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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宁学着格格的样子,把颈后加贝的胳膊拽下来,也挎在臂弯里,“让我也搂你一下,行不?”

这样的亲昵在四年的大学生活里完全是不可想象的,但此时众人都在社会上滚了几层尘土,便也不把手牵手看得那么神圣、那么有象征意义了。三个人笑闹成一团。楚端正好出来,拿着手机找安静地方打电话,被熟悉的笑声和人影吸引住,脚步便转了过来,唇角一歪,赞叹着,“加贝逍遥。”

加贝夸张地张大嘴笑,肩膀耸动笑声震顶,像京剧里的武生,“呼哈哈哈!来来来,照张相裱起来,放到最大,挂我办公室的墙上。”

楚端举起手机就拍,格格忙把脖子上的单反递过去,“专业点专业点。”

楚端摆弄两下,递回去,“不会用。”

“真没用,你站过去,我拍!”格日勒端正相机。

加贝甩着双手遗憾得什么似的,埋怨楚端,“你看你看,本来是两朵花护着我,现在变成你跟我抢一朵了。你从来都不缺花,干吗和我抢嘛。”

景宁则避开楚端,迈出一步把镜头留给两个男人,一个珠圆玉润、一个瘦削昂然。她笑嘻嘻对加贝说:“我不跟已婚男人合影,我怕嫂夫人举着大刀来找我。”

加贝哈哈笑,“没事,不让她看见。男人嘛,这算应酬,是吧,楚端?”

楚端没笑,只是一心二用地玩着手机,抬起眼梢瞄一眼景宁,意味不明的眼暗沉无波。

格格叉腰做悍妇状,对加贝咆哮,“敢把我们当‘应酬’?你皮痒了?”

正说笑着,章博出来找人,“唉唉唉,怎么都跑这儿了,回去唱歌,回去回去。”

几个人被赶鸭子一样赶回包厢,有男生正努力嘶吼着《死了都要爱》,看见楚端进来,救命一般把麦克往楚端手里塞,边咳嗽边说:“歌神,你来,我吼不动了。”

楚端也不推辞,接过来就唱。暗室里,橙红黄绿各色灯光在天花板和地板之间上蹿下跳,墙上的投影里是这首歌的MV,耀目的烈焰汹涌,翻卷着灼人的金黄,恨不得把黑暗焚烧殆尽一般。楚端低低吟唱着,仿佛原唱歌者降临,包厢里的笑闹声顿时偃旗息鼓。他的声音压抑至极,像酝酿着暴风雪的浓厚黑云,有令人窒息的力量在隐忍。

景宁看到角落里加贝给茵茵递过一瓶啤酒,两人间脉脉无语的安静仿佛无形的屏障,把他们同周围隔绝开来。身旁的同学们都默契地不去打扰他们。光线很暗,他们低垂着头私语着,旁人看不清表情。

楚端的声音已然狂野,副歌部分他把声音瞬间彻底放开,趋近于歇斯底里。他站在景宁和巨大的投影之间,逆着光,一对生死纠缠的男女在楚端背影后铺展开誓死绝恋的刚烈和焚烧的力度。

“…穷途末路都要爱…”

歌词震耳,击打着景宁的心,她头晕目眩,看着加贝、茵茵、格格、章博,看着楚端,酒忽然就醒了,所有的混沌麻木仿佛被提取过滤一样无影无踪。

眼前是纸醉金迷的沉迷放纵,她则清明至极,想到了无限的身外事,比如翟远林,比如不知道算不算开始筹备的婚礼。

楚端的声音还在攀升,完全彻底地用本色和嗓子唱,摒除技巧、没有修饰,淋漓尽致地在喊:“死了都要爱…”

景宁的烦躁终于被这首歌和唱歌的人弄得突破燃点,忍无可忍,她悄悄地离开了包厢。身后,楚端的歌声缓缓降落下来,清亮低沉,像焚烧之后的灰烬,无力、疲惫、无憾、满足,吟诵着,更像叹息般念出最后一句歌词:“爱到沸腾才精彩…”

