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力从软塌上爬起,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因为三年前有过“千日散”的中毒经验,这会儿我很确定自己又中毒了,可什么时候中的毒?
我仔细寻思一天来的经历,并未有何不妥,遂摸索着往正厅走去,边走边轻唤“师弟”。
我内心里笃定,只要杨离在,万事无忧。
可越往厅外走去,刀剑声越清晰,整颗心不由沉了沉,扶着墙壁爬到院子时,但见几名刺客手执长剑飞身围攻杨离和秦延之,杨离虽然勉力苦撑,但身形已经不稳,剑招有些浮,显然也是中了类似“千日散”功效的毒药,而秦延之的情况更差,他本就有伤在身,在山中的岁月一直都是苍白病态着,这会儿骤然中毒且被围攻,难免有些招架不住。
至于围攻他们的那些刺客…我只看了一眼便佩服到老泪纵横,什么叫做持之以恒,什么叫做阴魂不散,世间绝对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我只不过是抢了他们几百两银票,他们便狠辣到下毒洗劫我整个山寨,这梁子结得委实有些过了…吧?!
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
一念及此,我站直身子振臂一挥,拍着胸脯豪迈道:“冤有头债有主,抢你们的银票的人是我,别为难我的兄弟!”
大概因为我的话太掷地有声,原本缠斗在一起的众人霎时停了动作,炯炯有神得盯着我,其中尤以秦延之最盛,他握剑的手仿佛抖了一下,左手抬起,揉了揉额头,动作颇是艰辛…
那帮刺客的小眼睛齐刷刷得在我身上溜了半天,满面茫然,其中的带头刺客倒是反应颇快,他潇洒得挽了个剑花,志得意满道:“落云山的寨主是吧!?皇上自会发落你,无须我们动手。”
听闻第一句话时,我还兀自感叹“故人相见不相识”的凄凉,可待“皇上”两个字从他们口中蹦出后,我便抛却杂念,大彻大悟了。
感情小皇帝自始至终都未想过拉拢落云山,招安只是个幌子,意欲剿灭才是事实,不然缘何会明里派了招安使节,暗地里又在招安当日遣人下毒迫害,而这些刺客当年刺杀秦延之是假,杀我才是真,好好的一个忠良之后,怎能被我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宠带上歧途…小皇帝对秦延之的心可谓是苦之又苦啊!
四年前这帮刺客要杀的人是我,四年后要杀的人依然是我。
之前种种疑团缓缓解开。
醒悟过来的一瞬间,我快步上前挡在杨离身前,眼睛一眨不眨得盯着秦延之,想要问好些话,却又一句都问不出,嘴唇张了张,又张了张,最终转化为一声叹息。
许是我的目光太过尖锐,秦延之的脸色瞬间苍白,整个人变得异常清冷,连带眼神都敛去了感情,他说:“夕儿,你终究还是不信我。”
我不置可否,只是拦在杨离身前,决绝道:“当年是我不对,不该招惹你,与人无关,放了寨子里的兄弟,我担保他们只会隐居山林,绝不会犯上作乱!”
秦延之的面色又白了几分,最终似是嘲讽得哼笑一声,冷冷道:“我也中了毒,做不得主,在普陀寺进香的皇上此刻怕是已经驾临落云山了。”
“上官宇来了?”身后的杨离明显吃了一惊,他伸手将我护在怀中,右手攥紧宝剑,冷嘲道:“他佯装去普陀寺进香,实则是同你约定好在落云山汇合,好一个新科状元郎,这出苦肉计做得倒是逼真,生生将我们都骗了过去。”
秦延之深深得看了我一眼,而后抿紧嘴唇,不发一言。
此时我的手脚已是冰凉,整个身子半倚在师弟怀中,这一个月来,秦延之对我又有几分真,招安是假,悲情是假,回护也是假,骗我激走了任墨予和长公主,到头来却仍然是个死局;而今虽然叔叔伯伯等至亲已经先行离去,可余下的兄弟也是自小相随,我怎么能看他们白白送了性命…
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沉默半晌,秦延之未说话,杨离未说话,众刺客也很配合。
我抚额,先开了口:“延之兄啊,我能借你儿子玩一会儿吗?有样东西落他那里了。”秦朔乖娃,龙玉珏还是还我吧,待会儿上官宇来了好歹也能攀攀交情,还有他老爹上官青沅的情诗,怎一个情真意切肝肠寸断了得!
