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荷道:“有街坊说半月前曾经在西市的珠宝铺子门口看到过她,说当时她和她的丫鬟穿着绫罗绸缎,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五六个身高体壮的侍从,出手也极为阔绰,不知是交了什么好运。那街坊本想上前去打招呼,但秦三娘的侍从根本不许她靠近,又凶又恶。现在大家都在传秦三娘因祸得福,说要不是颜八郎当初休弃了她,她还交不上现在的好运,还有人羡慕她呢。卢五公子担忧得很,另寻邸店住了下来,又去请托了老爷,打算花大价钱打听她的消息,就生怕她是被什么歹人给骗了去,再不能回头。”
牡丹一时无言。她倒不认为秦三娘会是被什么歹人给骗了去,结合颜家倒的霉,她猜这大概是秦三娘的报复。出手的人有计划,有目的,还有权势,而秦三娘付出的代价很可能就是她自己,美貌就是她的武器,至于能不能回头,只怕根本就不在秦三娘的考虑范围内。
倾尽所有去报复这样一个男人,值得还是值不得?牡丹没有经历过秦三娘的那些事情,也无法体会秦三娘的心情和决心,但她想,她也许会恨,也会想要报复,但她是不会为了这种男人这种事再搭进自己一生的。
不同的人面临同样的事情往往有不同的选择,牡丹也无从去评价秦三娘到底做得对还是不对,她只希望秦三娘这次遇到的这个人能对秦三娘好一点,不至于再如颜八郎那般对待秦三娘。
雨荷没有见过秦三娘,秦三娘对于她来说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外人,和牡丹汇报完毕后她就将秦三娘给丢在了脑后,转而兴致勃勃地问起牡丹来:“丹娘,蒋家的园子建得好么?”
恕儿忙笑道:“就是在湖里筑了个高台,种了好些竹子,引水上去再流下来,其他也没什么稀罕的,也没咱们芳园漂亮,更没咱们芳园大。”边说边偷偷朝雨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快别问了。
牡丹淡淡地道:“人家又不靠园子赚钱,只是建给自己看,当然用不着多大。而且他家周围的田地多着呢,不似咱们除了这个园子以外就什么都没有,怎能相比?”
雨荷很敏感地意识到大概是昨日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便朝恕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着自己出去说悄悄话。牡丹惯常晓得她几人的脾性,认得一定是要说昨日的事情,也不管她二人,由得她二人去背后嘀咕,自家继续埋头清算账册。
刚把这个月的开销看完,还没来得及统算数字,宽儿就进来禀告:“丹娘,白夫人她们已经到了大门口。”
“去把英娘和荣娘找来,马上跟我出去接人。”牡丹赶紧整理了衣服头发,起身往外走。林妈妈低声问宽儿:“都来了些什么人?那姓刘的没跟了来吧?”
宽儿道:“没来。就是白夫人、吴娘子和那位小公子。”
林妈妈松了口气:“这样就好。我先前还真怕他跟了来。”
牡丹笑道:“妈妈担心什么?他若真这般不要脸果然跟了来,也不可能就不让他进门。将来芳园是开门做生意的,若是有人包了园子请客,其中就有他,难道就不包了?他自来他的,咱们只管把他当作是阿猫阿狗一般就好。”
林妈妈见牡丹说得没事儿一般,又想起昨日回来后恕儿和她说的那些事,不由又暗暗叹了口气。果然又是高攀了么?她可怜的丹娘。还是找个靠谱点的好,那日那个卢五郎看着就不错,家里也富有,扬州又远,水土也养人,就是不知可曾婚配了?得找雨荷来仔细问问,若是人不错,就要赶紧去和夫人说,早下手为强。就是卢五郎不行,这卢家必然也会有许多出众的子弟。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可到处都是,还愁丹娘嫁不出去?
林妈妈想到这里,心情又好起来,笑眯眯地看着牡丹道:“丹娘说得好,阿猫阿狗他都不如,只把他当做是路旁的牛屎一样。”
牡丹并不知道林妈妈片刻之间又替她做了两个打算,见林妈妈从昨日的愁云惨雾到现在明显心情好转,便也跟着轻松起来:“不相干的人,妈妈爱把他当成什么就当成什么。”
须臾,英娘和荣娘也到了,几人说笑着出去,远远就看见封大娘引了白夫人与吴惜莲进来,白夫人、吴惜莲都是一副东张西望的样子,不时还停下脚步询问封大娘几句。
牡丹有些紧张。纵然这芳园是经过福缘和尚之手设计出来的,但却没有经过白夫人这类型的世家女子们的评判。而这些世家女子们的喜恶风评往往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很大程度上左右着世人。就像很多人以为,从宫中流传出来的风尚一定就是最时尚最高雅最好的,哪怕它其实丑得一塌糊涂,也会得到热烈追捧。就算有人持相反意见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只因怕别人笑自己没文化,没眼光。在她心目中芳园固然是那最好的孩子,但就不知道是否能入白夫人和吴惜莲的眼。
牡丹快步上前,与白夫人和吴惜莲见过礼,又将英娘和荣娘介绍给她们认识后,试探道:“我这园子粗陋,只怕入不得你们的眼,让你们见笑。”
吴惜莲今日见了牡丹微微有些不自在,听她提起园子,赶紧笑道:“哪里的话,虽然只是才大概成型,我却觉得很有神韵,也极雅致。水流蜿蜒,亭台楼阁倒也不必说了,这些石头可真是少见,更别说你那些珍稀牡丹。待到两三年之后,草木丰茂,必成名园!”
