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相思烬 作者:汀兰若
山中人/
1楔子
我爷爷是山贼,我爹爹也是山贼,到了我这一脉,连续四个压寨夫人生的皆是女儿,于是娘亲哭着将我的长发高高挽起,扎了个男儿的发髻,轻泣道:“可惜了这份好相貌…”
彼时我并分不清女子与男儿的区别,只当是同师弟杨离无甚差异,每日一同吃饭,一同练剑,倒衬的他比我还腼腆几分。
相传落云山寨的前寨主云郁野最疼爱的儿子便是我——云夕,我思来想去总觉得这句话无一正确,一来,我并非儿子,幸而杨离一直坚持不懈的称我为师姐,令我多少保持几分清醒,否则后果当真是难以预测…
二来,“最疼爱”这三个字我真真是受不起,老爷子年前携同几位夫人云游西去,而我也理所当然的承受了家族的使命——做一个山贼。
换句话而言,现在落云山寨的寨主便是在下云夕。
古往今来,山寨抢亲皆抢良家女子,可自从我接管寨内事务后,世道好似一夕之间转变,几位叔叔伯伯聚头商议,决计为我找寻一门好亲事,而他们找寻的法子委实有些悖逆伦常…
于是,数月下来,但凡有些姿色的男子皆不敢路过落云山,生恐被落云山寨好男风的寨主所掳劫。
这件事情说起来,每每令我不胜唏嘘。
然而洞房内饱览各色美男,始觉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再回想起山下游历的一年,竟如隔世,只是偶尔碰上几个气质殊雅的男子,我仍会唤错名字,不过那些人,那些事,淡了远了,如同春季里初融的溪水,哗啦啦的流畅过心间,凉一下,麻一下,终是过去了…
对于那些被掳劫来的男子,我甚是同情,对于他们的种种反抗,我也甚是理解,然,入得洞房后,多少有了些情份,再者我实则女儿身,虽非沉鱼落雁倾国倾城之姿,可大红喜装一着,自认光艳赛过门口的灯笼。
所以,第一个入得洞房的男人被我的光芒吓的梨花带雨,我安慰了半晌,他反倒哭的越凶,最后闷哼一声晕厥过去,嘴里喃喃念叨一个名字:“月儿妹子,月儿妹子…”我将耳朵贴过去听了半天,方才意识到,这位兄台原来是个痴情的种子。
思量半晌,轻唤了几声“师弟”,杨离便应声推门而入,他漆黑的眼眸闪烁一下,旋即垂首叫了声:“师姐…”
我时常会有一些想法,觉得杨离是这个尘世上最木讷,最天真,最傻的人…然而这句话我只说过一次,就被爹爹叔叔伯伯们以看白痴的眼光瞪了足足一炷香,而后杨离双膝跪拜,以额触地,郑重道:“徒儿恳请师傅将寨主之位传给师姐,日后,师姐在,杨离便在,山寨无忧…”
我以手抚额,沉思半晌,一抬眼望见他棱角分明的面庞,薄薄的嘴唇紧抿,只是头顶的那块灰迹异常明显,于是,我脱口便说:“地面太脏了,以后好好打扫打扫,虽说我们是个山寨,可也要讲求干净整洁…”
只这一句话,我便成为落云山寨的第九任寨主。
而杨离协助我管理山寨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处理这位哭晕在洞房的夫君,我尤记得那晚他背着这位痴情决绝的兄台没入夜色时,回头露齿一笑,璀璨如同星光:“师姐,夜里凉,你快些回去睡吧。”
那晚,我睡的甚好,新婚的洞房,新置办的被褥,柔和温暖好似睡在了云朵上。
第二日,我只说新郎触柱死了,埋到了后山,众叔叔伯伯又以看白痴的眼光看了我半柱香,最终轰然散去,不再理会此事。
未成想,旧人尸骨未寒,新人又被捆入洞房,这次是个江湖中的少侠,相传刚刚离家便被三叔掳劫而来。
我有了上次的经验,开门第一句话便问:“请问兄台可有心上人?”
