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还是个漆黑的世界,金效坤穿了大衣戴了帽子,特地走到傲雪面前,让她看了看大衣的薄厚,又道:“二姑娘,我不嘱咐你什么了,我的话,不说你也早知道。我们各自保重,争取早日再相见,好不好?”

傲雪抬头,向他笑了:“好。我是做得到的,你也要做到。”

金效坤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走去拎起了一只大皮箱。傲雪是他的一副良药,在傲雪出现之前,他还以为自己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果刚毅没有抛弃他,但他也无法全心全意的感激他,因为他相信了果刚毅的谎言——果刚毅拍着胸脯向他保证,说那些送到他仓库里的货品,当真只是走私来的西药。在他的照片登上通缉令的前夕,他才得知那些货品是伪装过的白面。

但他那时需要果刚毅的庇护,他已经不敢和这位老朋友算一笔总账。

凌晨四点钟,金效坤和小吴出发了。

他们在果公馆的后院上了汽车,汽车会直接开出后门上大街。傲雪和果刚毅站在后门内,目送着汽车缓缓驶远。等汽车在道路尽头拐了弯了,果刚毅对着傲雪说道:“二姑娘,这回你可以回家去了。我看出来了,你对他有感情,既然是有感情,你就得把嘴管住,千万别透露他的行踪,对你那个玉郎也不能讲。”

傲雪当即回答:“果团长,这是事关大哥生命的事情,我一定会保守秘密。”

果刚毅打了个冷颤:“行,那走吧,你从正门走。”

他这话刚说完,远方忽然响起了枪声。果刚毅愣了一下,随即冲出后门向外望去,同时大喊了一声:“操!”

第56章 一夜长大

傲雪冷不防的听了果刚毅那一声怒吼,吓得一哆嗦,心里还糊涂着,但是出于直觉,她寒毛直竖,一瞬间里,“毛骨悚然”。

然后她就见黑暗街口有了光明,是方才开走的那辆汽车调了头,七扭八拐的要冲回来。果刚毅扭头就往公馆楼里跑,傲雪先是下意识的想跟着他跑,可随即又反应过来:那汽车里还坐着金效坤呢!

这个时候,枪声又响了。汽车轮胎中了弹,车头一歪,轰然一声,撞上了路旁一户人家的砖墙。而汽车后头灯光大亮,另有一辆汽车疾驰而来,车窗全大开着,有人从里面探出身来,手里举着手枪。

傲雪不知道那追兵是谁,可看出了他们一定是冲着金效坤来的。果公馆的汽车这时开了车门,有两个人从里面跳下来,正是吴副官和金效坤。吴副官护着金效坤往公馆后门狂奔,傲雪急得发狂,身不由己的伸出两只手也跑出去,恨不得双手伸出一里地远,一把将金效坤抱回来。有人从她身边大踏步走了出去,正是果刚毅带了武器和人马回来。领着几个护兵上了大街,他一边疾行,一边将弹匣压进手枪,然后举枪对准了前方:“别他妈动!我是果刚毅!”

话音落下,一粒子弹贴着他的头发飞了过去,而他的后方也有了车灯光亮,正是一条街被前后夹攻的堵了上。他慌忙回头,车灯光芒刺得他一眯眼睛,与此同时,前方已经有持枪的便衣跳下汽车追向了金效坤。

金效坤被吴副官推搡着向前跑,心里知道吴副官是要护送自己回到果公馆。果公馆墙高门厚,除非敌人放火,否则凭着公馆里私藏的枪支子弹,足够抵挡任何进攻,至少,可以让自己活过今夜。眼看果刚毅迎着子弹就在前方,他把心一横,咬了牙向前冲,然而身旁的吴副官猛的一晃脑袋,一团温暖的红雾在他旁边腾开,染红了他的半边面孔。

是一粒子弹击中了吴副官的颈侧动脉,吴副官倒了下去,还没有死,热血像涌泉一样横流。金效坤的脚步停顿了一瞬,随即就听到了果刚毅的一声怒吼:“快点儿!”

