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看情况我是太小看国内矛盾的激化程度和洪秀全的野心了!太平天国已经“定都”南京,洪秀全实际上已经成为割据一方的军阀,在自己的地盘上就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只有人家听他的,他用不着受任何人制约。如今却要他向清王朝俯首称臣,受中央皇帝的控制,这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我早已知道这点,所以原本是把希望放在陈玉成和李秀成身上的。太平天国经过天京事变,实力大降,日益式微,而后洪秀全大力提拔了陈玉成和李秀成两人,军事上才有些起色。据史书记载,陈玉成虽智计百出却坦率正直,甚至有些单纯,而李秀成虽然对洪秀全忠心耿耿,却也是个体恤爱民之人,曾有“为民父母,当以全身利人为要,若仅沽名殉节,不顾祸遍苍生,亦岂志士仁人之所忍为”之语,认为必要时可以将个人名节放在人民利益之后。
我曾经寄望奕譞可以在这两人身上下功夫,若能争取到他们停止内战、联合对外,则清军就可大批从江浙战线上撤下来,投入新式军队的编练和对外战争中。
如今这个计划显然是受到了挫折,眼看新年将至,历史上太平天国第二次进攻上海即将发生,我该怎么办呢?
奕訢看着我,道:“太后,臣始终觉得,太平军不除不行!洋人要的不过是我国钱粮财物,他们要的却是我大清江山哪!为了祖宗社稷,绝不能姑息养奸!”
我心头一凛,看了他一眼,顿时把握到事情的关键。
对我来说,虽是大清皇帝的母亲,但只要中国能富强,谁来坐这个江山、或者说哪些人来掌握政权都是无所谓的。但奕訢他们则不同。他们是正统的皇室出身,从小所受的教育就是要延续满人统治,他们是绝对不会愿意将清王朝的江山让给别人来主宰的!因此在对付洋人的事情上还好说,我们可以一致对外,但在对待太平天国的态度上,我跟他们则有着截然不同的观点。我可以为了国内的政治稳定而做出最大限度的让步,甚至牺牲清王朝的利益,他们却不行!
看来让奕譞来处理这件事情,始终有些不合适啊!
或许,我该亲自走一趟才对!
末世朱颜第三部 中华魂 第二十章
暗自思忖着,我笑了笑说:“六爷言之有理。不过我始终不想在这上面多耗费国力,还是让七爷再努力试试吧!我听说太平军的英王陈玉成和忠王李秀成都是有识之士,不妨从他们那里多经营经营,若能争取到他们,则大事可定。”
奕訢有些怪异的眼神看了看我,道:“太后真是明察秋毫。臣立刻给醇亲王写信,让他照办。”
我知道奕訢已经对我起疑,一个终日深处宫中的太后怎么会对外界情形那么了如指掌呢?这本就是个极大的破绽!
但我不能不冒险一试。
没有人比我更能全面把握这个时代的脉络,很多事情我必须站出来说话,否则很难有人能理解我的主张和真正目的,或者就算最后能达到我预想的目标也必须绕上好几个大圈,浪费时间、浪费精力。而时间,是我最消耗不起的东西!
对于他的疑惑,我装作不知道,笑道:“好,那六爷就赶紧办吧!对了,宴会不是还没结束吗?六爷出来太久可不好,早些回去吧!”
他似笑非笑,看着我说:“怎么,这么快就赶我走?”
我轻嗔了一下,这人怎么这么爱记仇?于是对香儿说道:“去,把我床头的音乐盒拿来!”
她抿嘴偷笑着,走进了西间,一会儿走出来,手里拿着的正是奕訢送我的音乐盒。
我接过来,递给奕訢:“喏,这是你送我的东西,我都带在身边儿呢!”
他眉开眼笑,道:“我错怪你了。”
我白他一眼:“满意了吧?可以出去了吧?”
他嘻笑着,上前两步,竟学起那西洋礼仪,执起我的手,轻轻一吻:“那臣就告退了!”
我吓了一跳,跟着一屋子人目瞪口呆,看着他走出去了,不由啼笑皆非。
“这六爷…竟然醉成这样!”我摇头叹息着,慢条斯理地说,“小安子,香儿,你们都看见什么了?”
他们两人神色一紧,急忙齐声道:“奴才(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我满意地点点头,又瞟了一眼四周:“你们呢?”
一屋子太监宫女急忙下跪,皆异口同声说着没看见。
我松了口气,同时暗地里也大皱眉头。
随着奕訢权势日重,竟是越发的张狂起来,行为举止在深宫大内也放肆了不少,往日的谨小慎微不知去了哪里!
难道人真的是有了权势就会变的么?