我娘当年没被感动实属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已完。
第二一章:故人归
是夜,上官宇果然驾临落云山,没有大张旗鼓,神神秘秘鬼鬼祟祟,颇有几分做贼心虚的味道。
我跟杨离被关在柴房中,秦延之则依旧住在他原先的厢房内,据说小皇帝抵达落云山后先同秦延之在房内商议国家大事长达两个时辰之久,我倚在枯草堆中看师弟调理内息,半天过后,依旧不见任何起色,于是我断定这次中的毒价格定比那“千日散”要贵上很多。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任墨予一早儿便被我气走了,并且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大概此生都不愿再踏足落云山半步。
如此想着,倒也心安不少。
杨离蓄了几层稻草让我躺下,低垂着眼睑道:“师姐,我会想办法的。”那样子似有愧疚之色。
我晓得这其中定是涉及到复杂的朝堂之争,缘由颇是纠葛,原本就是与他没有干系的,便也拍着他的手安抚道:“也没什么,左不过一死,以后寨子里的兄弟你可要看顾好。”
他的眸色深了些许,有些凄然。
第二日清晨,我被门口的声响惊醒,似乎又增派了几人把守,我听到有人吩咐道:“看好些,若是有什么闪失小心了脑袋!”
而那小皇帝貌似丝毫没有要见我的意思。
晌午十分,守卫送来饭菜,菜色倒是丰盛,只是他们样子颇是紧张,一副大敌当前的模样。
杨离伏在窗口盯着他们的身影若有所思,我喊他吃饭都没听到。
而秦延之也好似从人间蒸发,鬼影子都不见一只。
到了晚间时分,我便也察觉出不对头,小皇帝没道理将我囚住不加理会,他费尽心机抓了我来,难道就是为了好吃好喝得供养闲人…
杨离皱着眉头,抬头问我:“师姐,你说小皇帝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我也皱了皱眉头,抬头问他:“杨离,你说我跟我爹长得像不像?”
杨离有些愕然得盯着我。
其实我晓得,我跟我爹长得一点都不像,我爹身量挺拔,高挑魁梧,模样虽生得好,却自有一股武将粗犷的气质,大妹妹的眼睛像爹爹,英气逼人,每次耍小脾气时,我都能感觉到小五在她凌然的注视下两股战战,却愣是不敢走;二妹妹的鼻子…三妹妹的嘴唇…可唯独我,若说全部随了娘亲,也不尽然,我没有娘亲那样的眉眼,身子骨也不似她一般娇弱。
故而任墨予在告诉我实情的那夜,我说出了“生的靠边站,养的大过天”这种话。
我是怕呀,怕我云家的血统不够纯正,一转眼被抓回那风雨飘摇的皇宫当什么和亲公主,我估摸着现下小皇帝的几个个妹妹怕是有些不大够用,陈年老账翻出来,惊喜发现居然还真有那么一个漏网之妹,一个妹妹配边关大将军,另一个妹妹配昭文世子,这不是还有个心腹秦延之未曾娶正房嘛…
和亲这种事情,向来是最不靠谱。
何况我一想起长公主就胃疼。
大概我的面色颇是纠结,杨离握着我的手担忧问道:“师姐身子不舒服?是不是中毒太深?”
我摇头,亦发纠结:“我在想上官翎。”
“我怕她承受不住一波接一波的打击。”我抬头望向窗外,莫名悲怆。
杨离望着我,沉默半晌,慨然总结:“师姐真是忧国忧民。”
我自认为在如此环境下忧心他人确属大无畏的菩萨精神,奈何心里一想着长公主轻纱拢身、身轻如燕得扑入我的怀中,情深意切道:“子宁哥哥,咱俩私奔吧。”那样的场景,怎一个妾意郎哭了得…
这一觉,睡得亦发纠结。
转日天还未亮,便有侍卫敲门送饭,我睡得半梦半醒,只瞅见碗碟内鸡鸭鱼肉,玉脂瓶装的美酒,丰盛得好像是为死囚送行,杨离的眉心跳了跳,依旧面色淡淡,我却不满道:“大清早就这么腻,吃不下啊吃不下!”