他慌忙又迈了步,可就觉着大腿上钝痛了一下,仿佛有根钉子被敲了进去,没有剧痛,然而那条腿就是不听使唤了,他一个踉跄跪了下去,一手撑地,另一只手抬起来做了个手势,他是想让果刚毅让开,因为大街另一端的汽车忽然加速,撞过来了。

那辆汽车里的主要人物,是两位观众。

陆健儿坐在后排,穿着黑色呢子大衣,头上礼帽也压得极低,整张面孔都陷在了阴影里。而斜前方的副驾驶座上,坐着兴致勃勃的金玉郎。他原本认为前排危险,想让金玉郎过来和自己并肩同坐,然而金玉郎不肯,说在后排看得不够清楚。陆健儿感觉金玉郎今夜兴奋得有些异样,有点怕他会惹出乱子,但他向来不是闯祸的人,况且今夜外头枪林弹雨的,他纵然想作乱,只怕也没有胆。

金玉郎先前一直没说话,后来忽然回头问道:“前方街上的人,是果刚毅吧?黑黢黢的,我看不清楚。”

陆健儿一点头:“是。”

金玉郎转向前方,忽然欺身挤向汽车夫,双手一把抓住了方向盘。汽车夫还没反应过来,他一打方向盘,同时下方伸脚,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陆健儿猝不及防向后一仰,汽车已经猛撞向了果刚毅,而果刚毅看了金效坤的手势,头也不回便是向旁一跃,等他在路旁落地之时,随着他上街的几名护兵躲闪不及,已经全被汽车撞得上了天。刺耳的急刹车声响彻夜空,是汽车夫临危不乱,火速夺回了汽车的控制权。后方的陆健儿也欠身一把抓住了金玉郎的衣领:“疯了?!”

金玉郎奋力挣扎:“他是同谋,再说撞死他也不用你偿命——”说到这里,他忽然扭头望向窗外,随后硬扯开了陆健儿的手,推开车门下了汽车,向着果公馆后门挥了挥手:“亲爱的,谢谢你为我们打前站。”

傲雪活了十九年,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她还伸着双手,然而两条腿僵住了,就那么眼看着一群便衣如狼似虎的摁住了金效坤。如今见了金玉郎的人,又听了金玉郎的话,她的脑筋重新恢复了运转——随即,她如梦初醒的,哭叫了一声。

她一边哭一边跑向金效坤,半路被人拦了住,她要硬冲,结果被人反剪双手推搡到了路边。金玉郎攥了拳头用力一捶车门,就感觉心中的快乐宛如温水一样,太多了,捧不出盛不下,于是顺着自己的七窍向外汩汩流淌,流得满条街都是,流得满世界都是。车里有手伸出来,想要抓他的衣襟,把他扯回车内,可未等那手触碰到他,外头又起了一声枪响。

那手抓了个空,因为有人从后方飞扑过来,抱着金玉郎滚到了路旁暗处。而那开枪的人,果刚毅,则是也被一哄而上的便衣制了住。陆健儿慌忙推开车门向外看,却见金玉郎已经坐了起来,正在仔细的看他那位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是个细身量的青年,陆健儿看不清他的面貌,金玉郎却是瞧得真切:“段人凤?你怎么来了?”

段人凤无暇解释,也打算把金玉郎赶紧送回汽车里去,然而金玉郎抢先一步抓住了她的胳膊,脸上竟然现出了几分怒色:“不对!”

段人凤刚想问他哪里不对,可话未出口,他已然拽着她站了起来,又对着陆健儿说道:“你有手枪,你开一枪。”

陆健儿莫名其妙:“干什么?”

金玉郎气急了,用力一跺脚:“我求你了!你开一枪!”

陆健儿从腰间抽出手枪,不明就里的向天开了一枪。而金玉郎在枪声中抱住段人凤就地一滚。段人凤仰面朝天的被他压着,和陆健儿异口同声的发了问:“什么意思?”

金玉郎放开她,带着一身的尘土和草屑爬了起来:“没什么,原来总是你救我,今夜我想换我来救你。”

段人凤和陆健儿全听清了这句话,于是继续异口同声:“神经病啊?”

金玉郎没理他们,转身去看他的三位手下败将:果刚毅还在叫骂,傲雪在路旁哭泣,唯有金效坤趴在血泊里,最安静。

金玉郎迈步走过去,在金效坤面前蹲了下来。他已经为这一刻预备了若干套台词,每一套都是恶狠狠的直刺心灵,足以让这谋害弟弟的杀人犯痛不欲生,然而真到了这幕大戏的高潮时刻,他忽然忘了词。目光扫视了金效坤全身,他被对方腿上的枪伤吸引了注意力。

“疼不疼啊?”他问道。

金效坤咻咻的喘息着,脑袋被两只手狠狠摁住了,他只能转动眼珠去看他。

金玉郎伸手,摸了摸金效坤的短发,然后收回手说道:“头发梳得真不错,可惜——”

他一耸肩膀,站起来要往回走,转身时他一眼叨住了傲雪,对着傲雪又是一笑。傲雪哭得直抽抽,赤红着眼睛瞪他,像是恨不得扑上来咬下他一口肉。

他不管她,一边嗅手指,一边走回了汽车旁。陆健儿也下了汽车,正和段人凤大眼瞪小眼,金玉郎抬手搂住段人凤的肩膀,然后把手指伸到陆健儿的鼻端:“你闻闻这个味儿,是什么牌子?”