我深深叹了口气。
眼见天色还早,我就在榻上歪了一会儿。正朦胧间,听到有些嘈杂的声音,香儿在我耳边道:“太后,母后皇太后来了。”
我急忙睁开眼睛,坐起来整整衣服,慈安已经进来了。
“姐姐来了。”我笑着说,就要站起来。
“快别动了!”她急忙制止我,“见你不舒服,我好不容易等宴会散了,就过来看看你。怎么样?叫了太医吗?开了药没有?”
我笑了笑说:“多谢姐姐关心,我这是小毛病,不碍事,休息一下就好了!倒是劳烦姐姐一个人独撑大局,我真是心里不安哪!”
慈安笑道:“你这是什么话?咱们姐妹之间也用得着这么客套吗?再说了,平日里都是你在独撑大局,我在一边乐得偷闲,却没想到会累坏了妹妹,这是我的不是。”
我警觉起来,难不成她竟然要干预朝政、跟我分权了吗?
于是笑了笑说:“为姐姐分忧解难,本就是我分内的事,再说有六爷他们帮衬着,也费不了多少事的。”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过一会儿突然道:“方才六爷来过了?”
我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道:“是的。听说我中途离席,他怕有事端发生,所以过来看看。不过这会儿已经回去了。”
她点了点头,道:“六爷细心,真是难得。”她忽然扫视了周围一圈,道,“你们都出去。”
“是。”
太监宫女们于是都走了出去。
我很少见她如此,隐隐感觉应该是同奕訢有关,便静静地等待下文。
她拉着我的手,轻声道:“妹妹,咱们姐妹同心,有些话我就不怕跟你说,也不能不提醒一下你。”
我点点头道:“姐姐有何教诲?但说无妨。”
她笑道:“说不上什么教诲,只是…妹妹,你跟六爷…是不是走得太近了?”
“六爷?太近了?”我故作茫然,看着她。
“没错。妹妹,我也知道,如今大清的江山是你们在撑着,必然有些国家大事是不能被外人知道的,单独接见在所难免。可毕竟男女有别,你们又是叔嫂的关系,次数多了,难免惹人非议。再说六爷跟洋人们接触得多,多多少少受了他们的影响,有时候的举动便不是那么合适了,妹妹,你该要好好劝劝他才是!”
我心头冷笑,这是在警告我来着呢!不论如何,叔嫂通奸总是个极大的罪名,如果我有什么地方敢对不起她,她便可将这事抖露出去,让我跟奕訢身败名裂,也可以让她独掌大权。不过她倒是说漏了一点,我跟奕譞也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呢,不知她若知道了这点,还会不会来对我说这些?
我笑了笑说:“姐姐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我跟六王爷之间光明正大,从未有过什么苟且龌龊,正所谓身正不怕影斜,怕谁来说?至于六王爷的举止…他今儿个是喝醉了,我也觉得不是很妥当呢,回头还请姐姐好好训诫他一番才是!”
她听了,有些心虚地笑笑,掩饰道:“妹妹别误会,我不是说你跟六爷就真的有什么错处,只是有时候我们自己觉得坦坦荡荡的事情,别人却不这么想。说三道四的人多了,便是你浑身是嘴怕也说不清楚,妹妹可别忘了,‘三人成虎’的典故啊!”
“多谢姐姐提醒,我记下了!”我恭顺道。
她于是松了口气,道:“如此就好。至于六爷今儿个的事…妹妹,还是你去说吧,反正我是太后、你也是太后,谁说都一样的。你跟六爷接触多,跟他提提就是,也不用说太多,六爷也是个明白人,会有分寸的。”
既然觉得他“会有分寸”,又特意到我这儿来说什么?我再次冷笑。她怕是早已察觉我跟奕訢的事了吧?皇宫里人多嘴杂,这种事情迟早纸包不住火,我早有准备。她来跟我说这番话,无非就是表示她已知情,只是隐忍未发,借此警告我不能将她一脚踢开,否则她会有办法对付我而已。
我想了想,道:“姐姐说的是,有机会我会跟六爷说说。”
她满意地笑笑,站了起来:“好了,我也不耽搁你休息,先走了。你可要保重身体啊!皇上还没长大成人,我又不懂国事,大清朝可少不了你呢!”
我也笑着站起来,说:“姐姐真是太抬举我了!对于国政,我知道的也不多,好在有忠心耿耿的六爷、七爷和一众大臣们扶持着,否则这国家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了呢!”
她叹了口气道:“妹妹,这国家大事,怎么说你也比我懂得多,所以也只能靠你和几位王爷撑着!只有一点你要记住,这大清的江山,可万万不能丢在我们手上啊!”
