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大半夜的!
我毫不犹豫拉开房门跺脚怒道:“谁给他的琴?没收!”
此话一出,琴声戛然而止,门口一堆蹑手蹑脚的兄弟也愣在当场,各个手里搬着几样物什。
我怔了怔,讷讷问道:“三更半夜的,你们这是要携款私逃?我还没同意招安呢。”
小五不满得撇了撇嘴,一捋袖子笑道:“杨大哥说怕寨主您有危险,决定搬来住在隔壁。”
于是我望了望左侧的厢房,又望了望右侧秦延之住的厢房。
点头示意了解,关门继续睡觉。
其实杨离大可不必担心,我与秦延之虽无夫妻缘分,可兄弟之情尚在,大抵他是不会一剑斩下我的头颅回宫拿赏的。
我临睡觉前是如此思考,可一觉醒来后,我便彻底推翻了这个想法,因为,漆黑的夜里,秦延之正坐在床头神情专注的望着我,那样子活脱脱像是野兽看到兔子,绿幽幽的眸光惊飞了我所有的瞌睡虫。
我摸索着要起身,秦延之却甚是机警的一把握住我的手,轻声说道:“是我,别怕。”
吓!正因为是你,我才怕,想当年我可被你和月倾颜骗惨了,以至于我近年来看到美男便想到蛇蝎…
他握的很紧,我扯了扯,竟没抽出手,遂有些沮丧,弱弱问道:“这三年来,你有没有勤奋练武?”
秦延之一愣,而后答道:“除了晨起练习一个时辰外,并不曾用功。”
“…”他这叫不用功,我是不是该定义为“懒死了”。
事实证明,勤奋使人进步;懒惰使人后退。自从爹爹云游后,我已经好些日子未看到锋利的器械,大概现在给我一柄剑,刀背、刀柄、刀鞘我都要分辨半晌…
“夕儿。”秦延之的声音低低响起,他说:“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再提自己当年的身份,你是我的妻,我自会护你周全。”
“…”我欲哭无泪,人家武功高了,说话都硬气起来。
“夕儿…”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柔声道:“别怕。”
“…”可是我的手好疼,明天要找师弟练武切磋,然后捏碎秦延之的骨头。
“夕儿…”秦延之抬手勾起我的下巴,直直望进我的眼睛,几乎是咬着牙说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你一不说话,准是在想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沉默是我的本色,以彰显在下很有内涵。
“不许胡思乱想。”秦延之姿势暧昧得抱着我。
“夕儿,说句话吧。”秦延之俊逸的面容贴近,男子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微微撩拨我的鼻翼。
确实该说句话了!
我提气,憋足内力大喊:“救命啊,非礼啦!”尾音荡漾在整个落云山,效果甚好,内力尚在,赶明儿勤加练剑,绝不输给任何人。
耳边响起秦延之低低的笑声,我抬眼瞪他,他却只是在我面颊轻轻蹭了一下,餍足道:“很好,我的夕儿长大了,知道叫救命,知道叫非礼了。”他说话的气息喷洒在我的颈项,有些痒,我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下一刻,一个黑影“嘭”一声踢开窗户,闪电一般窜进屋子,顺势拎起桌边的一张椅子,然后…狠狠砸向我怀中的登徒子。
瞬间,全无防备的秦延之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瘫软在我怀里。
而此刻,不是很明朗的月色下,杨离正气势汹汹的拎着一个椅子把手,四条上好的红木椅子腿已经尽数砸折。
他扬了扬漂亮的下巴,飒然总结道:“对待敌人,就要像秋风扫落叶一般。”
“…”我现在发自心底的感叹,三妹妹的话在理,杨离绝对是一个身怀绝世武艺的暴力狂!
