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落荒而逃,甚至忘记了身处狼窝且身无分文,还需要假想敌大人把自己送回学校这样一件事实。坐在二楼飘窗边的以陌红着脸看湖面不知名的水鸟扑扇翅膀滑过的痕迹,轻呼一口气。

相比之下,楼下的顾某人则显得淡定很多。他慢条斯理的喝完碗里的粥,然后若无其事的接过周婶递来的咖啡,拿起一份报纸边喝边看。

直到在一旁收拾餐桌的周婶小声提醒:“顾先生,你倒下去的三包都是奶精…”

他一怔,嘴边浮现一丝苦笑。

顾钧青啊顾钧青,你竟有一天会因为一个女孩乱了心神。

坦白并不是因为他不懂得忍耐。甚至说完之后他才发现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方式对于示爱而言,都未处在最恰当的时宜。

然而话已出口。

倘若今日不强迫某人做个决断的话,她绝对会避重就轻继续爬回去装路人甲。

考虑到这一点,顾钧青放下杯子起身上楼。于是正撞上鼓起勇气下楼来的安同学。

两个人,相隔三阶楼梯。

以陌的眼睛明亮而动人,像是受惊的幼鹿。窘迫的表情,刻意游离的视线。让他不自觉的弯起嘴角。

“早晨有课?”他先开口。

“嗯。”

“那么,我现在送你回学校。”

“诶?其实,我时常旷课…那个,你不用休息么?”

“我能理解为,你在担心我么?”他笑。

“…其实我比较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她顾左右而言它。

“如果不急的话,吃过午餐之后我送你回去。”

“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你难道忍心拒绝一个大公无私的奉献了自己的床并且连续工作36小时的人么?”

“…”安同学看着面前那张保持亲民微笑的脸,内心捏拳流泪45°望天。

她悲摧的想,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呐。

“不过,在这之前。”他拾阶而上,两人贴近到似乎能感觉到彼此身上的温度。“我想听一个答案。”

以陌窘迫的后退,却忘了是在楼梯上。脚后跟被台阶绊住,身体不稳便向后倒,被探手而来的顾钧青一把抓住。

他的力气很大,她便这样直直扑在他怀里。

远处湖面上的粼粼波光。

从窗外斜透进来的轻柔光线。

高大男子身上淡淡的烟味。

模糊了的可以作为背景的一切。

脸上微醺般桃红的温度。

心跳像起飞时的鸟雀,倏忽间漏了一拍。

她睁着眼,却有如混沌陷入一场华美梦境。只听见耳边沉和的声音。

他说。

“如果你没准备好,我可以等。但是我要一个机会。”

“我们。试一试。好不好?”

试一试。

好不好。

天旋地转。她迷糊的点了头,于是看见那个英俊的笑在眼前不断放大。

顾钧青温和的亲吻落在她的额前,犹如蜻蜓点水。

她缓缓的闭上眼。心里某个地方汹涌如一条汩汩流淌的地下河。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顾钧青——你给老子滚出来!”

此时,伴随着隐约传来的咆哮,楼下响起急速的敲门声。不,确切的说,那应该是对着门连拍带踹…完全一副土匪扫荡的架势。

周婶不愧是大家风范的老一辈,很镇定的开门。

只见一只顶着栗色小辫子的妖孽闪身进门直奔楼上,速度快的只看见右耳垂划过一道银亮弧线。一双鸽子灰的瞳盯着刚刚放开以陌的男人停顿三秒,上前一步拉起她的右手便要往楼下去。

以陌一声“狐狸!?”还没说完便觉左手也被人拉住。

两个男人像扯面团一样把自己一左一右拉住,僵持在楼梯上。

“小青青,把你的魔爪松开!”上扬的尾音,那双有些泛红的桃花眼眯成危险的弧度。

“私闯民宅外加强抢民女,令狐遥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这只的表情更让人冒冷汗。

“老实交代,你对我家蘑菇妞干什么了,为什么她红的像个灯笼?”

