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重的心情万分复杂,难以言表,长长叹了一口气,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道:“我岂是那等无情无义之人?若非你此番做得太过,我……”
杜夫人突然翻身坐起,眼泪涟涟地朝他扑过去,紧紧抱住了,肝肠寸断地哭道:“阿重,阿重,我冤枉,我真的冤枉,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心里难受,恨不得死了才干净,我以后再也不和你吵了,你说怎样就怎样,你知道我愿意为了你去死的……”
蒋重的体内有两个他,一个让他抱住杜夫人安慰她,另一个却理智地告诉他,他应该有所保留。他任由杜夫人抱着坐了一会儿,到底起身硬着心肠道:“你好好歇着吧,这事情我自会做个了断,你若真是无辜的,冤枉不了你。忠儿该有的少不了,不该有的也得不到。”
眼看着蒋重离去,松香同情地看着杜夫人。夫人这一次可亏大了,闹了这么一大场,什么都没得到。却见杜夫人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来,转瞬不见。然后杜夫人竟然安安心心地睡着了,全然不似昨夜那般翻来覆去,恨不得把头发揪光的样子。柏香却是冷眼看着,杜夫人最起码已经又讨回蒋重一半的原谅了。
果然没有多少时候,厨房就送来了最好的燕窝粥,还连连赔礼道歉。杜夫人没吃,安安心心地躺着睡觉养颜。下午时分,听说杜谦来了,与蒋重在书房里关着说了将近一个时辰,又特意去和老夫人赔礼道歉,又来看她,她羞愧地捂着脖子不见。杜谦站在屏风外头狠狠骂了她一顿,骂得她眼泪涟涟,泣不成声。这回倒是老夫人出声相劝了,让杜谦别骂了。紧接着老夫人又进来看杜夫人,说是冤枉了她。
杜夫人谦卑地接受了老夫人的慰问,内心得意万分,这定然是事情办妥了。果然稍后就传来风声,道是杜谦做了两件事,第一件是果然把这事儿推给了萧家,有证据有真相,包括蒋长扬与景王过从甚密那话都是和萧家有关的。第二件,就是杜谦保证,会替蒋重设法,争取早日回去。但蒋重的态度有些模糊不清,可老夫人却是真的动心了。所以才会有了后来老夫人来看她那一件事。
但最该出现的蒋重没出现,她一直等到傍晚,蒋重才来,没说冤枉了她的话,也没表现出想要利用杜家的关系赶紧回去的意思,而是非常镇定地通知了她两件事,首先是他会给蒋长忠三年的时间,和杜谦尽力培养蒋长忠,看蒋长忠的表现;其次是今年就把萧雪溪和蒋长义的婚事办了,迎娶萧雪溪过门,到时候帮她理家。
第一件事很好,最起码蒋长扬不是最理想的人选了,蒋长忠的机会非常非常大,杜夫人几乎已经确定这世子之位是囊中之物;但第二件事很不好,为什么已经证明是萧家干的,还这么着急地把萧雪溪娶进门来?还要分了她的权?这是什么意思?蒋长义也有机会么?她猜疑地看着蒋重,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虽然妥协了,但他已经不再信任她……
第二百四十章 机遇
牡丹到时,丰乐坊秦三娘的宅子前头已经停了好几张款式普通之极的车,除了这一点以外,与上次她来时没什么区别,一样的安静,根本看不出是在办喜事。但牡丹走到大门处,才知并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不见秦三娘下的帖子不许进,进去了也有专人领着,直奔秦三娘的居处。
秦三娘住的是一幢两层的小楼,为数不多的几个女客在楼下喝茶吃果子,低声说笑,见牡丹进去,都停住了,望着牡丹微笑打招呼。牡丹笑着行礼,算是与她们见过了。待到坐下后,她放眼一看,竟然全都是年龄与她差不多的年轻妇人,穿着打扮有新潮华丽的,也有普通朴素的,但都显得很有教养,其中有一个稍微年长些,总照顾他人,看着似是行使了半个主人职责,姓周的妇人,牡丹依稀记得似乎在去年与何志忠饯行时曾经见到过与秦三娘在一处。
因为与牡丹不熟悉的缘故,这些妇人都不再说悄悄话,而是低声说些吉利话。牡丹不由暗猜,她们应当都是和她差不多的人,表面上都是和秦三娘私交较好,实际上都是因为特殊因由。接着就有一位打听她的身份,牡丹谨慎地回答自己姓何,其余一概不提。那些人听了,也只是笑笑,纷纷说了自己的姓氏,然后也不提别的。
须臾,阿慧下得楼来,笑眯眯地与众人行礼致歉,表示吉时未到,还要再候些时候。众人便猜是要等景王来,都笑着说没关系。阿慧便上前去引牡丹上楼,牡丹谨慎地看了其他人一眼,她不想表现得与众不同。
那姓周的妇人见状便笑:“大家伙儿都是见过了的,只有您来得迟,没见过。”言下之意便是她无需顾虑。
牡丹一笑,也就跟了阿慧上楼。秦三娘的房内并没有通常产妇所在那股因为密不透风而产生的味道,空气很洁净。绕过一道素屏风,秦三娘躺在一张白檀香木大床上,精神抖擞地望着牡丹微笑,柔声道:“你来啦?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竟是仿佛知道了昨天的事情,牡丹笑道:“这是大喜事,既然知道了,无论如何都要来恭贺的。”
秦三娘含笑点点头:“刚才他们把你送的富贵平安给我看了,我非常喜欢。想来,殿下也会非常喜欢。”
景王自己有嫡子,不需要那么多有野心的女人和儿子,宠你用你是福气,安分守己也是本分。牡丹看着秦三娘,但见秦三娘眉眼里都是浅淡的笑容,看着好似非常满足的样子。她不由得想,现在是满足的,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怨恨?
