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问,骆十佳也大致知道是什么事。没有遗体没有凶器,这案子就是一个难题。警察再嫉恶如仇,也不可能让情感凌驾于证据之上。
“还不到最后一步,不一定是最坏的结果。”
“我会处理的。”沈巡勉强笑了笑,又转过头来问她:“你刚才有什么事要说?”
骆十佳喉头一紧,在这个情况下,那些话又咽了回去:“我的事也不重要,我就是想说你要是缺钱,我这里还有。”
“谢谢。”
很久很久以后,骆十佳回想起这一天,仍觉得这是命运和她开的一个玩笑。
如果当时的她能提前知道,那一次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她一定会告诉沈巡。
她有了他的孩子。
那天过后,骆十佳和沈母的关系缓和了很多,和萌萌也算相处融洽。
没过几天,沈巡就收了东西走了,柴河那边的事似乎比骆十佳想象的更加棘手,虽然沈巡没有说,但他那么匆忙收拾了行李离开,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事。
……
火车站旅客形色匆匆,不论是进站口还是售票大厅都排满了人。沈巡拎着行李包在火车站排队取票,还没到他,手机就响了。
韩东火急火燎的声音从听筒里惊雷一般传来:“听着沈巡!现在事情闹大了!矿井的事被闹到网上去了,不仅有人在村里谣传,还有人在网上造谣,说你拿了钱跑了。现在有人把你深城的地址发网上了!赶紧让你妈和萌萌去我家避一避!那些村民怕是已经到深城了!!我/操他/妈的,我就说上周闹成那个样子,怎么突然都没人了!”
……
接到沈巡电话的时候,骆十佳正在陪萌萌画画。孩子在绘画上很有天赋,也很坐得住,骆十佳想,大概是可以好好培养一下她这方面的特长。
看到来电显示上显示着沈巡的名字,想着大约是他上车了打电话来保平安的,她趿着拖鞋走到阳台上,不紧不慢地接了起来。
“上车了?”
“十佳!!”电话那头沈巡的声音完全失了方寸:“十佳,赶紧带着萌萌走,快,那些人怕是来深城了!”
“那些村民?”骆十佳立刻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现在没时间说这些了,你快带孩子和我妈走,去你家或者韩东家里避避,快!”
……
沈母出去买东西了,不在家,骆十佳手忙脚乱地给萌萌穿了外套和鞋,抱着她就往外冲,下楼的时候,几乎手脚都在颤抖。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不住给沈母打电话,越级越乱,沈母的电话始终没人接。
萌萌被骆十佳抱在怀里,小手环着骆十佳的脖子,怯生生地问:“阿姨,我们要去哪里?”
骆十佳摸了摸萌萌的脑袋瓜:“去阿姨家里住几天好不好?阿姨家里有更好玩的。”
骆十佳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阵脚步声自下而上,骆十佳往外探头看了一眼,正看见那群人气势汹汹往楼上而来。
“就是这!”一个男人突然大喊一声:“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是沈老板的女朋友!”
一行人因为那个男人的一声大喊都冲了上来,不等骆十佳反应,她已经被人团团围住。
有人抓着骆十佳的衣服,手臂,甚至是扯她的头发。推来搡去之间,萌萌被这阵势吓得哇哇大哭了起来。
“请你们先冷静下来!”骆十佳紧紧抱着萌萌:“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到深城来了?”
“我们要是不来深城你们就跑掉了是不是?”
“当我们傻子呢?”