牡丹能感受到她传递过来的善意和求和之意,便也笑道:“一直就担心不能入你们的眼,听你这样一说,我这颗心总算是放下去一多半了。也别光说好的,提点意见,趁着工匠还在,也好及时补救。”
白夫人笑道:“她把我要说的都说光了,这园子真不错。你就别担心了,等着财源滚滚吧。”
吴惜莲眼神有些古怪地看向白夫人,财源滚滚这样俗的话都能从白夫人口里说出来……但她的嘴却不由自主地道:“嗯,阿馨说得对,丹娘你就别担心了。”
白夫人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丹娘,你不妨引着我们走走看看,只怕以后人多了,就没今日这般清净了呢。”
得到她们的肯定,牡丹的兴致高起来:“如果你们来,我专为你们关一日门,只招待你们又如何?”
吴惜莲今日与昨日很有些不同,待英娘和荣娘很是亲切,引得牡丹几次怀疑她是不是吃错了药。但她对英娘和荣娘好,总比她傲慢讨人嫌的好,因此牡丹在言辞中也就对她更加客气温和。
主人殷勤,客人讨好,又都是年轻女子,气氛比之昨日不知好了多少。一行人一直在园子里绕了将近半个多时辰,方才去了撷芳亭喝茶说话玩耍。
话说到一半,潘璟睡着了,牡丹引了白夫人去客房,留下荣娘和英娘陪伴吴惜莲。白夫人安置妥当潘璟,拉了牡丹在一旁坐下,屏退下人,道:“丹娘,阿莲要我替她向你赔礼道歉。她说她错怪了你,请你别和她计较。她这个人自小被人捧惯了,养成了个直脾气,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其实也没什么恶意,也不是坏人。她不好意思说,叫我替她说。”
难怪得吴惜莲今日那样子,被追着发誓的时候她很讨厌,但知道赔礼道歉还不算太差。牡丹笑道:“她是你的朋友呢,怎会是什么坏人?我只是觉得她有些傲慢无礼,但也没觉得她有什么恶意。既然她道歉,我自然不会再生气。”
白夫人笑道:“就知道你不会太计较。她当时是想着,十九娘是她的族妹,感情自来极好。她不知道这事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自然该要个说法,不然就是对不起十九娘,害了十九娘,却没想到会伤到你。你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威胁要泼她一脸的水,反倒叫她清醒过来,觉得是她自己理亏,上了刘畅的当。她和我说,你好凶,凶死了。”
牡丹笑道:“我可不是威胁她,她逼急了我真敢的。”
白夫人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我也和她说你绝对不是威胁她,你没看她今天和你说话都有点小心翼翼的,随时看你眼色?对了,刘畅昨夜就走了,我听潘蓉说,他被蒋成风打了两拳。他又对你做什么了?”
牡丹的心情微微有些沉重,沉默片刻方将秋实说的话说给白夫人听。
“这刘子舒实在是太过可恶,他就见不得你好。”白夫人轻轻握了握牡丹的手,皱着眉头道:“但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关键是你怎么想?”