正说着,一个穿着件宝蓝纱襦,系石榴红八幅罗裙,很胖很壮,皮肤有些发黑的妇人怀里抱着个大红织金锦缎的襁褓从帐幔后头绕过来,笑道:“三娘,这孩子胃口真好。”
秦三娘的眼睛笑成弯月亮:“阿姐你别总惯着他,小心抱成一个落地响去,放下就哭,我可没精神和他淘气。”
那妇人道:“这么多人围着,我要抱抱都要说半日,用得着你随时与他淘气么?”语气非常不客气。
牡丹吃了一惊,难道是段大娘么?果然秦三娘笑道:“这是我大姐姐段大娘,也就是卢五的娘。她听说我有身孕,放心不下,特意抛下生意来看我。”然后又笑对着那黑胖妇人笑道:“阿姐,这就是丹娘了。”
“听说你很久了,可惜不曾赶得上你大喜。”段大娘方才把新生儿递到保姆怀里,转身与牡丹互相见礼坐下,然后指着秦三娘不客气地道:“一辈子操不完的心。我曾发誓说再不管她的事情,到底是又食言了。”言下之意很不赞同秦三娘在做的事情。
“阿姐!”秦三娘的眼圈微红,表情有些尴尬。
段大娘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也是做娘的人了,我不当着你儿子的面说你。”
牡丹有些尴尬。幸亏段大娘很快就不再说这些让人不自在的话题,而是风趣地与牡丹谈起旅途中的一些见闻来,又问牡丹何志忠他们可还好?家里的生意如何等等。牡丹也就向她打听江南那一片的牡丹花形势如何。
段大娘微微笑道:“说起牡丹花来,我此番与一位杭州的老友同行,他是个爱牡丹花的,打算在那里建个大园子。此番是特意上京中来求名品名匠的,你若是方便,过几日让他去你的园子里看看,你看如何?”
牡丹立刻意识到了其中潜在的商机。她曾经梦想过有一天能够把她种的牡丹花输送到大江南北,没有想到这个机会竟然这么快就来了。她立刻笑道:“没什么不方便的。在乞巧节以后过来就行。”
时近午间,阿慧有些焦虑地道:“吉时快到了。洗儿汤已经熬好,厨下酒席也置办好了……”但是景王还不见来。
秦三娘淡淡地道:“兴许是有什么要紧事情给耽搁了,无妨,吉时一到就洗儿撒钱开席。”脸上半点不高兴和失望都看不出来。
段大娘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有些生气地道:“我来主持吧。”
忽见一位嬷嬷笑眯眯地走上楼来,在门口站定了,笑道:“恭喜夫人,府里让人赏了酒食金帛过来,人马上就到,殿下那边也让人过来传话了,道是要领着几位好友一道过来,马上就到,让厨下的酒食做得精致些。”
秦三娘表现得很是欢喜,忙道:“快扶我起来,下楼去接。”说着果真要穿戴了下床,阿慧又心疼又高兴地替她取出衣服首饰来,替她装扮。众人忙成一团。
府里,指的不会是别处,肯定是景王妃了。看来秦三娘的存在对于景王妃来说,根本不是秘密,让人赏酒食金帛过来,是当众承认了秦三娘母子的存在,同时也昭示着她这个主母的存在。而景王要领着他所谓的“好友”过来主持洗三宴,更好像是很重视一般。秦三娘表现得非常欢喜,实际上真的欢喜么?兴许真正欢喜的人只有景王一个人。
牡丹觉得好别扭。但这就是秦三娘的生活,她不是段大娘,没什么权力说三道四。要做一个讨主人喜欢的客人,她打起精神来,脸上堆满了笑容,与众人一起看热闹。
景王妃送过来的金帛酒食很丰厚,除了赏了特制的洗儿钱以外,又另外赏了秦三娘全套纯金首饰和金泥布料若干,来人说话行事也很客气,当着为数不多的几个客人的面,给足了秦三娘面子。
稍后,满脸喜色的景王又被几个男客簇拥着过来,在一片恭贺声中,热热闹闹地用桃根、李根、梅根熬成的洗儿汤给新生儿洗了澡,重新用景王妃赏的小被子给裹了,抱给众人看过,说了吉利话,欢笑一回,然后各自入席。
牡丹心中牵挂着还等着她一道去楚州候府的蒋长扬,待到有人一开头告辞,她就立即起身去与秦三娘告别。秦三娘的房里静悄悄一片,她本人正坐在窗前往外头看,听见声响,回过头来,脸上习惯性地堆满了笑容,看到是牡丹,甜笑变成了微笑:“要走了?”