“还装什么诚心实意,奸商!黑心奸商!还我男人的命!”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让骆十佳无力招架,骆十佳转了转身体,想要避开钳制,谁知她一动,那些人的情绪更加激动了起来。
其中一个女人一个拳头冲着她的脑袋就敲了下来。
一个人动手了,其余的人也如同被壮了胆一样,纷纷推打起来。
混乱中,不知是谁的手对着骆十佳的背就是狠狠一下,骆十佳脚下一滑,踩空了一级楼梯。
她的身体像没有根基的浮萍向下倒去,撞到了几个人后,骆十佳和萌萌一起摔下了楼梯,就在身体坠地那最最惊惶的一刻,母亲的本能让她松开了抱着萌萌的手,转而去护着自己的小腹……
第63章
骆十佳一觉睡到七点多才被保姆叫醒。起床洗漱,对着镜子看了半天,发现自己的脸和眼睛都有些肿,大约是近来睡得不好的原因,用冷毛巾敷了一会儿,也没能消肿,骆十佳也就作罢了。
有一阵子没有剪头发,原本利落的短发长到齐肩长度,扫在肩膀上有些痒,这让保持了多年短发的骆十佳有些不习惯。在房间里找了半天也没有可以绑头发的,最后拿了一根捆纸卷的橡皮经随便绑了个麻雀尾巴一样的发辫。橡皮筋没有捆绳,扯得头发有些紧。
到了饭厅,栾凤已经就坐,见骆十佳下来,栾凤说:“他还有半小时到,再等一会儿一起吃。”
在这栋冰冷华贵的房子里,闫涵是绝对的主人。只要他要回来吃饭,不论多晚,栾凤都会等。骆十佳也不知道她是因为害怕、尊重还是爱。
午饭吃的晚,骆十佳也没感觉很饿,随意找了张凳子坐下,也没说话。栾凤见骆十佳扎起了头发,有些意外:“要留长发了?”她说着,无限感慨起来:“你大学毕业后,就再也没有留过长发了。”
“最近没剪而已,不准备留长发。”听说孕妇不能留长发,会吸收孩子的营养。虽然有些荒谬,但做妈的人总归是谨慎小心的。
“你这是拿的什么东西扎得头发?”栾凤看了一眼那光秃秃的土黄色橡皮筋,找来放在沙发上的毛线团:“拿下来,我给你捆点线。”
其实骆十佳也就绑一会儿,虽然紧点有点不舒服,但也不是不能忍受。可这一刻栾凤的眼神和动作,让她不由自主把橡皮经从头发上取了下来。
栾凤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撑着皮筋,手指呈“八”字,左手轻轻将线头捻到橡皮筋上,右手两指一张一合,随着她的动作,毛线均匀地缠在橡皮经商,不一会儿,毛线就彻底遮住了土黄色的橡皮筋原色。
栾凤将捆好的皮筋递到骆十佳手上:“这样用不会扯头发。”
骆十佳接过那红色的皮筋,手有些抖。
她自然知道皮筋这样用不会扯头发。小时候她总是生病,家里穷得饭都要吃不上,自然用不起那些花头绳,都是栾凤一根根缠出来的,用毛线这样捻着缠着。花花绿绿的,很土很土,可那时候骆十佳一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头绳。
骆十佳看着栾凤将毛线团收回去,又放回沙发上。这才注意到沙发上有一条正在织的围巾。这十来年,自跟了闫涵,栾凤在物质上就得到了极大飞跃,什么都能买最好的,自然不需要自己动手做什么。她原本也不是这么勤快这么有女性光辉的人。
可见她平时是多么寂寞,寂寞到所有可以打发时间的事她都找来做一做。
栾凤见骆十佳盯着那条围巾,有些不自在地说:“随便织的,你要是喜欢等我完工了你就拿去吧。”
“好。”
骆十佳用那红毛线缠的橡皮经扎起了头发,又说:“正好缺条红围巾。”
母女俩大约有十几年没有这么平静地交流过。搬离那栋靠近铁轨的破屋后,骆十佳就觉得和栾凤的距离越来越远了。那之后的许多年,骆十佳总会想起当初和栾凤相依为命的生活,那时虽穷,可她觉得自己还是有一个家的。不论栾凤对她再怎么坏脾气,她为她遮风挡雨的样子,骆十佳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后来呢?后来,骆十佳穿着最美的衣服,用着最贵的东西,却成了这世间寂寞飘荡的孤魂野鬼。
母女俩也没有太多话要聊,围巾之事说完就陷入尴尬。正这时,闫涵回来了。停车的动静让栾凤和保姆都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闫涵大约是刚从什么谈判桌上下来,黑色毛呢大衣里,是老式的西装四件套,连马甲都穿得齐整。他梳着一丝不苟的头发,露出棱角分明的面庞,眼神锐利,严肃中带着几分深沉。从不刻意掩盖自己的年龄,皱纹在他脸上只是时光的痕迹,成功的印记。
如果他们从不认识,骆十佳也许会佩服闫涵的成就,认可他是个有魅力的男人。可惜……
闫涵就坐,保姆立刻麻利开始上菜,浩浩荡荡一桌子,以他们三人之力根本不可能吃完,但闫涵显然已经习惯这样的对待。
用热毛巾擦过手,他沉默开始吃饭。
保姆端上一锅土鸡汤,煨得有些油,远远就能闻到脂肪融入汤中的那种味道。骆十佳筷子都还没拿,先大退了一步,冲进洗手间去吐。
骆十佳抱着马桶干呕了半天,栾凤皱眉看了一眼闫涵又看了一眼洗手间的方向,隐隐有些担心,可闫涵在做,她又不敢随意离席。过了一会儿,骆十佳吐得差不多了,蔫蔫地从洗手间出来。
栾凤站了起来,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坐火车坐久了吗?要不要叫医生过来看看?”