来人压低声音道:“吃了快些走吧。”声音甚是耳熟。
我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圈,眼前的侍卫虽着男装,音容相貌却的的确确是个女娃,而且这个女娃我还认得,不止认得,而且是颇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我说:“花之姑娘,我跟你有冤有仇的,你作何要帮我?”倒不是我疑心病重,实则是太过突然。
杨离咳了咳,并未说话。
“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不要让我家主人再见到你。”她神情郁郁,说到主人两个字时竟出奇放柔了声音,于是我晓得,她对秦延之定是用情至深。
其实也难怪,她前前后后跟随秦延之三年半多,京城秦府,边关军旅,而后又是落云山寨,儿子都老大不小,这种感情自不是我所能及。
我起身抱拳行了一礼,诚恳道:“之前的种种是我对你不住,在下说一声抱歉。”语毕拉着师弟逃之夭夭,临行前原打算摸一只鸡带走,后来想了想烧鸡太油腻,不便携带,还是将整个食篮挽走比较便当,顺便渴了还有美酒喝,说起来花之丫头倒真是贤惠体贴、思虑周全。
师弟挽着食篮跟在我后面,轻声道:“师姐,我觉得不对劲。”
我偏头淡淡道:“这几日,我们寨子里几时对劲过。”撇开莫名其妙的讨伐军不说,加上莫名其妙的招安使,外带一个莫名其妙的小皇帝,真真是三个男人一台戏,只是不晓得这出唱的是“精忠报国”,还是“挑华车”。
幸亏整个山寨我们自小熟识,摸到寨门口时,忽然听闻正厅偏房内一声惊呼,大抵是个丫头的声音:“陛下,陛下…陛下您这是怎么了?”紧接着茶盅破裂声不绝于耳。
杨离偏头望向我,我也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少惹事端,逃出升天才是正途。
将将摸到山门口,我才醒悟,缘何那帮守卫如此噤若寒蝉,原来小皇帝已是瓮中之鳖,山下团团围得可不是造反的官兵,我不晓得现下带兵的是任墨予还是任景垣,抑或是那长须美鬓、丰神俊朗的美大叔,即便他们想要斗个鱼死网破,我也没那闲心去坐收渔翁之利。
转念又一想,寨子里还有个把兄弟困在小皇帝手中,晚些时候若是真战乱动荡起来,岂不是要殃及鱼池。
我顿在半山腰沉吟良久,进退不得。
杨离似是悟出了我的意思,只扶着我到一处荫蔽的树林内坐下,轻声道:“师姐你在此处歇息片刻,我下山打探一下这帮义师的来历,若主帅是任墨予,我定将他擒来见你。”我观杨离咬牙切齿的样子似乎是误会了什么。
他体内的毒还未解,内力尚未完全恢复,我真怕他一时冲动做出些出格的事情,便摆手与他道:“主帅只可能是三个人,任墨予你是认得的,老侯爷的长相就是粘了胡子的任墨予,也是非常好认,至于任景垣…”这让我怎么描述好呢…
我抬头望向山顶,一眼便瞅见寨门旁侧一棵岑天古树,那树木少说也有百年,儿时我同杨离常常爬上爬下,玩耍嬉戏,两人合抱都不能将它拥紧。
于是我说:“师弟啊,四年前那任景垣长得就跟山门口那棵古树一般粗壮雄伟,四年不见,想必更胜往昔,你若是见主帅营内戳了跟古树,就是那任景垣没错。”
杨离的嘴角漾起一波笑纹,却是低低道:“师姐果然早就认得他们。”语毕头也不回大步而去,那样子活脱脱一闹别扭的小孩子。
我思忖着此次大难过后定要为我这师弟寻一门亲事,二十几岁的少年郎,也该是时候娶妻纳妾了,大伯二伯三叔他们个个压寨夫人成群,杨离即便不能青出于蓝,好歹也要保持现状,这才不至于辱没了落云山的名号。
我顺手摸出食篮吃了几口菜,只是那青稞酒辛辣呛口,烈得狠,我只抿了小口便搁下不喝,没想到花之姑娘柔弱的紧,品味倒是如此辛辣。
倚在树干上看了会儿风景,师弟便回来了,他的面色有些黯,沉沉道:“师姐,营内的必是任墨予无疑,他此次去而复返,手里的将士还是前几日那些。”说到这里,他顿了片刻,才道:“想必他半路听闻落云山寨骤然被围剿的消息后匆匆赶回,粮草委实也没备多少,如此贸然行事,怕是凶多吉少。”
我愣了愣,抚额叹道:“亏得秦延之还总是防着他,说他是个成大事的,未成想也是如此毛躁。”
师弟望着我,欲言又止,忍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道:“要不我们去帮任墨予吧?”