牡丹沉声道:“我和他远远还没到那个地步。”他那日固然对她说了他的事情他自己能做主,但他们毕竟并没有挑明,更何况,此一时彼一时。那时王夫人虽与朱国公和离多年,但并没有另外婚配,这个儿子跟着独居的母亲尽孝也说得过去,蒋长扬想娶谁,大概是真能做主的。可现在王夫人马上就要嫁给别人,朱国公肯定不会再允许他跟着王夫人,任由王夫人安排。但母子情份深厚,远远不是这个父亲能比的,要想拉住蒋长扬,承爵倒不一定,但干涉他的婚事却是完全可能的。
白夫人叹了口气,道:“其实这种事情关键看男人。比如当年的汾王妃与汾王,如果他果真有意,而且有能力不叫你受委屈,何乐而不为?蒋长扬是个很好的婚配对象,他能护得住你。”
“难道崔夫人刚去,又换个朱国公么?”牡丹苦笑道:“这种事情要讲究缘分的,咱们不提了。”
白夫人愣住,好一歇才伸手摸了摸牡丹的头发。心里却暗自下了决心,如果蒋长扬果然有意,她一定要竭尽全力促成此事。她却不知道,潘蓉在后面给了牡丹重重一击。
牡丹一看白夫人那样子就觉得好笑,怎么从昨日起就个个都用这种眼神看她?仿佛她就是个小可怜虫。她将白夫人的手拉下来,笑道:“阿馨,其实我很挑剔的。我要他护着我,尊重我,不干涉我,不纳妾,不许在外面乱来,还要对我的家人和朋友好。能满足我这个条件的男人估计真不多,他现在看着是好,但不定根本不能满足这些条件,要真到了那个地步,只怕我一开口就给我吓跑了。我还是先看看,说不定会遇到我说的这种人。”
白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算了,那我就不劝你了,免得害你错过这种绝世好男人。这里由碾玉和乳娘看着就好,咱们还是赶紧往前头去,省得阿莲又在那里猜我们是不是故意冷落她。”
二人走至撷芳亭,但见吴惜莲与荣娘、英娘正坐着玩樗蒲,雨荷领了宽儿、恕儿在一旁伺候,甩甩在一旁啃树枝,怪叫,吴惜莲的侍女正与阿桃和英娘、荣娘的小丫鬟在亭下斗草,热闹得很。
吴惜莲想着白夫人大概把她的歉意送到了,便抬起头带了羞意看着牡丹微微一笑,牡丹挨着她坐下:“现在谁赢了?”
荣娘得意洋洋地道:“是我赢了。”
吴惜莲将手里的矢一抛,道:“你们来,我输得最惨了,得转转运才行。”
牡丹与白夫人刚加入战团不久,阿桃就双眼发光地进来道:“蒋公子领了一位公子爷,提着好些野物,带着一对雪白的猎鹰来了!奴婢听工匠们说,那鹰是白兔鹰!现下一大群人在外面围着看那鹰呢。”
荣娘和英娘一听,立刻激动地站了起来:“在哪里?”
“他们去打猎了么?”牡丹诧异地看向白夫人,白夫人也有些诧异:“我们出门时潘蓉还睡着呢。这附近什么地方能打猎?”
阿桃笑道:“夫人有所不知,这里往前行将近十里路,有片山林,大的野物是没有,但野兔和野鸡什么的都是极多得的。奴婢适才见蒋公子他们拿来的多数还是野兔和野鸡,多半是去了那里。”
吴惜莲笑道:“走,咱们也去瞧瞧。”
牡丹起身道:“你们去看,我去厨房里安排一下晚饭。我这里没有一次招待过这么多贵客,有些不放心呢。”
白夫人看了她一眼,没有勉强她,领了其他人出去。牡丹倒也不是想特意避开蒋长扬,但如她所说,刚去了一个崔夫人,她不想再来个朱国公。她需要时间好好想想,在她没有确定应该怎么对待蒋长扬之前,尽量减少与他的接触是最妥当的。
蒋长扬和潘蓉今日所获甚丰,但相比较他们拿回来的那堆野兔和野鸡、野鸭子外,众人对那对雪羽紫目金脚的白兔鹰更感兴趣,潘蓉得意洋洋地炫耀介绍,仿佛那对鹰是他自己的一般。蒋长扬这个主人倒被挤到一旁抱着手看热闹,他心不在焉地看着众人,觉得无聊之极。
忽见封大娘出来赶人:“小娘子们都要来看呢,大家伙儿该做什么都去做。”众工匠一哄而散,蒋长扬只觉得心口突然一紧,忍不住就抬眼朝门那儿看过去。
但见白夫人、吴惜莲、荣娘、英娘等人依次而出,每看到出来一个人,他的心都忍不住跳一下,但最后终是失望,直到最后一个丫鬟走出来,也没看见牡丹的身影。客人来了,她倒避到一旁去么?难道还打算就这样慢慢和他撇清了?蒋长扬突然非常生气,只觉得从昨夜起就一直聚集在心中的忐忑不安不确定,不舒服全都搅在了一起,让他恨不得立即爆发出来。
他冲动地问在一旁踮着脚看热闹的阿桃:“你家娘子呢?”
阿桃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那两只美丽的鹰身上,也没看到底是谁问她话,头也不回地道:“去厨房安排晚饭了。”
蒋长扬四下扫了一眼,但见众人都在看热闹,潘蓉在忙着显摆,没人注意他,便转身朝着印象中芳园厨房的大体位置走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捡了两只活野鸡提在手上,方才昂首挺胸地离开。
牡丹在厨房看过周八娘准备的饭菜,觉得还算满意,算着前面大概差不多了,她此时去正好露个脸,尽主人的责任和义务,将新来的两位客人一起请了后面喝茶玩耍等晚饭。便带了雨荷出了厨房,顺着碎石小道往前面去。
二人绕过一块太湖石,雨荷指着前面道:“丹娘,您看那不是蒋公子么?他这是要往哪里去?”