看她这表情变化,看来也不是真的那么开心。牡丹点点头,委婉道:“虽说你身子强健,但还是该注意一点,好好养着,能够不操心的事情就别操心了,身子是自个儿的。”
秦三娘沉默片刻,小声道:“谢你关心了,早些回去吧。殿下适才让人来说,府上那件事,他都知道了,让你们放心。”
牡丹默了默,道:“我今日来,不是为了昨日那件事,是真心来恭贺你的。”
秦三娘盯着牡丹看了一回,突然笑起来,笑容流光溢彩的:“瞧,我先前说以为你不会来了,是因为怕你们怕了;这会儿说让你放心,你却说是真心来恭贺我的。咱们有误会。”
牡丹沉着脸认真地道:“我们没误会。怕是肯定怕的,趋吉避凶是人的本能,谁能不怕呢?但恭贺也是真心的。你忙着,我告辞了。”
“你慢走。”秦三娘行礼与牡丹别过,目送牡丹走出。阿慧从后头绕出来,小声道:“三娘,好像何夫人生气了?”
秦三娘摇头:“她不是小气的人,她只是想和我说,他家不是唯利是图的人,我看低了她。”或者说,是景王看低了他们夫妇。
牡丹从秦三娘的宅子里出来,车行不远,就看到顺猴儿在前面路边上站着东张西望的,一看到她的车就眉开眼笑地跑过来:“这边走,将军在东门外头候着呢。”
没有多少时候,与蒋长扬碰了面,牡丹将今日的情形说给他听。蒋长扬认真地听着,听她说到与秦三娘最后说的那一席话时,显得很是高兴:“你说得很好,如果我在,我也是要这样说的。”
牡丹见得到他的肯定,心里也欢喜:“段大娘说要介绍一位杭州的客商去芳园里头看牡丹花,我答应让他去看,也许会谈成一笔生意,你觉得妥不妥?要是觉得不妥,我便酌情处理。”到底是与景王有关的人,做了这笔生意会不会与蒋长扬惹其他麻烦,她不确定。
第二百四十一章 改变
蒋长扬看着牡丹笑而不语。牡丹被他笑得有些不自在,忙整了整衣衫首饰:“你笑什么?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蒋长扬却下了马,进了车中,拥她入怀,低声道:“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再妥当也不过了。等人到了,先看看情况再定也不迟。”他是没有想到,牡丹会这么快就学会了多想多看多问,最主要的是,她心里虽然很想做那笔生意,但她最先想到的人是他。还有什么比发现自己在爱人心目中最重要更让人欢喜的呢?
牡丹不知他怎会突然间如此热情,只在他怀里静静地伏了片刻就推他:“怪热的,马上要到楚州候府啦,弄乱了我的妆容只怕人家要说我无礼。等会儿人家看见你有马不骑,非得与我挤一张车,又不知要说什么。”后面这句话是说给坐在外头的林妈妈听的,新婚不过几日,林妈妈却已经在她耳边灌输了无数的要让男人在外面特别有面子的话。
蒋长扬朝她额头上“啾”了一口,含笑下了车,重新又骑上了马。待要到楚州候府附近时,前面却堵了车。蒋长扬使人去瞧是怎么一回事,道是前头有位贵人的车驾被冲撞了,这会儿正当街鞭挞人出气呢。
蒋长扬挺无奈的,这种事情虽然不是经常发生,但每次一发生总是非得整出点动静来。急也急不得,这路上的车马堵得不少,看样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了,还不知要等多长时候。便叫牡丹下车,走路过去,让车夫和个小厮留在后头,等道路疏通了才将马车赶过去不提。
看热闹的人真是不少,那位打人的理直气壮的,手起鞭落,半点都不含糊,被打的则是护着头脸,嚎啕大哭。而那一位被冲撞的所谓贵人,端端正正地坐在檐子正中,满脸是笑,聚精会神地观看打人,不时还和身边的婢女指点一下,显得格外精神兴奋。却是很久不曾见面的清华郡主。
她已经不似从前那般丰满靓丽,素着脸也敢摆出“我就是天下第一美人”的气势来,现在的她清瘦了不少,扮相却是华贵繁复了几倍。牡丹觉得,她身上有一种东西已经流逝,再也找不到了。例如那种不可一世的骄傲和自信,从前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现在是装的。真的骄傲和自信的女人,用得着在大街上以欣赏他人的痛苦为乐么?
蒋长扬的个子高,清华很容易就发现了蒋长扬和牡丹。看到二人并肩而行的背影,她刚刚得到的欢乐瞬间变了味道,兴趣大失,阴沉着脸道:“走。”
众人不敢违逆,一群人匆忙扔了那个挨打的可怜人,忙着驱散人群,再次抬起了肩舆,继续往前。
牡丹与蒋长扬前行没多远,就被清华郡主的车驾越过了,眼睁睁看着清华郡主的车驾进了楚州候府,二人哭笑不得的对视一眼,这可真是流年不利。两下一撞见了必然尴尬的,还要不要进去呢?
蒋长扬微微一侧头,示意牡丹大胆地往前走:“怕什么,难道以后见着了她都要退避三舍么?没这个道理。走!咱们又不是去她家。”
入内,早有潘蓉的小厮奉命在外候着的,一看见二人来了,立即引了二人往园子里的水榭上去,连连告罪:“适才突然来了一位客人,推拒不得,世子爷命小人先引二位到水榭上去避暑散热,他一得了空就过来。”
二人心领神会,晓得那不可推拒的客人自是清华郡主了。潘蓉其实也多长着个心眼,生怕他们遇上尴尬呢。蒋长扬笑道:“不碍事,我一路行来确是热了。”
二人在水榭上坐了盏茶功夫,远远瞧见白夫人扶着碾玉走了过来。牡丹立即扔了蒋长扬,往前去接白夫人:“这日头这么大,你身子不便,就别来回奔波了。累着了不是耍处。”
白夫人笑道:“哪儿就那么娇贵了,我每日总要走上好几圈的,你将来也要注意着。”
牡丹微微红了脸,顾左右而言他:“不是说有客么?你不需要照管她?我们是自己人,不要紧的。阿璟呢?”