“师姐,你没事吧?他有没有伤害你?”杨离关切的凑上前,刚刚的飞扬跋扈一扫而空,摇身一变又成了任我欺凌的木讷小师弟。
“…”我已经失去言语能力,三更半夜醒来果然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相传僵尸,鬼怪,野兽通常都在下半夜活动,在下一介渺小女子还是睡觉比较安全实在。
“师姐。”杨离又上前凑了凑,想顺手将床上的秦延之扔出去。
“呃…”我赶紧将秦延之护住,硬生生逼出了今晚的第三句话:“那个…师弟,你方才好像谋杀了朝廷派来的招安使节…”
杨离闻言露齿而笑,干净光滑的额前散落几缕发丝,他说:“师姐放心,我方才只用了五分气力,伤不致死,但是想要下地行走怕是要休养月余。”说话间,我隐约瞥见他的两颗娇俏小虎牙在月色下寒光一闪,只是一闪便没入夜色。
冷风嗖嗖,整个落云山抖了一下。
第二日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我收拾妥当后便去隔壁厢房看望秦延之,原以为他还未醒,可推门一看,面色虚弱的招安使正斜倚在床头看书,听闻开门声,他抬头望了我一眼,复又埋头看书,神色淡淡,好似全然不记得昨夜潜入在下卧房意图不轨的事情。
我静静在床侧站了半晌,犹疑着说道:“延之兄,你别生气,我师弟他不是故意的。”
“我晓得。”秦延之合上书,抬眼打量我,“他是蓄意的。”
“夕儿,颈项疼的厉害,能否帮我上药?”他随手将书放到一侧,笑吟吟的跟我说,眉梢眼角全都舒展开,俊逸的面容白得透明,倒显得他极是好看。
我一时半会儿没挪开目光,恍惚觉得以往抢来的十几个夫婿还真是都没他好看,否则当初我也不会被他迷了心窍,这会儿见惯了,倒也习以为常,只是多看两眼总是好的,秀色可餐,秀色可餐嘛。
“你那师弟多大年纪?还未曾婚配?”我为秦延之涂抹药膏时,他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杨离马上要及冠,尚未娶妻。”这件事情我倒是一直记挂在心,多次想要为杨离找寻一家合适的姑娘,原想着大妹妹跟杨离年纪相当,两个人亦谈得来,本欲撮合,拐弯抹角的试探杨离意思,他却猛然间像是变成哑巴一般,缄口不言,被我逼问急了,他便低垂着眼睑答道:“二小姐气质如兰,芬芳高华,杨离一介粗野山人怕是衬不起。”他说这话的时候安静腼腆,压根跟“粗野山人”四字不沾边。
后来有一日,我见小五采了朵狗尾巴花送给大妹妹,那羞涩腼腆的样子跟杨离如出一辙,我忍不住挠头狐疑,不晓得这是唱哪一出,半晌,收到狗尾巴花的大妹妹举着大棒当头砸晕小五,叉着小蛮腰骂道:“都告诉你我喜欢老母猪花,你偏给我采狗尾巴花,找死不成?!”
于是我终于彻底明了,衬得起“粗野山人”这四个字的是我们云家的二姑娘,而竹林练剑、衣抉翻飞的小师弟杨离相比而言绝对可以称得上气质如兰,芬芳高华。
这事便不了了之。
此刻被秦延之提起,我禁不住皱眉叹息一番。
哪成想沉默半晌的招安使扭了扭脖子,对我说:“既然如此,风华郡主嫁与杨离杨大侠倒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他说话间唇角含笑,一副不计前嫌的大度模样。
我愣了愣,不明所以道:“什么风华郡主?”
“傻夕儿,风华郡主乃当朝皇帝异母胞妹,此次的招安令上特赐婚给落云山寨,以示友好和睦。”恬淡如云的秦延之开始充当皇家的媒婆,大肆在我耳边夸赞风华郡主如何风华绝代、娴静雅致,听得我耳朵痛。
末了,秦延之志得意满得盖棺定论:“杨大侠的武功真乃世间少有,且不拘小节,乐于做背后偷袭之事,将来定能成大事,配与风华郡主真乃美人英雄,不知夕儿意下如何?”他眸光闪烁的望向我,将媒婆的精明发挥的淋漓尽致。
我由耳朵疼开始演化为头疼,抬手揉了揉眉心问道:“你们官宦子弟都如此夸人?”