栾凤这么说着,闫涵的视线也落在骆十佳身上,他探究地盯着她,大约是在想着她又有什么花招。
骆十佳其实已经没什么胃口吃饭了,但她正处特殊时期,她不吃孩子也要吃。所以又坐回了饭桌上。
“我没事,吃饭吧。”
大约是她饭前闹出这一出,他们也都没什么胃口了,但骆十佳拿了筷子,他们也就跟着动了。
“真的不用叫医生过来吗?是感冒?还是胃肠炎之类的?”
“不用。”骆十佳头也没抬:“我没病,是怀孕了。”
“啪、”栾凤手上的汤匙被吓得掉回了盘子里。
“你说……你说什么?”
“嘭啪——”不等骆十佳再重复,闫涵的盛怒,已经将手边的碗碟全数扫到了地上,东西扣到地摊上,发出一重重闷响,让在场的人都不敢再说话了。
然而骆十佳并不怕闫涵,她甚至连筷子都没放,只是鄙夷地抬起头看着他,冷冷问着:“我不想回来,你逼我,如今我回来了,你又是发的什么脾气?”
“骆十佳?!”闫涵的手上脖子上额头上全爆起了极度忍耐的青筋,眼眶里也全是红血丝,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生气了。
“吃不吃饭?你不吃我先吃了,我孩子要吃。”骆十佳的表情始终泰然自若,浑然不怕。
那一顿晚饭只有骆十佳一个人吃得好。闫涵没坐一会儿就去了书房。栾凤愁容满面地坐在那,一直在嚼白饭,不是骆十佳提醒,她都不记得吃菜。
晚饭后,骆十佳率先回了房间。闫涵以这种卑鄙的手段逼她回来,她这种小小报复,根本难及他所作所为的十分之一。
骆十佳摸了摸自己还不太显怀的肚子,想起在医院b超里看到的那个黑点,凭着感觉摸索着位置,不论有多难,她一定会好好活下去,从今往后,她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
凌晨十二点,闫涵还在书房,想必是不会回栾凤房里了。
这样的结果其实栾凤也算是很习惯了,这七八年来,闫涵对她的疏远已经很明显了。起先她以为是闫涵的身份让他不愿意再碰她这样的残花败柳,直到她发现了闫涵的秘密。
发现这个秘密的最开始,栾凤觉得天地仿佛都崩塌了,生气、难堪、绝望……五味杂陈的情绪让她几欲崩溃,她不止一次想要找闫涵对峙,想要问个明白,可她始终没有这样的勇气。
骆十佳在深城读着最好的高中,以后会有最好的前途,她这个没本事的母亲,怎么能就这么毁了她的人生?她提供不了的,闫涵可以给予源源不断。
钱,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
这么多年的忍耐让栾凤自己都陷入一种错觉,她坚持的想法就是真实的想法,久而久之,她好像连自己都骗过了,她的装聋作哑、忍气吞声将骆十佳推向了地狱,她也仿佛麻木了。
她容忍了闫涵很久很久才回来一次,习惯了这么多年孤枕难眠,也接受了将在这栋奢华精致的房子里一直到死。
死,这个节点终于让她不甘于再这么沉默下去,她想,死了就没有机会问了,趁活着,有些话总归是要有一个答案的。
厨房有温着的甜汤,栾凤盛了一碗断进了书房。
闫涵正在看着什么文件,听见开门声抬起了头,看见是栾凤,又低了下去。
“放在桌上。”
栾凤听话地把甜汤放在了桌上,却没有立刻离开。
“趁热吃吧。”她说。
见栾凤还不离开,闫涵眉头皱了皱:“出去,我一会儿会吃。”
栾凤往后退了一步,抿唇优雅地笑了笑。多年过去,闫涵不是当年的闫涵,栾凤也不是当年的栾凤。
“我们谈谈。”
闫涵有些意外栾凤会说出这四个字。眉头微挑,随即关上了文件,揉着太阳穴往后靠了靠:“说吧。”
栾凤还是笑着:“你应该知道,我得了癌症,没多少日子活了。”
闫涵没有说话。
“死之前我只有一个愿望。”栾凤说:“我希望你能带我去国外生活一阵子。”
闫涵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栾凤,栾凤始终挺直背脊。
“去国外做什么?她的主意?支开我?”
