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字刚落下,那边就传来尖利的女声。
“你在做什么?嗯?你到底要干什么……”
隐隐约约的问责从他的话筒传来,听得旁边的黄何皱了皱眉头。
白慕川:“有什么事,等我回京都再说。”
“……”
那边不知又说了什么,白慕川突然冷笑。
“没有任何人可以逼我做任何事。只有我想,或者不想!”
在他挂电话之前,那边似乎还有生气的吼骂。
黄何不知道他在跟谁通话,对这样尴尬的气氛,稍稍有点不适。
“白队,没事吧?”
白慕川嗯一声,“没事。我去外面抽支烟,你抓紧——”
……
走廊尽头,光线很暗。
这是一个冷气也覆盖不到的死角。
白慕川倚在那里,指尖的烟火一闪一闪,黑幕下的光点、英俊的男人,组合成了一副忧郁的写意画。
好看,却让人心凉。
他默默看着窗外墨一样的天空。
烟不是抽掉的,而是慢慢燃掉的。
程正双手插在兜里,默默走近,嫌弃地皱一下鼻子,抽手扇去味道。
“少抽点!”
白慕川瞥他一眼,从烟盒里递一支过去。
程正拒绝,“人在情绪失常的时候,抽闷烟与喝闷酒是一样的效果,对身体的损害会成倍增加!你莫非想早死几年?”
“呵!”白慕川笑。
是冷笑,就像听了什么笑话。
他慢条斯理地把烟塞回去,将烟叼嘴里,眯起眼吸一口。
“不是要追求人家吗?现在人都不见了,也不见你紧张?”
“紧张有用吗?”程正反问,一脸淡然,“抓紧找到营救的办法比紧张更实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向晚对他与白慕川的性格分析是正确的。
他们都有高精尖男性共同的凉薄与现实——
然而,骨子里的理性,程正更甚于白慕川。
白慕川冷在皮肉,程正冷在骨血。
“抽完烟,就干活吧。早点把人找到回京都处理你的事情……”
程正说完,转身往技术队走。
白慕川看着他优雅颀长的背影,怔了两秒,突然烦躁地把烟头丢地上,狠狠用脚碾灭。
“我的工作,不用你来指点。”
“这不是你的工作了。”程正转过头来,正视他,“两天前,你就已经不是洪江区刑侦大队的队长,现在的代理队长是黄何。”
白慕川冷冷看着他。
“所以,你认为你有资格来管我?”
程正呵声笑了,“不,我不是来管你的,是来提醒你。向晚的社会关系既然那么简单,又不是很有钱的人家,怎么会有绑匪莫名其妙堵巷子口找她事?白队,我此刻非常怀疑你的专业,你的头脑,以及你来自ICPO的能力——”
他大步离开。
白慕川额头布满一层冷汗。
关心则乱。
乱则不通。
他咬牙,飞快回到办公室,叫唐元初。
“把720案的卷宗给我!”
唐元初瞄了黄何一眼,看他点头,赶紧照办。
……
“吱吱吱。”
“嘎——嘎——嘎——”
没有人声,只有虫鸣鸟叫。
向晚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个地方。
房间空荡荡摆着几件简单的木质桌椅和一张床,唯一的窗户上糊着80年代的报纸,早就已经泛黄,从报纸的缝隙里漏出的天光足够她看清外面的光线。
入夜了。
从早上被掳来这里,已经过去整整一天。
不过,现实与电视剧还是有很大的差别。
没有威逼恐吓,也没有人让她联系亲人索要赎金。
实际上,对方目前为止没有跟她提任何条件。
两个黑衣男人把她丢到这里,就没有再管她。
中午端来的饭菜里,还有一盘回锅肉,菜品不差。
他们不主动跟她说话,她问什么他们也不答。
向晚无法出去,无法求救,只有枯等。
“啊——!”