“阿璟在他祖母那里睡午觉呢。”白夫人将手中的素纱团扇使劲儿搧了几下:“你知道我家这位客人是谁啦?”
牡丹点头:“来时路上看见了。道是有人冲撞了她的车驾,命人将人按在路上鞭打,多少人围着看,把你家门口的路都给堵死了。只当时没想到是来你家的。我记得她自从马上摔下来后,就再也不似从前那般爱出门,我就只遇到过她两次。”
“她也就那点欺软怕硬的本事。”白夫人不屑地将扇子微微一扬,快步走入水榭中,低声道:“别说你没想到,我也没想到。还是来找我的,问我知不知道那玛雅儿的事情。”见牡丹和蒋长扬都有些尴尬,忙笑道:“不碍事,她以为是刘畅托了潘蓉赎出来的。却又不肯好好和我说,偏来故作好心地提醒我,潘蓉急了,正和她在那里斗呢。我听不下去,便装着身子不舒坦,过来陪你们。”
却说清华郡主风闻这玛雅儿许久了,几次去寻都被玛雅儿油滑无比的给避开,一口气噎着没法儿散出来。此番骤然听说玛雅儿被潘蓉给赎出去了,便想着最近潘蓉与白夫人蜜里调油似的,怎会突然赎这么个歌姬出去?分明是替刘畅打掩护。可是她手里没证据,楚州候府也不是刘畅私下里买的那个宅子,不是可以随便乱来的地方。她若贸然找上门来,定然又是落得比上次还不如的下场。思来想去,就想到这个主意,借白夫人的手把这玛雅儿给赶出去,然后她再来捡个漏。
所以她来寻的人并不是潘蓉,而是白夫人,可刚说了没两句,潘蓉就从外头进去说她自己不好所以见不得别人好,清华郡主气得要命,二人一架就吵了起来,冷嘲热讽的,谁也不让谁。
蒋长扬起身与白夫人行礼:“是我们给你们惹麻烦了,就让人直说是我赎的人就好。”
白夫人心情很好地道:“这般客气做什么?潘蓉已经让人去请刘畅了。你们难得过来,等他们走了,好好做上一桌子菜,好生说说话。”
蒋长扬道:“既然来了,饭是一定要吃的。只是我们打算把人接回去,还要烦劳弟妹让人去通知玛雅儿一声,让她收拾收拾。”
白夫人微微皱起眉头来:“这会儿你们就把人领回去?不妥吧?”
牡丹和蒋长扬对视了一眼,无奈地一笑,所有人都知道了昨天发生的事情。
白夫人断然道:“要接回去也不是这时候的事情,等过了这几日,我暗里让人送过去。”
忽听清华郡主的声音远远响起来:“白阿馨!你也是女人,你我当年也曾一起喝过茶说过笑,我什么地方得罪过你了?我不舒坦,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当心得报应!”
三人吃了一惊,抬眼朝来声处看去,只见清华郡主满面怒色,扶着个婢女,从园子那头的小径上一瘸一拐地快步走过来,身后还跟着气得跳脚,又拿她没法子的潘蓉。
白夫人淡淡地看着她,一言不发。一副我懒得同你讲,和你讲也讲不通的模样。倒是牡丹听到清华郡主这话,实在不过耳,便要开口说话,白夫人暗暗握紧她的手,示意她别管,低声道:“不干你们的事,她这是冲着我来的。”
潘蓉恨得要死,不管不顾地道:“你再乱说休怪我不念往日之情!都和你说了几遍,和刘子舒没关系!你听不懂人话么?”
清华郡主气愤得无以复加,一眼看到旁边立着的蒋长扬和牡丹,不由又气又恨又尴尬,立时闭紧了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想过来也不是,想走更显得她怯了牡丹似的,在原地站了片刻,脸上慢慢堆起了笑,慢慢走了过来,看着牡丹道:“这不是丹娘么?你怎会在这里?”
牡丹笑道:“出门访友。”
清华郡主竭力保持着风度,走到水榭中坐下,目光在蒋长扬和牡丹身上来回逡巡,以胜利者的姿势不怀好意地道:“听说你大喜,我本想送一份贺礼的,但子舒说不太妥当,故而没送。你若是不介意,我改日补上一份?但愿你这回琴瑟和鸣,长长久久的。”
牡丹到此确定,清华郡主完全变态了,果然是需要到处找平衡找自信,她正要开口,忽听蒋长扬一本正经地道:“谢郡主好意。凡事都讨个好彩头,贺礼也不是乱收得的,您的贺礼留着自用罢。”
潘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清华郡主张了张口,看看众人忍笑的表情,方知自己早成了众人眼里的笑话,愤怒无比,挖心挖肝的疼。静坐了片刻,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潘蓉叹道:“这回惨了,我们全都把她给得罪了。这回回去后不知要想个什么主意来报复我们呢。”然后去撞蒋长扬的肩头:“蒋大郎,我不管,你欠我家一个大人情。”
第二百四十二章 越来越好
蒋长扬一肩膀将嬉皮笑脸的潘蓉撞了开去,笑道:“我这些日子正好有空,待过了汾王妃的宴会,请你们去芳园住些日子如何?”