景宁关上门,把自己和这烦人的歌声隔绝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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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Chapter3谁躲着谁]

又玩了一会儿,大家惦记着第二天还要远行,也就散了。景宁和章博留下来结账。章博看着“豪贵”的账单数字,感慨起来,“聚会也没少花钱,有经济能力的那几个人都很出力了。你知道不?咱们今晚住宿的花销都是加贝出的。”

景宁感到意外,“不是摊份子吗,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出?二十多人住一晚,不是小数字。”

“我们知道的时候他已经订好宾馆了,钱都付了。他说给同学们花钱他高兴,确实他也有这个能力。加贝仗义。去年我的课题找不到经费,他又出钱又介绍赞助什么的;大国混得不好,他就把新开的广告公司交给大国,大国经营得不好,他也不管,大家心里都知道,他是帮大国。”

没想到加贝如此大手笔,而且是花钱给与他没有丝毫利益瓜葛的昔日同学们,其中的情谊可想而知。

加贝发福后容光焕发的脸仿佛就在眼前,景宁不禁想起了上学时他的拮据,一件肥大的夹克衫穿了四年,洗到泛白。他喜欢公主般骄傲美丽的茵茵,但公主要当王后,是不会爱上牧羊小子的。加贝便若即若离地围着茵茵转,却口口声声地说喜欢着景宁,不过是给自己薄而脆的自尊留个幌子和退路。

可谁能预料到短短五年之后,有人青云直上,有人从云端摔落下来。

景宁感慨,“有时候不敢往前看,有时候又不敢回头看,人有感情真是一场灾难。加贝大方,他的这份情谊大家会领的。我想同学们未必愿意花他的钱,不管现在是什么人物,或者多么不如意,在一起都是最单纯的旧日同学,只想见见面叙叙旧。不过看到加贝的成功,真的是最开心的事了,与有荣焉。”

章博却说:“加贝是有钱,但我看咱们班最有钱的是楚端。”

“楚端?”景宁吃了一惊。

“加贝只是在本地发展,楚端在国企时就做到了大区经理,现在又去S城开了自己的公司,他的身家有多少你就想吧。我刚才还听加贝和楚端说着合作什么的。楚端也不错,用咱们班的名义给学校和系里送了厚礼,也没少花钱,只是他不让跟同学们说。唉,才几年而已,同学间差距就这么大了,和他们一比,咱们都成了穷人了。”

这样的楚端…

景宁对他现在的境况真的是毫不知情。她不禁反复地回忆这半天里和他说的每一句话,他刻意隐在角落里的安静,他不经意间掠过她的眼神…

景宁沉默了。

出了门夜色清凉,霓虹阑珊。景宁站在路边拦出租,残余的酒精作祟,她变得奋勇,夜店门口一字排开都是打车的人,她居然能一辆接一辆地连续打到车,转眼已经送走了三四拨同学。景宁招车招上了瘾,兴奋地跳着向前凑,越来越向马路中间靠过去。

加贝满脸通红,一身酒气,站在马路牙子上看着景宁憨憨地笑,“一点没喝多,抢车可是太在行了,肯定是刚才在机场抢出经验了,早知道不去接她了。”

章博也笑,“酒可真是好东西,喝醉了才能露出本性来。唉,她喝醉没?”

加贝遗憾地说:“看样子,没…”

“你怎么也不试试她?”

加贝啧啧有声,“她把酒当水喝,看着都憷,没有两斤的酒量不敢这么喝,谁敢跟她拼?哎,小心——”

加贝呼声未落,一直站在景宁身后不远处的楚端已经冲过去一把把她扯了回来。随即一辆疾驰的车呼啸而过,车轮堪堪擦着景宁的鞋子开过去。

这一幕让所有的人都惊出一身冷汗,景宁此刻背对着马路,没有看到飞掠过去的车,是唯一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的人。她莫名其妙被扯进楚端怀里,脸正撞在他的胸膛上,像是结结实实地撞上一面墙,脑门、鼻梁和嘴被撞得生疼,皱缩了脸双手捂在眼前,疼得说不出话来。

章博最先跑了过来,“没事儿吧?吓死人了!”