向晚打一个长长的呵欠,将双脚放到竹椅上。
房里的陈设很简陋,与普通的农村房舍没有什么区别——
她为什么没有叫喊的原因,是这不仅是农村,还很荒凉,下车的时候,她就没看到附近有别人的住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妈蛋!究竟遇上什么人了?
劫财劫色,到底给个准话儿啊!
在向晚打到第五个呵欠的时候,门外终于传来一阵脚步声。
破旧的木头拴被拉开,门推开了。
两个拉她进来的男人一左一右站在两边,像两尊门神。
“鸣叔,人就在里面。”
电灯开了,鬼火似的,很暗。
一个约摸五六十岁的男人站在门口,戴一副老花眼睛,两鬓已有花白,板着脸一声不吭地注视她,面容却与画风违和的慈祥——
根本不是脸谱化的犯罪分子形象嘛。
向晚悬在嗓子眼的心略略一松,活动一下手脚。
她坐得太久了,手脚一阵酸痛。
“老先生,你们带我来,到底想干什么?”
她开门见山,很有勇气。那老头子推眼镜怔了怔,慢慢迈入房门。这时向晚发现,他走路的时候,背已经有了一点佝偻,尽管浑身衣着不俗,一看就非富即贵,但那种从脸上皱纹里散发出的沧桑暮气,怎么也掩饰不住。
“外面守着!”
老头子吩咐完,那两尊门神就应了。
“是!”
他们低头,把门合上。
旧式木门的“吱呀”声,听得向晚心里发毛。
她紧了紧拳头,看着逼近的男人,抿一下嘴。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男人脚步停在她面前不远,一动不动看她片刻,突然一笑。
“闺女,你胆子挺大!”
闺女,这样亲热的称呼,让向晚有点招架不住,更加无法猜测他的身份。
“你是谁?有事说事,不要乱攀亲戚!”
老头子唇角往上一提,哼笑着,又走近两步,坐在她旁边不远的一张椅子上,慢慢转头正视她,噙笑的眼里蕴着一种慑人的威严。
“我叫徐祖鸣!”
呃!名字有点熟悉。
向晚努力搜索着脑子里的信息——
这时,却听他补充,“徐招娣的父亲。”
徐招娣三个字像带着某种惊悚的魔力,向晚神经突突起来。
她眯起眼,“所以,你把我弄来……是为了给你女儿报仇?”
徐祖鸣收敛神色,认真问她,“你认为我不应该吗?”
向晚脊背都绷得疼痛了,“又不是我杀的她!你来找我麻烦,会不会太不尊重你的女儿了?”
徐祖鸣:“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天!
向晚是崩溃的。
要怎么跟一个失去独生女儿的老头子解释?
向晚又闷又热,心里堵得快憋死了。在徐祖鸣复杂的视线里,她浑身像被火烧了似的,好不容易才找回干涩的嗓音。
“老先生,咱们得讲道理——”
徐祖鸣轻笑,“对一个无儿无女的老人来说,道理没用。”
好吧。
这就很有道理了。
破旧的房间里面,好一会没有声音。
向晚静静地思考一会儿,“那你告诉我,你准备把我怎么样?”
她的镇定,出乎徐祖鸣的意外。
他默不作声地审视她,良久,突兀地哑声开口。
“今天我才从赣州把她的骨灰取回来。所以让你白白在这里等了一天。”
“……”驴唇不对马嘴啊?
向晚察觉到他语气里的酸楚,叹口气,“我的角度不方便劝你。但老先生,逝者已去,生者坚强!你女儿肯定是希望你过得好的……”
“她恨不得我早死吧!”