“好呀,好呀!前些日子我还说,这天气太热,不如去庄子里住着消消暑,奈何家里总说就是我与阿馨去太过冷清,也担心阿馨禁不住颠簸。反正阿馨也要去参加汾王妃的宴会,你们留我们住下,自是求之不得。”潘蓉一边欢欣鼓舞地叫,一边偷偷看了白夫人一眼,白夫人低头玩弄着扇子的流苏,并不理睬他。
潘蓉不露痕迹地往她身边挪了挪,涎着脸道:“阿馨,依我说,我们不如早点过去更妥当。这样你可以多休息几日,等到正式宴会那一日,你就精神了。”
白夫人道:“我要带阿璟一同去。”
潘蓉为难地摸了摸头,终究是道:“好。”然后有些尴尬地看着蒋长扬和牡丹解释:“阿璟的祖母担心他缠着阿馨,影响阿馨休息,所以拘着他。”然后同碾玉道:“去同老夫人禀告,就说阿璟的蒋家大伯来啦,让他一醒就过来见客。”
牡丹听这意思,好似是白夫人与楚州候夫人又因为潘璟的教养问题闹矛盾了,不过所幸的是,从前白夫人是孤军作战,现在有个潘蓉帮着她了。若非如此,白夫人也不会这样同潘璟提要求。固然婆媳矛盾不好,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二人的感情却似是提升了层次。所以牡丹还是很替白夫人高兴的。
没有多大一会儿,碾玉和一个穿蓝色短襦的陌生妇人一道陪着潘璟过来,潘璟看到牡丹和蒋长扬就羞涩地笑,无论牡丹怎么逗他,他都靠在白夫人身边紧紧揪着白夫人的衣服不动弹,也不叫人,就是抿着嘴笑。
碾玉回道:“在碧纱橱外头听见里面静悄悄的,都以为他是睡着的。老夫人听见奴婢的回话,叫乳娘进去一看,正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帐顶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醒了的,难为他一直不动。”
白夫人严厉地看了那妇人一眼,轻声问潘璟:“既然醒了,为何不叫乳娘?”
潘璟小声道:“我不想睡,一直没睡着的。和祖母说,祖母说该干什么的时候就要干什么,不想做也得做,习惯了就好了。”
好好的孩子养成这样害羞内向拘谨的性格,真的是因为害怕随了潘蓉的性子,又出一个浪荡子,所以从小就这样框着么?白夫人心里非常不舒坦,却还是放下此事,低头温柔地劝潘璟:“这是给你小人偶陪你玩的丹姨呢,还记得么?你若是肯叫她和大伯,他们就邀请你去他们家庄子里玩,可以骑马,可以和大黑狗玩,还可以在河里捞小鱼,他家还有好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都可以给你做哦……”
潘璟犹豫了许久,方才低着头小声道:“丹姨,大伯。”
潘蓉夸张地将一只手罩住耳朵,侧头对着他道:“你说什么?我们听不见呀,大声点儿!”
白夫人就鼓励潘璟:“你看,爹爹都说听不见呢,叫给他听听!让他知道你的声音有多大!”
潘璟偷看了牡丹和蒋长扬一眼,红着脸鼓足力气大声道:“丹姨!大伯!”
众人便纷纷夸赞他,蒋长扬走到潘璟面前蹲下,平视着他的眼睛温和地道:“阿璟叫得真好。大伯正式邀请你跟着你爹娘一起去我们家庄子里玩,好么?”
潘璟红了脸,转身要往白夫人怀里扑,白夫人将他拉过来面对着蒋长扬,低声鼓励道:“阿璟,大伯当你是大人了啊,娘和你说过的,别人邀请你去他们家玩的时候,你要怎么做?”
潘璟看着蒋长扬,蒋长扬仍然耐心地蹲在他面前,和气地看着他微笑,他终于板起小脸,严肃地对着蒋长扬道:“谢谢大伯,阿璟一定会去的。”
蒋长扬像对待大人似的,轻轻拍拍他的肩头,笑道:“阿璟真是懂事,真有礼貌。”潘璟害羞的微笑起来,神态放松了许多,不再像适才那么拘谨了。
牡丹含笑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有很多东西可以跟着白夫人学习。而蒋长扬对待潘璟的态度,则让她对新生活更加充满了憧憬和向往。他和她,一定能把小家建设得很好的。
潘璟放下拘谨后,很快露出了儿童的纯真和可爱,爬高下低,和牡丹躲起了迷藏。在经过接连几次失败之后,他甚至试图藏到白夫人的裙子里去,被潘蓉提着衣领扔了出去,又被蒋长扬在半空中给接住了。他兴奋得满头大汗,缠着潘蓉和蒋长扬喊:“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那二人嬉笑着将他扔过来扔过去,他发出一声声快乐的尖叫,那穿蓝色短襦的妇人吓得脸色煞白,去和白夫人低声道:“夫人劝劝吧,要是有个闪失什么的,可不是耍处。”
白夫人淡淡地道:“他是个男孩子,不是个女孩子。出了事情有我兜着,不会牵连到你。”遂不再理会那妇人,摇着扇子和牡丹低声道:“这会儿才好歹有点孩子的样子。以前还没什么理由可以把孩子一直拘在身边,现在我身子重了,理由一大把,就是不让阿璟跟着我们一块儿。原来的乳娘也给辞了,说是太娇惯,换了这个来,也说不出什么地方不好,就是感觉不好。”她苦笑了一回,“我不是娇惯孩子的人,但也得看场景吧?不是什么时候都严厉就好的。”
潘蓉似有所感,有些忧郁地回过头来看了白夫人一眼,讨好地对着她笑。牡丹看在眼里,便劝她道:“总会越来越好的,你看,现在比起从前来不是就好得多了么?有事还是应该多与他说,多一个人多点法子,别总一个人闷着,对大人和孩子都不好。要是想陪孩子,就多往那边走动走动,为了孩子脸皮厚点也没什么,总不能把你赶出去不是?有母亲在身边,孩子的胆子总是要壮一点的,学什么也要快一点。”
白夫人默了片刻,笑道:“我算是知道为何喜欢和你说话了,无论什么事情听你一说,就感觉都有办法,不是问题。”
忽见一个小厮过来行礼道:“刘寺丞来了。听说郡主已经走了,仍说要进来与夫人赔礼道歉。”
潘蓉笑道:“罢了,要他赔什么礼道什么歉?别见了面又扯不清,你们坐着,我去一趟。”言罢跟着那小厮去了。
众人都以为他不会去太久,谁知去了两盏茶的功夫仍然不见人归来,使了个小厮进来道:“跟着刘寺丞一道去了。刘寺丞来时那位冲撞了郡主车驾的还躺在街上哭号,许多人围着看热闹。他觉得不妥,道是趁着天色早,请世子带两个人手出去帮帮他,将这人送到养病坊中去,请医博士过去看看,把伤治好。世子推辞不得,只得跟着他一道去了。让小的与客人赔礼。”
白夫人问那小厮:“刘寺丞自己没带着人么?可有生气?”