栾凤摇头:“我只是想找个美一点的地方去死。”
“国内也有美的地方,大理,丽江,你选一个。”
栾凤直挺挺看着闫涵:“能做到眼不见为净吗?”
这句话终于激怒了闫涵,他的表情骤变,眼神也变得更加冰冷:“你什么意思?”
“你把她叫回来是为什么?你真当我傻吗?”
闫涵冷冷讥诮:“如果你足够聪明,就不会在这和我说这些话。”
闫涵的话一字一句,有如最尖锐的武器,将栾凤好不容易筑起来铠甲砍了个片甲不留。她的步伐有些摇晃,还是强自镇定。栾凤的脸色渐渐白下去,她仍旧死死盯着闫涵,那其中包含着那么多不甘心,她一字一顿地问他,语速缓慢:“闫涵,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这样的问题,对你我都不好。”
“她根本不爱你,你心里很清楚。你怎么对待她的,你觉得她会原谅你吗?”
“闭嘴!”
“放手吧,根本不可能了。她有了别人的孩子,她宁可跟那个欠债的烂穷鬼也不愿看你一眼。”栾凤冷冷一笑:“闫涵,在我看来,你不过和我一样,是个可怜虫罢了。”
“滚——”
……
骆十佳早上起来的时候正看见栾凤下楼。她将一头卷发披散,遮住了两颊,但骆十佳眼尖,还是看见了栾凤脸上的红肿。
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对她动了手。骆十佳皱着眉,胸口蓄满了无法发泄的愤怒。
那个喜怒无常的男人是最后一个下楼的,他已经穿戴好,早餐也不吃,带着处理好的文件就要去公司,临出门前,他又折了回来。
骆十佳正在吃早餐,闫涵的皮鞋停在她面前时,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
“今晚我会回来吃饭。”闫涵顿了顿又说:“你的事,没完,晚上我回来处理。”
骆十佳不屑地抬起头,冷冷看着他,听他说那些威胁的话。
“别想跑,那个姓沈的,我有一百种方法能弄死他。你想要你肚子里的东西变成遗腹子的话,你大可一试。”
……
***
从家里积蓄的怒火一直带到了公司,但他并没有迁怒他人。闫涵是那种发怒的时候也不会轻易表现出来的人。这是他这么多年在商场上的修为。
不得不说,不论是骆十佳还是栾凤,都能很轻易激怒他,让他失态。从昨晚到今早,没有一件事不是乱了阵脚的。
坐在办公室里,秘书不断送来各种需要签名的文件,忙碌让他暂时忘了那些让他心烦意乱的事。
午饭时间,闫涵放了秘书和总裁办一干人去吃午饭,他则一直在处理工作,一刻都没有离开过。
空荡荡的总裁办只剩闫涵一人,电话来时也是闫涵自己接起。
“喂。”
“我找闫涵。”电话那端的人直呼闫涵的名字,只两个字闫涵已经知道了是谁。
许久没有消息的人,因为“那事”被他外派受罚的邵迁。
“什么事?”
大概是没想到电话会直接被闫涵接起,邵迁也是一愣,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直截了当说明目的。
“有人要见你一面。”
“谁?”
“姓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