中有几个会武的妇孺要为家人报仇,便挑出来交于乌八喜训练,不想乌八喜索性请于飞燕准许她公然招募女兵。
“当家的,”乌八喜这样说道:“我亲眼看到哥哥挑了几个侍女送给潘正越做通房,本想顺道套些军情,不想第二日全都被抬着出来,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乌八喜眼中闪着阴冷的仇恨:“战场之上只有强弱之分,强者生,弱者辱,哪有男女之别。”
于飞燕和我都同意了乌八喜的建议,珍珠想起被掳去的初画,也同意了乌八喜的建议,于是燕子军中出现了一支娘子军。
九月露凝而白之时,于飞燕领三军军资,自定方略对付即将到来的大会战,出山公然招募兵马,对能开弓四钧(30斤一钧),腰引弩九石(120斤为一石),不问来历皆入选,募得五千余人。 齐放调出我暗中畜养多年的奇人,献上装备精良兵器,着手南渡洛水。
第一百八十五章 咫尺千山隔六
燕子军方来自汝州城内安顿,宋明磊的飞鸽传书早已传达,计划一切顺利,潘正越之右翼已接受战书正浩浩荡荡往此处杀来,其部因麾下苍头铁角大力士而闻名,士皆身长八尺, 臂力绝伦,妙于弓弦,并配有当时打造最精良的明光铠甲,擅打前锋,由潘正越手下能将尉志所领,其锋甚锐。于蟒川之地扎营,当日便给于飞燕下了战书。 意味着燕子军正式出山所面对的乃是一场硬仗,
“兵之情主速,”于飞燕如是说道:“潘正越用兵重,狠,诡,我等若想赢之,要么更甚于之,要么辟其锋芒,出其不意,诡诈胜之。”
“尉志乃是外地人,不熟汝州地形,可引其至一险要之处,左右夹击,先失之大意,耗其锐气,挫其锋芒,再狠击之。”程东子静静地站在角落中说道。
然后大家的注意力便往险要之处想到,最好的自然是桃花源谷,但谁也不愿意把暴露燕子军的老巢。
“吾知晓汝州有一处绝地怪坡,其怪哉’下坡如逆水行舟,上坡如顺风扬帆’,”一直保持沉默的兰生忽然发声,”此处可为疑兵之上选。”
我想起来了,好像前世我曾读过一本旅游书籍中说过中国有几处怪坡以汝州为胜,此处确曾有下坡的汽车不用发动会慢慢往坡上爬的现象, 而雨后水往高处流,牛顿“万有引力定律”在这里丝毫不起作用,后世称为姊妹怪坡,原来竟离此不远。
有专家说是 “重力位移”,亦有科学家说这是“地磁现象”,也有人说这是“视觉差”,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于是留下了“如此奥妙谁造化”的悬念,更为怪坡蒙上了一副神秘面纱。
不想“问题老少年”姚雪狼立刻跳起来,灰眼闪着疑惑的光,“离此几十里,确有一坡,传积香寺中逃出的蛇妖所化,得名蛇妖坡,但因山林过密,唯有我等当地山中樵夫知晓,尊架究竟何人,自称是肃州人氏,如何详知这隐蔽之所?”