秦延之微笑。
“另外…小皇帝还有几个妹妹?是不是一个娘生的统统算上。”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发现自己命中犯公主,一个长公主挑选我做驸马,又一个风华郡主要做我的弟媳妇,若是再多几个,就可以在山中凑一桌马吊开个公主联欢会了,我颇是紧张的望着他。
秦延之“噗嗤”一下笑出声,紧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笑的脸色白里透红,最终说道:“放心,还有一个荣华郡主已经嫁给镇守边关的大将军,若是皇帝陛下不去认干妹妹或者干女儿,暂且不会再多出几个郡主公主。”
我吁了口气,万恶的政治联姻啊。
秦延之苍白着面孔笑得欢畅,整个人竟虚弱得瘫软在床,惊得我连忙去扶他,生恐他一个把持不住晕死过去,那落云山寨的罪名可大了。
“夕儿…”秦延之趁机紧紧将我的手握在胸前,轻轻吐气道:“一个月后我回宫禀明此事,便带你远走高飞,从此天高地阔,人世间的离乱纷争再不会打扰我们半分,你说好不好?”
“哈?”我又惊了惊,“你回去禀明什么?”
“禀明落云山寨已被招安之事。”他看着我微微笑。
“我何时答应招安?”我瞪他。
“你不是已经答应了杨离寨主同风华郡主的婚事。”他依旧笑的恬淡。
“杨离寨主?我几时答应?”我想咬他。
“怕是不答应也得答应了。”秦延之眯起细长的眼睛笑成了大尾巴狼,“若是他娶了风华郡主,那便是郡马爷,蓄意谋害招安使节大抵不算大罪过,若他不娶,恐怕罪过便大了。”
“…”我恨恨跺脚,一把将他推倒在床,转身便走。
“夕儿…”袖子被牢牢拽住,秦延之的声音在身后很轻很轻的响起:“四年之前我便错失了跟你在一起的机会,而今,我不想再放弃,你说我卑鄙也好,说我冷血也罢,国家大义我不要了,灭门之仇我放下了,这三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找你,现在找到了,请再给我一次机会,你是我的妻,夕儿。”他的声音轻柔飘渺如同天籁的梵音,袖子被他紧紧拽住,竟好似勒得我的胸口闷。
我没转身,只是站在那里望向窗外,院中大片的绿草已经发芽,窄窄的叶子粗糙的很,不是很好看,但师弟说这种草很美,他每次去后山看到这些绿绿的小叶子便会想起我,于是每见一棵便挖回来一棵,经年累月,竟然种了满满一院子,绿意盎然。
他说,这种小草叫“杜若”,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我笑话他酸,并且再三表明自己不是野人,也不是山鬼,虽然喝着泉水,但不喜欢躺在树林里,还是在床上休息比较踏实。
于是杨离又说,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泊床榻。
我便笑称:“甚好,床榻要加几层被褥,柔软温暖才是硬道理。”
此刻,我的胸口闷闷得痛,我说:“秦延之,你不该用这种方法算计我师弟,他是我的亲人,寨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亲人。四年前,我放下所有想要追随你,而今…我放不下,对不起!”