我瞪大眼睛看向他,问:“为什么?”
“因为他才是师姐的意中人。”他的眼神迥亮,异常坚定,他说:“师姐,你骗得了自己,却骗不了我!”
那日,我尾随在师弟身后焉焉前行,怎么就没搞明白,“任墨予是我意中人”这件事情…连我自己都不晓得,杨离又是怎么知晓。
后来他跟我说,三年前你离开秦延之时没哭,三年后你将任墨予激走的时候却哭了。
我想了想说,这又能说明什么啊,那时候年纪小,才十六岁,屁大点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只晓得男儿有泪不轻弹。
思忖半晌我才察觉出哪里不对劲,便上前扯住他的袖子问:“你怎么知道我三年前没哭?”
杨离回眸露齿一笑,干净清爽,他说:“我就是知道。”他口中的两颗灿白的小虎牙在微风中熠熠生辉,娇俏的紧。
那是最后一次,我看见我的师弟笑。
请投诉我的人不要再投诉我了,书11月已经上市,不想买书的就不要买了,我跟出版社的合约是上市3个月后可以更新网络,届时我会把网络版本23w字全部贴出来,书体书其实只有19w字,而且是经过编辑以及校对人员操刀过的,天朝不允许的耽美伪耽美全部阉割了,我自己对实体都很窝火的,这是大实话。
第二二章:变故生
我去找任墨予时,他正在帐内看地形图,眉头紧紧锁起,若有所思。
我想起他走那日决绝的背影,闷头不知道如何跟他说话,后来,我听见自己哈哈一笑,很欠抽道:“驸马爷,好久不见。”
于是任墨予终于抬起头,只是眉头锁的更紧,他的嘴角不易察觉得抖了抖,阴沉着脸:“恰恰相反,我倒是觉得我们近期见面过于频繁了。”
我知他是嫌恶了我,便也厚着面皮凑上前,期期艾艾道:“我有几个兄弟困在寨中,不若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我扯着他的衣襟,尽量使自己笑得很有诚意,三年前他便喜欢我说好话讨他欢喜,我想现今大概也会如此。
“奥?怎么讲?”他望着我,挑了挑眉毛,好似很感兴趣。
我又凑近些许,指着桌上的行军图道:“这落云山我闭着眼睛都知道地形,咱俩合作,你抓了小皇帝造反,我救出兄弟们逃之夭夭,双赢…双赢!如何?”
他瞅着我,由唇角到眉毛,再到眼睛,半晌,他忽而潋滟一笑,爽快道:“不好!”
“我若是帮你救寨子里的兄弟,你打算怎么报答我?”他似笑非笑,抬手勾起我鬓角的一缕散发,一圈一圈缠绕着,颇是悠哉。
“…”我盯着他,有些抖。
于是他说:“云夕,我们要个孩子吧。”
我浑身抖了抖,扭头就走,末了送他一句话:“任墨予,你耍流氓!”
我径直走向帐外,忽然想起了上官翎,便复又转头问他:“你把长公主怎么样了?”