楚端第一时间放开手,退到一边。景宁缓过劲儿来睁眼看见章博,以为是章博拽了自己,揉着鼻子皱着眉头,“你怎么这么硬,跟堵墙似的,疼死我了。”

格日勒和加贝也围了过来,都是满脸紧张,问楚端:“没事儿吧?”

“没事儿,就是酒喝得还太少。”楚端冷着脸说,似乎不快。

格日勒不以为然,瞅他,“今天聚在一起不就是为了都喝醉的?”

说话间大家打车回了宾馆,章博和景宁的车被几个红灯隔断落在最后。到宾馆时其他同学都各自回房间睡了,因为景宁和格格被安排在一间,章博便送她回房间。两人从楼梯往走廊里拐,迎面就撞见楚端。楚端浅声低语地打着手机往外走,见到景宁他脚步停得猝然,脸上清浅的一丝笑也消失了。

景宁听到他的碎语是“早点睡吧…”,呓语般的慵懒低沉,有S城的侬软。深夜时分男人的这句话能说给谁呢?很好猜的吧。

一瞬间景宁意识到,这张令人心神不定的脸对她而言其实完全是毫无瓜葛。

“晚安。”景宁对章博和楚端摆摆手,去找自己的房间号。

房间里格格睡得正熟,景宁捏捏她的耳朵,“也不等你老公自己就先回来了,不怕被我拐带了?”

“不怕…”格格呢哝着翻个身又睡了。

景宁笑,“不怕才怪。”

月色照亮了窗,房间里清晰又朦胧。景宁躺上床闭了眼,楚端就出现在眼前。她努力地去想翟远林,但只要稍有放松,思路就兜着转着又回到楚端身上。渐渐地,她对自己的大脑失去了控制:去机场接自己的他,章博口里的他,今晚他唱的歌,刚才走廊里他打电话的声音低沉醇厚,震荡着夜色下的心弦…

夏夜的短暂加上熬夜失眠,第二天景宁坐在大巴最后排临窗的位置上打瞌睡,墨镜遮住大半个脸。身边阴影一晃,有人坐下来,景宁以为是格格,闭着眼说:“不欢迎,去找章博。”

“那我呢?”却是楚端的声音。

景宁立刻清醒,猛地睁眼看,可不就是楚端。她张望着车里寻找格日勒,却看到茵茵和加贝坐在了一起。景宁隐隐觉得不妥,就听见加贝在发表演讲,“…上学时男女生间说句暧昧的话都要琢磨一晚上,‘她这是啥意思呢?是对我有意思不?是真的还是假的呢?要不要当真呢?下回见到她我该说什么呢…’哈哈,现如今啊,就算说的是‘真的’也当做‘假的’来听…”

这话说得大家哈哈笑。景宁没笑,想着加贝当着茵茵的面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明示、暗示着什么,她可不相信在生意场上翻来滚去的商人加贝只是简单地有感而发。

楚端已经坐下,他在临近过道的位置,正好把景宁圈在里面,也把她隔在两人的世界里。

这在其他人看来,景宁与楚端就像加贝和茵茵一样了,很有令人担忧的“旧情复燃”的迹象。景宁讨厌这种感觉,更讨厌楚端装出来的若无其事——虽然他从挎包里翻出笔记本,低头凝神的,好似专注工作,更没有和她聊天的意思。景宁站起身想找借口换座位,楚端英俊的脸却转过来,笑意温和,这种温和从来没有在他桀骜张狂的岁月里出现过,景宁一时不适应地发了怔。

“听说旅行社也是你联系的,辛苦了。”楚端说。

开始了话题便不好坚持离开了,表面的交情还是要维持的。景宁说:“我没出什么力,比不上章博操心劳力。”

“他确实辛苦了。”楚端说。

说话间车晃悠悠地启动,景宁只得坐下。

格格站在前排清点完人数,反身打个脆亮的响指,指向前方,姿势像座堂吉诃德的雕像,“出发。”

大国跟进一句,“Music!”