我一甩袖子狠狠挣脱他的牵制,头也未回便迈出房门。
身后响起秦延之疼痛的闷哼声。
我不想回头,怕自己心软。
若是将寨子里的亲人扔下才会得到自己的幸福,我做不到。况且,嫁与秦延之便是幸福的吗?我已经不是很确定了。
那一天,婉转的琴音在院中飘飘散散,隐隐听闻男子低低的吟唱,凄凉悲怆:“…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梦见在我旁,忽觉在他乡…”
彼时我正跟几个妹妹坐在院中闲聊,三妹妹拧着眉毛抬头问:“大姐,他唱的什么?听着我心里怪难受的,以后让离哥哥别打他了。”
我也抬头望了望卧房的方向,淡淡道:“不晓得呢,风太大,听不清。”
二妹妹当时正拿着凤仙花汁在染指甲,低着头随口说了一句:“听说这个状元郎以前被流放边关,大概他是在悲叹远走,思念故乡,怀念亲人。”
“也许,也许。”我听到自己如是说。
34第〇四章:讨伐军
后来的几日,大伯二伯三叔他们多次在寨中聚头商议招安之事,意见不一,争吵激烈,无奈之余总会齐刷刷将目光投向我,少有的一致。
几位叔叔伯伯都说,招安这种事情以往历代寨主都未曾遇到过,朝廷对落云山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二十五年前爹爹下山掳劫娘亲之事都不了了之。怎生到了我这一脉便如此命途多舛?
我心想,二十五年前那会儿大概是太平盛世,轮到现下的小皇帝即位,只能说是“奸臣当道”,再离奇的事情都不足为奇,于是我便抚胸安慰大家道:“幸好只是招安,朝廷还未带大队人马围剿落云山,兴许这件事情还有寰转的余地。”
至于如何寰转…
答曰:未知。
我估摸着既然还有一个月的考虑时间,暂且不急,便也照旧打打闹闹过日子,杨离却已经开始加紧操练寨中的兄弟,大有未雨绸缪之势,他抿着唇指导众人练武的样子总让我无端想起很久前的一句话:“日后,师姐在,杨离便在,山寨无忧…”
此时此刻,我忽然感觉,腼腆木讷的小师弟杨离原来竟真是长大了。
一日,我例行为秦延之上药,他的伤势恢复甚快,此时气色不错,俯在那里絮絮叨叨为我讲述四年前的趣事,其实那些往事我全都记得,只是再听他讲述一遍,竟还不自觉笑起来。
他也笑得眉眼弯弯,满面柔情。
“夕儿…”他翻身摁住我的手轻吟一声,墨玉的眼眸星光流转,生生惊出了我一身冷汗,抬头望了望屋外,绿意盎然,春天果然是发情的好季节。
他起身,轻轻将我揽在怀里,“夕儿,你还在怨我吗?”
“我可从未怨过旁人。”我挣了挣,没挣开,于是手脚并用使劲挣。
“夕儿…”他拍拍我的肩头,像安抚暴躁的小兽:“我们真的回不到从前了吗?”
我被他问得一怔,身子便松弛下来,软软伏在他的胸口,耳边是平稳而有力的心跳,我听到他的声音由胸膛中发出,带着嗡嗡的闷响:“你有没有想过,四年前的事情也许并不是你所看到的那么简单?我的傻夕儿。”他的手抚过我的肩头,攀上束起的发鬓,一下一下轻轻摩挲,细致而温柔。
我被挠得有些痒,扭头在他身上噌了噌,又噌了噌。
秦延之许是被我噌烦了,顺手拔掉我头上的木簪,霎时青丝撒落,披头散发…
我感觉自己现在同女鬼无异。
秦延之却来了兴致,抚着我长长的发丝问道:“我为夕儿扎个女髻如何?”语毕不待我回应便起身下床拿木梳。
我见他稳稳下床,稳稳走到桌旁,稳稳搬了镜匣过来,抬头见我呆呆得盯着他,竟大大方方冲我展颜一笑。
我不得不好心提醒他:“秦公子,你的伤还没好全,你还不能下地。”
他抚额笑了笑:“倒是险些忘了。”他那样子顶大有些虚弱,哪里还有半分重伤的气色。
我也学他的样子抚额晕了晕,刚想出声,寨子内忽而响起小五他们尖锐的叫嚷声,凄惨悲壮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并未听清他们喊些什么。
秦延之的脸色却变了。
“大批讨伐军将落云山包围啦!!!”不知是谁又吼了一嗓子,这次倒是听得真切。
我险些一头从床上栽下去。
这是什么世道啊,一个招安使节还不够,再来一队讨伐军,即便天将降大任与我,好歹也跟我打个商量,在下虽然眼神比较锐利,胸怀比较坦荡,气质比较粗犷,可如此三番两次的折腾实在超出本人的忍耐范围,是可忍,孰不可忍!
