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谢三,百忙之中抬头招呼了我一声:“天星姑娘你先等等,等我砍完了这小子再跟你聊!”
笃!
一把长剑脱手而出,原来是东方寒的长剑被闷不吭声的谢四给挑了,他失魂落魄的看着我,喃喃:“你是天星?”
云谦毫不客气:“妖女,你跑到这来搅什么场子?还不回去挣银子去?!”
倒是那个一直微笑着的人,缓缓的转身,笑容不减,淡淡的说:“你就是那个痴缠着我三弟的妖女天星?”
一屋子的人都停下了打斗,看着我。
我却张口结舌,从来没有这一刻让我感觉自已恨不能渺如微尘,飘忽不见。
他说:你就是那个痴缠着我三弟的妖女天星?
妖女天星,江湖传言中是个不堪的淫娃荡妇,人尽可夫!
这个,我知道,听来只当笑谈。
当时是笑谈。
但现在,不是,我在那双微笑的眸子里看不到一点点温情的影子,微笑就像他的面具,而那微笑下面,隐藏的是什么,我并不知道。而我一向所缺的就是揣摩男人的心理,一时三刻,竟不能领会这个在我内心里曾经无比亲切的少年现在淡淡笑着却无比陌生的年轻男人,我甚直疑惑我们曾经相识,要不,他就是住在我心里的一个影子,从来也没离开过,却与这个人无关。
我呆住了,被自己内心的念头吓得呆住了。
认识一个人,喜欢一个人,或许只是一个微笑一个眼神一句不经意的话,但熟悉一个人,却是一个缓慢而艰巨的过程。就像平静海水下的暗礁,凶险之处都在内心,你无从窥探。
我无意之中竟然窥探到了自己内心深处连自己都曾经迷茫不清的隐秘情感,在这一刻明了,我喜欢着那个白衣翩然的少年,少女最初的心动给了那个少年,然而那个少年却不是面前的这个男人,这个有着相似微笑却陌生的男人。
也许是我久不作答,只盯着他呆呆出神,他的微笑终于有了一丝裂纹,微拧的眉毛显示着此刻的不悦,而他的眸光竟然也带着一丝微微的困惑。
我笑了,风情万种妖媚横生,“这位就是二哥吧?我与三公子的事,想必你也是知道了的,我此次下山就是来商议与三公子的婚事的!”
东方寒涨红了一张脸,却忍不住破口大骂,“妖女,你人尽可夫,就死了这条心吧?!”
东方钰淡然一笑:“这件事,恐不能从命!婚姻大事,岂同儿戏?”
谢惊鸿和云谦都是一脸的了然,杜若假扮我的事,他二人是知情的,前者一脸的同情,后者一脸的幸灾乐祸。
我习惯性的摸摸腰间的荷包,真想把云谦那张碍眼的脸弄花了,待到摸空,不得不叹息,这人比我还妖孽,我充其量就是一小妖,这家伙是一万年老妖。
我决心不再理这万年老妖,径自走近东方寒,扬起笑,“夫君,我们又见面了!”手下却一把扣住了他的脉门。
东方寒起先被我的微笑所惑,毫无防备,现下被制,愈加气怒,“妖女,谁是你的夫君啊?也不怕烂了舌头!”
舌头倒是不烂,心里却像有个小洞似的难受。
想要说不介意不介意,但心里面总是不能控制的情绪疯长,在他微笑着有礼冷漠的面孔下,心里竟有隐隐的一丝痛。
你看,那个人,我记挂了三年的那个人,他竟然不认识我呢!
郎心如铁
我对东方寒的怒气视而不见,笑嘻嘻的看着他的脸,看在别人眼中估计又是另一番景像了。
因为云谦冷着脸小声骂了一句:妖女!
谢惊鸿则笑得十分之暧昧,只有东方钰,脸部表情始终未变,只是淡淡的说:“小宫主请放手罢,殊不知男女授受不亲?”
虾米?
小宫主?
哦,想起来了,这是白言给我安的头衔呢,未来云霄宫的继承人。
“二哥此言差矣,本宫主抓着自家夫君的手,难道也错了不成?”我咯咯娇笑,感觉自己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之后才作罢。
恶心别人也就罢了,犯不着顺带着把自己也给恶心了,那就太不值了!
顺带着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看看他们的反应。
谢惊鸿早有点习以为常了,云谦嫌恶的看着我,仿佛我是颗臭鸡蛋,根本不值一顾。我回他一个更娇媚的笑,盈盈相顾,却见他大惊失色
我的笑有那么恐怖吗?
然后,感觉背上巨大的疼痛袭来,东方寒大喊:“大哥!”