司机师傅忙把音乐打开,一首一首的草原歌曲便接连唱出来。婉转浑厚的马头琴声和悠扬的长调像是从辽远的天边传来,草原的清香仿佛就在鼻尖了。

从繁华的都市开出,路两旁视野渐渐开阔,景致由农田渐渐变成山峦。山势不险,起伏平缓,林木渐少,不知不觉间就成了一碧千里的草场。天一样大的整张绿绒毯铺盖在地面上。藏青色的路面蜿蜒一线延伸到天尽头。天空高远,海一般湛蓝澄澈,乳白色云山堆满这海洋。天高地阔,风力发电机矗立在蓝天白云青草间,转动着象牙般颜色的巨大桨叶。

景宁看得出神,楚端也被辽阔恬静的画面吸引,合上笔记本看向景宁这边的车窗外。

“有匹马。”楚端伸手指着。

景宁目光追过去,果然远处有匹黑色的小马驹安静地低着头啃着青草,微风吹过马尾和脖子上漂亮的鬃毛,飞扬的神采呼之欲出。

“它怎么不跑起来?”景宁又遗憾又着急。

楚端笑了,看着她语态低沉,“一会儿我带你骑马。”

楚端迫人的气息就在景宁耳畔,无须借用委婉的余光,他的T恤、麦色的胳膊、黑发的边缘就霸道且不客气地侵袭了她半个视野。景宁抬头看他,近在咫尺的两双眼眸撞在了一起,黑白分明的眸子都在悸动。那是心跳的节奏。虽然只一瞬,却惊心动魄,足以摧毁所有伪装,即使与上次分别隔了五年之久。两人都是猝不及防,掩饰不了的慌乱让对方一览无余。

景宁撇过头看向窗外,留下冷漠的侧面给他。楚端看到她双手在玩着遮阳镜,无名指上空空的,只在中指戴着一枚黑水晶戒指,手指被水晶亮泽的黑衬得白皙素净。

楚端问:“昨晚你为什么待在外面,不唱歌?”

“不会唱。”

“你是唱得不怎么样。”

景宁已经恢复了自然顺畅,不同他说那些理不清的情绪,只问现实中事,“听说你消失了,谁也找不到,怎么又出现了?”

楚端不以为然,“很难吗?要找不也找到了?”

对他这种吊儿郎当的语气态度,景宁又是恼火又是好笑,“是因为你想出现了吧?”

“你还是这么别扭,除了和我吵架就是不理我。”楚端撇嘴,然后低头看电脑,懒懒地拖着尾音说,“能吵架也好,比不理人强。从来最有干系的人表面上都撇得最清。”

景宁被他噎到,有心回敬他,又觉得更像是被他言中,就冷了脸不理他。

四个多小时的车程,其他同学在聊天谈笑,唯独他和景宁安静无语。楚端一直在笔记本上忙,或者接打电话收发短信,心无旁骛,专注得像是一个人的旅程。但楚端的锋芒并没有因这种沉静稍有暗淡,景宁不得不承认:现如今的楚端只会给人一种强烈的感觉——青年才俊。