牡丹抬眼一瞧,果见蒋长扬提着两只尾巴极长的野鸡,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嘴唇紧紧抿着,脸色很是不好看。转眼他就看到了她,他停了下来,皱着眉头看着她,紧紧抿着嘴,没有如同往日那般对着她笑。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听从本心
看这样子似乎是在生气呢。牡丹仔细想了一下,她好像没得罪过他,那么就是别人招惹了他。是和潘蓉生气了?还是芳园里谁不懂规矩冒犯了他?牡丹一边思索蒋长扬生气的原因,一边笑道:“蒋成风,你这是要去哪里?这是去厨房的路。”她弯腰认真看了看他手里那两只野鸡,笑道:“哟,还是活的,是用罝网捕的?你不会是要去厨房放生吧?”
蒋长扬看到牡丹笑得眉眼弯弯,还有心情和他说笑,不由越发生气。他想起潘蓉昨夜和他说的话来,这女人越是对你彬彬有礼,越是说明她对你不感兴趣,没把你放在心上。刘畅昨日在中间使了那种坏,她但凡对他有点心思,都不会如同现在这样笑得开心。还有刘家那样欺负她,传出那种几乎可以说是毁了她的恶毒话,她竟然半点都不急,她到底在想什么?有什么是她在意的?她在意的只怕只有她的家人,还有她这芳园和她那满园子的牡丹花吧?
蒋长扬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没意思。枉自他昨夜几乎没睡,一直就在想她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假的倒好办,如果是真的又该怎么办?他自然知道子嗣是大事,也知道母亲早就想抱孙子的心情,也想将来娇妻稚子,和乐美满。可是如果两者难以两全,他又该怎么办?
他想起当年他长大成人后,母子偶尔闲谈,他曾经问过母亲为什么那么坚决地离开那个人,轻易就抛弃了过往的一切。母亲说其实下这个决心很不容易,但是她的眼里实在容不下,也骗不了自己的心,所以必须离开,懦夫才会故意欺骗自己的心。她听从的不是命运,而是她的本心。
什么都可以欺骗,就是不能欺骗自己的心。假如他的眼睛的确十分喜欢看到她,假如他的心的确只会因她而激动,假如别人真的不能给他这种感觉,而他又真的不能离开这种感觉,那么他便要接受现实,听从本心。于是他听了邬三的建议——打了猎后来这里见牡丹,他想他再见到牡丹的时候,他就会知道他的本心是什么了。
他打猎的时候,他试着幻想,他与牡丹其实只是袁十九那样的朋友,而他另外有个妻子在家里等他。但他每次幻想家里那个妻子,都是牡丹的眉眼,都是牡丹的笑容。看到芳园的大门,他想第一眼看到的人是牡丹,看到女人们鱼贯而出,她不在其中,意识到她是在避开他,那一刻的怒气让他明白,他的心的确是想要她,他必须试试。
他听从他的心,但她根本不知道,而且她大概也不在意。蒋长扬难过的看着笑容灿烂的牡丹,他算是明白潘蓉那话了,宁愿她生气。假如牡丹为了刘畅昨天那话生气,难过,那说明她好歹对他还有点想法,假如她不生气,不难过,那就是对他根本没想法,她根本不在乎。他乱七八糟地想着,胡乱猜测,想得他脑子里一团浆糊,甚至不知该怎么回答牡丹的话才好。
要让这团浆糊变得清爽,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问牡丹一句他想问的话,然后所有的困扰就都会迎刃而解。可是问她这句话,怎么这么难呢?如果他知道,她其实对他还是有点心思的,那么他开这个口就不难……他抓紧了手里绑着野鸡的绳子,回想起之前他去何家,要走之时,牡丹从里面冲出来告诉他,让他来这里选花,假如她真的对他那么客气,她本可以让她的父兄或者下人去告诉他……还有之前她对着他红过脸,害过羞,虽然也许她自己都没发现,但他的确是看到了,他非常喜欢那种感觉。
他再一次告诉自己,他必须试一试。
他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一旁的牡丹见蒋长扬不回答自己的话,只是皱着眉头眼睛都不眨地盯着自己,仿佛越来越生气的样子,笑容渐渐有些维持不下去。她低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微微把脸侧开,强笑道:“你怎么不说话?你这样瞪着我做什么?”
“我没瞪着你。我是在想事情。”蒋长扬终于眨了眨眼睛,把手里的野鸡高高举起来,“你刚才说什么?我要去厨房放生?是这样说的吧?”
野鸡被缚住了翅膀,绑住了脚,被人提在半空中,炸着毛拼命地乱蹬,扑起一层呛鼻的细灰,提着它们的人神色莫测,两只眼睛瞪得很大……牡丹忙笑道:“和你开玩笑的。”
蒋长扬却认真道:“不知送它们去轮回,算不算另一种放生?”