那仪表堂堂的青年怔怔盯了我半晌,摇了摇头,我方才舒了口气,他却又点了点头,眼神迥异道:“敢问姑娘芳名?若我宋非晗有朝一日出了这落云山,定会救姑娘于水火。”
我顿觉此位仁兄的话深入肺腑,我是个姑娘家啊,怎么能在这山寨做山贼,真真是水深火热,我一把抄过他的手握住,“在下…呃…”思量一番,我垂首,柔声道:“小女子闺名云夕…”
那宋非晗的脸色瞬间怪异,他又定定的瞧了我半晌,犹疑道:“云?云蒸霞蔚的云?夕?疏枝横夕烟的夕?”
我细细咀嚼一番,点头答曰:“云,云朵的云,夕,夕阳的夕,应该没错。”
紧接着宋非晗便咬了舌头。
杨离赶来帮他处理伤口时已经血肉模糊,原来这次竟遇上了一个贞洁烈男,幸而下口还不够狠辣,伤不致命。
我再次看着师弟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时,忍不住挥了挥手,而后一头扎进新置办的被褥中一觉睡到天明。
洞房里接连二三消失新郎,叔叔伯伯们见怪不怪,依旧吵吵嚷嚷着过日子。
而后,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当我早就记不清是第几个的时候,杨离已经学会了主动代替我入洞房,将各色美男由后山放生后,再让我进去睡个安生觉。
按理说,近半年来得知我女儿身的男子不在少数,可山下依然盛传落云山寨的云夕寨主为断袖,更有甚者说我是喜好着女装的男子,非男非女,忽男忽女,亦男亦女。
世人皆好讹传,而叔叔伯伯们好似对于我的婚事乐此不疲,我稍加反驳,大伯便叉着腰吹胡子瞪眼:“夕丫头,过了年你便二十了,二十岁的老姑娘了!到底是哪家的男子让你迷了心窍?!”
我掐指一算,顿觉惊悚,转头对杨离说道:“师弟,明年你便也二十了,不若让大伯二伯先为你抢个压寨夫人回来?”
杨离看了看我,没说话,大伯却以无限怜悯的眼神望着他,摇头叹息:“下次顺带连这小子的婚事一起办了吧。”
我知同时抢一对金童玉女不容易,所以这婚事便一拖再拖,竟也消停了月余。
这日,我正在正堂陪同几个妹妹吃饭,大妹说,山下□村新开家胭脂店,二妹却说那家店铺的胭脂成色不好,三妹年纪还小,嘟着嘴巴嚷着要吃烤栗子…
忽而冲进几个山寨的兄弟,手脚利索的开始打扫正堂,前厅门栏挂上大红的喜绸,一时之间红彤彤,亮堂堂,喜气洋洋。
这阵势我见得多了,便也不往心里去,一粒一粒吃着碗里的米饭,只不知这回是位公子还是小姐。
果然,半柱香不到,一个捆成粽子的人形便被拖了进来,我将将吃完手里的菜,甫一抬头,大头盖头便蒙在面上,于是我领悟到,这位公子又是为我而抢。
婚结多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一切讲求从简,我身着男装,梳着男儿的发髻,头上蒙着大红盖头,形象定是骇人之极,算是印证了传说中的非男非女…难得对面的男子还未被我吓趴下,只是愣在原地不动。
我扯了扯手里的大红喜绸,他倒也乖乖的跟我拜了堂成了亲,送入洞房的时候,杨离在身后拽了我一下,“师姐,这个人,你娶不得!”