小厮道:“只带着秋实一个人。看不出来有多生气,一看到世子就行礼说让给您赔不是,其他什么都没说。”
白夫人见问不出什么来,便使他下去。
几人面面相觑,这夫妻二人唱的是哪一出?一个当众行恶,一个当众行善,倒似是对着干一样。只是刘畅竟然学会行善了,这真是让人想不到。按着牡丹的理解,他必然又是别有所图的。想想看呀,清华那嘴脸她现在看着都烦,更何论刘畅?可是刘畅却到处替她擦屁股,自然不是因为心疼她,替她着想,怕她最后获罪什么的,而是纯属反衬他自己呀。大好人和大坏蛋,谁是谁非一目了然。
潘蓉去了将近一个时辰方才归来,并不提刘畅,匆匆忙忙地叫人摆席,低声抱怨道:“还说好好吃喝一顿呢,眼瞅着这一耽搁天又黑了。”
几人一直说笑到暮鼓响起,方才散了席,潘蓉送蒋长扬与牡丹到门口,小声同蒋长扬道:“刘子舒知道是你们赎的人了。他那个人小气记仇得很的,未必会找你们的麻烦,但一定会想法子找玛雅儿的麻烦。”他有些痛苦地看了看牡丹,摸了摸头:“我夹在中间为难得很。帮着你骗他,心里觉得对不起他,又去替他做几件事,然后他知道了,又去劝他,又来提醒你,就和个小人似的。”
蒋长扬微微一笑:“知道你为难。今日给你们惹了这许多麻烦,我们真是很过意不去。不过不找你帮忙是不可能的,谁叫你那么合适?过两日你们来的时候,把玛雅儿一并带到我们园子里去罢。”
潘蓉苦笑着捶了他的肩头一拳:“等从你们庄子里回来,我就要去光禄寺了,以后早晚应卯,再没从前那么清闲自在。”
蒋长扬道:“好事儿呀,你终于想动动你的懒骨头了。”
潘蓉低声道:“总不能叫我在父母面前连说句话的资格的都没有吧?连自己的儿子该怎么教养都没有发言权。我这些日子方才惊觉过来,我从前是白活了。”他低低地说了一句:“我还想替我哥报仇。”
第二百四十三章 小姑
汾王妃的宴会是定的七月初六,也就是七夕前一日。因着汾王府的人初四就要进驻芳园准备宴会相关事务,牡丹便决定初三这日的傍晚与王夫人、白夫人他们一同前往芳园。
此番与从前牡丹独身一人时不同,前前后后需要带几大车东西,要跟去的人也多了许多。虽有管事们打理,早就提前对着单子把东西都清点好了的,但林妈妈就是个操心的命,总生恐别人把牡丹的东西给弄丢,或者是没装好,一大清早起来就对着单子点牡丹的首饰和衣服,点了一遍不放心,又清点二遍,还觉着不够,又要添。
外面装车的催了一遍又一遍,她总是喊慢慢儿地来,急不得,要是牡丹宴会时突然要用着什么,拿不出来怎么办?眼看着牡丹要带去的衣服和首饰越来越多,外面的人又催得急,宽儿和恕儿便都去劝她,偏生劝不住,只好去和牡丹说。
牡丹闻言也只好放下手里的事情去找林妈妈:“妈妈,单子是我早就拟好的,对着那个拿齐全了就没事儿。”
林妈妈语重心长地道:“有道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虽是自家庄子里,到底比不得在这里方便不是?若是平常的宴会,老奴也不管您,随便配,随便穿,左右人才在这里,即便拔不了尖也绝对不会落后。可是这次不同,一定会有许多宗室贵妇,您的衣服首饰不能和人家犯冲,又不能白白浪费了王妃的这番心思,不多带点怎么能行?”