众人敛声屏息地盯着他, 而他的瞳空忽地收缩起来,像是真得在苦苦思索一阵,然后愣愣道:“确实想不起来了。但我就是知道。”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大家都有一丝泄气,但是战略最终被秘密定了下来,作战会议结束后,我同问兰生这个问题:“你装得真像,是幽冥教那里得来的讯息吧。”
“非也,”兰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疑惑道:“实话告诉你,我来过汝州,来过桃花源谷,当初是我帮着教主为燕子军寻得那桃花源谷以作小五义退路,一并作神教的退路,不想神教在教主的指引下发扬光大,根本用不着退隐之地,后来燕子军忽地销声匿迹,我便猜到教主将燕子军藏到桃花谷中,却实未记得我自己来过或是差人来寻访那蛇妖坡。”
我来到屋中,林老头早已等在那里,他照例为我检查身体,我便说起日间情形,林老头却似毫不惊讶,淡淡地冷笑一阵:“夫人九死一生,也是从鬼门关回来的,想是见过孟婆吧。”
我混身轻颤一下,快速看向林老头,他的双目沉如深海,满是沟壑的脸上虽挂着笑,却让我感到害怕,他继续说道:“他虽是一只小鬼,却是去鬼门关,可能不小心喝了一口孟婆汤,遗失些记忆吧。”
那一夜,我的梦里全是那万年森冷的孟婆端着孟婆汤对我微笑的样子。
元庆三年中秋节,燕子军遣乌氏娘子军前往挑战尉志,故意令娘子们以小弩发箭,惊慌欲逃,令尉志以为燕子军士兵不足,以女子充数,并装备极差,便放心追击,乌氏引尉志大军来至蛇妖坡,正中飞燕埋伏。
据后世<<大将军策>>>记载:燕军作扁箱车,上置木屋,以蔽风雨,挡矢石,隐于蛇妖坡,燕于夹道垒磁石,吸阻身着精锐铁铠之尉部,使其难以前行,燕军均披犀甲,进退自如,如此且战且进,杀伤甚众。
那尉志三代武将,乃是三国名臣,惊破汉界三国,尉志首级被程东子斩下后八百里快骑送往洛阳武安王帐内,武安王大喜过望,命人以仕女服装尉志送回潘正越,以示讥讽,潘正越怒斩逃回的所有尉部军士,欲亲自领兵攻汝州,正中原青江之计。
然而中秋过后忽然天降暴雨,汝州连接郑州、洛阳、鹰城、禹州、宛城五城,境内多泥山,多日大雨引发大型泥石流,潘大军不得进入,乃止于边境,各自陈兵重新部署。
汝州城自是大为兴奋,各地富商官宦忙着宴请于飞燕,巴结讨好,以求苟安,于飞燕一概以戍边练兵为由推脱了去,而事实上,他的确同姚雪狼称此机会开始大练兵。
“人有千斤之力,始能于马上运三十斤之器,其有五百斤力者,但能举动而已,为兄观新兵尚火候,你看若平时所用之器,当重于交锋时所用,重者既熟,则临阵用轻者自然手捷,不为器械所欺矣,”于飞轻松地挥舞着一把重达三百斤的铁锥说道,”雪狼乃鲜卑人氏,同你大哥还有东子同是伍间小卒开始,故甚有体会,尤其是雪狼,乃是‘真将’,于练兵甚是在行。”
我细细琢磨,果然姚雪狼颇有心得,令三军训练时足囊以铁砂裹之,且渐渐加之,战时将砂锅囊换去,行走时自然轻便自如,平时习战,人必重甲,习千斤重器,战时换上轻装,则行动迅速,此谓练手力,足力,身力也。
我那冷面的大长随齐放依然面无表情,可是眼中却闪起战斗的火苗,一方面加强紧训练我的特种部队,一方面同我的奇人异士一起捣鼓新式武器。
出乎我的意料,兰生以“未来战士”的本领,接受了普通士兵的训练,再苦再累亦豪无怨言。
每每口吐鲜血时,瞳空都快放大时,林老头便叹气着递上药丸子,躺个半天一天后又上了点兵场。
有一次晕厥了整整二天,面色苍白如纸,混身不停冒着黑血,我守在他身边,着实担心。
“夫人不必过份担心,由他去吧,”林老头嘲讽道:“这个死心眼,还想称死之前用自己的身体实验幽冥教的人偶极限。”
说罢,沉重地叹着气走了出去配药去了,我给兰生擦着黑血,那血好歹止了,心中不由想起那天问起林老头关于非白的身体,林老头什么也不肯说,只是沉重地叹着气,那时我也是胆战心惊了好一阵。
我把头埋在双手中,暗想我得快些见到非白才好啊。
抬头看向兰生,他帅气的脸上紧皱着眉,拧成了个深深的川字,口中好像轻轻念着什么,我凑上去听了好一阵,才听出来是“木褀快逃”。
我心中感慨良久,便绞了巾子,蘀他宽了衣,给他擦个身体,擦到一半,他忽然睁开了眼,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腕翻身爬起,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我干瞪着眼:“你混身都是血,蘀你收拾一下子罢了,我想干什么?你以为我能对你一个毛孩子干什么?”