我一听这话便乐了,挥手先让丫头们送新郎官进洞房,侧首笑道:“我娶不得,总该嫁得吧。”
杨离有些急,细腻干净的面庞微微泛起一坨淡淡的粉红:“师姐,他是当朝的新科状元郎,不知为何路经此地,偏巧被大伯撞上,直呼色如美玉,惊为天人,于是便不由分说掳劫上山…”
大伯二伯都是阅男无数之人,近来口味益发刁钻起来,这状元郎的姿色定是不俗,既然入了我云家的门,留与不留暂且不说,若不好好鉴赏品评一番岂不浪费。
一念及此,我便不理杨离,直奔洞房而去,如果家世相貌皆是不俗,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将大妹入赘过去,作不成夫妻也可作亲家不是。
我内心正欢快得跳动着,推门一看,一男子身着金边锦绣大红喜装坐在案几前,手里握着一杆毛笔。
我不得不承认,这大红喜袍有些肥有些宽,想当初还是那宋非晗穿过的,自打第二个新郎官失踪后,大伯好似打定主意节省到底,个个男子都穿这一套喜服,非肥即瘦,或短或长,总之,一眼望去,全都傻透了。
而这个状元郎握笔作画的侧影简直傻得冒泡。
可我只看了一眼便呆了,不为他俊美如玉的相貌,不为他淡定从容的气质。
只因那人…我早就认得…
往纯洁里说,他是我下山游历时偶然中相遇却被我必然算计过的同窗,其实蛮复杂的…
那么,往暧昧里说,他是我懵懵懂懂心动,蓄意找借口接近,而后勾引未遂的初恋…当然,单方面的。
我在脑中反复勾勒孙夫子的那一大把花白胡须,想当年怎么就没瞧出那腐朽的老头儿会教出新科状元郎,想当年我怎就没瞧出这落荒而逃的小子会是文曲星下凡,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当初本人的眼光一如现在这般锐利,能够在茫茫的莘莘学子中发掘最具潜力的夫君,只可惜,我发现了他,他却瞧不上我…
我还在愣神,秦延之含笑抬头,一双勾魂的桃花眼温柔的能掐出水来,只见他抬手放笔,一抚衣襟起身躬身一礼,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子宁兄,别来无恙。”
我内心咯噔一下,瞧,又被拒绝了不是,时隔四年,依然称兄道弟,看来注定要做一辈子的兄弟了,我也躬身还了一礼,客套道:“延之兄,风采更胜当年。”
洞房入成现在这个局面,委实令我悲情万种,无语凝噎。
可秦延之却很是自然大方,仿佛被捆绑掳劫而来的是我,他的面上荡漾起一波笑意,“子宁兄,你看,画的可否像你?”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向桌面,画像中的女人相貌酷似我,只是身着女子的衣饰,淡色的水荷罗裙,头发松松的挽着堕马髻,面容略施粉黛,是我…又不是我…
我望着画像中细腻的笔触,柔和的线条,仿佛连每一根发丝都充满着感情,内心不由轻轻一震,朦朦胧胧觉得四年前,是否错过了些什么?
秦延之穿着那不伦不类的喜服站在我的面前,眼神轻柔淡然,如同穿透了四年的荏苒时光,缓缓向我伸出手:“这三年半以来,我但凡遇到衣着光鲜的女子,总会想,若是子宁兄这身装扮,又是何等的美貌。”
我穿如此女装是否美貌不得而知,可眼前的秦延之还是我四年前结识的秦延之吗?
我将他细细打量一圈,俊逸秀美的面容依旧,只是个头长高了,人也清减一些,褪了年少的青涩,益发显得他气质高华。
只是…我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翻看一下他的眼睑,担忧问道:“大伯二伯他们喂你吃了什么?居然迫你说出了这些话…”
我承认,四年以前,我恋慕秦延之那会儿,真真是对他死心塌地,就差将性命都赔了进去,也未换得他如此深情的话。