牡丹说不过她,只得笑道:“随您吧,但不要把家都搬过去了。”
林妈妈心情很好地道:“就算是把家搬过去,郎君也不会说什么。”
牡丹摇头:“这倒未必,适才我替他收拾衣物,他都嫌麻烦,说弄这么多去做什么?换得过来就行了。”蒋长扬对于卫生是讲究的,但对衣服款式等纯粹没任何追求。基本是给他什么,他就穿什么。
林妈妈便扑哧一声笑起来:“宽儿和恕儿私底下曾经议论过这个问题,猜郎君对衣物注重大概只限于想讨您欢心的那个时段。过后就忘了。”
牡丹前后一联想,是这么一回事,便道:“若是我与他一件粗布衣服穿,看他穿是不穿?”
忽见蒋长扬背着手走进来,笑道:“原本可能会穿,不过因为要衬你,是怎么也不穿了。”
林妈妈和宽儿等人见他进来,赶紧起身行礼问好。蒋长扬四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带的东西果然多,是不像从前了。”
到底牡丹才嫁过来没多少时候,好些事儿和人都还不那么顺熟,林妈妈便猜是不是有人在他面前说什么了,便要将先前说服牡丹的那一席话拿出来说,却又要先开脱牡丹:“丹娘适才也说不用这么麻烦,但老奴想着这宴会不是寻常宴会……”
却见蒋长扬不以为意地道:“东西多,再装一车就好,只是抓紧了,他们还要先送过去,下会儿日头毒,赶路的人辛苦。”
这却是面面俱到了,而且是为下人着想。林妈妈老脸微微一红,口服心服地行礼低声应了是,蒋长扬便叫牡丹跟他出去:“丹娘,你来。”
牡丹快步跟了他出门,笑道:“猜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什么事你说吧。”自她嫁过来开始,家里一应事务便都是邬三或是管事直接与她交割,蒋长扬就算是在一旁看着,也轻易不会插嘴,只偶尔在人情来往上提点她一下。他也多喜欢在书房那边和袁十九等人一起呆着,似这般突然找过来,必然是有事。
蒋长扬微微一笑:“知我者莫如你,国公府适才使人过来了,说是要让我们此番把云清一并带过去。”
牡丹心里有些不舒服:“不是说汾王妃并没有请云清么?我们这样贸贸然地带了过去,不妥当吧?”因为请了她,汾王妃也给面子,请了老夫人和杜夫人,她婆媳二人要过去赴宴都不肯把蒋云清带过去,却全推给她,让她来讨人厌。
“正是因为汾王妃没请,她们彼时赴宴带过去不妥,所以才计算着要我们提前把她带过去,就说是跟着我们一道去玩耍的。到时候也不一定非要她出来,还看汾王妃的意思。”
蒋云清到了婚配年龄,却名不见经传,如果想要最大范围内的争取一门好亲事,汾王妃的这个宴会的确是最佳露脸时机。但就不知道,这个主意到底是杜夫人还是老夫人的,又或者是蒋云清自己争取来的?蒋长扬若是想拒绝,一定早就拒绝了,这般特意来与自己说,难道是已经答应了?牡丹想到此,便收拾了情绪,问蒋长扬:“那你是怎么考虑的?”
蒋长扬道:“她虽然和我们不亲,但确实也是到了婚配适龄年龄,她也不容易,和咱们也没什么冲突……”而且说的时候,人就已经送来了,难道叫他把蒋云清立刻给送回去?对着蒋云清那张又羞又怯又害怕又祈求的脸,他做不出这种事。
牡丹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应道:“好,但咱们还是得和她说清楚,尽人事知天命。还有她到了咱们的地盘,得听咱们安排,不许随便擅自行动。”不管是谁的主意,事情若是成了不占功劳也就算了,别事情不成,却全部推到她和蒋长扬身上去,那才是费力不讨好。
蒋长扬见她应了,忙道:“一定是要说的,这不好听的话就由我来说。你只管和她说好听的就是。”
牡丹笑起来:“就是你最会替人着想。既然要去,就让她今日和我们一起过去罢。”才要叫人去接蒋云清,蒋长扬苦笑道:“不必了,人适才就已经送过来了的。”与牡丹猜测是否与杜夫人有关不同,他猜测的是老夫人一定是为了国公府,准备充分利用蒋云清的价值了。而蒋重,应该也是赞成的。
霸王硬上弓,这真是想不到的,国公府的女儿竟然沦落到这个地步,当然,倘若不是期望值太高,也原本用不着的。牡丹无语望天。少不得还要去招待蒋云清一回,套点话出来。能够顺手帮蒋云清一把没问题,但她总不能因为蒋云清的缘故,就给她和蒋长扬惹一身骚。
蒋云清规规矩矩地坐在一间花厅里,透过湘妃帘半卷的窗户往外头看。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外面一块玲珑剔透的太湖石像极了一只俯冲的仙鹤,而下面又刚好悬着半池碧水,里面莲叶荷花长得粉粉嫩嫩的。整个园子清幽中又带着一种蓬勃的朝气,让人看见了心里就喜欢,完全不似国公府那种沉重压抑的气氛。她不由暗想,若是她也有这样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园子就好了。
她还是第一次到曲江池这个别院来。从前这院子是王夫人的嫁妆,和离后就一直托给汾王妃管着。但她每年上巳节时来曲江池踏青,从这里经过,总会听府里的老人提起来,说当年的时候春日就住在这里,想什么时候出来游玩就什么时候出来,是何等的惬意,哪里像现在这般一大清早就从家中出发,到了这里人都乏了。
那时候她小,也觉得在这里有一座园子的确是件非常惬意的事情,便向人打听为什么现在没有了,那些人却什么都不肯说了。没有过几年,府里的老人渐渐的越来越少,只剩几个凤毛麟角一样的存在,却要么是些锯嘴葫芦,要么就是些诸如老汤之类两面三刀的阴险小人,都没人能说得上话。
一直到蒋长扬突然归来,她才知晓这别院是怎么一回事,原来其中有这样的过往。刚开始的时候,她和大家一样,对这个从未出现在她的生活中,突然出现了就仿佛是要夺走国公府一切的大哥本能地带着一种抗拒排斥心理,可是现在,她却不得不求助于他们。
她自己很清楚不可能得到他们的全力支持,就连与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亲祖母和亲父亲都没能把自己的婚事全部放在心上,又怎能指望他们呢?不过这一次确实是得到了三哥的指拨和帮助,才让祖母动了心,愿意给她这个机会。大哥当时是没拒绝,但这位看着和善,却轻易就把祖母给弄得没法子的嫂嫂,会帮她到什么地步?假如蒋长扬和牡丹帮了她这个忙,助她跳出去,她想她一辈子都会感激他们的。
外面传来环佩的叮当声,一个才留头的小丫鬟笑眯眯地将水精帘子卷起来,屈膝行礼问好。牡丹带着一股莲花清香,含笑稳稳走了进来:“云清,听说你要跟我们一起去芳园?”