他愣了一下,脸上飞快地涌起了一阵红晕,立刻放开了我,然后急急地夺过我手中的巾子,冲了出去。
我吃痛地揉着手腕,上面五个手印十分清晰。
此后他更是躲避着不见我,见面也快步低头走过,比以往更是冷淡,行同陌路。
林老头宽慰我,不要与小鬼见识,好吧,于是我便不与他见识了。
直到雨季过后,各地开始打通道路,意味着大军又可进退,于飞燕欲派人化妆再往蟒川探听消息,我头一个报名,齐放第二个报名,兰生第三个报名。
这一日,称着天气有些小雨,能行路,齐放点了六个精干的暗人,一行八人分成三组,化妆普通逃难的农户,我与齐放兰生装成姐弟三人,来到积香寺附近。
却见周围群山夹道,万木葱茏,间有流水潺潺,迤俪北行几里,方能发现寺院,正是深山藏古寺”,曲境通幽处。 寺院群山怀抱,周围几条山脉逶迤相连,朝向寺院,有“九龙朝风穴,连台见古刹之誉,然而此时的积香寺只是一个小寺庙,并未如后世得到高祖御赐法名,更别说香火鼎盛了,翻过群山只依稀看到其稀稀拉拉的几个院落,依山就势而建,且在战时那些沙弥皆逃难出走,不知所踪。
我们刚往回走,行至半山腰,天色骤变,狂风大作,闪电交加,一场所大雨即至,冲倒几棵大树,那山水直泻,几欲冲走行人,昏天黑地中我们便跑回积香寺,不想刚进得寺内大雄宝殿,兰生便低喝,殿内有人。
一阵狂风吹得寺门哐哐撞墙,因天色极暗黑,看不清对手,只知道当时雷雨声中有人骂了一句, 拔剑之声豁然而起,迎着闪电,刀影闪闪,剑器巨烈相撞之声骤起,眼看一场血战将至,忽听得有人叫道:”潘毛子的营兵来了,快躲起来.”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收了兵器,各自往暗处藏匿,兰生拉我躲到如来大佛背后,不想有一人正躲到我身边,那人敛声闭息,持着一把利器直抵我的喉间:禁声。
几乎同一时间,我紧握酬情,反手抵住他的下腹,全身紧崩。
一个闪电猛地落下,随着震耳欲聋的惊雷声,我看到了那人.
那人猿臂蜂腰,体格匀称健美,气宇轩昂,满面胡渣,却难掩凤目如炬,天日之表,我只觉一阵狂喜涌向心间,不由手下一沉,放下酬情,想开口唤出那个心心念念的名字,可是他手中却依然持着那把短匕.
这时我身后的兰生为了保护我,也飞快地将手中的青峰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雷声大作,闪电狂乱地照着兰生惊诧的眼神,我想他同我一样认出眼前人来.
那一年西枫宛的梅园里,有一株名种胭脂梅,好端端的开着,忽然间莫名地烂根枯死,原非白看上去一脸漠然,不置可否看着那株梅花,默立许久,可我知道他心里其实有点难过。
然而那时的我对于他的悲伤很不以为然,心想,这位少爷的调调怎么跟个林黛玉似的,整日伤悲秋月的,虽然这是棵名种植物,虽然我早年为了碧莹的医药费,也曾觊觎过,但不就是一株梅树么,至于难过成这样吗?