2第〇一章:少年游
这件事情颇为久远,大概要追溯到四年前我刚刚及笄那会儿。
说起来,爹爹本不愿给我举行及笄礼,毕竟当儿子养了十几年,骤然之间穿上华贵的女装在山寨中招摇过市一天,委实会让他的内心产生些许不平衡。
可无奈娘亲未作压寨夫人前是个名门闺秀,且就我这一个宝贝女儿,于是寻死觅活的招数用尽,总算为我祈下一个及笄礼。
杨离本比我小几个月,我十五岁生辰时,他还站在十四岁的尾巴上仰望,身量也只是跟我相差无几。
那日我穿着交叠繁复的衣衫,宽大飘摇的裙琚拖曳身后,发髻上又是琉璃簪又是月牙环,压的我每转动一下脑袋都能听到“喀喀喀”的声响。
杨离立在我的门口待我梳妆完毕,原本就闪亮的双眸仿佛燃起了小火把,“师姐,你真好看…”
我喀喀扭头对他笑了笑,彼时我见过的女人屈指可数,跟娘亲和几位姨娘比起来,莫说好看,大概连她们发鬓上的芙蓉花都比我娇艳上几分。
可哪家少女不怀春,我虽时常忘记自己本是女子,可怀春的心思却并未因此而舍弃我。
我思来想去,辗转反侧数夜,终于在一次山寨聚会上道出了自己的心声:“爹爹,我不想当山贼,我要下山嫁人。”
几位叔叔伯伯被我震惊傻了,爹爹气的当场背过了气,本待要荆条伺候,可一望见娘亲那泪眼婆娑的玉容,英雄气短的叹息道:“罢了罢了,给你这不肖子一年时间下山游历,若是将自己嫁了出去 ,便大可不必回来。”
我自是大喜过望,生怕老爷子反悔,急忙揣了包银子握着剑便要下山,杨离却阴魂不散的跟了来,他神采奕奕的盯着我,年轻的面庞红彤彤的:“师傅说山下坏人太多,我陪师姐下山。”
我一听这话便头大,他以为这是去赏善惩恶呢,我能将自己嫁出去便已不错,若是再带个拖油瓶师弟,只怕这辈子都要注定做山贼了。
低头沉思半晌,我咬牙:“云家独传的剑谱在我卧房的床板下压着,如何?”
杨离满面的兴致凝结在面上,他握紧手中的剑,抿着唇,好半天低声说道:“师姐,我只想陪你下山…”
这难缠的倒霉孩子…
我上前握住他的手,诚挚问道:“你确定要跟我一起去?”
他的眸光微闪,点了点头。我无奈一掌将他劈晕,摇头叹道:“乖乖呆在后山等我回来…”说完又觉得晦气。
处理完杨离后,我一人独自下山。
嫁人这件事情其实蛮难的,爹爹叔叔伯伯们喜欢先抢到手搂在被窝里睡些日子,我自认为这种行径太过粗俗,曾经问过娘亲是先有的爱情还是先有的婚姻。娘亲当时正在为爹爹缝补猎袍,她顿了好半天也没说话,于是我只得去翻看那些个戏本子。
将将下山的时候我便想,梁山伯与祝英台为何会有如此深厚的感情,这得归功于同窗,金山银山抵不过同学三年,要的便是一个“纯”字,况且山里的粗野大汉见得多了,我对白净的书生充满着美好的向往,总感觉他们每一个笑涡都能魅惑人心。
挑了座窘迫些的书院捐了手头的银两,我便以云子宁这个名字顺利进入。
说起这名字,不是我想要换,是那满面银须的孙夫子逼迫使然,说是“夕”字阴气过重,不适合我如此充满活力且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我若信他…那便是见了鬼。
然而,云子宁这个名字算是硬扣到了我的头上。
进了仕帆书院的第二天,我便发现,自己就是掉入羊群中的狼,误入书生窟的女鬼,随便走到哪里都是白白净净的书生,一个个青衣儒衫,峨冠博带,行走之间宽袍广袖款摆飘动,如同戏本子中的风雅名士。
于是我不禁深思,大家如此不分伯仲,这可让我如何抉择。
然而,很快我便没了这个烦恼,第一次见到秦延之的时候,他刚从马车中走出来,一袭简单的雪白色长袍,发束乌木簪,俊美无伦的面容温和淡然,如天边白云漫卷,一双乌玉般的瞳眸幽深如碧潭,只肖望一眼,便令人不自觉沉浸其中。