作为一个山贼,我是很有脾气的!
我干净利索起身,随便在墙上摸了把佩剑便飞身掠将出去,只听秦延之在身后急急呼唤:“夕儿,回来,都这么大了还如此毛躁。”紧接着,我听到他扔掉镜匣追出来的脚步声。
我念着他还有伤在身不适合参与战场厮杀,况且我也不是很确定若是真打起来他会帮哪一边,是以顺手将房门带上,吩咐院里的几个兄弟道:“门窗都用木条钉上,从现在开始给招安使节关禁闭。”
大概我披头散发的样子有些狰狞,小五他们被我唬得一愣一愣,我心想这个效果正适合战场杀敌,即便打不过你,我也吓死你,吓不死你我也膈应死你。
冲下山的时候,大伯二伯三叔他们已经在那里布置防线,甫一见我便齐刷刷愣在那里,几丈远的讨伐军里一阵骚动,马嘶的声音传来,似听到杨离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小侯爷过誉,落云山穷乡僻壤,大概没有您要找的东西。”
小侯爷?
我觉得这个称呼十分的耳熟。
下一刻,我听到一个十二分耳熟的声音响起,邪魅中透着一丝慵懒:“有没有我要找的东西,大概只有找过了才作数,您说是不是,云寨主?”他这话是冲着我说的,闪亮的眸光越过杨离的肩头,穿过密密匝匝的树林,透过叔叔伯伯们的漆黑人头,义无反顾的落在我的面上。
其实我很想问他,即便你的眼神翻山越岭的看到了我,又是如何认准这披头散发的女鬼便是落云山寨的寨主云夕?
于是我也翻山越岭的望向他,这一望不打紧,倒真叫我眼前一亮,这任家二公子出落的越来越水灵,黑黑亮亮的眼睛透着点冰凉,尤其是唇角的一抹笑意,妖孽不减当年。
我拢了拢头发,低眉顺目状,只作不认得他。
杨离稍微侧了身子挡住他,冷声道:“想要搜山,怕不是很容易。”
万众拥簇的小侯爷闻言不急不怒,只微微颌首道:“左右我要找的也不过是个没心没肺的死物,倒是今日同云寨主一见如故,恍若旧识,不知可否到寨中做客几日,把酒言欢,聊表敬意。”他这话穿透杨离,还是冲我说的。
我不得不重新审视他,这人啊…编瞎话的本领在历经三年的磨练后更上了一层楼,驸马爷果然不是白当的。
杨离的面色冷了冷,手指已经摁上腰间的佩剑。
我晓得任墨予的武功,这会儿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赶在杨离体内的暴力因子爆发之前冲上前,握手言和:“原来是驸马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我努力将自己面上的笑容拧成一朵花,在春日的阳光下迎风招展,可哪成想“驸马爷”三个字刚出口,任家二公子的面色霎时晴转多云,先是凉凉得扫了我一眼,而后鼻翼微扇,冷哼一声:“郡马爷何必见外,月余之后你便是我的妹夫,在下理应前来拜访,亲近一番才是。”语毕,他反握住我的手,大有相见恨晚之势。
驸马爷?郡马爷?
很好!我有望跟任墨予成为连襟。
“呃…长公主近些年来身体可好?”我哈哈干笑两声,决定挑选让他开心的话题讨论,毕竟迎娶长公主是他毕生的夙愿,由私生子一跃成为小侯爷,这也算是质的飞跃,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他没答话,只是捏着我的手用力几分,仿佛想将我挫骨扬灰。
我忍了忍,又忍了忍,没忍住,于是反手跟他互捏。
落云山上呼呼啦啦刮起一阵凉风,身后的三叔狐疑道:“难不成夕丫头瞧上那小子了?怎么握了那么半天都不撒手…”
大伯接口道:“那个男娃娃不错,还是驸马爷。俗话说,对自己的定位取决于敌人,夕丫头眼界就是高,敢跟长公主抢老公,有出息!”我能想象出他竖起大拇指迎风自豪的样子…
“我怎么瞅着他们是在掰手腕…”二伯真相了。
半晌,我收手,扬声道:“打扫山寨,大宴宾客!”