资,真资,实在是太资了!
“姑娘有所不知,三爷早年腿疾复发,疼得死去活来之时,候爷赐下那株胭脂梅,命人移栽过来,三爷曾用胭脂梅占卜,若挪活了, 便能活下去,若不活,就是不成了,后来这树竟活了,且当年便开得旺盛,三爷倒真挺过那年冬天了,”谢三娘忧心忡忡地看着那枝梅花,不时絮叨着:”好好地,这几年每年都开着花的,怎么就?想是今年冬天过长了吧,硬生生给冻死了呢!”
我听着心中发毛,这什么人哪!以梅树卜命,闻所未闻哪,需知往年我几乎年年都琢磨着翻墙来摘几株梅树,也曾经成功过一二次,当然每回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现在想想,幸亏早年没把这树给折腾死,不然岂不是我把原非白给活活逼死了
于是我那几百年没有启动的罪恶感开始苏醒! 那夜我做了一夜的梦,梦里都是他看着枯死梅树时的那苍凉眼神,辗转反侧间直到鸡鸣报晓,我肿着两只眼睛醒来,下床第一件事便是在黑乎乎的清晨里穿得像只大胖企鹅,蹒跚地冒着大雪,偷摘了另一棵胭脂梅上的几朵梅花,然后把那些梅花夹在他一本不大读的诗集里。
我知道他有个习惯,睡觉前要读一会书,大约一个月后,我故意把夹着梅花的那本书塞到他要读的书册里,当他无意见翻开了那本书,看到了那些仍是保存着艳色芬芳的干梅花瓣时,不禁默然出神,我偷眼瞧他,不想他却忽然转过头来, 定定地看着我很久,好像第一次认识我花木褀似的.
就像现在,那人的凤目定定地看着我,像是要看到我的心里,看穿我的灵魂。
他手中的尖刀微颤,略一放低,兰生也放低了长剑,却依然指着那人,桃花眸中燃起熊熊火焰.
第一百八十七章 咫尺千山隔七
他手中的尖刀微颤,略一放低,兰生也放低了长剑,却依然指着那人,桃花眸中燃起熊熊火焰.
他认出我来了吗 我想我应该对他笑一下,或是镇定地点点头,可是我脑子却偏偏全是宋明磊说的那堆臭狗屎: 妇人貌不饰,不见君夫.
我左眼上的伤疤虽然收缩,周围的肌肉已然消肿,但依然有一条明显的疤痕盘旋在眼睛周围,我自认为非常丑陋.
我无措地看着他,完全怔在那里,就在这犹疑的一刹那,我感到腰间一紧,原来是非白伸手把我拉离了兰生的保护圈,耸紧紧揉着我的腰,尖刀改抵身后的兰生,兰生想夺却晚了一拍,只是拉着我的右手,却又怕硬扯会伤了我,不敢用力。
原非白的凤目似寒冰利刃一般看向兰生, 比手中的尖刀更似锋利万分,满是宣示主权的睥睨,不可侵犯的尊贵,兰生不由咬碎一口银牙,犀利地盯着我和非白,看到我急切的眼神,只得黯然放手,原非白一下子把我扯到自己的阴影下,我立刻被他的男性气息所笼罩,这样温暖,充满了幸福的悸动,渀佛同周围的世界完全隔离开来。
佛像后面只容得下一人转身而已,齐放隔了一个兰生更看不到,急得施轻功来到屋梁上,看到非白的一个手下,脸色松了下来,双眸微露惊喜,应该是旧相识.
我埋在非白的脖劲,双手紧紧抓住他的前襟,听着他强壮有力的心跳,心中窃喜非白的身体不像是孱弱无力的样子, 放下心来,感到有人在抚我的眼,我抬头,看入一双充满温柔心痛的凤目,才惊觉脸上全被泪打湿了.