陆健儿吸了一口气,随即答道:“这个牌子我知道,是法国货,法国话我不懂,那个名字我叫不上来。”

金玉郎放下手,扭头对着段人凤说道:“可惜,监狱里没有法国货给他用了。”

段人凤没理他,直接对陆健儿开了口:“还要留下来善后吗?”

陆健儿见了金玉郎这一搂,立刻猜出了段人凤的身份:“没错。”

“那我先带他走,如何?”

陆健儿一点头:“十分同意,他今晚好像受了点刺激,脑筋不大正常,我怕他留下来,又要给我添乱。”

段人凤向他说道:“多谢。”

金玉郎倒是愿意和她走,临走之前,他笑眯眯的嘱咐陆健儿:“陆兄,你一定得看紧了我大哥,一定得把他送到牢里去,你可千万别让他半路逃了。”

“没问题。”

金玉郎这才转向了段人凤:“走——怎么走?”

段人凤答道:“我有汽车。”

金玉郎很久没有大醉过了。

今夜他滴酒未沾,然而醉得熏熏然。陆健儿派了保镖,护送他和段人凤走过了一条街,直到他跟着段人凤上了汽车为止。他把额角抵上车窗,看窗外的路灯一盏一盏掠过,看天光由着深黑变成了浅青,忽然间的,他开了口:“以后换我开汽车。”

段人凤扫了他一眼:“为什么?”

“我觉得……”他仿佛有点恍惚,声音很轻:“我长大了。”

段人凤倒是忍不住笑了一下:“你长大了?这话是从何说起?”

金玉郎没回答,心里想自己先是火化了那位总来勒索自己的舅舅陈七,如今又把要对自己图财害命的大哥送去了大牢,这样的本事,不能算小。自己既是如此的厉害,那么是不是就有资格去做个大人了呢?

方才果刚毅向他开枪时,段人凤那一扑一救,让他心里猛地难受了一下,他忽然反感了她对他的保护,他做腻了少年与赤子,他现在想要成个男人,想要换个活法。

第57章 关于爱情

段人凤身心俱疲。

她对金玉郎,一直就没放心过。金玉郎从北京要来天津,她不拦着,也不多问,只远远的尾随。跟踪这种活儿,她是生平第一次干,干得又惊又险,有心让哥哥出马来帮自己一把,可话到嘴边又忍了住,因为想看看金玉郎到底要干什么,看准了,再对段人龙说。

结果她没想到金玉郎的动作这样快,她还没有看准,他已经开始了总行动。

总行动开始之前,她一直躲在旅馆对面的一辆黑汽车里,汽车早被寒风吹成了冰箱,她这冰箱里的人也未能幸免、将被冻僵。傲雪是她眼看着离开旅馆的,她等了许久,始终不见她回来,便跃跃欲试的想要进去和金玉郎相见,然而未等她下车,一辆汽车停到旅馆门前,随即旅馆里走出了个人,正是金玉郎。

汽车载着金玉郎走了,她按兵不动,等汽车驶出了半条街远,才悄悄的跟了上。她并不是悍不畏死的女侠,如果早知道自己最后会见识到一场枪战,她一定提前把段人龙叫上。

金玉郎的所思所想,段人凤不明白,也顾不上去明白。她没有回家,直接在英租界皇宫饭店里开了一间客房。金玉郎也是累,进房之后甚至顾不上脱衣服,先在沙发上瘫坐了下来。

段人凤喝了一气热水,然后坐到了他身旁:“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没怎么,就是金效坤躲在果家不露面,果刚毅后台硬,一般人又动不了他,我就想让傲雪出面,把金效坤钓出来。没想到傲雪昨晚上去了果家,一去不复返,陆健儿怀疑这里头有问题,怕他俩会连夜私奔,就直接带人杀过去了。”说到这里,他向着段人凤笑了:“到底是将门虎子,比我高明。我还以为陆健儿是小题大做,没想到他正赶了个巧,要是晚到一步,金效坤就真逃了。”

段人凤审视着他,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不知道确实是他变得陌生了,还是自己累昏了头:“你大仇得报,我恭喜你。”

金玉郎微笑着一点头:“我想,我还是命好。原来爸爸在的时候,有爸爸保护我,爸爸不在了,又来了你们。还有那些得罪过我的坏人——”他的大黑眼珠往上翻,一只手点了另一只手的指头,像是要思索着清点数目,然而黑眼珠立刻又转向了前方,他笑眯眯的放下了双手:“也都没有好下场。”

紧接着,他问段人凤:“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你跟踪我了?”