你才像个灯笼…以陌回过神来正要反驳,却听那只高深莫测的悠悠冒出一句。

“昨夜良辰美景花好月圆,我做了什么,你大可发挥你那贫乏的想象力猜猜看。”

“…你个禽兽,爷要把你大卸八块喂猪!”狐狸抖啊抖。

“看来连夜奔波,你饿了。”

“…小蘑菇,哥哥对不起你啊啊啊!”狐狸痛心疾首。

以陌沉着的将两人拉近,然后把狐狸爪子搭在顾某人手上,微笑:“二位郎情妾意正好一出《狼山伯与猪英台》,在下搬个小板凳与周婶看戏去,祝二位演出成功。”

“…”

“…”

两人迅速的甩开手。狐狸嚎叫着“我要洗手,周婶,哪儿有消毒液…”窜进洗手间。顾钧青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巾使劲的擦着手背。

周婶做的那锅粥被狐狸扫荡了个底朝天,然后三人挤在宽大的沙发上看电视。

具体的说,是以陌先坐下的。不一会,顾钧青坐在了左边。狐狸正要一屁股坐在两人中间,却被顾大神横空一脚,于是他只好忿忿的坐在以陌右边。

好好的一部文艺片,正到煽情处,却见左边的男子软软的靠过来,脑袋搁在自己左肩上。

显然是睡着了。

以陌咬咬唇,又不好意思动,眼神向右瞟,却看见那只也慢慢的向自己这边倒来。栗色的小辫子蹭的耳根痒痒的。

这两人…拿自己当枕头么?

左边是据说只睡了40分钟的工作狂,右边是据说连夜从L城赶回来捉J的变态狂。

以陌一副包子脸,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肩膀真酸呐…

脑袋里纠缠翻转着的全是刚才楼梯上的那一幕。

竟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究竟是该,还是不该呐…

想来想去,竟也阖上眼睛慢慢睡去。朦胧中依稀是原园脑袋抵在自己背上忧伤的说“你怎么办呢?”又换成穿着学士服的宋郁白站在远处朝自己笑着招手,露出雪白整齐的牙。

心里想起一个轻轻的,却坚定的声音。

——宋郁白。再见。

陷入浅眠的以陌并没看见悄然起身的顾钧青,把睡熟了的狐狸轻手轻脚的推向沙发的扶手边。然后重新坐回去,把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上,微笑着闭上眼睛。

顾钧青的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已近中午。

以陌浑浑噩噩的睁眼,正看见狐狸指着自己“啊啊!蘑菇,你居然靠在一匹狼肩膀上!”的夸张表情。她一侧脸,看见始作俑者温和微笑的脸,触电般跳起来,以“谁叫你倒到那边去,现在还有脸喊”的质问追着狐狸掐的他龇牙咧嘴。

大约是公司里来的电话,被顾钧青一句“既然什么都要我来搞定,不如下个月我帮你领工资”吓的直接挂了。

“中饭想吃什么?”挂上电话的副总裁美好的像个天使。

“我要吃西餐。”狐狸把爪子搭在以陌肩上,楚楚可怜的望着他。

顾钧青凑近,拍掉它的爪子,问以陌:“我知道有一家不错的店,我们试一试日本料理,好不好?”

这话说的很轻柔,在“试一试”和“好不好”上特别的加了重音。于是,安同学的脸杯具的红成一团。

“随…随便。”她转身躲进洗手间,剩下心情愉快的顾某和不明真相的狐某。

这家偏僻的日式料理店的确很正宗,非但聘用日本大厨,建筑风格也纯日式。池水清澈,锦鲤游弋,环境十分清幽。

因为这家店只招待VIP客人,而且一餐的平均价钱与普通人几个月的餐费相等,所以,这里成为一些明星大腕经常出现的场所。

以陌倚着低矮的木质栏杆看过去,在鲤鱼池另一端坐着的女子便是她一直喜欢的当红一线女演员——何雪。

“是真人呐…”她压低了声音冲狐狸眨眼。

狐狸抓起一把鱼饵丢进池塘,目不斜视的嘟囔:“那个嘴巴太大了,不好看。”

“有你大么?你都快成血盆大口了。”她翻个白眼,“她看起来好像是在等人?”

“你也热衷于这些八卦么?”顾钧青淡笑。

“呃…”

“女人都是鸭子。”狐狸故作高深的叹息,被以陌一记爆栗敲翻。

正在三人交头接耳时,何雪仪态优雅的踩着细长的高跟鞋朝三人走来,微笑:“顾总,好巧。”

“嗯。新戏进度怎样了?”他轻点头,问。

“挺顺利,下个月就能杀青了。”她笑的醉人。“顾总是刚来?”

“嗯,你呢?”