我细细打量着原非白,说实话我第一次看到原非白留这么浓密的胡子,他的脸颊和整个脸庞都极度精瘦,好像打了一场丛林仗回来,我曾听法舟说过,原非白领兵向来和普通士兵在相同艰苦条件下同吃同住,绝无特殊待遇,在关键战役时甚至连个伺候的人也不需要,是以在军队中威信极高,即便是在西营的麟德军中,提起这位主子们的对头,哪怕是对最忠心的暗人,每天制定着不同的暗杀原非白的计划,却都打从心底里对这位engaged target由衷佩服.
“你一切都好吗”我用眼神问他, 对他使劲挤出一丝温柔而好看的笑,尽量不想扯到伤口,因为我这几天对着镜子练过,皱起眉来会看上去很可怕.我便略侧过头, 把好的那边脸露出来.
他却轻轻把我的脸掰过来,执意要看我的伤口,他轻抚着我的脸,心疼地轻点我的左额骨,尽量不去点到伤口, 凤目之中一片沉痛自责,最后眼眶也红了,微微湿润,却勉强扯出一抹安慰的笑, 对我鼓励地点点头,似是在表示他不介意。
我却心中更加难受,颤着双手摸上他的脸,情潮汹涌中再也忍不住吻上他的唇,悄悄闭上了眼, 而原非白紧紧揉住了我,似要揉碎了我,那泪沿着鼻滑进口中,混着那舌尖如蜜的温柔吮吸,极致的甜涩参半!
当时只觉人生永远在狂喜的此刻沉沦下去,该有多么美好?!
然而,可惜的是,人生没有永远二字。
喧闹之声传来,破庙里进来一队着周朝军服的士兵,速度极快地搜了整间大雄宝殿.
“大人,此处无人,”有传信兵言道.
立时又有嘈杂之声传来,兰生凝神细听,然后比了一个手势,来者共有三十五名士兵,一个军士,就该是阵前探哨的侦察兵.
“这死老天,啥日子能停下雨来,”有人小声地埋怨.”如此庭军之迹更难寻了.”
众人敛声禀气,只见那几个军士训练有素的搜查了一阵,确定没有人安全了, 便生了一堆火烤衣服。
“你说说,那尉将军也是一员老将,带了五万兵马,怎么会着了区区二万燕军的道了呢?”有个士兵轻轻说道:“听人说那燕军这七年来就是偷偷藏起来练妖术,原清江秘密派了个妖和尚来带头使法的。”
“有活着的人回来,我听他们说了,是有个和尚使法,放了块鬼石,把大伙的魂魄给吸了,那上坡便成下坡,明明要下坡逃却怎么也逃不了…。”
“慎言,”有个粗噶的声音低喝道,”扰乱军心者可是要被乱石砸死的!”
众人一阵噤声。于是便扯开话题,聊些战场上分得的财务云云,又提到潘正越的营帐又抬出女人的尸体云云,他们想去找些年青女子,却苦于周围人家全部逃难而走,我心中一动,那潘正越,如此残暴之人却为何是这样一个用兵如神的军神?