“送回皇宫了。”他淡淡应着,继而望向我的眼神亮了一下:“怎么,你吃醋?”
我知他是顾念往昔之情不愿将她牵扯在内,即便以长公主作为要挟,怕寨子里六亲不认的小皇帝眉头都不皱一分,反倒让他堂堂昭文侯府落了个以妇孺要挟的恶名。
一念及此,我遂敛了面容,笑着说:“如今江山动荡,群雄四起,世道乱得很,她一个弱女子实在不宜久居落云山,她既倾慕与我,我自当挂念她,与你是没有多大干系的。”语毕施施然而去,留任墨予一人在帐中咬牙。
实话说,若我跟杨离的功夫还在,双剑合璧杀进去救几个人出来实非难事,可奈何这散功的毒药委实生猛,我已是一点内力都提不起。
待出了任墨予的帅帐,我远远望见师弟正一个人坐在不远的碣石上,墨青的衣襟随风飘散,他手里握着埙,一声一声吹得悠扬,如白云轻飘而过,带着说不尽的延绵意味。
我忽然忆起小的时候跟他在山中的光景,每每总是我闯祸,他来担,有一次我私放了三叔抓回寨中的一名女子,倒不是我多懂得怜香惜玉,主要是那名女子哭得太肝肠寸断,饶是我隔了好几个院落都能夜夜被她嚎醒,我思忖着拥有这样好嗓子的婶婶我是决计不敢要的,万一她就此从了三叔,三叔又是个花花浪子型的山贼,改明儿新人胜旧人了,这位婶婶定能将山寨的每一个人都活活嚎死。
我本着安全的原则将那女子放了,那女子对我三跪九叩,感激涕零。
远远瞧见那女子下了山,我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方才落了地,一转身看到杨离跟在我身后,他扶着一棵墨色古松,手里握着柄短剑,眉梢眼角染了柔和,他说:“师姐,你的心肠真好。”
我觉得这个评价挺中肯,便也很是自豪得点头受了。
后来有天夜里我起夜路过练功房,见杨离正大头朝下练倒立,一连几宿夜夜如此,我有感于师弟的练功勤奋,竟能达到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的境界。
之后的一天,三叔很恼怒的跟爹爹抱怨道:“杨离这孩子骨头真硬,无论怎么惩罚愣是不肯说出那名女子的下落。”
爹爹望着我叹了口气,轻揉眉心:“罢了罢了,这事儿就此搁下吧。”
那会儿我隐约觉得,杨离仿佛替我担了挺大一个责任,之后爹爹云游列国而去,杨离替我担的责任便更大了,每每山寨中聚会,兄弟们敬酒时一口一个杨大哥,其实杨离的年纪尚轻,并不比他们大。
我恍惚愣神,杨离已经一曲终了,他望着延绵的远山轻声说道:“师姐,其实我真舍不得落云山。”
我说:“我也是。”
那日我跟杨离一起站在山脚望了整整一个晌午,看高耸的山头,细数山中的每棵树木,连带悠悠而过的云朵都似乎恋恋不舍。
我想,此生我都不会忘了那个晌午,还有我的师弟,那个在阳光下陪我看云起云落的男子。
之后的几天,我的身子亦发虚弱,一天里睡觉的时间居多,醒着的时刻倒是屈指可数,我以为是那散功的毒药使然,可每次看到杨离又觉得他的情形一日好过一日,心里便暗暗明了。
有一次,任墨予抓了山脚村落里的大夫为我号脉,那老大夫从进门一直抖到提笔开药方,我见他愁肠百结的模样,迟迟不肯落笔。
我便勉强撑起身子探头道:“二公子,你放了他吧,云夕我命该绝于此,只盼你能顾念往昔情分,帮我救下寨中的兄弟,杨离会好好安置他们的。”
此言一出,杨离的眼圈先红了,他别过脸,不想让我看清楚表情。
任墨予倒是全无凄然之色,他恶狠狠得瞪着我,一副狠辣绝情的模样:“云夕,你少给我做这般柔弱的样子出来,平常家的男儿怕都不及你的身子骨好,这会儿凄凄切切哀哀怨怨,我不吃这一套,你那帮兄弟爱死死爱活活,你若是死了,他们又与我何干!”