蒋云清飞快地起身与牡丹行礼:“云清见过嫂嫂,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客气。”客气也客气不了,牡丹拉她坐下,认真打量蒋云清。蒋云清的眉眼长得像雪姨娘,却长着个与蒋长扬类似的下巴,远远谈不上美丽,只能叫端正而已。本身是庶女,又长得不美丽,也难怪老夫人一直不上心。倘若蒋重不被停职,只怕此番也想不到她,从这方面来说,蒋云清是可怜的。
第二百四十四章 卖了
蒋云清的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每次一开口说话,那香味儿就特别明显,这香不同于平常所用熏香或是佩香。牡丹微微一笑:“云清用的这是什么香?闻着挺好闻的。”
蒋云清的脸微微一红:“我不比嫂嫂,不懂香的……”就听她身后一个妈妈笑道:“回少夫人的话,我们娘子这香味儿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间就……”
那妈妈穿着件枣红色的短襦,配的麦黄色长裙,头上插着仿犀角梳子,带了对赤金耳环,皮肤白白净净的,看着似是个平日比较得脸的婆子。牡丹扫了她一眼,就微笑着垂眼看着面前的茶盏。一个原本并不算美丽的女子突然间身体就产生了香味儿,是一个好卖点。
蒋云清看了牡丹的表情,猛地竖起眉毛来,低声斥那婆子:“闭嘴!什么时候轮到你插话了?”然后回头望着牡丹诚恳地道:“嫂嫂,我平日不懂香,公中给什么就用什么。这次是因为祖母说我年纪大了,应该注意一下,便给了我两匣子五香丸,说是用的豆蔻、丁香、藿香、零陵香、青木香、白芷、桂心、香附子、甘松香、当归、槟榔这十一种做的。让我时常含着咽汁,道是五日口香,十日体香,十四日衣被生香,二十一日下风人闻香,二十八日洗手水落地香,三十五日后摸过的东西都香。”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觑着牡丹的表情道:“到底也是祖母的一片心意,用着香味儿也还好。我自你们走后的那日夜里才开始用的,现在不到五日,效果就已经很显著,嫂嫂您要不要试试?”
“谢谢,我不太习惯含香。”牡丹看着蒋云清微笑起来。这是个人精。一来就表明一切都是旁人的安排,她做不得主,还训斥了想说假话骗自己的婆子,表明她对自己和蒋长扬是毫无保留的。他们就算是对国公府有什么怨气,也请不要对着她一个可怜的小庶女发。
蒋云清被牡丹看得有些心虚,轻轻绕着裙带,小声道:“什么招呼都没打,就突然过来,一定给大哥和嫂嫂添了许多麻烦吧?”
“没有。”牡丹笑问那被蒋云清训斥之后隐隐露出不平之色的婆子:“这位妈妈面生,不曾见过。”
那婆子见问她,张口一笑,又想先开口,蒋云清抢在头里淡淡地道:“她姓武,以前是在祖母院子里听差的,日前祖母才赏给我。”又指了旁边一个看着有些没精神,年纪要轻些,一直不说话的婆子道:“她姓牛,是母亲赏的,在我身边已经五年了。”
那两个婆子便都上前给牡丹行礼,牡丹命宽儿领她二人下去吃茶,那牛婆子有些迟疑,却被那武婆子扯着袖子,拉了出去。孰强孰弱,一目了然。一个刚来两天的武婆子就可以作了在蒋云清身边呆了五年的牛婆子的主,还试图作蒋云清的主,而且这武婆子,自己两次去老夫人房里都不曾见过面,可见原本不是什么得力的人……牡丹敏锐地从中看出了一个信息,国公府,不再是杜夫人的天下了。现在老夫人强势抬头,杜夫人退居二线。
那二人去了,蒋云清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乖巧地看着牡丹道:“大哥适才也和我说了一些,我晓得是为难你们了,我会很听话的,嫂嫂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绝对不会多走一步,乱说一句,尽量少给你们增加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