过了一柱香时间,大雨稍停,他们便整装出发,眼看最后一个人踏出大殿的门坎,却有人忽然回头道:“待我拜上一拜菩萨,好保佑我平安见到我那刚出生的儿子。”
在众人的一片取笑声中,那人便回转身来到我们面前,刚刚下拜,抬走头时便如惊弓之鸟一般大叫:“佛像后头有人…..。”
这个小兵永远也没有机会见到了他的婴儿,因为原非白早已挥出一鞭,正中他的咽喉,兰生也冲了出来,挥刀刺向那群冲回殿内的士兵。
原非白和兰几乎同时出手,用内功灭了火堆,一片黑暗中耳边一片打杀之声随着一堆惨叫之声此起彼伏,原非白始终紧紧抱着我。
空中又响起一个闪电,我看见抱着我的人已混身是血, 凤目是满是令人震摄的杀意。
一阵巨大的响声传来,所有人微抬头,却见紫霄峰上一股黑色的泥浆卷滚着巨大的山石向我们冲来。当我们奔出大殿时,泥石流渀佛一头凶猛的野兽咆哮着吞嗜了积香寺的大雄宝殿,瞬间邪恶的妖灵尽情作恶,刚才掩护我和非白的巨大佛像被黑色恶心的泥石流艰难地推了出来, 佛像那平静安详的面上流动着褐色的泥淖,好像佛祖在悄悄地流泪一般。
巨大的声响中,我和非白一下子被冲开了。 所有人停止了厮杀,无论非白的手下,我和我的暗人们,还有幸存的最后几潘正越的士兵都在奋力自救。
我努力划着粘绸厚重的泥流,口中不停吞咽着泥浆,眼看力气不济,我看到暗人们纷纷向我奋力施轻功奔来, 对面的原非白被一个满身是泥的青年人一手拉起,他另一手拉起一个独臂英雄,我认出来了,是素辉和韦虎。
我被人拦腰劫起,施轻功飞到佛头之上。
“木褀等我.”我看到原非白的口型这样对我一张一合,我想追上去,却被人拦腰抱起,飞掠到更高处,眼看着非白惊痛的眼越来越远。
非白, 非白,我大声唤着他的名字,不甘心的眼泪奔涌而出,死命地捶打着那个拦住我的人。
“小姐,息怒。”又有另一人也按住了我,我清醒了过来,是齐放。
他叹了一口气:“下面是泥淖,幸亏兰生拉住你,不然就给冲走了。”
我惊回头,这才发现兰生的脸上除了黑黑的泥浆,便全是我抓打的痕迹,伤重处,连皮肉都翻了出来,我傻傻地看他,脸上挂满了泥,淌满了泪,只觉万分迷惘悲伤,一时间竟然忘了道歉。
兰生倒也没说什么,齐放递给他一块巾子,他只是垂下了长睫,掩住了情绪,冷冷地道了声不用, 便转身独自往回飞去,我注意到他一边走一边用袖子擦了一把脸。
我们回到营地,于飞燕听了我们这天的汇报,不由蘀我感到万分惊险,但又细声细语地鼓励我道:“三爷既与四妹相认,那可大喜了,如今他的兵马亦驻扎在宛城,汝州离宛城又不远,等山洪泥灾一过,大哥便陪你去寻他。”
“夫君不必劳师动众的,”珍珠掀开帘布进来,笑道:“木褀也不必担忧了,你们有所不知,这宛城是三爷生母的娘家,故而三爷一直派心腹家人照看着谢家血脉呢。”
我明白,她说的家人必是指暗人了,难怪,永业三年,非白让我前往宛城避难。
“此处虽是麟德军的天下,三爷亦可来去自如。”珍珠的眼神微微闪烁,亲自为我端来一杯茶压惊,对我柔柔笑道:“既已证实你尚在人间,且与你大哥在一处,想必不出几日,他便会亲自来接你呢。”
一旁凑热闹的法舟望着我充满信心道:“夫人放心,小人亦能护送夫人去见三爷。”
等众人退去,法舟双手笼着袖子悄悄靠近我,努力平复着激动,低声问道:“夫人,咱们三爷长得是长脸还是圆脸啊,这天人之颜可是看着长得像人吗?这天人到底长得啥样啊?”