我缓缓转身,身后是曾经远远看过一眼的有着凛冽之气的男子,墨色的长衫,这样近的距离,难掩满眼的暴戾之气,整个人是一把出鞘的宝剑,闪着幽冷的光。
“以后肚子疼的时候别乱吃东西啊!”安慰性的摸摸东方寒,暗自佩服自己,居然在几乎要痛得倒下去的时候还有能力安慰别人。
东方寒一脸的茫然。
“一个多月以前,跟你们一起走的那个女子,桃红衫子”
我好心提醒,旁边大名鼎鼎的东方墨无人津。
东方墨,东方世家第五代内定继承人。
东方氏世居南海宝岛,历来同天家来往,大内许多海中珍宝皆出自东方世家,这一代东方家还出了一位贵妃。
简而言之,东方世家就是黑白两道都混得开。
当世高手就有不少出自东方世家。
本来我并不能理解为何一个世家会黑白通吃,后来在穷得叮噹响的时候才明白:钱能通鬼神,况人乎?
东方家就一大肥羊,他们在积极保护自己不致被别人所宰的同时更是一匹贪婪的狼,四处扩张。
如风知天所说没错,眼下就是几方财阀想要瓜分谢氏,协议未能和平达成而撕破了脸。
“妖女,放开我三弟!”
背后不甘被忽视的东方墨怒叱,掌风如影随形。
而这个东方墨,应该是此次东方家的掌舵人。
“东方墨,你也不必作出一副兄亲友爱的样子来,可还记得三年前的夜迷兰?”
强忍心中翻腾的气血,堪堪躲过他的一击。
感觉一股翻腾的气血直冲而上,同往事一般在我胸臆间澎湃激昂,不得疏散。
我本是猜测,但看到东方墨有点变色的脸,杀机陡烈,忽然感觉大事不妙。
掌风挟万钧雷霆而来,我在人群中躲闪,绕着东方寒和东方钰跑了两圈,还是不能摆脱后面的追杀。
梦里曾经浮现过的恐怖场景:一个铁了心要杀了我的疯子!
谢家那四个持斧子的都上场了,抡圆了砍还是被东方墨给击飞,东方寒犹豫着上前,被他大哥一把揪起来给扔了出去。
东方钰阴沉着脸直盯着我看,幽瞳迫人,我内心稍作安慰,至少他还记得三年前夜浮兰的那夜,我们福祸与共,即使他丝毫没有施以援手的动作。
房间里的障碍物现在就剩谢惊鸿与云谦还有东方钰了。
冰绡丝练挥出,卷了小谢扔出去,直往云谦身后去躲,这个妖孽,但愿他能替我抵挡一阵。
谢家那四个爬起来有三个就抡着斧子朝我来了,本来这三个家伙都帮我抵挡东方墨,但见我把他们主子扔了出去,护主心切,都围了上来,只有谢三运用了一下头脑,观望之间,跑去外面瞧自己主子了。
云谦和东方墨斗在一处,而谢家那三个却围着我战了起来,战团移动,靠近了东方钰近身这处,我背向他而立,苦斗谢家三个蠢蛋。
潜意识里,我以为,东方钰是不会对我不利的。
所以,当巨痛再次袭来,我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转头去看他的时候,看到的是同样一双不可置信的眼。
我的不可置信源于对他的信任。
而他的不可置信却是不能相信我会把后背毫无防备的放松在他身前,触手可攻的地方。
比起身体上的痛,内心却更是痛的满目疮痍。
纵然眼前情势如此明朗,他明明已经不认识我了,而我却怀着一丝小小的侥幸,认为他至少还记得三年前的事,记得夜迷兰的那夜,结果,不提那夜倒还罢了,提了那夜,却搅起了他的杀机。
眼中浓烈的杀机,不能忽视!
难道,是我的记忆出错了?
那夜没有夜迷兰,只是我作的轻梦一场,梦醒了无痕?而他只是我春闺梦里的那个人,梦醒不复记?
眼前情景忽尔迷濛,身体这一次没有交付意志的嘱托,缓缓倒下,胸臆间似有激流奔涌,血腥味冲口而出,我再一次体验了自己蹩脚的功力带来的惨败后果。
三把斧子齐齐而下,寒光四射
“住手!”
谢惊鸿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那三把斧子在我头顶停了一刹,然后齐齐撤退!
这三个头大无脑的家伙,等我好了一定要将他们扒皮拆骨,以泄此恨!
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如是想。
感觉自己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我有些恍惚,轻声叫:“钰哥哥,我们终于见面了!”
“小白痴,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是谁?”一个声音在我耳边怒吼着。
全身的意志力都拿来抵挡疼痛的侵袭了,思维已经近乎于停滞了,好半晌我终于吸着气想起来了,“风笑天呵呵你回来了我想吃你吃你做的辣的点心
终于彻底的跌进了一个黑沉沉的世界,无边无界的黑,安全的牢固的黑,无知无觉亦不必醒转。
多年之后,江湖中最令人恐惧的杀手组织一言堂改成了特色点心楼,那些杀手金盆洗手,洗去满手血腥,和面做点心的时候心里总会愤愤不平的咒我:真是妖女!
杀人对于他们习以为常,倒是作点心,实在是一件艰苦无比的差使。而作为一言堂众栖身之地的点心楼里,手艺最高超的点心师傅则是喜怒无常的风笑天。
只是风笑天做的点心,却难得有几个人能吃得到!
