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消毒会有些痛。”贝瑶看着他血淋淋的虎口,头皮发麻。她只能尽量轻些,语气也放轻了,像是哄弟弟一样,细声同他说,“如果痛就和我说。”
他抿住了唇。
然而她用酒精清洗的过程中,那只大手颤也不曾颤一下。
她在心里叹息,却又更加敬畏。
裴川只是在看她。
贝瑶蹲在自己面前,垂着眉眼,长睫上落了少许雪花。她用酒精清洗完了,又拿出白色的纱布为他包扎。
少女长大了,眉眼柔和清丽,脸颊看上去软软的,他看了一会儿就微微别开了目光——裴川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抚上她的脸颊。
事实上裴川并不觉得痛,他也没有责怪小贝军的意思。他明白如果不是这一出,他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和贝瑶相处。
然而这件事总有结束的时候,贝瑶小心翼翼,尽量不碰到他。包扎完以后,她阖上家用的“医疗箱”。贝瑶从自己身上拿出一个红包,“抱歉让你受伤了,这是小巷子里百岁嬷嬷给的祝福,新年快乐,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我说过了,不用。”他神色冰凉,推着轮椅离开了。
贝瑶看着他的贝瑶消失在风雪中,轻声嘟囔道:“长大了还是一样的脾气啊。”
新年过完以后就是春天了,按理说这一年裴川应该高考了。
可是五月份的时候,他被k的手下一盆水泼醒。
裴川睁开眼睛,漆黑的眼里没有一点儿诧异和惊恐。
一个翘着腿的男人语气夸张地道:“瞧瞧,瞧瞧我们的天才少年,还真是一点都不慌张啊。怎么能这么对他呢,阿左,快把我们的研究员扶起来啊。”
旁边灰色衣服的男人拽着裴川的衣领,迫使他仰起头。
裴川目光毫无波澜,平静与k对望。
k吹着口哨,悠然道:“你也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啊,为什么拒绝用活人来做实验?先前那个试验品,你不是做得很好吗?”
裴川讥讽开口:“不想做就不做了。”
“这么多年,你还没学会一个道理吗?人要识时务,我知道你骨头硬,但是让我想想,你总有点什么在意的东西吧?”
“把你扒光,绑在野外怎么样。”
少年黑瞳微微泛起波澜,随即像是一滩死水。
k啧了一声,这样也不行么。
“我的手下也有好你这一口的,不如你陪他们玩玩。”
裴川冷笑:“好啊。”
拉几个陪葬的也不错。
他无所谓的态度让k恼怒了,k桀桀笑道:“虽然让我很意外,但你这要死不活的模样真让人倒胃口。你是为什么和高骏闹崩来着?噢对了,你邻居有个可爱漂亮的小姑娘,不如让她陪兄弟们玩玩吧。”
裴川握紧拳头:“我和她并不熟。”
k说:“资料上也这样说,但是人心么,哪是几张纸能说明白的。”k点点裴川胸口,“做什么这幅表情,心疼了?”
裴川闭了闭眼:“半个月,给我半个月,把那些人带过来。”
“这就对了。”k扬眉,“然而你可真是不听话,你该不会以为现在死了就清清白白吧。我告诉你,一天是satan,一辈子都是。”
阿左把裴川的脸摁在地上,k抬脚踩上去撵了撵。
“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你这身体可得挺住了,不然你死了,我就只有找那位小美人玩玩。她那娇滴滴的模样,会哭吧。”
裴川脸颊贴着冰凉肮脏的地面,眸底翻涌着别人看不懂的情绪。
这年高考,裴川缺了考。
他在恶臭的垃圾堆里醒来,右脸上被纹了一个“s”。
文身有些发炎,他半边脸都惨不忍睹。
周围没有轮椅,没有代步的东西。k把他扔到这种地方,就是要让挫他的傲气,让他明白没有他们组织,他就是个垃圾一样的废人。
天空下着雨,垃圾的酸腐味儿很浓。
他手指插进泥里,喘着气爬行。
高琼就是这个时候找来的,她把裴川带了回去。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不是很有钱吗?晦气,好臭,快洗洗。”
她伸手要给裴川脱衣服,被一把推开。高琼也火气上来了:“我救了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裴川:“你可以不救我,把我扔回去。”
高琼气笑了,还真是有脾气。
最后高琼抱着双臂,冷眼旁观看他自己爬进洗手间洗漱。
热水淋下来,脸上的文身刺痛。裴川仰头,眸中一片猩红。没有人可以威胁他,等这个组织姓裴的时候,他要把k剁碎喂狗。
贝瑶读大学那年,裴川的实验已经有了成果。
这两年高琼一直帮着他做事,起先是玩笑的心态,后面是真的有些喜欢。这个男人背地里够狠辣阴毒,心思果决。高琼几乎见证了他是怎么一步步成长。
她甚至亲眼目睹裴川处决k的那一幕。
裴川漫不经心笑笑:“你不是很想这个实验成功吗?自己体验一下就好了。”
他的笑意明明很浅,高琼却莫名觉得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芯片植入以后,k在昏睡。
高琼目光复杂地看着裴川:“我哥之前也是这样的吗?”