“我们刚吃完饭,他去洗手间…啊,来了。”她转向着不远处摇摇手。

以陌从狐狸边上抬头看去。

休闲装,牛仔裤,一双球鞋。帽檐下年轻俊美的脸。

苏远歌。

36.顾家×挑衅

当苏远歌看向这边的时候,以陌明显的感觉到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着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边,那眸光一点一点暗下去,最终回归为雾霭弥漫的冰冷。

何雪笑着介绍道:“顾总,这是千悦娱乐的苏远歌。”转向身边的男子道,“远歌,这是我公司的顾总裁,很帅吧。”

“的确,很帅。”苏大少勾起唇,他这样笑的时候总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嘲讽。“幸好我已经吃完饭了,不然还真没什么食欲。”

他此话一出,何雪已然变了脸色。她尴尬的立在原地,瞠目结舌。

以陌也很是诧异,虽说某苏的诡异性格她已经见识过一番,但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这厮居然也不给人半分面子。反观一旁的令狐遥,他却像早已预料到一般耸耸肩。

顾钧青淡淡一笑回应:“相比之下,我的运气就差了点,现在果真没什么食欲。”

“我这张脸居然能让的顾大总裁食不下咽,还真是不胜荣幸。”苏远歌挑眉笑,妖冶异常。“只可惜,这惹人厌的脸也有你顾氏的一份功劳呐。”说罢戴上宽大的装饰眼镜,竟连身边的何雪也不顾,转身便走。

“远歌…”何美女轻唤一声得不到回应,只得对顾钧青道歉,“对不起…”

“没事。”他沉默看着他的背影,转而对何雪道,“如果是绯闻炒作的话,下一次,选个合适的男人。”

何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低头说了声:“我知道了。”便匆匆离去。

以陌此时忽然想起曾看见过宣传单上苏远歌低头侧脸弹琴的表情,猛的抬头看向身旁的男子,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她正要开口,却见狐狸把中指放在唇间做“嘘”状,于是硬生生的将那句话憋了回去。

却见顾钧青无奈轻笑:“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你猜的没错,他是我弟弟。”

顾家的故事其实算不得精彩。

顾钧青的父亲便是不落炎阳的总裁顾九诚,在业界他以严谨和擅于把握商机著称。顾九诚二十八岁时从父亲手中接管了属于顾氏的大部分股权,并将不落炎阳打造成盛大的传媒帝国。三十二岁时,他的妻子杜美嘉怀孕,成功诞下一名男婴,取名顾靖寒。

那次生产有惊无险,但医生告诫她,她的身体绝不适宜再度怀孕。

对于顾九诚年轻的人生而言,一个幸福的家庭,一个可爱的儿子,一份蓬勃发展的事业,这一切看起来近乎完美。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顾靖寒三岁时在一场久治不愈的高热过后,被诊断为心脏衰竭。

杜美嘉阻止了那些即将被用在这个可怜孩子身上各类先进仪器和技术。

她说,如果这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离开的孩子,那么在他离开之前,作为一个母亲,我不想让他受到更多的痛苦。

这个可能在睡梦中消逝的男孩耗尽了这个母亲所有的热情。她每日悉心周到的照顾着他,心无旁骛。或许是神感动于母亲的坚持。孩子居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并且一天一天的稳定成长着。

那段时日里,杜美嘉发现居住在一起的公婆似乎特别开心,而自己不苟言笑的丈夫眼角也多出一些温和的笑意。她以为他们亦为了孩子的身体而欢喜。直到她天真无知的孩子顾靖寒跑到自己面前问:“妈妈,奶奶说我就要有一个弟弟了,是不是真的?”她猛然看向一旁的顾九诚,正迎上他歉意避闪的目光。

他说,对不起。我必须要有一个健康的孩子来继承事业。

他说,为了年迈的父母,我不得不这么做。

他说,我发誓,我和她没有感情。我给她钱,她为我生一个孩子。就是这样而已。

他说,那个孩子会过继在你的名下,他从出生开始就会叫你“妈妈”。

他说,我不想瞒着你,但是我不想伤害你。

他说,美嘉,我真的,很爱你。

话到此处,这个极少表露感情的男人竟语带哽咽。

天旋地转。

杜美嘉死死捏着沙发扶手,就好像一旦她松开手,就会从沙发上被甩出去一样。

过了片刻,她垂眸道,如果你真的想要一个健康的孩子的话…

她忽然仰起脸微笑,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滑落。顾九诚从未见过妻子这样的神色,他有些慌张的捏住她的手,一片冰凉。

她说,我无法原谅你。我们分开一段时间,靖寒交给你照顾。在这段时间里,我不想跟你有任何的联系,我需要一个人,安静的,过一段时日。这是我跟随你这么多年来唯一的要求。

在她的一再坚持下,顾九诚点头同意。

她是在一个薄雾冥冥的早晨离开的,并没有惊动两位老人。

后来追查到她几日后订了去洛杉矶的机票,再之后,一无消息。她真的就如同人间蒸发般不留痕迹,她的闺蜜好友亦全然不知。

顾九诚时至今日仍记得她在车上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她笑的很淡,说。

九诚,请你一定要照顾好靖寒。

那时,他并不知,竟是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