兰生站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我和法舟对话,我尴尬地走上前去,刚要张口道歉,他却对我冷笑一声:恭喜夫人与夫君他乡重逢。
然后便冷冷地转身走了,害得我口张了半天,一句也说不出来。
“夫人这个大兄弟的身手倒有些意思。”法舟站在我身边,伸出了一只手摸着自己的下巴,因迷着眼躬着身盯着兰生远去的背影,因而同我一样高了:“小人老觉着他有那么几分西营的狠劲来呢,不过可偏又混着江湖邪教的招式来。”
不管怎么样,于飞燕的话让我看到了希望,我便没有怎么细细琢磨法舟的话语,加上这一天折腾,便一沾床便睡了,齐放担心我睡眠不足,便没有叫醒我,这一睡便连晚饭也误了,可是到了二更天又懵懵地醒了过来,桌上有齐放帮我放的一碟点心和茶,他知道我有夜惊的习惯,总会为我准备些夜宵,我便用了夜宵,接下去便睡不着了,便反来复去地脑中全是折腾人的往事,有非白的,非珏的,小五义的,甚至还有段月容那邪佞的笑容,脑中全是打打杀杀,怎么也停歇不了,直至四更天, 方迷迷糊糊入了睡,忽觉有人使劲抓我,我骇然惊醒,却见是小虎在使劲摇我:”四姨妈,有生人来了,爹爹和雪狼叔叔他们也在,我听他们老在说您的名字。”
许是非白来接我了!我精神一震,也顾不得梳洗,冲出门外,守在门口的小忠一下子立起,跟在我后面跑着,我一时没有注意兰生的身影,心中只是雀跃。
我施轻功飞奔着, 把虎子远远的丢在后头:“四姨妈,爹说您昨天又崴着脚了,倒是跑慢点啊!”
来到谷前,于飞燕正和神谷中人正同对面一方十数人严阵以待,我隐隐感到事情不对。
来到近处,却见那群人中最高个的那人黑袍被山风吹得衣袂飘渺,长身玉立地摇着一把象牙骨绢扇,神情高贵淡漠,周围一众皆崩着脸,紧握兵器.
一只黄金俊猊正金毛倒竖,站在那人身边,不停地低吠,小忠原本欢快地跑在我前面,看到俊猊立刻逃到我身后对着它呲牙咧嘴.
站在于飞燕对面的是一个略显女气的俊美青年,一身降色礼袍:“虽说大理同庭朝有诸多误会,但大将军仍与我家主公姻亲相联,小人以为不如请将军将夫人请出,一家人坐下来,慢慢细聊家务如何。”
我看到于飞燕额头的青筋暴了暴。
当中最高个的那人忽然对我转过头来,却见那人一双紫瞳随朝阳初展,熠熠生辉,潋滟生礀。
他一下子收了手中的绢扇,对我扬起一抹绝艳的微笑,宛若冰雪淡消融,春水印梨花,照得当场诸人一阵眩晕。
就这样,他对我平静而拈熟地淡笑着,好像昨天他才同我看完午夜场电影分手一般:“木褀,你可来啦。”
第一百八十八章 长是人千里一
一个梳着总角的女孩儿从段月容的脚下钻了出来, 疯狂地奔向我,我蹲下来一把紧紧抱住她,那孩子哇哇大哭:”娘娘,夕颜可见到你了.”
然后那只黄金俊猊也扑过来,直起快有我一人高的狗身子,使劲舔着我的脸,似在感慨地呜呜叫了半天。
眼泪从眼中涌出,心中却平静下来,并没有感到害怕或者尴尬,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必将面对的一切。
在场所有的燕子军石化地看着这一幕.我曾经告诉过于飞燕我在大理有过一个女儿, 而我也知道段月容是一定来的,只是我与于飞燕都不知道的是他敢冒险把夕颜带在身边.
来到议事厅,珍珠把茶端来,看着段月容脸色有些发白,小虎自告奋勇地接下珍珠手中的茶盘上了正堂,正要放到段月容的桌几上,小玉立刻跳出来, 板着脸接了过来,小虎睨着眼觑了眼小玉,黑黑的小脸难得红了起来,愣愣地看着小玉,差点连茶都忘了递过去.
小玉偷偷地往头上掏银簪欲试毒,我还没有开口, 段月容早就淡淡开口道:”真真没有眼力见儿的,大将军乃是天下英雄,恁是光明磊落,那里会这等下流手段,你师傅全白教了你们了.”
小玉的师傅有两个,一个是我,一个是齐放,当时我和齐放都觉得很冤,看着小玉干瞪眼的份.