裴川开口:“是啊,生气?”
高琼摇头:“我说过,我不在乎他。我就喜欢你,想跟着你。”
裴川笑笑:“我不喜欢你,你可以滚了。阿左,过来推我。”
傻大个推上轮椅,高琼喊道:“为什么?我帮你做了那么多事,你身边也没有别的女人,难道因为我不漂亮?还是没有女人味?”
裴川饶有兴趣“唔”了一声:“你说是就是。”
高琼气得绝倒。
“裴川,你这种践踏别人真心的人,活该孤独终老。”
裴川不咸不淡地应:“借你吉言。”
后来的一年,高琼也开始有了些改变,她整了容,还隆了胸,学会了化妆,整个一妖艳jian货的模样。
她挺了挺半露的胸。脯,然而裴川还是没有给过她眼风。
阿左目光呆了呆:“琼姐,你这个胸咋跟菠萝似的。”明明以前还是小草莓。
高琼得意地看了他眼。
裴川手指敲击键盘,窗外开始下起了雪。
芯片开始投入使用了,他没有取英文名字,就叫“往生”。“往生”带来的是无尽的财富。
裴川有时候不明白日子怎么就过成了这样,他这两年鲜少出门。
2013年冬天,c市冬天下起了大雪,c市准备了一场灯会。
高琼劝说:“让阿左推着你出去透透气呗,晚上肯定特别热闹。据说灯会就在你老家不远的地方,就当怀旧过去看看。”
高琼本来不抱什么希望,可是不知道那句话戳中了裴川的神经,他同意出门走走。
他的膝盖上了厚厚一层毛毯,出门前,裴川往脸上带了一个堕。落天神面具,遮住了“s”的文身。这个文身可以洗掉,但他知道没有必要,脏掉的并不是脸,是灵魂。
有个satan印记也挺好,它在一天,他的心就死得干干净净,不会去奢想不属于自己的生活。
裴川要出门,高琼开心极了。她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路上在裴川面前晃来晃去。
裴川只是看着天上的雪,似乎心事重重。
高琼觉得他冷冰冰的模样,不解风情,好在这么久了,她见过他恶毒阴戾的模样,也不觉得有什么,要是裴川温柔才是见了鬼。
然而今夜,还真是见了鬼。
c市的灯会热闹无比,两次挂了灯谜,这一年谜底都是老一辈的老师自己想的,网上也搜不到答案。他们几个穿行于昏黄的光下,因为排场和气度不同,人们都远远避开了。
知道他们看见路的尽头有个少女。
她穿着白色的羊绒衫,帽子上挂了两个小毛球。
她带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比比划划在给卖灯的摊主说什么。
顺着她的手指的地方看过去,是一盏精致的许愿莲灯。
老一辈有个传说,在莲灯上许愿,然后让它顺流而下,就能保佑重要的人平安健康。
高琼看清了那少女的模样,有几分惊艳,然而她惊艳是正常的,身边的裴川定定看着就不正常了。
高琼说:“走了?”
裴川没有理她。
等那个少女带着男孩离开了,裴川望着她的背影,默了默开口:“上弦,过去问问。”
上弦智商很高,不久就笑眯眯拿着莲灯回来了:“老大,他说这个不卖。我威胁了一下,没事吧?”
裴川接过莲灯,他低眸,果然是保佑身体健康的。
今年冬天并不太冷,不远处的河水没有结冰,裴川说:“把这个给刚刚的那位小姐,别的不要说。”
上弦暧。昧地笑了笑,得令走了。
高琼目睹了整个过程,简直要疯。
这他。妈是裴川?逗她呢!
她认识的裴川,永远不会主动对谁好,男人女人都一样,只有任务完成得好与不好之分。
刚刚他目不转睛盯着人家看就不说了,现在竟然还要去送灯!
高琼跟着他做事这么多年,别说女孩子喜欢的莲灯,这男人就连一张纸都不会送。
高琼不服气:“你喜欢那样的?”
裴川冷冷说:“你话太多了。”
“!”还真是喜欢。
高琼心肌梗塞,好吧她承认那个女的很美,可是现在自己也不差啊,说不定那个女的也是整的呢。
然而高琼不敢放肆,裴川是真的心狠,他可不管谁跟了他多久,在刀尖上舔血惯了,连人基本的悲悯之心都没了。
高琼以为裴川看上了就会去认识,然而那晚什么也没有发生。
裴川摩挲着虎口处,发呆的时间长了些。
高琼打听清楚以后,有些幸灾乐祸。
那个女孩子已经结婚了,对象还是b市的一个有钱人。前段时间她是为父亲祈福的,女孩子的父亲出意外变成了植物人。
看上了结了婚的女人,也不知道冷心冷情的satan大人羞耻不?