此言一出,寨中的兄弟迎风骚动,杨离睁大眼睛吃惊得瞪着我,不解道:“师姐…”
我瞥了一眼面色稍晴的二公子,偏头低声教育师弟道:“我再不大宴宾客就要被他捏死了,大丈夫要能屈能伸,识时务者为俊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者…”我又扫了一眼任墨予,将声音压到最低,小心翼翼道:“你看他那样子就晓得是夫妻生活不和谐,找茬来的,我们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杨离窘了窘,旁侧的任墨予嘴角一抽。
回寨途中,我甚感欣慰的拍拍小师弟的肩头,勾唇邪魅一笑:“待会儿记得关门,放秦延之。”
落云山寨的大戏即将上演。
昭文侯府小侯爷对抗当年皇帝太傅之子,长公主的驸马爷对决当朝皇帝钦点的新科状元郎,代表战争的讨伐军首领挑战象征和平的招安使节,到底哪一方会胜出呢?
我的心情蓦地大好,兴许…寰转的机会来了。
35第〇五章:三足鼎
落云山寨一时之间达到几百年来和谐的顶峰——官贼一家亲了。
大批讨伐军驻扎在落云山的半山腰,安营扎寨,开灶做饭,惊得林中的兔子鸟兽纷纷四散,到处寻找安全的山头,预谋择日搬家。
任家二公子带着几位心腹小厮一路游山玩水踱到山顶时,晚宴基本已经准备完毕,秦延之刚刚被从钉满木板的厢房内放出来,面色有些苍白,甫一看到任墨予,漆黑的瞳眸中似有火苗窜了一窜,而后归于平静。
杨离的席位在两人之间,他很是客套的起身让座,娇俏的小虎牙上寒光闪来闪去,好似野兽遇到了猎物,看得我心惊胆颤,生怕他一个把持不住冲上前咬断任墨予和秦延之的脖子。
相传娶了长公主后疲惫沧桑的任家二公子英姿飒爽得迈进正厅,一甩衣襟坐到秦延之对面,他面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冰凉的眼神一刻都未离开秦延之。
三足鼎立之势形成后,我连忙疏散人群,大妹二妹三妹本不应该出席这种场合,可奈何这三个小妮子不晓得从哪里听说当朝驸马爷是个绝代美男子,软磨硬泡让小五他们给开了个侧席,中间隔了道薄薄的屏风,以方便她们从缝隙窥探美人。
为了安全起见,大伯二伯三叔他们也被我劝去旁侧的席位,我本待溜过去,却被任家二公子出口拦住,语气平淡,猜不透喜怒:“云寨主,任某与你一见如故,仰慕其剑法超群,特趁此次机会想与你月下饮酒…”他说的话同当年如出一辙,听得我头皮发麻,虽是短短几句,我却品出了哀怨的味道,怎生好似我负了他一般。
我这厢还未开口,秦延之起身搬了张软椅放在他的身侧,柔声道:“夕儿,席位上凉,坐这里吧,你是我的夫…”他硬生生将“夫人”两个字吞回肚子,换了一种表达方式:“你跟我既已拜堂成亲,自是夫妻一体,还是坐在我身侧的好。”至于谁是“夫”谁是“妻”还真不好说。
他拉着我正要坐下,杨离皱了皱眉头,不着痕迹得从秦延之手中劫过我的手道:“师…”他也顿了顿,硬生生将“师姐”两个字吞进肚子,思忖道:“师兄还是过来跟我坐在一起比较合适,招安使节代表朝廷,小侯爷代表昭文侯府,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