神色终于正常了点。牡丹严肃认真地回答他:“假如它们做野鸡厌烦了,想重新投胎做人的话,那就算。”
蒋长扬将野鸡往雨荷面前一递,不容置疑地道:“那你送它们去厨房放生。”
雨荷看向牡丹,犹豫不决,牡丹示意她按蒋长扬说的办。到现在她已经知道,他提了这两只野鸡过来,绝对不是只为了送这两只鸡去轮回的,而是特意来找她的。
见雨荷提了野鸡走开,牡丹脸上堆了笑,继续往前走:“听阿桃说,你和潘世子今日猎到了许多野物?你还带了对白兔鹰来?非常漂亮?”
“嗯。”蒋长扬应一声,紧跟在她身后,迅速转入正题:“昨天我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刘畅,我打了他两拳。”
牡丹斟字酌句地道:“我先前听白夫人说过了。他这个人呢,总爱找事儿,总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你不理睬他,他自然就得瑟不起来。”
蒋长扬侧头看着牡丹,但见牡丹浓密卷翘的睫毛微微颤着,脸上的神色一派平和,并没有什么特别愤慨或是激动的神色,她既没有因为他打了刘畅而感到惊奇,也没有为他提起此事而不安。她似乎是有备而来,这不是个好现象。他默了默,决定直接点:“昨日秋实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他说的那个话,其实……”
他说的那个话,其实和她没有关系。牡丹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其实刘畅这个人就是这样,最喜欢胡乱猜测,胡乱使坏,你不必在意……”
“丹娘。”蒋长扬打断她的话,注视着她的眼睛,严肃地道:“假如有人到处说你的坏话,恶毒的想置你于死地,试图害你一辈子,你在意么?”
牡丹沉默片刻,轻轻道:“我当然在意,说不在意,那是骗人的。但是也要看是些什么,就比如说有些我是不能原谅的,非得争个明白不可。可是有些呢,就没必要非得去争了,事实就是事实,什么也无法改变。所以说坏话和谣言也分很多种,得区别对待,该在意的才在意。”
“那么什么才是你在意的?”蒋长扬不等她回答,径自道:“刘畅说的那个话就是我在意的。也许你不在意,但我很在意。”
又绕回了那句话。牡丹有些心烦,看着他紧抿的唇强笑道:“那话原也没什么,还不至于置你于死地,你不必如此在意。但是打也打过了,你以后必须得小心,他可是很记仇的。”她几乎是用半央求的口吻道:“不提这个,讲讲你们今天去打猎的那个地方吧?好玩么?”
蒋长扬把她的神色变幻尽数收入眼底,又见她几次打断自己的话头,心里有了点数。他敏锐地意识到,她并不是真的不在意,其实她恰恰就是在意了,所以才不想自己提这件事。这个认知让他有些雀跃,他忍不住低低地喊了一声:“丹娘。”
牡丹有些不自在,微微把眼睛侧开:“嗯?”
蒋长扬见她不自在看在,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底气也足了许多,道:“打猎不好玩,最起码我觉得不好玩。我一直在想事,心情很不好。”
牡丹没有吭气,静待下文。
蒋长扬追着她问:“你不问我在想什么?”
牡丹叹了口气:“你在想什么?”
我想了关于你的很多事,但是以后我不会再提起了,只要你肯,我就会去做。蒋长扬停下脚步,挡在牡丹面前缓慢而认真地道:“就算是有些事真的会发生,我也不会接受,如果我不想要,没有任何人能强迫我。”
这是间接的表达?牡丹一时无言。他出现在她面前,总提起那件事,她几番阻挡没有挡住,她就有了心理准备,此时说不上惊愕,也没有慌乱,但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她觉得她的头脑有些混乱,想了很久,她才让自己涌现出一个笑容:“是的,听说你惯常很有主见。瞧,这就是我说的不必在意的谣言。”
她笑起来很好看,但这个笑容很艰难。蒋长扬想到关于她的那些流言,想到她遇到的那些事,想到她将来可能遇到的艰难,他突然很难受,他觉得她总这样笑,脸一定会酸。他轻轻道:“丹娘,你才十七岁,没有必要这么累。当着我的时候,假如你不想笑,就不用笑。假如你不想说话,就不必说。其他的我暂时做不到,但我希望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能自在一点。”
牡丹一愣,随即鼻子控制不住的一酸。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你等着瞧
牡丹侧开脸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忽略鼻酸的感觉。他的示意,她能听得懂,但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要她为了他几句话就踏出一大步,她做不到,尽管她的心在想。
他和她起点不同,所处的位置也不同。
他此时可能觉得得到她的心是最重要的,其他所有外在因素都可以暂时不在考虑范围内,就算是他考虑到了,他也会很有信心地认为一定能解决。但她没有他这样的信心和实力,她很清楚她的立场和生存环境,追求自在,可是成日张张惶惶的,她又怎么能自在得起来?爱情很重要,但绝对不是生活的全部,和李荇类似的事情不该再发生一次,就算是她的心不听她的话,她仍然可以管住自己的人。