然而高琼都知道的事,裴川自然也知道了。
一别经年,原来什么都变了。
那晚裴川喝了很多酒。
天上一轮弯弯的月亮,高琼过来做汇报的时候,到底有些不甘心。
高琼觉得自己为裴川做了好些事,那个女人什么也没为裴川做,凭什么她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裴川的心。
她到底没忍住,问了出来。
男人沉默了片刻,高琼永远记得他的答案。
他有些醉了,低低笑着说:“她什么都不必做,她站在那里,我就会爱她。”
没多久,有位叫赵芝兰的女士上门来求助。
这个可怜的中年女人满脸泪水,希望裴川能帮帮她。
这两年他们的势力在不断地壮大,可是这种烂摊子,也一点都不好处理。
上弦等赵芝兰走了以后说:“老大,我觉得还是不要管,霍家的事情太复杂了,又涉了军又涉了商,不是钱和权能解决的。恩恩怨怨是一条命。我们现在正在发展,树敌太多了不好。”
裴川说:“我心里有数。”
一旁沉默了很久的高琼忍不住了:“你有数,她都结婚了。把人接过来能怎么样,她会喜欢你吗?会感激你的保护和你在一起吗?她不会!今天就算是你杀了我我也要说,她看不上你,以前看不上,今后也看不上。你清醒……”
裴川枪口对准她:“说啊,怎么不说了。不是杀了你都要说吗?”
高琼嘴角一抽。
裴川说:“我很清醒,从来没有这么清醒。”
他记得面对贝瑶时的心动,知道那种卑微,也明白他们之间没有可能。
可是爱了就爱了,谁又会真正去计较得失呢?
他打开门,外面是草长莺飞的春天了。
谁也不能明白,裴川心里是期待的。就像年少时买不起的珍宝,辗转多年,又被迫落进他的怀中。
当年一场大雨,小姑娘磕磕绊绊在他身后为他撑着伞,还有那年冬天下着雪,他用力握住那只小手,心中的温度滚烫。
她一直以为他讨厌她,裴川从未说出口,无数次他只想不顾一切,跟着她回家。
初春的风带着几分料峭之意。
门被破开的时候,裴川再次看见了贝瑶。
这些年,他一个人走过了最黑暗的路,品尝了许多种滋味的孤独,心里揣着一个爱了很多年不敢说的人。
如今晨光熹微的春天,贝瑶惊诧的眼中映出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的模样。
他缓缓冲她伸出手。
“跟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 过往篇的番外到此结束。
下一个番外是【hey!satan】,幻想篇番外,satan27岁,18岁喜欢裴川的瑶瑶身穿过去。
更新时间是4.10晚上23:30前。
☆、Hey!Satan(一)
“手举起来!不许动!”
贝瑶才有意识的时候, 就听见了呵斥声。她循着声音看过去, 等脑海里的眩晕感淡了些,贝瑶看见面前有八个拿着警棍对着她的男人。
几个男人如临大敌, 似乎下一刻就会动手。
贝瑶举起手。
为首的人厉声问:“你是谁?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贝瑶也纳闷,上一刻她还在马原课堂, 下一秒就出现在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她心中很紧张, 四周环视了下, 有几分怔愣。
身边是一大片紫色的薰衣草花海, 她脚下踩着的土地松软, 她低眸看看, 自己脚下一小片玫瑰花,像是才种上去的。
她站得最高, 反应过来她也头皮发麻——自己竟然站在了别人的坟地上。
前面就是墓碑,可惜她现在处境不好,面对几个如临大敌的男人,贝瑶动也不敢动。
她开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立刻走可以吗?”
几个男人面色各异。
有个男人对同伴说:“不能放她走,这里是禁地,要是被人知道我们看守的地方被人闯进来了。我们都活不了。昨天是那位小姐的忌日, 他现在还住在不远处的庄子……”
几个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打了个寒颤。
贝瑶听见他们要杀人灭口的讨论,也心里一突,掉头就要跑。
几个男人反应很快,老鹰捉小鸡似的, 饶了几个圈把她拽了下来。
玫瑰花海倒了一片,他们虽然抓住了她,可是他们的脸色比贝瑶还要白。
完蛋,satan亲手种的花。
贝瑶被抓住,警棍抵在她脸颊旁。
有人说:“赶紧杀了她,看看能不能重新种一下花。”
贝瑶胳膊生疼,她震惊于这些人没有丝毫的法律观念,把杀人说得和吃饭一样简单。哪怕踩了别人的坟地是她不对,可是也罪不至死,何况她有意识时就站在坟地上,并不是故意的。
莫名其妙就要被杀,她不甘心地往墓碑看去。
死了也得知道自己到底冒犯了哪位得罪不起的人吧?
彼时六月下旬,紫色的薰衣草花海迎风飘舞。
她看见了墓碑上的照片。
贝瑶呆住了,那是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照片里的姑娘笑得开朗,杏儿眼弯弯。她与墓碑上的人面面相觑,心中有种荒诞至极的感觉。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下面的字。