小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惭愧地把茶端来, 奉给段月容, 段月容接过慢慢饮下.夕颜早就称窝在我怀中的机会把于飞燕偷偷看了个遍,称大伙喝茶时节,挣着下来,悄悄来到于飞燕跟前,扑到于飞燕的膝头, 粉妆玉琢地仰头对他一个劲地甜笑,七夕慢慢跟在她后面,离于飞燕和夕颜不远处趴了下来,谨慎地看着.
于飞燕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七夕,倒并不十分在意,但很快发现他无法忽视眼前这样一种纯真而甜美的笑容,尤其对于自己是一个有七个孩子的父亲.
夕颜歪着头甜笑着:”大舅舅好威武,跟娘娘说得一样呃.”
小万人迷的一句话,于飞燕再严肃的脸也崩不住了,怜爱地摸摸夕颜的脑门:”乖孩子,你是叫夕颜吗”
夕颜听了,立刻得寸近尺,用力点着头,跳上于飞燕的大腿,大声道:”夕颜要大舅抱.”
众人不觉莞尔,于飞燕乐呵呵地抱着夕颜,夕颜摸着于飞燕的大胡子,咯咯乐了半天.气氛缓合了许多.
“娘娘说过,大舅舅力大无比,是天神下凡, 二舅舅是诸葛再在,三姨妈身体不大好,但是弹得一手好琴,小姨是这世上少有的美人儿,就是不让人省心.”
于飞燕听了叹了一声,温然看向我:”四妹带夕颜坐一会儿吧,我同…,”他看了看我,微笑道:”我同夕颜他爹爹唠个磕,你不必等我们用饭.”
我抱起夕颜,夕颜抬头看着我,又看看段月容,紧紧挂着我的细脖胫,单眼皮的大圆眼中藏住愁苦和惊慌.我心中一紧,现在的女儿懂事. 段月容走到我跟前, 安慰地摸摸夕颜挂满银饰的总角,又点了一下我的鼻尖,眼瞳泰然地看着我道:”去吧,带女儿见见大舅公家的众位亲人,这迟早都是要见的.”
也许, 段月容这次带上夕颜来是为了提醒我有夕颜,也是为了历练她.
夕颜终身都将在汉家和白家之间挣扎,这是她无法摆脱的命运.
我抱着夕颜来到院子里, “动物园”正在练武,看到我便陆陆续续停了手,齐齐地叫了声四姨妈,然后一齐看向夕颜.我把夕颜放下来,为她一个个介绍一下子多出来的堂兄弟姐妹,我看到夕颜低眉顺目,难得温驯,眼神认真,似在努力记住每一个孩子的名字和长相.
孩子们一阵安静,我想可能是陌生, 便让小玉和沿歌陪着夕颜,自己去厨房取些吃的.
等我舀着一堆烤红薯出来的时候,正看到众孩儿围着七夕,想摸毛,小忠在不远处紧张地看着,结果七夕低吠了几下, 把孩子们吓跑了,夕颜想挽回有些尴尬的局面,就把手上的小银镯摘下来,递给小雀,小雀满眼欢喜地欲接过, 被小狼一瞪, 便悻悻地收回小手,夕颜歪头想了一想,拔出腰间佩带的小银刀,小银剑,一把把皆是大理顶尖的能工巧匠打制,自然是耀眼夺目又称手,夕颜把小银刀递给小狼,小银剑递给小豹,小狼小豹只是看着夕颜不收,众孩儿僵持着,夕颜的手荡在空中,小脸跨了下来,眼看眼泪就要掉出来,小兔子却蹒跚着扑到夕颜脚下,咧着小嘴抓过小银镯, “小兔要.”
小玉便顺水推舟地抱起小兔,笑道:”小兔乖,大公主这就给你带上.”
小狼干瞪着眼,一向冲动的小豹忽然冲上去,推了一把夕颜:”俺们不要大理狗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