牡丹回头看着蒋长扬:“有些时候我的确是觉得有点累。但多数时候我远比你们都以为的更快活。刘家的事情、李家的事情,大概都是你们同情我,觉得我可怜的基础和来源,可实际上,他们之于我,不过就是昨天下过的一场雨。也许曾经形成了水灾,弄脏了弄坏了一些东西,但我还在,我的家还在。相比同情,我更需要尊敬。我并不是只有嫁人一条路可走,我还可以做很多事。”
虽然不知道她说这些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她说的的确没有错。他是同情她,但他更喜欢她面对困境时积极努力的样子。蒋长扬使劲点头,表示赞同:“你说得很对。就是要这样才好。不过嫁了人也可以很好,关键是看嫁给什么人。”
牡丹有些无奈,他到底懂不懂她要表达什么?好吧,是她说得太隐晦,比他还隐晦。她沉默片刻,破釜沉舟地说:“实际上,蒋长扬,你的有些行为,远远超出了正常朋友的范围,就是这个最让我不自在。假如你真的希望我自在一点,以后就不要再迫着我说我不想说的话,说不该说的话。你年龄不小,想必经过的事情也不少,而我则是和离过的,大家都不是少不更事的人,应该清楚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最适当。我不会和所谓的朋友总这样含含糊糊的纠缠,也不想要同样的事情发生了一次又发生一次,那样才是真正的累。”
蒋长扬没有想到他的一番真心表白会引得她说出这样一席冷酷的话。她凭什么翻脸比翻书还快?他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提高声音道:“你说什么?我让你不自在?我强迫你?我这个所谓的朋友含含糊糊的纠缠你?是我让你累?”
“就是这样。”牡丹毫不迟疑地点头,转身就走:“之前你帮我的忙,我真心感激你,也不会忘记。开始说做朋友的时候,我很轻松,但是现在你真让我觉得不自在,不舒服。我要和你做的朋友不是这种朋友,我玩不起。”
玩?她把他当成什么人了?这话说得,好像他从始至终就是为了算计她一样,他就是个厚脸皮的,居心不良的坏坯。还走得这样干净利落,好像他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看着牡丹走得飞快的样子,蒋长扬只觉从未有过的愤恨,他一片好心被她当成了驴肝肺,踩在地上毫不容情的践踏……他不假思索地撩开步子,三两步追上牡丹,将她堵住,阴沉着脸道:“何牡丹!你给我说清楚!我把你怎么了?”
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仿佛要吃人一般,牡丹有些心虚,后退一步,外强中干地抬眼瞪着他:“说什么?要说的我都说清楚了。你看,你看,你又强迫我了。是不是你们男人都以为,帮了女人的忙就有这种权力了?”
强词夺理,忘恩负义,蒋长扬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恨过一个人,他紧抿着嘴唇,恨恨地瞪着牡丹,一言不发。
牡丹觉得他的眼睛里似乎闪着绿光。因为太过紧张,她的牙齿有些发颤,她索性咬紧了牙,挺直了背脊,毫不示弱地和他对视。如果他真要从她这里得到答案,如果今天就必须把这件事彻底解决掉,那么,就这样干净利落地解决了最好。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经受不住打击,赶紧掉头走吧!
但她惊异地发现,蒋长扬脸部的线条竟然慢慢柔和下来,眼里也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抬着下巴,挑衅地看着她:“何牡丹,你不就是怕么?何至于如此!”
牡丹歪了歪嘴角:“我怕什么?”
蒋长扬淡淡地道:“你怕什么你自己最清楚。我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被激得血冲上头,掉头就走的人。你不如换种方式和我好好说,可能效果更好。”当一个人的表现与平日的性情出现严重反差的时候,很可能这个人的内心此时一片混乱。她若是不在乎,若是不在意,若是没感觉,她怎会突然变得如此可恶?她本可以用很温和的方式很委婉地拒绝他,但她却采用了这样激烈的方式,这说明了什么?蒋长扬超强的自信心令他以一种不同寻常的眼光去看待牡丹强硬的拒绝背后所隐藏的东西。
牡丹沉默片刻,低声道:“我当然怕,虽然我的名声已经被人坏得差不多了,但我还是觉得名声最重要。我也招惹不起权贵,我没有一腔热血,不顾一切的本钱。”
蒋长扬看着她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一定不会让你为难的。”
牡丹听到这句话,突然有些怅然若失。她怔怔地站在那里,反射性地道:“谢谢。其实你是个好人,我那些难听话你别放在心上。”
好人?蒋长扬扫了牡丹一眼,突然提步用力从她身边挤过去。牡丹不防,被他挤得一个趔趄,晃了两晃,差点摔下去,揪着他的衣角才站稳。蒋长扬及时站住,斜了她的手一眼:“你揪我做什么?不怕坏了你的名声?”