这几句话倒是说得情真意切,我缓缓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的,姐姐,你就放心吧!”
她重重地握了一下我的手,便转身离去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历史早已证明了封建君主专制必然会被民主政治所取代,我想要中国富强起来,就必须让它的发展跟上时代潮流,照这样的趋势下去,能够做到君主立宪已经是清王朝最大的幸运!这话,要我怎么跟她说呢?就算说了,她也未必明白。
末世朱颜第三部 中华魂 第二十一章
送走了慈安,我立刻找来了安德海和香儿。
“你们倒是给我说说,为何我宫里刚刚发生的事儿,东边儿的马上就知道了?还人人信誓旦旦表忠心呢,你们这总管都是怎么做的?!”
我勃然大怒,安德海和香儿跪在面前,不住地打着哆嗦。
“太…太后,奴才…奴才也不知道啊…”安德海委屈地申辩。
“是…是啊,太后,奴婢一直守在您身边,其他人做了什么…奴婢真的不知道啊…”香儿也打着哭腔说。
我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你们是这宫里宫女、太监的头儿,就该好好管教你们手下的人!如今出了纰漏,倒是说起‘不知道’来了!什么都不知道,要你们来干什么?!”
两人吓得不住磕头,嘴里不停说着:“太后恕罪!太后饶命!”
我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忽然听到屋外有人说:“臣荣禄求见太后。”
我愣了一下,强压下火气坐回榻上,冷道:“进来吧。”
荣禄走进来,看了一眼跪着的安德海和香儿,然后向我打了个千儿,道:“太后吉祥。”
“你有什么事么?”我看了他一眼。
他上前两步,凑近了些,低声说道:“回禀太后,臣昨天下午看见储秀宫的太监张中秀偷偷摸摸跑出去,跟钟粹宫的太监李洋嘀咕了一阵,随后不久母后皇太后就过来了。”
我心中一愕,看向他。
他低眉顺目地站着,脸上一片平静。
我深深地注视着他,心中的郁结突然舒展开来,微微一笑道:“好,你做得很好!”
他仍垂手恭立着,恭谨道:“为圣母皇太后办事,是奴才的本分。”
我笑了笑,对仍跪着的安德海和香儿说道:“都起来吧!”
“是。”
他们战战兢兢地爬起来。
我对荣禄说道:“以后要是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儿,一定要跟我说,知道吗?”
他忙道:“臣明白,臣一定照办。”
我满意地点点头。又道:“你尽忠办事,我都看在眼里,谁是忠臣、谁是奸臣,我自有分数。忠臣该奖、奸臣该罚,到时候,一个都漏不掉,一个都跑不了!”
他答道:“太后英明。”
“你下去吧。”我挥了挥手。
“那…太后,张中秀…”他试探着问。
我淡然道:“你不必理会,我自有安排。”
“是。”他不再犹豫,躬身退了出去。
安德海听得清楚,就是他手底下的太监出了奸细,立刻凑上前来,小声说道:“太后,要不把这张中秀给…”他摊开手掌,往下一个斜劈。
我瞄了他一眼:“这不就让那边儿发现了吗?”
“那…”香儿和安德海面面相觑。
“留着他,对我有用。”我冷冷说道。
慈安不是让他监视我吗?只要掌握了他这条线,还怕事情不能掌握在我手中?到时候,我想让她知道的就让她知道,不想让她知道的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样岂不比杀了张中秀,让慈安提高戒备,或是另外找人来对付我更好?!
十二月里,江浙一带形势重又严峻。太平军李秀成部自江西入浙攻克杭州后,于十二月八日又由杭州北上,分上中下三军,五路进攻上海。李秀成传檄松沪,指出:“东南与图附近归我版籍,而惟有上海…此乃我必收之地,而固苏州之屏藩…”李秀成采取东西包抄的战略,围困上海使之成为死地,一时之间,上海告急。
奕訢立即要求我把奕譞召回来,以一个王爷之尊留在那里未免太过凶险。我却驳回了他的意见,一来历史上太平军这次攻打上海并未成功,二来如果奕譞连个上海也保不住,以后如何去抵抗武器先进的洋人?
不久,消息传来,前苏州知府吴云联合太平军中徐少蘧、费元秀、李文炳、熊万荃、钱桂仁等准备叛乱,可惜为李秀成察觉,星夜赶往苏州予以镇压,最终未能成功。但亦因此李秀成无法在上海前线指挥,给予清军可乘之机。
拿着这份战报,我知道,不能再拖了!