当时我便想,人家都穿青衫,你偏穿白色,自然显得鹤立鸡群,可再一抬头,他已走近我的身前,书院门前飘飘洒洒的花树下,衣衫胜雪的少年躬身向我行了一礼,微笑道:“在下秦延之,多谢子宁兄。”
我不晓得他为何要谢我,只是那一瞬间产生一种恍惚的感觉,仿佛是家里养的小猫在我的心尖上轻轻挠了一下,不轻不重,麻麻的,痒痒的,十分令人不自在。
定了定神,我对他亦拱手,报以同样的微笑:“延之兄,你穿白色衣衫很好看。”这是实话。
秦延之的面色微微一变,旋即神色如常,无波无绪。
后来我方才知道,秦延之那日穿白完全是因为家门刚刚惨遭不幸,爹爹娘亲兄弟姐妹全部死了个透彻,唯独留下他一根独苗苦苦支撑仕帆书院,而他要谢我,自然是看在我为书院捐献银两的份上。
当时我便后悔为何没抗一箱子黄金下山,这样我可以直接将他买下来嫁给我,省了很多麻烦的事情。
第三天,秦延之见了我微笑点头。
第四天,秦延之见了我依旧微笑点头。
第五天,秦延之见了我面露担忧。
第六天,秦延之的眉毛拧做一团,而后俯身将我抱回了家,我蜷缩在他的怀里乐得脑袋都开了花,别看这小子柔柔弱弱,原来抱起女人来力气还是蛮大的,这胸膛,多宽广,多温暖,我扒着他的前襟就不松手,于是秦延之便也一直没离开我床前。
朦朦胧胧有人温柔的喂我米粥,我贪婪的吸了吸,的确是饿啊,五天没吃饭了,能不饿吗,倒不是我为了能进秦府下了血本,只因当初一时豪迈捐出全部银两,委实是没剩下一个铜板用来吃饭。
秦延之尽职尽责的伺候我几日,我也顺水推舟,但凡不见了他那月白的衣角便闭口不吃饭。
当然,绝食只是一个开端,我闲暇的时候一直揣摩,祝英台是如何勾引得梁山伯日日与她同塌而眠。
我观秦延之乃家教严谨的世家公子,约莫十八九岁的模样,家道中落只有一书童一老掉牙的管家,个个摆出一副苦大仇深行将朽木的阵势来看护,加之我又从未涉足情场,依稀只记得戏本子上说祝英台怕打雷趁机钻进了梁山伯的被窝。
于是我日也盼夜也盼,一个月后总算盼来了下雨。
彼时我同秦延之好的如同连体,他看书有了心得总愿找我来研讨,我虽无甚好的见解,可一个崇拜的眼神送过去,总能让他受用非常。
然而那一夜,我由暮色刚至盼到夜半三更,哗啦啦的雨滴下的再大,愣是一个雷都没有。眼见雨势渐小,我知再不动手黄花菜都要凉了,于是抄起桌子上的烛台便去戳房顶,连续几个飞身,秦家那原本摇摇欲坠的屋顶总算被我戳破,淅淅沥沥的雨水渗进来,正好落在我的床塌上。
我心满意足的拍拍手,忽然“轰隆”一道惊雷劈下来,震得我欲哭无泪,这老天爷是专门跟我过不去呢!
在屋内踱了半晌,调整了一下紧张的心情,方要出门,“吱嘎”一个白影推门而入,串串水珠顺着他的发丝滴落,没入衣衫,松垮的白布里衣被水浸透,湿漉漉的黏在身上,勾勒出男子英挺的身姿。
我有些愣神,抬头去望秦延之,只见他苍白的面颊上雨水朦胧,发白的唇角隐隐颤抖。
我急忙辩解:“屋顶漏雨,我可否去你屋内睡?”
秦延之的嘴角微微扯了扯,似乎是笑了,“子宁兄,我的卧房也漏雨,今夜想宿在你这里。”
我瞅了瞅床上氲开的一片水渍,有些犯愁,秦延之却不管不顾,拉着我就滚上了床,青涩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雨后的清新,我忽然间领悟到,爱情,也许就是这个味道。
他攥着我的手,我攥着他的手,俩人紧紧偎依在床的里侧。
听着屋外滴答的雨声,我竟是怎么也睡不着,于是便闭着眼睛去感受他的呼吸。
良久,秦延之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柔和而平静:“子宁兄,方才有刺客进了我的卧房。”
我“哎呀”一声,内心里万分感谢那位刺客兄,于是不加掩饰的脱口而出:“延之兄,别怕,我还会些功夫,以后你日日跟我睡在一起如何?”