算了,给他出出气,我忍。牡丹忍气吞声地缩回手,小媳妇似地站着:“我不是故意的。你刚才差点把我撞倒了。”
蒋长扬忍住笑,淡淡地道:“我的话没说完。你听好了,其实从另外一个方面来看,你先前说那些难听话,还可以视为另一个意思。”他缓慢而清晰地道:“不愿意含含糊糊的纠缠,不愿意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那么就是说,你不满意我现在的行为方式。我应该换另一种让你满意的方式,那你怎样才满意?”
牡丹皱起眉头看着面前的男人,觉得他与她印象中的那个蒋长扬比起来实在是很陌生。
蒋长扬看着牡丹呆呆望着自己的样子,越看越满意:“算了,你不必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我给我母亲写了信,一旦准备妥当就来提亲,在此之前我会妥善处理,绝对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困扰,你还怕不怕?”
这是孙悟空的筋斗云,瞬间一万八千里。牡丹先前有些发傻,随即沉了脸不语。
蒋长扬见她阴沉了脸不说话,强大的自信心与强大的自尊心顿时又起了冲突。他扫了周围一眼,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于是他抬起下巴,提高声音:“你还是不愿意?你看不上我?我哪里不好?”
牡丹道:“我……”
蒋长扬却又不想听她后面说什么,他摆了摆手:“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等着瞧,就这样了。”言罢大步往前,快速消失在石头花木背后。
牡丹看着天边的晚霞,长长叹了口气。这什么人啊,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也不是一般的霸道。
雨荷提着两只野鸡从一块石头后跳出来,一把扯住牡丹的袖子,笑得欢天喜地:“丹娘,丹娘。如果他真的做得到,那该有多好?”
牡丹无精打采地看着脚旁的菖蒲,道:“你都听见了?”
雨荷连连点头:“奴婢怕他藏了坏心。也怕周围会有不知数的人撞过来。”
难怪得就一直没人过来。牡丹举了举手:“算了,功过相抵,不追究你偷听偷看了。赶紧把鸡送到厨房去,耽搁的时间太久了。”
雨荷笑道:“哪里会专就等着吃这两只鸡,早就有人送去做着了的。丹娘,现在您准备怎么办?”
牡丹忧郁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不是要我等着瞧么?除了等着我还能做什么?这件事你不能说出去,包括你娘和林妈妈都不能说。以后,他若是再来,平常待之,不能给人留下任何话柄。”除了这样,她实在是想不出还有其他的什么办法。
雨荷忙道:“知道了。您赶紧往前头去,奴婢把鸡送去厨房。”
牡丹点点头,步履沉重的往前走去。她很矛盾,很害怕,也很纠结,但是,她的心也在偷偷的唱歌。
蒋长扬悄无声息地回到外面,看热闹的人已经散去,白夫人她们都不在,只剩潘蓉领着几个小厮随从在那里玩鹰,见他走过来,潘蓉道:“你到哪里去了?到处找你不到。”
蒋长扬若无其事地道:“我去解手,走迷了路。”
潘蓉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将嘴紧紧抿着,俨然还是白天那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便回过头不再多问,转而抱怨:“什么时候才开饭?饿死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越人歌
酒酣耳热,潘蓉醉眼蒙眬地问牡丹:“丹娘,你家这里可有什么乐器?”
牡丹摇头:“没有。”对于乐器歌舞来说,她从来只带了耳朵和眼睛,不曾带了手。
潘蓉失望地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建议:“将来你这芳园还得养几个技艺精湛的歌舞伎才是。”
牡丹只是笑而不语,白夫人皱着眉头道:“若是丹娘是个男子倒也罢了,她是个女子,不用弄得这么复杂。”
“我就是那么一说,听不听还在她。生意上的事情我原本也不懂。”潘蓉刚开口就被白夫人顶,深感无趣,皱眉一口气喝了一大杯酒,看着蒋长扬道:“成风,你吹叶笛来听,我唱歌给大家听。咱们自娱自乐。”
蒋长扬悄悄看了牡丹一眼,见牡丹只顾低着头和白夫人说话,仿佛根本没听见潘蓉的话,也并不想听他吹叶笛,心头有些不是滋味,便有些不情愿。
可耐不住潘蓉央求,英娘和荣娘在一旁起哄,吴惜莲也道:“我给你们击节助兴。”
她越不想听,他越要让她听。蒋长扬略一思索,便应了下来。潘蓉赶紧使人去摘竹叶,又和众人夸口:“你们不知,成风他从小吹叶笛就吹得极好,那时候我们……”他略缓了一缓,瞟了白夫人一眼,继续道:“我们经常一起玩耍的一群人中,谁也没他吹得好,谁也没我唱歌唱得好,今日就让你们开开眼界。”
少倾,阿桃摘来了竹叶,蒋长扬挑了两片,吹了一首欢快的曲子,众人听得津津有味。潘蓉笑道:“成风,你吹得不错嘛,比以前还要好。我也唱唱,你听听我退步没有。”
他清了清嗓子,皱眉阖目唱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知),心悦君兮君不知……”
歌声一出,除了蒋长扬以外,众人皆惊。潘蓉的歌声和他的样子十分不搭调。他本长得眉清目秀,装扮得光鲜亮丽,却有一把十分有魅力,略带苍凉嘶哑的好嗓子,且十分投入,唱得愁肠百结,婉转凄凉。
吴惜莲听得忘记了击节,牡丹感叹的同时,却看到蒋长扬皱起了眉头,表情有些不安,不时偷偷看一眼白夫人。牡丹看过去,但见白夫人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垂眸看着面前的酒杯,手指用力地握着筷子,骨节泛白。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潘蓉唱了一遍又唱第二遍,清脆的杯子破裂声音打断了他的歌声,却是蒋长扬起身带翻了杯子,沉声道:“时辰不早了,二郎我们该回去了。”
潘蓉这才仿佛从梦中惊醒过来,他睁开眼,眼里有泪。“是该回去了。”他笑嘻嘻地又灌了一杯酒,借着举袖时偷偷拭了眼角的泪,涎着脸往白夫人身边挨过去:“夫人,为夫唱得好不好?”