她不禁想,假如此时自己和他是初相识,就像认识翟远林一样,那她对楚端的了解和认知只怕同翟先生是一样的——工作狂人。而且他比翟远林还要冷僻,甚至少了温和。

都说起点很重要,看来不仅限于比赛和职场,感情也一样,相识的方式会决定情谊的轨迹。天时地利人和中,她和楚端没有“人和”,和翟远林呢?就都有了吗?还是只有“人和”…

到了景区,大家迫不及待地下车,车门口早有盛装的蒙古族大叔高举着银盏酒碗迎接,诵唱着祝酒歌,歌声嘹亮高昂,悠扬到天边。双脚刚站稳在松软草地上的人来不及看绿草蓝天,一碗烈酒已然被送到眼前。换作平时,满盏的白酒着实让人望而生畏,而此时除了接过来一饮而尽没有别的办法。还有一排婀娜的蒙古族女孩,漂亮花帽的珠串遮在额头耳鬓,滚着金边的红色裙角被轻风掀起,只等着人们饮尽盏中酒,她们就把洁白的哈达轻盈地绕在客人们的颈间。

草原的清风携着青草、野花和泥土的馨香浸润了心,也拂动了胸前柔软的哈达。无论男女都被灼烫的烈酒热辣了喉咙,酒量浅的人脸颊瞬间就红了。

饮尽第一杯“落地酒”,景宁向一旁走了几步,在辽阔的草场上感受天地只一人的空旷。不期然地身边就站了人,不用看,凭第六感她就知道是楚端。撇清关系一般,她抬步要走,去找同学们。

楚端笑了,一语道破玄机,“你躲着我?”

“随你怎么想。”

“那我会以为你还喜欢我。”

景宁也笑——如果哼一声也算笑的话,但她只会做出这种反应了,“你还是这么狂。”

两人对视僵持着,景宁犀利,楚端沉默。楚端先低头,眯了眼看向地平线尽头,说:“脾气还是那样。”

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就是这样的,景宁不小心碰掉了楚端放在课桌边缘的书。一件小事而已,楚端一反常态地不依不饶,最后把软声道歉的景宁气翻了,和他顶了起来,他倒没了气焰,赔着小心。此后,两人就像一对谁也离不开谁的冤家,忽远忽近地别扭了四年。到最后谁都没说出自己的心意。

提到过往,想发作的景宁心灰意懒,没说话径自离开。楚端对着她的背影喃喃地说:“我还欠你一场电影。”

景宁听见了,边走边说:“你欠我四次生日礼物,你的毕业留言册里没有贴我的照片,我没有和你的合影,你答应陪我晨跑却一次也没去…你欠我的多了,会还吗?”

景宁走远了,晾着楚端一个人。良久,他牵牵唇角,“你还记得…”

景宁低头进了女生休息的蒙古包才发现,哪里分什么男女?男生女生都挤在这里,还很有秩序地一个挨一个地盘腿坐在毡包的边上围成一个大圈,笑闹声能掀翻屋顶。

大国坐在毡包中央的小方桌边,用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木棍起劲儿地敲着盆底,看见景宁进来,大声说:“咄!景宁,你就是王妃啦!”

成了焦点的景宁完全莫名其妙,“什么啊?”

她的声音太小,完全被淹没在起哄声中。章博扯着嗓子在景宁耳畔喊:“晚餐点了烤全羊,要选一个王妃和一个王爷。刚才大家说好了回来最晚的就是。恭喜王妃!”说完他还颇有架势地追加了一个请安的姿势。

“选这个干什么,谁是王爷?”景宁警惕地问。

正说着,低矮的毡包门被推开,门外的阳光刺了进来,楚端逆光猫着腰进来了。

大国眼疾手快,木棍直指楚端,“咄!王爷!就他就他!”

起哄声再次响起,连大国敲盆底的声音都被淹没。毡包的圆顶中央高四周低,楚端在边缘,高高的个子窝着肩很是憋屈。他也正懵懂,隐约知道发生了些事,大概还和景宁有关,便看向唯一没有笑的人——站在场中央的景宁——她只在他进门时瞥了他一眼,此时低着头整理背包。

章博照旧在楚端耳边喊出解释,补充着,“王妃是景宁。”

楚端待大家哄闹声渐歇,说:“我早就进来了,是又出去的,不算。”

“楚端你这就没意思了!”大国说,“就这么定了!”