再拖下去,会给洋人们插手中国内战的机会和借口,而一旦与洋人联手,那无论结果怎样,清政府将永远无法摆脱列强的影响。
必须得自己走一趟了!我暗下决心。
而随着内战隆隆的炮声,新的一年来到了!
时间来到了同治元年。
因为咸丰皇帝死了还不到半年,我也不愿因此多开销国库银两,因此这个新年过得相当简单。过完年后,我便打算轻装前往江南。
话一说出,当场就把奕訢吓了一跳。
“不行!我绝对不让你去!”他斩钉截铁地说,“江南太平军太过猖狂,你以太后之尊,怎么可以孤身涉险?有什么事要做,吩咐他们去做就行了,何必自己跑一趟?”
“底下人办事,总是隔了好几个环节。碰上个不能体会上意的,整个事情就成不了。而且像招抚太平军这样的事情,前线的人官职小了,没有临机决断的权力,十有八九会误事,所以我要亲自去一趟才能放心。”我坚持道。
“老七不是已经在那里办这件事了吗?难道你不放心他?”他尽力劝说。
“我不是说上海,我也不准备去那里,”微微一笑,争取李秀成的时机还没有到来,“我要去的地方是庐州。”
“庐州?”他惊讶地反问。
“对,庐州。”我的目标是陈玉成。
看见我的坚持,他叹了口气:“你有什么吩咐,告诉我,我去。”
“不行,我一定要亲自去!而且你主持着整个大清的政务,你走了,谁来做?”我不许。
他有些恼怒了:“有什么是你必须要亲自去做的?总之你哪儿也不准去,给我乖乖留在京城里!”
我不禁沉下了脸:“恭亲王,注意你的态度!你这是对太后说话的样子吗?!”
他猛地走上前,攥住我的胳膊,怒道:“我不是在对圣母皇太后说话!我这是在对兰儿说话!”
我愣住了,感受着他手心的灼热,渐渐地,软化下来。
“你呀…前两天东边儿的才来警告我,要我不要跟你走得太近,还说你的举动越来越过火呢!你这不是授人把柄么?”我看着他的手,轻轻说道。
他撇了撇嘴,毫不在意地说:“谁会说我?我怕谁说?如今我是议政王,你是太后,谁敢说咱们?”
“东边儿的敢啊!她手上还捏着先皇授她可以处决我的密诏呢!”我顿了一下,“况且,你不要忘了,大清开国初年,多尔衮是如何的权势滔天,即便他生前睥睨天下,死后又如何呢?”
他一震,看向我:“你会那样对我么,兰儿?”
末世朱颜第三部 中华魂 第三部 中华魂 第二十二章
着他有些尖锐的眼神,我笑着安抚道:“我自然不会 人不会。六爷,其实只要咱们自己不落人把柄,谁也无法对我们怎么 样,对么?”
他叹了口气,抱住我:“可…要我面对着你却不能碰你,那是多么痛苦的事!”
我也是轻轻一叹,回抱着他,无言,只能把话题扯回来:“放心 吧,我又不是一个人去!我准备带上荣禄、小安子、香儿,还有禁军精锐前后便衣保护,再加上那边没有人知道我是太后,不会有事的。”
他轻轻放开我,无奈地说:“总之,你是一定要去了?”
“嗯。”我点点头,“能否招降陈玉成,对我很重要!只有从他身上打开缺口,我们才能顺利招抚太平军。”
如果没有意外,陈玉成困守庐州,会在今年三月被俘身亡,所以相对李秀成的节节胜利来说,身陷险境的他更加容易下手。
我也不能等到抓到他以后才来招降,因为以他的性格判断,如果身为战俘,那是十有八九会“慷慨赴死”来保全“忠义”的。
一旦失去这个机会,我就不得不再跟太平军耗上两年——两年哪!两年时间我能做多少事情?!
他长长叹了口气,只好说道:“好吧,既然你执意要去…不过一定要多带侍卫,而且一旦发现情况不对就要立刻回来,绝对不许勉强冒险!”
他急切而固执地注视着我,寻求着我的保证。我心头一暖。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放心吧,我答应你!”
他紧紧抱住我,喃喃地声音中竟有些哽咽:“兰儿…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嗯。”
我轻衣简从,仅以一辆马车离开了北京。身边跟随着三人,安德 海、香儿和荣禄,安德海与荣禄互为车驾,香儿与我坐在车中。前后各有数十名禁卫高手随行保护,化装成商人、行脚僧人、贩夫走卒…等等,不一而足。
我们一行人晓行夜宿。终于在半个月后来至庐州城外,此时已是人困马乏,尤其安德海和香儿,长期稳居深宫。何曾试过如此长途跋涉?早已是疲累不堪,住进客栈便不想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