段人凤点点头:“对,我跟踪你了。”

“跟踪我干什么?”

“怕你死。”

金玉郎向她一翘嘴角:“怎么跟的?我怎么一点都没察觉?”

段人凤,言简意赅的,讲述了自己的跟踪历程。她讲得简单,是因为她实在疲惫到了极致,仰起头向后靠去,她对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随即那千斤重的眼皮“唿”的一下子合下来,就再也抬不起了。金玉郎扭头盯着她,盯了一会儿,他开口问道:“段人凤,你睡啦?”

他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向她挪了挪,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又道:“你真凉。”

那脸确实是凉,凉,也光滑细致,手指蹭过面颊,像是蹭过了凉缎子。金玉郎侧身面对了她,心中忽然想道:她是可以为我而死的。

非得有为他而死的心意,才能在果刚毅开枪的那一瞬间合身冲上去、抱住他。

“谢谢你。”他继续低声说话:“你这么聪明,这么美丽,还这么爱我。你真好。”

然后他凑上前去,把嘴唇贴上她的面颊——先是长久的贴着,后来,他轻轻的吮了一下。

段人凤没有脂粉的芬芳,只有雪的气味,冷而洁净。他张开双臂拥抱了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段人凤好睡了一场。

所谓“好睡”也不过是三个多小时的睡眠,但她睡得是如此之沉,抵得过平常三十小时的长眠。睁开眼睛向前看,她看了满眼煌煌的阳光,心中便想:“大晴天。”

天气晴朗,被窝也温暖,她惬意之极,要不是腰间那只手臂忽然动了一下,那她极有可能闭了眼睛再睡一觉。一把抓住了搭在自己腰上的那条胳膊,她随即猛然向后一转身,正和金玉郎打了个照面。

她差一点就抽了他一个嘴巴——手都从被窝里扬起来了,可是忽然又想起金玉郎不是凡夫俗子,他比一般的大姑娘都更冰清玉洁,自己这一巴掌抽下去,非把他打委屈了不可。所以把手缩回来推开了他,她低头一看,脑子里“轰”的一声,感觉自己对他还是得打。不打不行,他把她脱得只剩了一身贴身单衣,他自己则是更不要脸一点,下身只保留了一条裤衩,几乎就是一丝不挂。

她再怎么潇洒,他再怎么纯洁,终究还是一对大男大女,没有这么脱了衣服搂着睡的道理。一挺身坐起来,她有点气急败坏:“你干什么?”

金玉郎睁着眼睛,不知道是刚醒,还是一直没睡。把下半张脸往被窝里埋了埋,他眼睛一眯,显然是在笑:“你猜。”

段人凤刚要说话,不料他又补了一句:“我亲了你一下,还摸你了。”

然后他也坐了起来:“段人凤,你说,我们结婚好不好?”

段人凤目瞪口呆的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而他见状,略一思索,作了补充:“结婚,你和我,我们两个结婚。我是愿意的,龙一定也愿意,你呢?”

段人凤一掀棉被下了床,慌里慌张的找袜子找衣裤,找得头不抬眼不睁,坚决不看金玉郎:“没空听你胡说八道,我走。”

金玉郎知道女子一旦谈婚论嫁,就要羞涩,可是没想到段人凤未能免俗,竟也王顾左右而言他的要逃。伸腿下床拦在了她面前,他正了正脸色,一把拽住了她手里的上衣袖子:“谁和你胡说八道了,这事能拿来胡说八道吗?你停下来,好好的听我说!”

段人凤抓着上衣领子:“不用说了,你早告诉过我,你的爱情不值钱。”

“我不是要和你说爱情,我要说的是你喜欢我,龙也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今早还专门和你睡了一觉,我从来不和别人一起睡的,我嫌别人脏,可我不嫌你,我愿意和你睡,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我还喜欢亲你——”

说到这里,就在段人凤羞愤得面红耳赤之际,他忽然愣住了。段人凤见他直着眼睛一动不动,又有点慌,扯过上衣之后问道:“你又怎么了?”

金玉郎回过神来,好似受了惊一般,对着她打了结巴:“段、段人凤,我是、是不是爱上你了?”