渔翁得利(一)
我斜倚在云锦堆叠的塌上,一口一口咽着风笑天喂过来的白粥。
粥是好粥,清甜萦香,米粒晶莹,汤汁浓厚,但在风笑天微笑凝视的眼神之下,我竟有些食不下咽。
见惯了他跋扈嚣张的表情,不怀好意的笑,一时之间正常了竟不能让我适应。
“风笑天,给我自己吃嘛!”
啪!
他打开了我伸过去接碗的手,依旧一言不发的舀过来一勺白粥。
我勉强咽下去,察颜观色:“莫非,这粥里有毒?”
这样铁腕政策,强硬的喂粥给我吃,这在我们相识的历史上可谓前所未有,实在让人心惊哪!
他冷笑:“有毒你也吃?”
我无奈的答:“可是你表现的这样正常,我会以为是自己发烧做梦,梦见你关心我呢。”
低下头,心里一片苦涩,以前不是没做过梦,每个梦的背后都是一个冰冷的早晨。
更可悲的是,我竟然还梦见过东方钰,也是这样的眼神,温柔多情的看着我,梦醒了,他却给了我惨痛的一掌。
根据我自己看医书的判断,此为碎云掌,东方世家家传绝学,没有几个人能练成。此掌劈至人身,看似轻巧无力,仿若轻拍云朵,实则狠辣无比,中掌者胸背骨尽碎,五脏皆伤,几难救治。就连东方墨施出的那一掌看似刚猛,也没有这碎云掌厉害。
只是不知为何,我的胸腔内虽然很痛,五脏已伤,但并未有医书中记载的那样严重,只要躺个个把月,还是医得好的。
难道是东方钰并未将碎云掌练成?只有两成功力?
又或者是他中途改主意了,没有用尽全力?
若如此,他为何又会改主意呢?而不是置我于死地呢?
一念至此,才觉痛不可遏。
“小白痴,吃饭!”
一勺白粥直伸到我的鼻尖下面,我看见一串晶莹的水珠砸了下来,砸到了上好的白细瓷勺子里,在晶莹的粥里砸出了两个小坑。
咦,奇怪,哪里滴水了?
抬头看时,视线里有一个雾濛濛的影子,风笑天暗哑的声音传了来,恨恨的,“傻丫头,看你还乱跑?不在谢家乖乖的等着我?”
然后是有点粗糙的指腹,贴着脸颊移了过来,轻轻压在了我的眼睑之上
不知为何,我的眼泪忽然像开了闸的水一样汹涌激流,不能控制
云谦进来的时候,我正趴在风笑天的怀中无声流泪,流得一塌糊涂。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
他说:“妖女也会哭啊?”
我没好气的抬头,想看看是那个不识局子的人撞上来了,决定好好收拾一下,以建立我残存的威信,抬头却差点破涕为笑。
一向以美人儿而著称的云谦,在我误中春药之下差点控制不住秀色可餐的家伙脸上却带着很大一块伤痕,惨不忍睹,偏生他本人还不觉得被毁容,一副绝色佳人的派头悠闲而来。
我忍痛擦着眼泪,却还是控制不住的笑了。
没办法,太幸灾乐祸了。
那个自从打劫过我就一直让我吃瘪的妖孽,此刻自己一副吃瘪的样子,怎么能不大快人心呢?
当然,我承认我确实有失厚道善良。
话说,善良厚道又不能当银子拿来花,我要它何用?
云谦见我一脸的幸灾乐祸,表情难看的看着我,“我受伤就让你这样开心?”
我使劲点点头,毫不客气的咧开了嘴巴大笑!
“羽儿,云谦是为了你受伤的!”风笑天很认真的看着我,颇有些物伤其类的表情,与他一向的形像委实不符。
我大睁了双眼,这家伙看来真是受打击了,居然叫我羽儿?且变得厚道一点了?
想当年我追着他喘的死去活来,他还是不屑的丢给我三个字:小白痴!
云谦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忽尔又想起什么似的笑了,我看他笑的奸诈,不由好奇。
在我强烈要求下,他才说出了始末。
原来那日我将谢惊鸿掷出去之后,风笑天正逢其适,将他接了个满怀。之后他拖着谢惊鸿进去的时候我已经半昏迷状态了,胸前是一大片的血渍,触目惊心。
探视过我的伤势之后,他将我推给了谢惊鸿,和东方钰大战三百回合,其间东方墨曾试图帮助东方钰,但被云谦截了下来,二人恶战。
《武林志》载:宣德十三年夏,适逢妖女初抵云州,各方贵冠纷涌而至。时东方三位公子,寒钰墨兼当朝权相云之子谦,一言堂少主风笑天等,混战一团,几败俱伤,祸起妖女,此为武林之大不幸!
彼时我正擦干了眼泪,乐滋滋的听着云谦眉飞色舞的讲着那场恶战,毁坏了迎春馆几多上好的古董桌椅瓷器,那老鸨如何哭天抹泪心如刀绞,并不知道我已经是武林之中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女了。
得亏了我并不认识什么皇帝太子之类的,否则就是祸国殃民了!
讲完了云谦不怀好意的指着风笑天:“你知道风兄和东方钰打架,伤在哪儿了吗?”
我拿眼风把风笑天上上下下扫了不下数十遍,就是看不到他伤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