秦延之偏头,乌黑的瞳眸温和的看着我:“好。”
于是我跟秦延之彻底连体成功,吃在一起,睡在一起,就连去书院上课时也是形影不离。
孙夫子每次看到我总是气的撕扯花白的胡须,哽咽道:“苍天啊,果然阴气过重,秦太傅可只剩下这一根独苗了啊…”
我不懂他聒噪些什么,只忙牵过秦延之的手怕他跑了,好不容易才骗上手的呢。
秦延之顿了顿,也回握住我的手。
3第〇二章:三人行
我同秦延之数月朝夕相处,感情自是突飞猛进。偶尔有几个惹人厌的刺客前来骚扰,一并被我赶了出去。
我不明白秦家何以如此多灾多难,连累的秦延之年纪轻轻便如此寡言少语,大有少年老成之势。
为了逗他开心,我挖空心思做一些找乐的小物什送与他,可他每次总是不温不火的淡然微笑,弄得我很是惆怅。
有一次他不小心被刺客拍了一掌,我一时心急便将他的衣衫剥光来检验,待看清只是胸前有瘀伤,并无大碍,方才舒了一口气。
秦延之醒来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被子将自己罩住,一双幽深的眸子似有波涛汹涌翻滚而过,半晌,他低垂下眼眸淡淡说道:“子宁,我们如此这般…有悖伦常,是不对的…”
我知他是四书五经读多了,酸儒的厉害,便也不与他计较。
可未成想,他第二天便逛了窑子。
窑子,妓院,青楼…当那苦大仇深的小书童眼神料峭的对我抛出这三个新鲜名词时,我还未心神贯通的领会其中的精髓。
于是那小书童又用下巴指了指大路的东头,嘴角挂起一抹讥讽:“醉金坊,那里有脂粉的气息,女人的味道!”
呸!我一巴掌抽飞那乳臭未干的小子,转身去寻秦延之。
然而,当我实地考察了醉金坊后,方才深刻领悟到何为女人的味道,这里每一个女人身上的脂粉刮下来都够整个山寨的姨太太们用一年了,而山寨里大妹的一件衣服拆开来都够这里所有女人穿一宿…
花花绿绿姹紫嫣红,再加上屁股一扭,真真是晃的我有些眼晕。
引路的老鸨眼角的皱纹笑成了陀螺:“这位小公子面生啊,不知要点那位姑娘?”说完小手帕一招,霎时围过来一群香喷喷的脂粉。
我颇感为难,抬眼在大厅里扫了扫,东边这里热闹非凡,西面那边却雅致异常,高高隆起的台面上轻纱飘舞,若隐若现一玲珑美人正抱琴低吟,台面下团团围坐一群富家公子哥儿,个个眼神闪亮如同初升的小太阳。
“公子莫不是也瞧上了蝶衣姑娘?”老鸨凑前贴着我,笑得满脸得意。
“呃…”
“今次是蝶衣姑娘的登台夜,昭文侯府的世子现在出价最高,秦公子也正在追逐,还有马公子,刘公子…”老鸨兴致勃勃的为我分析局势,我也抬眼望,群雄逐鹿何其壮观啊,女人果然最能引发男人的争斗本能。
可是…我的正牌夫君秦延之同窗缘何也摇着扇子浅笑观望。
我顺着他的视线定格台上,蝶衣姑娘眉若柳叶弯弯,眼如璀璨明珠,唇似三月樱花,大抵是古书上描写的美人儿,看来他的审美观还是比较正常的,我稍稍定了定神,决计同他好好谈谈。
刚刚走近台下,就听一男子平地一声雷:“昭文世子出价,五百两!”
群雄一阵骚动,我也忍不住望了过去,那男子五大三粗满脸横肉,天然一副山贼长相,却竟是传说中的世子爷,我不由替他爹他娘扼腕叹息一把,这么好的材料当世子真真是可惜,改明儿定会落草为寇。
我还在想着为山寨招揽人才,那厢秦延之的声音缓缓响起,不急不躁不高不低,“秦延之,六百两。”语毕扇子一拢,悠然举起茶盅便要抿。
而台上的蝶衣姑娘也大是深情的遥遥望向他,两人四目相对,瞬间擦出火花。
我忽觉事情有些不妙,难不成秦延之他早就有了心上人?可近三个月来并未见他有怀春之态,白日里规规矩矩念书,夜里也是读到很晚,往往我都睡过三巡他还未上床。
可再瞧此二人的情态,显然是郎有情,妾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