此言一出,潇洒小姐和纯洁先生互相瞪着对方,一起变成了哑巴。

段人凤先回过了神。

金玉郎之前所说的一切,她听着都是疯话,唯有这磕磕绊绊的最后一句,震动了她。她本就坚信金玉郎不会对自己花言巧语,而他说出最后一句话时,连他自己都惊到了难以置信,更足以证明他的真诚。在她之前,他没爱过;在他之前,她也没爱过,所以两人如今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爱情,他们全都是疑疑惑惑,不能确定。

现在不能确定,那就慢慢来、细细看,凭着他们的两颗心四只眼,不怕看不透它。

“你自己的事情,别问我。”她对金玉郎说:“你自己去想,想清楚了,再告诉我。”

金玉郎拉住了她的手:“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说。”

“如果我想清楚了,我真是爱上你了,那你就要和我结婚,你不能让我白想一场。”

段人凤凝视着他,就见他那两只黑眼睛直瞪瞪的盯着自己,负气似的恶狠狠。可她段人凤是何等样人,他能吓得住她?她会害怕了他?

用力甩开他的手,她将上衣往肩上一搭:“结就结!”

金玉郎威胁似的指了指她的鼻尖:“说准了,要是敢反悔,金效坤就是你的下场!”

段人凤并没有感觉他说话毒辣——他的言行,有时候是会没轻没重一些,她当他是孩子脾气,她不和他一般计较。

两人谈话到此结束,分头穿衣洗漱,看着全是气哼哼的,其实心里全都完全没有气。不但没有气,甚至也没有喜,有的只是惶惑。毕竟这二位里头,男的向来认为爱情就是电影里男女主角的那一套把戏,而女的则是早决定了不要名分不要承诺,一路就这么和男的混下去。及至梳妆完毕了,两人在门口碰了面,金玉郎侧身向她一递臂膀:“喏。”

段人凤问道:“干什么?”

“你挎着我。”

“那人家看了还以为是两个男人在吊膀子。”

“那往后你别穿男装了,你把头发也留起来吧!”

“那是后话,现在你走不走?你不走就让开,我要走。”

“你上哪儿去?”

“我去找我哥。”

“那我也走,我去找陆健儿,跟他一起回北京。”

“随你的便。”

“你不跟我一起?”

“我有我的事要做,为什么非要跟着你?”

金玉郎气得提高了嗓门:“因为我们在谈恋爱呀!”

“我能为了你从天津去北京,你若想见我,自然也可以随时从北京回天津。”

此言一出,金玉郎深以为然:“也对。”

段人凤瞪了他一眼,然后和他一前一后的出了门。两人没急着分手,先在楼下的西餐厅里吃了顿午餐。段人凤吃到中途,忽然问金玉郎道:“真人不露相,你这场仇,报得漂亮。”

金玉郎正在低头喝汤,听到这里,就抬眼向她得意的一笑。

段人凤又问:“你原来是不是一直在对着我和我哥装傻?”

金玉郎咽下口中的热汤,然后拿起餐巾轻轻一拭嘴唇:“我从来就没傻过,我只是不屑于坏。”

放下餐巾,他将双手摁在桌边,向着段人凤又一点头:“我可以向你保证,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像我这样的人了。我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做坏事,这难道还不够好吗?”

段人凤刚把一叉子鲜红的半熟牛肉送到嘴边,听了这话,她放下叉子,却是笑了一下:“你是想说,你是个好人?”

“我不好吗?”

“可我怎么会只因为你是个好人就爱你?我看起来有那么一心向善吗?”

“那你爱我什么?”

段人凤思索了片刻,末了答道:“爱你是个傻瓜废物,让我总是担心着你,怕你没了我,要受别人的欺负。”

然后她站了起来:“别问了,其实我也说不清楚。你糊涂,我也一样。”

第58章 新阶段

金玉郎和段人凤大谈了一场爱情之后,在皇宫饭店门口分道扬镳,互相都没有什么留恋,甚至都走得头也不回,有了点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意思。

他们确实是都惶恐,段人凤生平第一次遗憾段人龙不是个姐姐,也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有些女儿心事,对着哥哥,可能会说不明白。但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哥哥,她有了要紧的心事,就只能对着他讲。

急匆匆的回了家,她迎头还真遇上了段人龙。段人龙独自坐在楼下的小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吸雪茄。段人凤坐到他面前,正想开口说金玉郎,可见他沉着面孔,气色不善,便改了口:“怎么了?”

段人龙望向了她:“你昨夜跑哪儿去了?”

“不用你管。”

“是和玉郎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