白夫人面无表情地道:“唱得极好,好极了。”
他叹了口气:“唱得好也不见你赏个笑,其实还是唱得不好啊。你喜不喜欢?我再给你唱一遍啊,阿馨?”
“你喝醉了,咱们这是在做客。”白夫人抿紧了唇,几欲举手将他挥开,望着碾玉沉声道:“把阿璟抱下去。”
蒋长扬赶紧上前半扶半拖地将潘蓉拉开,低声劝道:“二郎,有孩子们在呢,让孩子们笑话。”
潘蓉靠在蒋长扬肩头上哈哈大笑,斜睨着脸色惨白的白夫人道:“阿馨,阿馨,我又丢你脸了,我这副样子啊,儿子都不能看,看了都会替我害羞。”
蒋长扬忙与邬三将他夹着,使劲往外拖。好一歇众人还能听见他的笑声和问话:“阿馨啊,今早你为何扔下我独自走了?”
事发突然,荣娘和英娘坐在一旁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牡丹忙示意她二人下去,又示意其他人退下。顷刻间,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厅堂里就只剩了牡丹、吴惜莲、白夫人三人。
白夫人直直地坐着,直愣愣地看着面前晃动的烛火,久久不发一言。
牡丹直觉潘蓉唱这首歌绝对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先前潘蓉流泪的那个样子,绝对不是故意做作出来的,蒋长扬的担忧也是确确实实的,白夫人这样子也颇令人担忧。但她却什么都不能问,只能是握住白夫人的手,安慰道:“阿馨,他喝醉了,男人喝醉了都是这个样子的。我还见过比这样更夸张的,他算是好的了,你别生气啦。”
吴惜莲连忙点头:“正是这样,我爹爹和哥哥们喝醉了经常都会发酒疯的。”
牡丹笑道:“正是。原来早上你出门故意不叫他,他这会儿才说出来,已是能忍了。还唱歌给你听,唱得也不错,我就没想到他能唱得这么好。”
白夫人幽幽地叹了口气,苦笑一下,起身准备回去:“我不在意。丹娘,今日承蒙你盛情款待,多谢了。”
牡丹道:“不然,你和十七娘今夜就留宿在芳园?由得他们回去?明日早上再回去好了。”
吴惜莲有些动心,白夫人却坚定地道:“不,他既然喝醉了,我便得去照顾他,不能把他丢给蒋成风。”
牡丹还要再劝,白夫人微微一笑:“丹娘,别替我担心,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当夜无月,芳园外面漆黑一片,牡丹命人打起十多个火把,交给邬三手下的人,以便路上照明。潘蓉醉得一塌糊涂,根本不能骑马,只能是坐了檐子,由四个小厮抬着前行。相比先前他那惊天动地的几声“阿馨。”此时却没了任何动静,静悄悄地蜷在檐子里一动不动。
白夫人沉着脸过去,可看到他那副样子,还是沉着脸让碾玉取了一件披风给他盖上。火把照射下,牡丹看到潘蓉的睫毛轻轻动了动,眼睛睁开一条缝怔怔地看着白夫人。他感受到牡丹的目光,漠然地看过来,随即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对夫妇到底是怎么回事?牡丹看着坐在马背上表情冷硬的白夫人,还有在檐子里装睡的潘蓉,百思不得其解。看潘蓉的样子不像是对白夫人无情,白夫人也不是那不知好歹的样子,可为何就到了这个地步?潘蓉不开心,白夫人也不开心,可是又生生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