我被他气得想从床上蹦起来跟他过招。
任墨予大概觉得话说得还不够绝,想一鼓作气活活气死我,他嘴角一扯,笑得惨无人道:“你的那些叔叔伯伯们可是我暗地里一路护送去了漠北,是死是活你看着办吧?!”
我捏起拳头捶床,一口气接着一口气喘,我说:“任墨予你卑鄙无耻下流,我若是死在你前头我就跟你姓。”
大概是我吼得太用力,老大夫的身躯又抖了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颤巍巍道:“贤伉俪莫吵莫吵,尊夫人只不过是害了喜,动不得怒,生气怕是对胎儿不好…”而后他便絮絮叨叨说起孕妇禁忌,从吃饭穿衣,说到运动作息…
杨离的反应颇快,他猛然扭头去望那老大夫,张了张嘴却没问出什么。
任墨予显然慢了半拍,他整个人有些愣,目光少有的呆滞。
我埋头仔细将大夫方才的话咀嚼回味一番,又拧了自己的手臂一下,锥心的疼,确定不是在做梦。
之后老大夫是怎么走的我全然不知,杨离后来也跟着大夫下山抓药,临走时他深深望了我一眼,而后才将帐帘放下,留我跟任墨予双双大眼对小眼。
我看到任家二公子的面上渐渐有一种欣喜的神色在聚集,他的眉毛完全舒展开,眼睛亮的堪比天上的星星,一直抿得很紧的唇角上翘,再上翘,最终完全绽放开来,继而一发不可收拾,他笑着说:“娘子啊,既然孩子都有了,为夫只好替你去山上救人了。”
我因为他一声“娘子”抖了半天,终是憋不住抬头问道:“二公子啊,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呢?”
任墨予的面色霎时黑了半边。
我内心不由一惊,讶然道:“不会是你的吧?”
于是任家二公子的整张脸都黑了。
我默默包了一包眼泪,扭头钻进被窝无语凝噎,可怜的孩子,难道你注定要叫“任我行”这么难听而欠抽的名字吗…
诸不知,江湖上往往听着越拉风的名字越受人欺负,孩子,你这辈子注定要人见人欺了。
我咬着唇角默默替孩子担忧。
不知不觉任墨予上了床,他侧身斜倚在外侧,伸手从背后轻轻揽住我的腰,五指在腹部缓缓摩挲,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屋子里静的呼吸可闻。
天色晚些时候,我撑不住要睡过去,只迷迷糊糊见听任家二公子在我耳边很轻很轻得吐着气,他说:“我心爱的姑娘,你可愿嫁我为妻,我此生此世都会疼你宠你,不离不弃,相携白头。”
我的整个心忽然就像是被水浸泡一般,酸酸软软,我也轻声说:“这位公子,你可知我的所思所想。”
“我知道,我知道。”他将整张面埋在我的肩窝,轻轻地轻轻地诉说着:“我的姑娘,她喜欢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他的气息带着一股温热喷洒在我的颈项,又好似流入我的心田。
那一夜,我在他的怀里静静睡去。
梦里,我跟一名男子在山谷幽静处辟了一方院子,我挽着发做已婚妇人状,院子里咕咕而食的母鸡正啄着小米,一侧的黄瓜架子上也打了蕊儿,正慢慢抽出一条嫩绿的瓜拧。
一个扎着总角的女童蹦蹦跳跳窜进院子,她扯着我的裙角脆生生问道:“娘亲娘亲,爹爹什么时候回家?”
我低头望向她,眉眼溢满柔和:“快了,太阳落山时爹爹便会回来。”一抬头男子推门而入,咕咕而叫的母鸡停了琢食,嫩黄的花蕊止在那一刻。
远方云霞灿红,夕阳无限好。
梦里我就想,只可惜这孩子叫“任我行”,不然…便是再完满不过。
2012快乐,情人节快乐,我在计算上市日期,刑满3个月释放后续章节 O(∩_∩)O
第二三章:四王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