向晚:“……”
第053章,莫名其妙的微笑
徐祖鸣默默坐着,身体几乎不动。
好久,他又一个人喃喃,“招娣小时候很乖,很听话,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不会忤逆我。可自从她上了大学,遇上赵家杭,慢慢的,她就变了——”
向晚不说话。
说不下去,也无法沟通。
她想,老头子应该只需要一位倾听者。
果然,他不管向晚听不听,自顾自地对她说。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她是我唯一的女儿啊!她要嫁就嫁吧,只要她好好的就行。可这孩子,不省心,哪怕被这段婚姻搞成了残疾,还是要死要活地爱那个男人,不肯听她老父亲的话,护着赵家杭,三年不肯回家看我一眼……”
徐祖鸣低下头。
声音就像从地上的凉风里冒出来的。
“……到最后,我连她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折腾到今天,跑了好多手续,才把她的骨灰从赣州取回来……”
“没用。取回来,她也看不见。”
“她到死还爱的男人,杀了她。她恨透了的父亲,千里迢迢带她回来,埋了她。她也都是不会知道的了。”
向晚沉默。
720案中,赵家杭把徐招娣的骨灰用二妞的身份葬在了二妞的家乡,一直被隐瞒真相的徐家人,是案件有了结果才知道的。
向晚没有做过母亲。
但她大概可以理解到,徐老爷子身为父亲有多痛。
徐祖鸣双眼老迈而浑浊,坐那里一动不动,佝偻的背驼得更高,样子也更孤独。
“那些害她的人,会受到制裁。我老了,也管不了。可是你——”
他突然抬头,视线像尖刀一样剜在向晚的脸上。
“小丫头,你认为你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向晚脸上火辣辣的!
痛,被他盯的。
这老头子目光太犀利了。
向晚深吸一口气,“老先生,我只是写了一本书,并没有做什么……”
徐祖鸣哼一声,“你是按赵家杭的身份写了一本书。”
额,他也知道。
看来她的书真的很有名了。
连赫赫有名的大企业家徐祖鸣也知道。
向晚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对着一个失独老人,只能尽可能平心静气,“老先生,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没有料到。实际上,你也知道的,不是巧合,是人为,人家要模仿,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跟你一样,也是受害者……”
徐祖鸣不说话。
他就那样坐着,怔怔看着房间。
向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更不知道他有没有被自己说动。
空气莫名低压。
怦怦!向晚的心快要跳出胸膛了。
徐祖鸣突然叹口气,费力地撑着膝盖站起身。
“小丫头,你跟我来!”
这老头看上去不像真正意义上的犯罪分子。
向晚有些忐忑,但别无选择,只能跟他出去。
门口,两尊门神低头询问,“鸣叔,外头黑,是要上哪里?”
徐祖鸣摆摆手,“带这丫头随便走走。”
他语气和蔼,脸上只有一个普通失独老人的悲伤,对向晚不像对仇人,到像在领着邻居家的小姑娘参观自己的后花园。
如果向晚不是被绑来的,而是被请来的,她一定不认为这老头对自己有什么敌意。
小院里很安静。
不是水泥地面,潮湿的泥地被碾出了深深的痕沟。
这是谁的家?向晚有疑惑。
徐家的财力怎么也不该有这样一所房子的人家啊?
她带着疑惑,跟在徐祖鸣的背后。
有人拿着一个手电在前头开路,有两个男人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老头子走得小心翼翼,向晚看着他脚步不稳的样子,深深吐一口气。
不管了!
是祸也躲不过。
她松开紧绷的情绪,这才发现空气里隐隐有一股桂花香味儿。
夏季闷热的夜晚,农乡小院里,四周黑沉沉发凉,那香味尤其突兀。
“好香哇。”她吸吸鼻子。
“香吧?是我的金桂。”
向晚这才发现,院子里那一株黑漆漆的巨大树影是桂花。
徐祖鸣突然回头,“你喜欢吗?”
他突然明亮的眼睛,被手电光一照,反常的泛着蓝光,吓了向晚一跳……
此时此境,她哪有心情?
向晚勉强一笑,“挺喜欢的。”
徐祖鸣指了指院外,“那边还有很多。”
向晚:“……”
她这是被绑匪带着参观桂花树来了?
……
一前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