楚端耸耸肩,“我不是最后一个。对了,马上要赛马了,你们不去骑马我先去了。”说完他就又猫腰低头出了毡包。

大家顿时泄了气,面面相觑,“那谁当王爷?要不王妃你选王爷也行。”

“我不当。我选章博和格格——班长和班长夫人,没有更适合的了。”景宁也说得干脆,说完也出了毡包。

她惦记着路上看到的那匹小马驹,就想着要去看马,一个人往山包另一侧的马群走过去。路不远不近的,也要走一会儿。

一阵有节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奔了过来,景宁本能地想躲闪。刚一抬头,连人带马已经风一般地到了眼前,马上的人却是楚端。他一勒缰绳,马匹急停。黑色的骏马通体油亮,前蹄腾空一声长嘶。马前蹄落下后一边减速一边围着景宁蹦跳溜达着,活泼地甩着尾巴。楚端控制着不安分的马,怕它撞到景宁。

景宁逆着光仰头。楚端的身影在光芒里看不清楚,但偏就能看到他一双晶亮的眼睛盯着自己,她于是不满地眯了眼。

楚端利落地跳下马,牵过马把缰绳递给景宁。景宁胆怯地后退一步,楚端笑了,“害怕?”

虽然不想和楚端说话,但灵气的马让景宁舍不得走,叶公好龙地保持距离,看着黑硬踢踏的马蹄,说:“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踢人。”

“不会的,我牵着呢。马通人性,它能感觉到你喜欢它。没有人不爱马的,想不想摸摸?”楚端抚摸着马颈上柔顺的鬃毛,看向马的目光柔和得像个老牧民,满眼深沉的喜爱。

男人这种少见的柔软细致具有致命的杀伤力,景宁也不例外地被触动了。她掩饰着心动,问:“你什么时候学会骑马的?”

“在S城的骑马场学的,那些马都被驯化得没了野性,场地也没有这里开阔,根本就是在走马。”

“走马?”

“对,为了安全,马跑的速度都很慢,很颠,一点都不舒服。其实马这种动物,跑得越快才会越稳。骑马还是要到草原来,好骑手更喜欢在这里遇到烈马。”楚端说着,不乏遗憾。

“你应该是喜欢烈马的人。”景宁赞同。

楚端不置可否,问她:“不骑也不摸摸它吗?回去会后悔的。”

景宁被说动了心,迟疑地向马一寸寸挪过去,小心翼翼地抬起手,不知该伸向马的哪个部位。

楚端笑出了声,忽地去握她的手。景宁明显被他吓到了,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说不出话来。

“我比马都可怕吗?”楚端握着她的手,看着她,一贯不在乎的表情之下有掩饰不住的失落。

景宁只是看着两只手,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你是可以甩开他的,完全可以的,只要轻轻地动一下。

但终究没有,她那只手是麻木失控的,或者说她整个人此时都是僵硬的。

楚端牵引着她探向马的鼻梁后才缓缓撤去自己的手,目光流连在她身上不忍离去,“小宁,当初我是那么喜欢你…”

景宁觉得自己幻听了。她看着黑骏马水汪汪大而纯净的眼睛,手还停留在马的鼻梁上,硬硬的马毛一根根地扎着她的手。

“小宁,我还喜欢着你…”楚端又说着,大手覆上了她白皙的手指。

黑马忽然变得不安,猛地一甩头,像是感知到了此时的沉闷,想摆脱一般。它湿热的鼻孔擦过景宁的手,呼出的气热腾腾喷过指尖,着实吓到了景宁。景宁转身就跑,离开那匹危险的马,也离开总是一再试探她的楚端。

楚端看着她离开。她走不出他的视野。天阔地阔的大草原,除非跑出地平线,否则,哪怕身影缩成小小的一个点,他都能准确地感觉到她。就像这些年,他把她缩小成一个点,藏在心的最底处,但他的心跳从来没少过她的参与,自然而然,仿佛可以忽略——直到被这次重逢彻底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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